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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诗选

2018-04-25

诗选刊 2018年2期

诗九首 汪剑钊

苇草

七星河。一根有思想的苇草。

抛却城市的喧嚣,

远离摩天楼固执的寂寞,

在旷野里舒展个性,

自由地生长,自由地寻找月光和雨滴。

进入湿地的苇草柔韧,

细小的根须紧握泥土的芬芳。

在风中拥抱,

把空气的颤栗跳跃成炫目的舞蹈……

沼泽也不能阻止相爱的力量,

水是一种隐秘的情感。

大湿地是一首开句豪放的史诗,

伸出粗大的韵脚,磅礴

而缓慢地向天空铺展,

沿途吮吸或清冽或浑浊的液体,

固执地推进,让绿在江南的色彩

在北方以北的荒原烂漫。

把握每一缕风,在摇动的苇叶里隐藏。

时而,在灌木丛中站立,

翘首,像一只忧伤的鹭鸟,

收敛傲慢的翅膀,蹲下身子;

时而,仿佛一尾灵巧的泥鳅,

摇动纤细的腰肢,

在睡莲与菖蒲的对望中惬意地翻动。

从湿地到诗地,不只是谐音,

更是一个感官与思想被湿润的过程,

有时平直,有时弯曲,

人啊,一生总被不经意地丈量。

小镇印象

小镇是安谧的,静到

可以听到栀子花馥郁的呼吸。

美人蕉旁若无人地开放,

哪怕是黑夜,哪怕有阔叶的阻拦,

也遮不住花瓣的驕傲;

晌午的阵雨,像一群玩累的野孩子,

早已找到自己的栖息地;

蜿蜒的廊桥氤氲着八月的暑热,

湖心亭,依稀有音乐飘旋,

还有老枞茶汤挥发着醇厚的甘冽;

路边,刺桐树伸展道德的枝杈,

与绣眼鸟一起等待伦理学盛开的花季;

夜行者不慎被余甘果的清香绊倒,

在聚龙湖畔收获红豆的秘密……

天边:淡淡的云,黑似乎也很淡,

极目处,尚有隐约闪烁的幽光;

月亮独自在空中漂浮,

犹如被繁星遗弃的一名孤儿。

茂密的樟树下,红蜻蜓踮起脚步

清点着小径的鹅卵石……

“晚上好!”“您好!”

迎面问候的行人素不相识,

但发自内心的两个声音,

让漆黑的夜顷刻浸染人性的暖意;

月光照旧不语,只是携起夏季风的纤手,

轻轻拨弄沉默的湖水……

仙居写意

上山的时候,

白色的雾霭相互撞击,一片片飞来,

出乎意料,但恰好割除了

旅程表上恣意生长的枝蔓和碎叶。

斜坡,苗条的秋风塞率而来,

踩住野山藤纤薄的裙角,让山路

打了一个趔趄,并且让崎岖的想象力

从云半栖的高处跌落,散成

飞练似的瀑布,——腾起,下坠,碎裂,

钻进不可蠡测的月亮深潭;

事先约定的第一行诗句逃离命题作文的预设,

隐匿在飞鸟不到的沟壑……

返身,我眺望来处,

时间似乎已抹去一切人与事的踪迹。

曾经驻足的地方,

鸟喙似的雨点扑棱棱落下来,

沉睡千年的美人被惊醒,踮起平平仄仄的韵脚,

开始娓娓讲述江南的天方夜谭:

神仙居住的丹霞岭,

游人疲惫的身体被一条晶亮的小溪穿过,

体验清凉,体验天一生水的酣畅;

而干瘦的片岩开始自由地唱歌,

仙人山的缝隙露出一簇簇根须的大写意……

桃花将我一把扯进春天

墙角,残雪清扫着最后的污迹。

在连翘与迎春花之间,我独自徘徊,

为植物学知识的匮乏而深感羞愧。

冲破海棠与樱花的围剿,桃花

将我一把扯进了春天……阳光下,

花瓣轻落,仿佛亲人相见时

滑出眼眶的泪滴,……而附近的方竹

端坐如初,保持君子常绿的风度。

哦,这是来自诗经的植物,

也曾浸染一泓潭水倒映友情的佳话,

在历史的诋毁中闪烁香艳到朴素的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花径,拥挤的行人尚未数尽

蓁蓁的细叶,却比满地的脚印

更早进入衰老;而脚底的一粒尘埃

恢复记忆,想起了绚烂的前生……

太史公祠墓

漩涡形的磨盘石,咿呀复诵

无韵的离骚,坑洼的古道

犹如坎坷起伏的典籍。拾级而上,

登顶,迷雾挡住目光的归宿;

蒙古包的墓茔依崖而立,缠绕

八卦图的锦缎,抻开苍柏的遒劲。

一个名字奠定一座城池的地基,

绝不是数学的逆向运算,

更非夸大其词的谎言,而是

诗的风骨和历史的铁马金戈。

野槐花开遍山坡,写《列传》的人

早已化作《本纪》,怀抱哽咽的水声。

苦难的结石酝酿成不屈的铜铃铛,

采灵芝的皇帝最终渴死在权力的黄河,

遭阉割的太史却繁殖了文字的子嗣。

哑嗓子吼出西北的苦谣曲:

黄河的水干了,

老旧的河床遂托起新的地平线。

龙门古渡

翠鸟窜出暮春的紫荆花丛,

性急地报告夏天的消息:

