叛逆小子读懂父爱：你有多“残暴”就有多深情

青城

在茶叶商人杜正刚眼里，儿子杜晨是“娘炮”，是不肖子孙。堂堂七尺男儿，却自幼女性化，这个传统的中国商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养育这么一个儿子，父子间互懟成了日常。眼不见为净，杜正刚不仅将杜晨远送日本，还将他逐出家门。这个父亲真这么狠吗？这个儿子真的这样让他失望吗？

远渡重洋回来的儿子，我的父亲是童年噩梦

2011年3月14日，经过十几个小时转机后，留日学生杜晨抵达长沙黄花机场。刚下飞机，杜晨直接冲到正在等候的父亲杜正刚面前吼道：“我都没毕业，你派人押我回来干啥？”杜正刚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杜晨上前拉父亲的胳膊，被父亲反手一甩推倒在地，杜晨大喊：“你就是暴君。”父子俩阔别3年相见之际，拳脚相向，路人纷纷围观。

杜晨1990年出生于湖南省益阳市一个优渥的家庭，父亲杜正刚是当地知名的茶叶商人，走南闯北，儿子一直由妻子赵梦兰照顾。赵梦兰心疼宝贝儿子，走到哪里都带着他。杜晨5岁那年春节，杜正刚从云南采购茶叶回家后，让他在家人面前表演节目。杜晨一口答应，随后回房间穿了一条粉红色裙子出来跳舞，亲友们哈哈大笑：“正刚你还养了个闺女啊！”杜正刚羞得脸红脖子粗。

杜正刚经商有道，一心想将儿子培养成精英。他将独子送到市里最好的幼儿园学习，还为他请名校学生培优钢琴课等。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儿子非但没有成为精英，甚至越来越“娘里娘气”。

有一次，杜正刚带妻儿出席生意伙伴饭局。酒过三巡，他看到儿子跟两个小女孩趴在沙发上化妆，把脸涂成猴屁股。生意伙伴周明开玩笑道：“正刚，你儿子爱起美来，把我丫头都比下去了。”杜正刚气不打一处来，单手揪起儿子的衣领，将他扔到赵梦兰面前：“我辛苦挣钱，给你们娘俩好生活，看看你培养出来的好儿子！”聚会不欢而散。

令杜正刚崩溃的是，儿子不喜欢汽车、玩具枪、打游戏，而是对女孩衣服很感兴趣。推开杜晨的房门，房间香味扑鼻，墙上贴满各类女明星，窗台上种满各种多肉植物。种种表现令杜正刚头疼不已。

2003年6月，杜晨小学六年级毕业晚会，学校邀请毕业生家长前往学校观摩。表演现场，杜晨男扮女装在台上唱花鼓戏《刘海砍樵》，扮演胡秀英。杜正刚坐不住了，直接冲上台将甩着水袖的儿子领下台，大骂：“扶不起的阿斗啊！男不男女不女。”

那天，杜正刚和妻子爆发了婚后第一次激烈争吵。杜正刚指责赵梦兰整天将儿子往美容院服装店带，赵梦兰反问杜正刚：“你一年有多少天在家？你尽到父亲的职责了吗？每次都简单粗暴批评，让儿子抬不起头。”杜正刚气不过，冲到杜晨房里，将粉色墙纸一把扯下来，还扔掉了他的花花草草。

杜正刚的方法并没有让儿子有所改变，反而令父子关系急剧下降。那之后，杜晨每次见到父亲都是绕道而行。他深知，被父亲逮住肯定是非打即骂，没什么好果子吃。文艺汇演过后，杜晨的“娘里娘气”在学校也传开了。同学们纷纷议论：他自己的爹都觉得他是个娘炮，肯定没错了。

三个月后，杜晨以优异成绩考入益阳市重点中学初中部。为了缓和跟儿子的关系，顺便培养他的男人爱好，杜正刚提出带他去一个度假山庄钓鱼。杜正刚兴高采烈将鱼往袋子里装，一旁的杜晨却将自己小桶里的鱼慢慢放到水里，边放生边细着嗓子说：“小宝宝们快回家去吧。”杜正刚心里堵得慌。

此后，父子俩更是死对头，冲突不断。苦闷的青春期，杜晨只能靠动漫打发时间。

初中毕业后，杜正刚送儿子到长沙读高中，想让他独立生活改变以前的生活方式。杜晨却疯狂迷恋上彼时流行的“超级女声”李宇春，还留起了长碎发。杜正刚发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管不了了。