一座铁桥脱掉了木头的皮相,

甩掉了石头的骨架,

蜷曲起后现代的心脏,

终于实现了彩虹的梦想,

飞过混浊的水流,毅然

拽起高速公路,伸入葑山的腹部。

高傲的梁山垂下头颅,

无奈观望那随着树枝和野草漂远的

另一个梦想。

在泥沙的不断推搡下,时间之水

流过历史的脊背,颠覆人类的想象。

渡船犹在,但已成为沉默的风景;

艄公不知去向,唯有

多情的诗人,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或许是号子声,或许是风的脚步,

也或许是血液的流淌……

布满砾石的河畔,一道道花枝招展的裙边

肆意飞舞,仿佛要命的缆绳

逐渐勒紧古渡的脖子。

韩城三庙随想

三庙是一个奇异的组合,

涉足风水的和平理论,但无关几何与代数,

撑起千年的古柏,伸向屋脊的吻兽。

圣城与贤关的牌坊,

模仿经典造型的红白青蓝,

穿越树枝与太阳角逐的阴影;

高悬古今万众拥戴之天地大“德”,欠身

俯瞰斑驳的宫墙和深陷琉璃波涛的九条游龙,

哑然失笑,为德不配位的货币而叹息。

东营庙的大殿,忠勇的武者一脸严肃,

仿佛催人忘掉走麦城的尴尬,

太极图案的牛皮鼓面却焦躁地等待金钱的棒槌。

城隍爷的背后,走出一对恋爱的中学生,斯文

扫地,文人的没落让时代的脚踵落下终生的残疾,

至尊的夫子遂挂起腰刀,蹑步走出衰败的老巷……

城北,所谓龙的传人自断尾巴,

效仿虚胖的锦鲤,跃向龙门……

而溅起的水珠瞬息被久旱的河滩吸走。

头道湾

湖水照亮内心的瞬间,

寂静,仿佛童年时代的友伴,

在耳畔低声叫出我的乳名,

去梦幻的林中空地玩耍;

皑皑的雪光在阿尔泰山顶隐约闪烁,

与矜持的冷杉对望。

在都市受损的记忆被唤醒,

走近朽木与根须的纠缠;

而诗歌撒开一双裸足,伴随目光同行……

哦,一定要屏住呼吸,

那样,就不会惊扰胆怯的黑松鼠,

也配得上晨雾的温柔。

生命的涟漪躲在喧嚣中逃避死亡,

而死亡的堤岸却抱紧了生命所向往的寂静。

传说中的湖怪终究是虚无的“戈多”,

让叶公好龙的游客一再失望;

一只天鹅扑棱棱飞起,抖落

白色的羽毛,炫耀蔚蓝的自由。

喀纳斯,六月的喀纳斯,

漫不经意里溅起一串细小的水珠,

泄露一个海洋的神秘,

它与脉管中的血液构成了微妙的对应;

而湖底沉睡了千年的古树,此刻

正绽放与青苔相拥的绿梦。

根墙

据说,任性的北风吹过,

从来不讲什么道理;

每棵树颓然倒下的刹那间,

来不及总结失败的理由。

情歌散去的喀納斯湖畔,

一棵翻转的落叶松,映入

寻找风景的眼睛,

袒露支离虬曲的老根。

但心地厚道的泥土

绝不背弃那失败的囚徒,

依然偎紧枯木的残躯,

挣扎着竖起一堵根的墙壁,

站立,掩护蔓草丛中的蚂蚁。

十月的北京(外四首) 董贵昕

十月的北京,中国力量激荡流云

红枫,红过跳动的心脏

笔直的银杏树,如同站立的江河

灿烂的菊花,在一张张笑脸上绽放

十里长安街,十里流光溢彩

大会堂的灯火,点燃一个新时代

莽莽西山,矗立起

一个伟大民族复兴的脊梁

圆明园里,沉睡百年的断壁残垣醒了

挥动着长江,舞动着黄河

唤醒了金戈铁马的秦俑和汉唐的战车

重新列阵,整装出征

雁栖湖畔,一带一路宣言

传来东方巨龙跃起腾飞的声音

照亮了全世界人的目光

十月的北京,正在收获!

紫荆花开

在东方,在美丽的东方之珠

有一朵永远盛开的紫荆花

每天唤醒朝露,映红晚霞

无论秋冬与春夏

在香江,在旖旎的浅水湾畔

你的五枚花瓣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连接五洲,光耀中华

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

太平山上,你曾经百年流泪滴血

一九九七,你终于昂首挺起了花蕊

维多利亚港湾,辽宁舰载誉而来

一带一路,重新扬起了你的风帆

处处繁华的港岛

如同紫荆花处处盛开

大厦林立的中环,如同灯盏

把几代人的梦想点燃

港珠澳大桥横贯三地

仿佛紫荆花迎风绽放

粤港澳大湾区如火如荼

仿佛神州大地奔腾的血脉

此时,我听见紫荆花开的声音

伴着涛声和汽笛传到祖国的心脏北京

此时,我看见紫荆花开

催生一个美丽富强的新时代

母亲挥动着初秋的衣袖

我坐在路过故乡的高铁上

眺望。雨珠飘落在车窗上

像一群小蝌蚪,快速游走

汇成了家乡的河流

车厢一阵抖动,传来

父亲发出的微信

我望见他写字时粗糙的双手

“你妈妈正在跳广场舞”

我看见母亲正挥动着初秋的衣袖

“一场绵绵的秋雨,在田野上飘荡

蕴育的丰收,在田野下深藏”

清洁工奶奶

每天送孩子上学,楼道里

会准时遇到一位年迈的清洁工

她总是一边微笑着清扫

一边带着乡音向我们问好

我发现,她擦拭过的地方

泛着粼粼的金光

她一下接一下地擦

天就一会儿比一会儿放亮

楼下的院子已打扫得

没有一丝杂物,正好摆放

朝阳的光芒

有一天,孩子作文

把清洁工奶奶写成英雄的形象

“像乡下老家的奶奶

勤劳,善良,慈祥”

步数

行走的步数,代表不了生命的

长度。微信运动安装到手机

我的双脚,犹如安装了风火轮

我不想停下行走的脚步

不在乎朋友圈排名、点赞

唯有祈望,捐出更多的步数——

我仿佛走回童年的小山村

走进课堂,穿上了御寒的衣服

我仿佛看见天堂里的奶奶

重现光明,解除了白内障失明的痛苦

我给自己的步数找到了意义

迈开步,“人”在行走

抬起腿,昂首挺胸

我正在累积爱的步数

诗四首 向天笑

陪父亲回家

以前,陪父亲回家

总是让他老人家坐在副驾上

这一次,我坐在副驾上

他躺在担架上

以前,从来不告诉他地名、路名

他自己知道的,都会告诉孙子的

这一次,他再也看不见路了

只有我坐在前面告诉他

上车了,出医院了

到杭州路了,快到团城山了

过肖铺了,快到老下陆了

新下陆到了,快到铁山了

沿途,就这样不断地告诉父亲

让他坚持住,祈祷他能坚持到家

铁山过了,快到还地桥了

过工业园了,排形地到了

矿山庙到了,张仕秦到了

马石立到了,车子拐弯了

教堂到了,向家三房到了

向家上屋到了,严家坝到了

沿途的地名越来越细

离老家也越来越近

前湖肖家到了、吴道士到了

后里垴到了,快到家了

车到屋旁的山坡上

大父亲九岁的二伯

坐在小板凳上等他

我也告诉了父亲

救护车以二十元钱一公里的价钱

一路奔驰,只花了四十八分钟

一分一秒,都让我提心吊胆

幸好父亲很坚强,坚持到家了

她蜷曲着,无奈地躺在杯底

当滚烫的水,粗暴地灌了进来

那意想不到的激情,迅速打开

她最初的面目,鲜嫩,娇翠

一枚、一枚,舒展开来

叶子,在飘落中站立起来

作最后的挣扎,停顿,喘息

在杯底,又长成了一片林子

无人想到这唇边的美味多么绵长

像绿色的火焰,在静静地燃烧

舌苔在品味、在触摸、在打旋

第一次,都是第一次,在水中跳动

一枚叶子与另一枚叶子紧紧拥抱着

再一次的打开,也是最后的停留

捡垃圾的表嫂

表嫂有点心高气傲,在农村还算是

长得有点姿色的女人

她走起路来,旁若无人,目不斜视

抬头看天的时候

远比低头看沟沟坎坎的时候多

表哥,从矿山下岗了

等于一群活蹦亂跳的鸡鸭发瘟了

等于一头快出栏的肥猪失踪了

等于表嫂盼望中的新房倒塌了

等于侄女的嫁妆、侄儿的读书费用泡汤了

好强的表嫂,流了三夜的泪水

就一把拖着懦弱的表哥进城了

两个人,总是一早一晚

在街头或者巷尾,出没

总是一前一后

表嫂背一只编织袋

表哥拖一辆木板车

见到大盖帽比撞到鬼还怕

罚一次款,一个星期就白忙了

那板车是唯一的家当

碰到不好说话的,连家当也没了

心高气傲的表嫂,低声下气了

还没来得及干枯的一点姿色

被那些垃圾涂抹得一塌糊涂

她走起路来,不再旁若无人

也不会目不斜视了

更多的时候,像一只警犬

到处搜寻她的目标

现在,她低头看沟沟坎坎的时候

远比抬头看天的时候多

一个人的生日

晚上,突然停电的小区像一片废墟

我一个人就坐在这样的废墟顶上

看见黑暗的毛发一丝丝闪亮

慢慢度过自己五十岁的生日

没有烛光、蛋糕,没有电话、短信

房内的黑暗像丝绸围巾披挂我的脖子上

柔软、冰凉,如同肌肤般滑嫩

窗外的黑暗像巨大的鸟巢

此刻,多想长出一对翅膀

纵身飞下,便可抵达天堂

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坐在我的旁边的沙发上,默默无言

静静看着我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