2007年，为了让儿子彻底断掉国内的朋友圈，让他从零开始，杜正刚私自做主将17岁的杜晨送到日本留学，在东京一家学校学习商业管理。刚到日本，杜晨两眼一抹黑。除了在语言学校学习，他就宅在出租屋里。为了打发时间，他模仿起日本的LO娘，穿着蕾丝、碎花、头饰参加日本年轻人热衷的动漫展。其间，杜晨结识了不少兴趣爱好相仿的朋友，他很享受留学生活。然而，杜正刚在赵梦兰手机上看到儿子发回来的照片，气得住进了医院。他扬言跟杜晨断绝父子关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在国内像娘炮也就算了，去日本干脆直接变成女人，我作了什么孽？”杜晨听完母亲的转述，又气又恼，他心中的父亲蛮横霸道，与他相反就是娘？父子成为仇敌，杜正刚甚至绝情地断掉了儿子的经济来源。

为了将学业完成下去，2008年，杜晨开始去居酒屋做服务生，端盘、调酒……原本性格偏内向的他变得开朗，他结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日本友人。杜晨渐渐适应了这种半工半读的生活，本以为脱离了父亲的魔爪，但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大地震，东京有强烈震感。杜晨就读的学校临近震源。三天后，杜晨出租屋里坐着父亲杜正刚的朋友李鹏，他受朋友之托专程来押他回国，于是出现文初那一幕——

“丧”到极致的90后，拉黑父亲再出发

回国后，杜晨一时适应不过来，只能在家宅着。父亲嫌弃他是家里蹲，逮着机会就对他百般讽刺羞辱。自他去日本留学后，母亲赵梦兰也和父亲一条战线。每次，杜正刚辱骂杜晨时，她只是一味沉默。

2012年6月，杜晨在网上看到湖北武汉将举办全国性漫展。在日本，杜晨有时间都会去参加漫展。他在网上购买了动漫展的服装，随后抵达武汉。6月24日，杜晨刚化好妆进场，看到手机屏上显示父亲的十几个未接来电。此时，舞台响起杜晨的名字，他赶紧将手机关机，登台演出。那次表演，杜晨的“伪娘”妆容收到不少粉丝。

那天回长沙的列车上，他将表演照片悉数发到微信上。随后，他翻看白天的朋友圈，看到姑妈杜正红发的消息：父亲病危……他连忙拨打姑妈的电话，接电话的却是父亲。那头劈头盖脸大骂：“你个不肖子孙，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我没你这个儿子。”从武汉到长沙全程，杜正刚一句也没停。杜晨心想，如果不是父亲，他怎么会留学几年连毕业证都没有？他刚想放松心情，就被骂成不肖子孙！

送走了爷爷，杜晨在家里呆了一周便来到长沙。他在居民区租了房间，整天窝在屋里打游戏，一宅就是半年。此时，父亲断掉了杜晨的一切经济来源。无奈之下，杜晨只好到长沙市开福区一家足浴店打工当收银员。不久，母亲打电话来询问境况，得知他在足浴店打工，痛心疾首。不久，亲戚们纷纷发信息“问候”，看似关心的短信里透露着讽刺。杜晨知道这是父亲的杰作。一怒之下，他将父亲的联系方式拉入黑名单，他恨父亲……消极情绪很恐怖，他开始酗酒，工资除了一日三餐，基本花在酒上。偶尔上网看到日本同学近况，哀叹不已。父子形同陌路。2013年春节，赵梦兰偷偷到长沙看望儿子，看到180cm的儿子消瘦到90斤，心里不是滋味。一番长谈后，她决定拿出积蓄资助儿子做自己的事业。两人考察后，决定开一家茶室。茶室虽然风险小，但投资大。母子俩偷偷朝舅舅、表哥等借了钱。转租一间茶室，楼上住人，楼下喝茶卖茶。赵梦兰告诉儿子：“茶叶家里有，你在这里好好经营，其他的事情我去跟你爸爸说。”

从未做过生意的杜晨想着自己曾在日本居酒屋打过工，开始琢磨从沙拉、串串、日料等做起，随后他在茶室推出。杜晨每天从早忙到晚，但茶室亏损厉害，赵梦兰也不敢偷偷将上等茶叶寄去了。

半年后，杜正刚找到茶室，直接冲到儿子面前：“你以为拉黑老子就找不到你了？你不要丢老子的脸，整天不是围着灶台转就是泡茶！你还有脸穿得花里胡哨……”说完将杜晨脱在一旁的彩色袜子扔到窗外。杜晨受到了奇耻大辱，更心寒的是，父亲逼他一一写下欠条（收款人是母亲和亲友）。经杜正刚这么一闹，杜晨也没心思再继续经营茶室。年底，他转让茶室，发现辛苦干了一年亏了近30万元。他不知该如何向亲友交代，连家都不敢回。