他一句话也不说,目光里转动着怜爱

一丝丝的黑暗,在他背后烧成灰烬

西行漫记 李立

伦敦的落日

万分羞愧。在大英博物馆

中国厅,我耻于面对列祖列宗的

玩偶,涂鸦,泥塑,石雕,手迹和骨头

走进一个现代化的囚牢,我是一个

不孝的探监子孙,这里关押着

我生病的母亲和我衣不蔽体的祖先

我的尊严,荣耀,自豪和所有的梦

我被反复警示,要轻言细语,蹑手蹑脚

无数的摄像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那些用鸦片和洋炮,还有施耍

偷盗,哄抢,拐卖,欺骗和偷鸡摸狗伎俩得到

来自故宫,圆明园,敦煌,庙宇荒冢,沧桑大地

囚禁于防爆玻璃柜里的祖传之宝

我无言以对,我连与它们合影的权力,也被

公然剥夺,他们的理由居然堂而皇之

就像当年头戴礼帽,一手举着文明杖,一手揣着

火药枪,闯进我们的家园

站在伦敦河边,那流金的河水

仿佛缓缓逝去的岁月,日不落帝国的

落日,悬挂在河的尽头,浑圆

欲滴,像是从我脸颊滚落的一滴

疼痛的眼泪

巴黎,巴黎

埃菲尔铁塔和塞纳河两岸的古建筑

还是从前的模样,但河水早已不是

当年的河水,从卢浮宫出来

我仔细搜寻当年的那个身影,已物是人非

那时导游口悬若河,说巴黎黑人小偷多

东北来的下岗妇女多,沿着他手指的方向

街边一张躲在夕阳下的东方面孔略显彷徨

我竟然荒谬地想上前与她交流!她一言不发

掉头走了。后来一个留学生告诉我

她们是一群受害者,在国内,在巴黎

国人深深地伤害了他们,包括

我愚钝无知的眼光和动机,再次

伤害了她们可怜的自尊

我们几乎是沿着2002年的足迹,重走一遍

香榭丽舍大道的风依然飘着浓稠的香水味

巴黎圣母院还是那么无精打采,令国人

心往神驰的红磨坊,门口仍然排起长队

舞台上清一色的魔鬼身材,十三年前

她们跟从东北来的妇女同胞一样

舞动的时候,一丝不挂的青春美得能发出颤音,而今

我多么希望,我的那些同胞跟她们一样

个个身着华丽的衣裳,愉悦地跳着

令人心醉的舞姿

巴黎圣母院

人间灯火,泪已干

我与上帝,隔着一道栅栏

红袍与白袍,于我来说,是一块遮羞布

于神来说,是分级的赤胆,忠诚,修炼

从大理石中跑出来的禽兽,和从桔黄色窗户

透进来的光,比在大堂里行走的动物

更富表情和色彩,他们脸颊上

仿佛镌刻着苦楚和迷惘

地下室已被幽灵占据。上楼的门紧锁

锁匙已被雨果丢在远古的《巴黎圣母院》

我们只能在人间游荡和彷徨,那个

又丑又聋的敲钟人,搂着逃命的善良,从楼顶

纵身跃下。多年后,邪恶

才从神圣的高处坠下

慈悲和善良的那口钟,高挂在人性的头顶

离现实有一段落差,往往被人拿来做摆设

要敲响,需把自己的灵魂,当作

楼梯

梵高白画像

饥饿的炊烟,从阿姆斯特丹的天空

飘进你的画布,还有乌云般饥渴的

爱情,其实你只是单相思

你从来没走进过房东女儿,寡妇表姐的心,甚至

多病的妓女都棄你而去,只有

弟弟提奥,在心里给你留着至上的位置

你与失望的父母也不相往来,你把自己

修饰得还算精神的准备送给双亲的自画像

也没送出,你送给世界一幅血淋淋的自画像

你这个驼背的年轻小老头,有一副臭脾气

与唯一的知己高更不欢而散,你竟然

把怒火泼向自己的左耳,剃须刀

完成了这次收割。但你的人生连年欠收

在你的有生之年只卖出过一幅画,多病,失恋,屈辱

你把美好的向往倾注给热烈的向日葵

但你心灵的那枚太阳,始终没有升起

你离开精神病院,走向那片熟悉的麦田

用枪口抵住自己的37岁,扣动扳机

惊飞了一群乌鸦,定格在你乌黑的画布上

阿姆斯特丹

漂亮的风车,是用来抽水排涝的

街道是用来摇船的,带菜叶标识的

咖啡屋,是用来吸食大麻的

别指望海拔只有两米的城市,会有多高的

底线,别指望合法的赌场,就会

接济穷人,别指望躲避迫害的异教徒会精于

伪装,在红灯区精挑细选的嫖客

照样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这个小渔村比我居住的那个小渔村

生长期长,那个叫深圳的小渔村

只用了30年,就穿上了阿姆斯特丹一样华丽的

衣裳,只是欠缺一些一千多年才能积攒起来的家当

比如风度,气质,涵养,镇定

贼蓝的天,贼蓝的海,郁金香绽开

五光十色,白人,黑人,棕色人种,黄色人种

来到这里都是阿姆斯特丹人,都沉醉于

它的自由,宽容和放纵,但我不是

我不敢走进导游积极推崇的剧场,里面

正在上演做爱真人秀

日内瓦湖大喷泉

一滴水,在急速飛奔途中,会被

阳光和空气,拦截,收伏

清澈见底的湖水,心似明镜

只有一团水踩着另一团水的肩,不断攀登

才能以优美的姿势,站上

145米的高度,才能跃过

日内瓦城,才能有阿尔卑斯山峰上的雪

一样耀眼夺目的白

天鹅,海鸥,野鸭偶尔也曾离开水面,展翅翱翔

却无法在天空定格成风景,它们是一个个体

个个自以为是,做不到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数以万计的个体结合而成的壮美,必须

手挽手,心连心

不算计,不计较

乐于奉献,甘于牺牲

心甘情愿成为别人攀登的阶梯

像无私无悔的尘埃,它们拥抱成土,拥抱成山

成全了阿尔卑斯山,成全了自己

日内瓦联合国广场断腿的椅子

我见过三条腿的人,没见过

三条腿的椅子,东,南,西,北

缺少哪一个依靠,你的天地都会

倾覆

两条腿的人,被起爆器,引信,炸药

算计一条去,只好借用两只木棍

当腿使唤,否则,他的世界就会

倾倒

不择手段的战争,在人生的各条路口

布满冷酷无情的地雷,它们

不仅仅索取胜利,还索取

人伦,尊严,幸福,家庭,生命

你高高耸立在广场上,拖着残腿

两条腿的游客争相与你合影,我看见

一个三条腿的人,远远地注视

眼神里的大海,波涛翻滚

只有他,才能读懂你的心,才会给你

理解和尊重

在维也纳

维也纳是三月河平原抱在怀里的一台

钢琴,阿尔卑斯山全神贯注地弹奏

铺满街道的鹅卵石逶迤而去,仿佛

是一颗颗跳动在五线谱上的音符,贝森多夫大街12号的

黄金厅,每年都给世界奉献一桌

色香味俱佳的新年盛宴

我笨拙的双脚,演绎不出美妙的音乐

却沉醉于公园露天音乐会的旋律,希特勒

当年也曾留恋于维也纳艺术学院门口,两试不中

只好以打临工和卖临摹画糊口

长途跋涉而来的多瑙河,欲亮亮浑厚的嗓子

听完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便从城中扬长而去

我没有温州人的财力,没想在

巴罗克式,罗马式,哥特式建筑群中谱写一曲

自己的《命运交响曲》,终究房价已不菲

但,海顿,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施特劳斯兰纳,马勒

纷纷把自己嵌进了维也纳,如一颗颗璀璨的钻石

他们的生命是一颗嘹亮的音符,他们的墓碑

是维也纳闪亮的名片

慕尼黑盛开啤酒花

这座古色古香的新城,属战后的

作品,那时盟军的炸弹比中国的拆迁队厉害

他们共发动了66次狂轰滥炸,几乎把

希特勒的发迹地连根拔起

如今硝烟早已散尽,满城响起啤酒花

绽放的声音,这种盛开两百多年经久不衰的

花儿,曾在希特勒的冲锋队发动的啤酒馆政变中

几近枯萎,后被盟军的战火彻底摧毁

但它根植于人民的肠胃,当云开雾散

它们以更顽强的生命力,蓬勃发展

四季绽放,芬芳四溢

全民嘉年华的十月啤酒节,还移植到了

中国的北京和成都,并未水土不服

坐在啤酒帐篷里长条木凳上,我被烤面包和热狗

折磨了十几天的中国肠胃,热情拥抱

慕尼黑盛开的啤酒花,不见生分,它的成份

像诗,不分种族,没有国籍

柏林墙倒了

一夜之间,那些

捆绑民心的铁蒺藜,水泥高墙,高压电网

倒了

从瞭望塔射击孔伸出的黑森森的枪管,和

600只凶神恶煞的警犬,在人民的怒火中

全倒了

那曾经不可一世,不可逾越,把德国分开

把世界分开,把人性分开,把东西方的对峙,

重新定义为:

冷战

它的倒塌,不是东方输,不是西方赢

是人民饥肠辘辘的生活胜利了,是被禁锢的思想

获得了解放

我自由自在地在菩提树下大街漫步,不会因

见不到柏林墙感到遗憾,但德国

有人对柏林墙的倒塌深感惋惜,甚至有人呼吁

重建一公里,他们不是想在脖子上,重新

套上枷锁,还是想告诫历史

不要重蹈覆辙

诗六首 齐宗弟

在这里

天色不早了 回家的人

在余晖下面从未有过如此的生动

望一望天空 似乎已经没有空余的角落

安置一枚足印和一只旧手套

我预测夜的黑会堕落在手心之上

远山的痛注定在丧失梦想之前

一个等待的人注定在绝望之后

饮完杯中的残酒

然后续写未成的经文

你来还是不来 我的名字

笔画不少 读音未变

只是瘦了许多 瘦成卑微的思想

已经忘记了去年零星的梨花

在纸上 我画出一个相似的果實

为它涂上莫须有的颜色

再画上一只眼睛

眼睛里画上一座山

山上有一条小路

路边有一棵树

树下是长长的影子

我就在这里 熬过今夜

等你 等你在阳光的照耀下

把我的影子

一点点擦去

老照片

岁月的阴谋 试图摆脱我们

试图让我们遍体鳞伤 一败涂地

任意一个日子都可以证明

我们后来者的艰辛 所有的脚步

足以证明我们是虔诚的

虔诚地把每个季节的风当酒喝了

醉成照片 醉成旧报纸的颜色

只在泪水遗失的地方

时间静止 静止成伤

一动就痛 一痛就无法治愈

我正在面对一张70年前的照片

照片老了 老了的照片

日月之光沉淀的颜色是暖的

暖到温馨 暖到酸楚

暖到往事如烟

照片上的人们是我的亲人

我默诵着 默诵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羡慕黑黑的棉袍下的身体

作为背景的事物 曾经的存在

一瞬间凝固在民国的某一年 某一天

礼帽下的眼睛已经告诉我

那一天一定有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从今以后 我会认真地打点自己

清理好思想 连同骨血里的杂陈

最好把伤疤也掩盖起来

让危害和危险降到最低 然后

挑选美好 纯洁 高尚的语言写诗

写出人一样完整的句子

我会在一个春天的早晨

把阳光涂在脸上 涂满身体

拍一张比暖还暖的照片

道路也是需要安慰的孩子

这个夜晚 道路的眼神如同可怜的蚂蚁

让我旧了的心脏坐立不安 欲坠 欲迷茫

一只蚂蚁需要经过多少锅台

才能储存一粒瘦弱的粮食

而我还在梦里画一株出土的秧苗

上帝啊 你造物 造人 唯有

把造路的机会留给一群羔羊

让一些与白云为伴的灵魂

如此灿烂与光明

我经历的所有 道路秘而不宣

必要时它总在风雨之夜

打开一盏灯 一盏让罪和魔开花

开出一颗比一颗善良的星星

午夜 我看见道路是一条弱不禁风的藤

紧紧地依附在我瘦小的筋骨之上

不知道 道路暖着我还是我暖着道路

此刻我们都是相依为命的孩子

到这般年纪 我沉重的翅膀

不再是漫无目的的一只蝴蝶了

抚摸着属于我的最后的一条道路

额头的皱纹比夜还深还辽阔

稻草人

我说的稻草人其实不是稻草做的

在北方 几根树枝 一顶破草帽

必须配一件旧衣服 多种颜色

甚至还有一条飘荡的红围巾

因为红色耀眼 放荡 充满杀机

在田野上 以人的姿态和表情

宣誓着存在 宣誓主权

那些鸟儿费尽心机寻找破绽

寻找出最合适的下嘴机会

一个冬天 你依然在荒芜中

一只麻雀的眼中 一滴泪水

冻成一粒种子 冻成三九的阳光

墙根下那个晒太阳的长者

面无表情 谁知道他的内心

究竟是简单还是复杂

从马圈子到银窝沟再到于营

我看见了三个稻草人

阳光胡乱地照着他们 我想

我要按我的姓氏

逐一给他们起一个男人的名字

高粱

就这么一棵高粱

努力端正姿势

让下午的阳光

完完全全

照耀着

起风了 在初冬

被遗忘的幸福

暗藏在高粱的明亮里

高粱照耀着我

我定会照耀夜晚

任意的角落

落叶扫

每一片落叶的下面都隐藏着一个女巫

有着魔咒的拐杖在死水里沉浮

早已死去的荷 叶子无比难看

荷的阴谋才是真正的阴谋

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准备

复辟春天

秋天强大 强大到托不起落叶

一片一片挽起来 挽成花圈

我去制造一座墳 一座比冬天坚实的坟

墓碑上究竟写上谁的名字呢

都说秋风扫落叶 在当下

有谁来扫一扫我 给我以纯净

然后我去扫一扫秋风

扫一扫这个季节的潦草和凌乱

风湿病 汪彦君

点燃一支烟

指尖上升起高远的秋天

我身体里的秋天,却变成一张旧报纸

风湿是忠实的读者

不管我是坐着,躺着,还是行走

它就像蚂蚁一样,爬满报纸的每一个角落

也许是我的土地过于贫瘠

果子瘦小,饥饿的它们

不停地啃噬我的神经,血肉

每一个白天和夜晚

下雨的时候

它又像麻木的屠夫,一刀一刀

砍在我疏松的骨头上。躲在我骨髓里

最后一只春天的蜜蜂

胆战心惊

我爱它的暴虐一如

残阳淡如黄酒

爱着黄金里痛苦的黄昏

它是我孤独的慰藉。你离开后留下的空缺

是那样辽阔

感谢它的啃咬,我才会有疼痛的感觉

如能把疼痛掏出来,碾碎,制成一朵秋菊

它也只能开在我的诗歌里

摧开下半个春天

放羊记 董贺

1

开路的先锋,我的头羊

带着妻妾、儿女

去征服:草场、树丛、河沟

去征服:山坡、悬崖、高岗

去征服,这天下

2

我跟着大部队,爬坡过梁

累了就让目光跟着

看它们渐行渐远、时隐时现

像画布上的点缀

那是纯净的白,可亲吻的白

3

在山顶的大石头上

我想唱歌了,唱《山路十八弯》

唱《九妹》《涛声依旧》

唱给羊

对牛弹琴的时代过去了

对羊唱歌的我停不下来

我唱歌,羊们就撒欢儿

我跑调,羊们也理解

4

想吃啥就吃啥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爱上谁就和谁去谈情说爱

你们的小日子,真好

坐在大石头上

石为床,天作被

闭上眼天就黑了

5

天快黑了,我整理部队

大声吆喝算是鸣金收兵

我看着羊们肚子圆鼓鼓的

怀孕一样,像我的满足感

药姑山(外一首) 余成强

从溪流与瀑布声中走出来

药姑山,和我们一样

一生未曾走出幕阜山余脉

每一座山,根基都连在一起

正如路旁的野花

我们路过它的芬芳

却叫不出它的名字

山脚,一个养蜂人

坐在高大的栗树下

成熟的板栗,带着铠甲和伤口

从天而降,像一个路过此地的英雄

一打探,就知道我们是赤壁的

邻居,不管多远,心都是近的

就像他们养的中华野蜂

无须东奔西跑,寻找花源

因为所有美好的事物

都在老地方

这一年

这一年,花开四季,果实埋在泥土里

冬天已经过去,雪花还在期待

这一年,爬过的山是以前爬过的总和

看过的流水还在脑海中流淌

这一年,须发渐白,皱纹渐深

骨头愈硬,头脑愈空

这一年,依然不清楚万物荣枯的真相

比以前更渴望阳光

这一年,天天白昼赖活着,黑夜练习死亡

生日渐远,死日渐近

这一年,父亲在梦中和诗里活过几次

庆幸没有亲人离开

这一年,没有流泪,也没有大笑

不问前世,不问来生

这一年,有些汉字在我的诗中蒙羞

孤独和爱情在其中闪光

这一年,我必须说“再见”