生活苦闷之际，杜晨到广州日料店打工。远离家乡，远离父亲。杜晨的生活趋于平静。但是，他心中一直有个想法：回日本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毕竟，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令他想不到的是，杜正刚赶尽杀绝。有次，杜正刚出差广州，千方百计找到杜晨，当着店员的面数落他：“看你穿得不男不女，这辈子都别想出头。”杜晨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父亲走后，杜晨躲到深圳一家日料店继续打工。在打工期间，杜晨每天都要切三文鱼，他常常割到手指。无数个深夜，杜晨只得独自疗伤。在店里打工，他每月收入在四千元。可是要还掉此前的欠款和存够留学基金，何时能完成？在日料店這段时间，杜晨已经熟悉了日料店的日常运营。他想，何不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日料店，拼死拼活，杀出一条血路？

幸好来得及说我爱你，90后逆子归来

2014年3月，杜晨辞掉工作回到长沙。在母亲的支持下，偷偷用家里的房产证从银行贷款20万元开了一家日式私房美食。这次，杜晨从选址、装修、宣传都亲力亲为，他白天在店里帮忙，晚上拼两个长凳就睡觉。一个月后，日料店正式营业。杜晨每天清晨到集市采购食材，然后投入到紧张的制作过程中。下午休息时间，他又亲自到坡子街散发传单。为了吸引顾客，他还打扮成日本艺伎的模样，穿着和服和木屐，表演扇子舞。一整天忙下来，他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嘴唇干得起皮，他抠掉又重新投入到下一轮忙碌中。三个月后，杜晨手上的流动资金多起来。他聘请了两个员工，才将自己解放出来。为了省钱，他在大学城旁边和十几位毕业生一起合租在套房里。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到一年时间，杜晨的日料店在长沙有了名气，生意火爆，杜晨重拾信心。不久，他还掉银行贷款，接下来打算还清此前茶室欠款和攒留学基金。

2015年，杜晨重新装修店面，他模仿喜欢的日本作家东野圭吾小说《解忧杂货铺》，特意做了一面心事墙，让来用餐的顾客将自己的心事匿名写下来。有个顾客留言：60后父亲对90后儿子各种看不惯，总觉得他一事无成。杜晨将自己的故事写出来鼓励这个男孩。也有女顾客留言：老板做寿司的样子好有型啊！想嫁给你……在跟顾客的书信来往中，他渐渐开始思考自己和父亲的亲子关系。

2016年初，杜晨收到妈妈短信：“你爸突发脑溢血……”杜晨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插着氧气管，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他走上前去，想拉下父亲的手，但想想又放弃了。赵梦兰看在眼里，将儿子拉到病房外：“你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两年你不跟他联系，他也不准我跟你联系。”杜晨这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早在他留学日本时，父亲的生意已经出现亏空，但没让他知道。杜正刚人到中年，工作不顺心，儿子还闹心，再加上生意亏空，整个人性情大变。

父亲病倒后，许多亲友来医院看望他。舅舅告诉他：“你要理解你爸爸，开茶室的钱是你爸的，但他假以我们的名义借给你。其实，你爸生意早不行了，最近还欠了100多万的债务。”妈妈说：“当初让你回国，是因为日本地震，担心你的安危。你爸只想把你逼出来。”杜晨听后泪奔，这个将自己赶出家的男人，对自己有多残暴就有多深情。杜晨将日料店交给店员打理，每天到湘雅医院照顾父亲。他细心地给父亲刮胡子、剪头发，换内衣、擦洗身体。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杜正刚身体逐渐恢复正常，可以用简单语言跟他交流。

临近年关，债主纷纷电话短信轰炸索要欠款。杜晨回到老家益阳，将家里住宅出售后，偿还了一部分债款。然而，这还远不够。不得已，杜晨只好亲自向欠款人做保证：“我爸欠的钱我来偿还，等我店铺运营资金充足了，马上偿还。”怎料，母亲赵梦兰受不了打击，出现严重神经衰弱。他只得硬起头皮扛起家庭重担，白天在日料店经营店面，打烊后他就着厨房的炭火给父母开小灶。晚上在医院照顾双亲，为了方便看护，他还买了一张行军床。那段时间，杜晨虽累得四肢酸软，但觉得特幸福。2016年8月，杜正刚出院。杜晨将父母接到日料店后面的阁楼里，他指着一张双人床说：“爸妈，我的事业才起步，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家。”夫妇俩面面相觑：“儿子，我们错怪你了……”拉黑父亲4年后，他终于知道，亲情呈现的方式不仅是温柔，有时候也有残酷。

2017年8月，杜晨跟日本留学归来的长沙姑娘蒋杏喜结连理。如今，杜正刚终于知道，儿子不“娘”，他只是个有点特殊的90后男孩，仅此而已。2018年2月，杜正刚生日，杜晨给他微信上留言：爸，我爱你……

编辑/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