这一年,再也不见

那些看见的,看不见的生离死别 张雪珊

我在夜空种下半个月亮

蔚蓝的蓝,像童年一样干净

桂花毫不吝啬,在中秋缭绕慷慨

此刻,万众瞩目的圆,未能如期升起

转眼已是迟暮

化不开的雾霾,荒芜了红尘

神,也无能为力

一方缀以繁星的手帕

覆盖着女孩散碎的梦境

她的呼吸均匀,宁静

内心的伤,一丝一丝愈合

我在夜空躬身,小心翼翼

种下半个月亮,挂在她的窗前

这晶莹的光,透过窗帘

栖息在咬了一半的月饼上

出生两个月,妈妈远走高飞

爸爸罹患癌症,遗留一副薄弱的镜框

多年以后,他们一齐来到床沿

轻轻为她拭去,眼角浑圆的月光

养母的心血

在遥远而漆黑的夜空,独自闪烁

兵兵六岁半,做了四年星星的孩子

他有帅气明亮的双眸

却不愿牵着目光,和你对视

听得见花开的声音

对季节的呼唤,却充耳不闻

张开嘴,不能弹唱心灵的弦子

他在陌生的大地,写下摇摇晃晃的足迹

与你的愿望,总是大相径庭

我们来到邵阳规划展示馆

一起触摸城市的脉搏

和乡村的胎记

幻影成像。动感剧场。电子书画

他神情专注,咿呀学语的形态

有着比我们更多的惊喜

他画出神鸟。怪兽。远古的陶罐

画出养母的心血,在浩瀚的星空

徐徐绽开,爱的花蕊

一片羽毛,在火光中起飞

肿瘤医院三楼,暮春的阳光

像奶奶的皱纹一样慈祥

紧紧搂住病房的窗棂

十二岁的羽羽,和同学坐在床上

听老师讲完最后一课

消瘦的脸,比床单还白

一种生生的痛,击中泪点

我泣不成声,转身跑向走廊

“她是光着脚丫走的,已经十多天了”

义工绥绥在手机的另一端,怯怯地

说起一个月前我们见过的这个女孩

说是怕我落泪,伤心,再次崩溃

“她把眼睛留在黑夜,把角膜赠给光明……”

一片羽毛,火光中越飞越远

没有留下阴影,和半点污染

那些看见的,看不见的

生离死别。让人间的烟火变得凝重,扑朔

随心而动 禺农

如果风雪,能传递他的爱

比衣服和手套更能抵挡寒风的

是内心的火热

当远处的钟声还在睡梦之中,他已经到达这儿

双手合十,把放在掌心的心愿举向天

不用再提醒自己,因为,没有不能敞亮的

已经拿出了他的一切

——他的躯体和沉静的表情

以及,对一个悲悯念头的一次哽咽

仔细拨动木板上的珠子

标明叩拜的次數

可是,用什么来标注他心中的虔诚呢

如果风雪,能传递他的爱

那么,今生今世经受的风雪

还远远不够

不再牵挂的归途

你的步伐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没有犹豫

此时,已经陪伴你几十年的寒云

依然陪伴着你

就像你脸上淡然的笑容

无暇顾及如此疑问:你属于这片金顶的庙宇吗

虔诚的身影,刻印着重复告白的语言

毋须回答,你来自何处

如果心中的爱

早已托付给了秋风里的山林

就不会去想是否凋谢

既然,对这条路的选择

源自心灵的召唤

就不再牵挂自己的归途

你在寂静的风景里

习惯了用仰视的眼光,看前方

常常被俗世的浮尘蒙蔽

眼前的圣山,比目光丈量的距离更久远

蓝天上,总有白云飘过

观修之人看到了停驻在身边的朵朵祥云

沙土也是洁净的

鞋底和衣裳沾上奔波山灰白土的朝拜者

眼里含着热泪

铙钹一响,法幢高高举起

仲曲河水犹如系在金刚橛上舞动的彩带

把萨迦普巴金刚的故事流传

无尘的念头在河畔停泊

诵经人在白塔下流连忘返

等候加持的人沿途俯首

抚摸的温度融化了所有的世间琐事

寂静的风景年年藏在心底

梦中还在痴心的你

为了今生的遇见

用一生等待

却又错过一生

山掩古村

既然,几重山挡不住你的身影

那就做你淡淡的背景

站在身后

把你捧在掌心

既然,村前的小溪隔不断俗世的路

那就在你膝下环绕

为你洗濯风尘

既然,你一直想藏在深山

不愿告知你的所在

那就,绣上千里轻烟

遮掩你的容光

再集聚一簇白墙

留下一片寂静的白云

吹落来自远方的阵阵风声

在古寺屋檐下躲雨

路途恰遇大雨,在古寺前躲避

高高的台阶挡住了门外拌着尘气的水流

屋檐挂起了厚厚的雨帘

模糊了远处山腰飘忽变幻的烟雨

檐内的椽子精巧相契,看得一时入迷

仿佛目光也和卯眼牢牢接榫

此时,不禁怜悯地想到正在飞翔的鸟

相信它,比人更能识得天时

洛迦山灯塔

你是我心中久久伫立的孤独

原以为,海风掠走了你所有的温暖

冰冷的体肤,难以靠近

而今,你手拉着云端垂下的光线

在蓝天下荡着秋千

总是在最佳的位置定格

童真的笑颜,刷新

老旧的记忆

黑夜里,你指向彼岸的通途

淡然目送远行的背影

宁静的身姿

点缀历史航程

始终,守在苦海边

不肯离去

是谁赋予你的天职

手持一盏明灯

来到凡间

照亮别人的眼睛

风雨中,不移半步

把心中的灯点亮

也许,这本是千年的约定

人生不停地追寻

一次次远航

终点却在原点

转身回望

苦苦等待的是自己

兰亭游记:勾践 刘黄强

植兰 或养妖精 其结局

得益于卧薪尝胆和兰渚山的隐忍

两棵修竹的虚心

与一条纱巾的浣洗

水做的江南 黛色山河

回望中 灯火阑珊处有历史

一声长长的叹息

而古越春秋是一壶好酒 可论英雄

可释兵权 可在越王剑上擦洗耻辱或

劈开一棵修竹 取血 卸节

警示另一棵修竹 高出的危险

植兰 或养妖精

千年之后我找到了会稽深处的淡然

以兰亭之名 爱下这山山水水

宽恕一句谎言

桥(外三首) 高志东

如果命运

让你化为一座桥

你会选择哪一座

是都市中的高架吗

让车辆成为你的朝圣者

缓慢地爬行

喘气与叹息

你很少听到赞美

尽管有时你会是上帝

你也可能是海洋上那座

像一条彩虹

用钢筋水泥的躯体

与海水对立着

遇到台风

不仅要经受狂风和雷电

还在颤抖中

忍耐海浪的咆啸

你也有幸成为那一座

沐浴在三米阳光下

光亮的石板桥面

仿如祖母手上的玉镯

久远的时候

常常遇到油纸伞的少女

有时候一位英俊的少年

长久地凭栏伫立着

深情地等待

一个怦然心动的相遇

我却希望有座无形的桥

在你想我的时候

没有堵塞

也无需等待

骑着白马

从左岸到右岸

趁你还没来得及移情别恋

飞奔到你的身边

澳门

水清和水浊

海面在晃动着

妈阁庙时隐时现

澳门动也不动

南风和北风

随着人流

在赌场大小门洞穿梭着

澳门动也不动

红色和绿色

国旗的旁边那一朵莲花

不知开在谁人心中

澳门动也不动

白天和夜晚

人们在时空中反转着

兴奋点从午夜开始

只有澳门动也不动

日月贝

谁喜欢

野狸岛上的日月贝

是太阳

是月亮

还是反复无常的海水

不远处的渔女

永恒地微笑着

她高举珍珠的手臂

不知会不会累

猜猜她身旁礁石上的斑痕

有人说是寻珠的贝壳

有人说是她思君的眼泪

如果野狸岛上真有野狸

它会闪着蓝光的眼睛偷窥

剧场里沉沉的幕布之下

人类将要上演的剧目

喜的很假

悲的真悲

野猩岛上的日月贝

谁选择了你

你又选择了谁

城市

面对城市

如果你

有一对单反的瞳孔

不知会否发出

一些古怪的叹息

豪宅是昂贵的

那黑洞洞门户

却关不住寂寞和空虚

汗水是廉价的

在交易的天平上

很难换回那温馨的蜗居

夜晚并不黑暗

只是在燈红酒绿中

变得狰狞而扭曲

豪车呼啸而过

道路上留下的

是一条条猩红的血迹

城市犹如水库的堤坝

截留了财富

也聚集了物欲

人们常常对视着

惴惴地思索

谁是大鱼谁是小鱼

哀牢山中 李长平

越界

我站在山梁上

看秋风迷路

花草摆动着腰肢难掩疲态

苍老的原始森林像一片空漾的海景

苍鹰在白云下盘旋

那一列怪石装做低头的样子

大自然,对自己的命运无动于衷

坐在悬崖上的人

好像是我

但我仍站在山梁上

我没有迷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我没有自己的桃花源和紫禁城

我站在山梁上

坐在悬崖边

夜里,我返回逐渐失真的山下

山神没有阻拦我

我没有阻拦褪去的花色

独坐

起风了

云就该走了

花开了

心就裸露了

我坐在孤独的石头上

看夜空

一颗流星从头上划过

它脱离轨道找到了归宿

远处有人放烟花

我听不见炸裂的声响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

有许多死亡

那朵花

这个石头

拉长了我的霜期

下山

在爱尼山听民歌三月六

村口的佛手把头慢慢伸进野草

靠近地面

靠近暮色

父母在着么山成路

父母不在么路成山

那犁田的人甩着鞭子

抖动着铁链

他的歌声跌进石羊江

把哀牢山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让风雨进入林海

凄苦的江水,追逐着咸涩的大海

夜里那么多虫蛙叫喊

萤火虫各自把灯点亮

山路很陡

下山的人须一路小跑

哀牢山中

哀牢山中

我长跪于神火寺的废墟上

心被訇然撞击

身上的鳞片纷纷剥落

我下了一场浩大的雪

再睁开眼睛,空空如也

竟然不知身在何处

我不想问

我在世间消失了多长时间

看着整山的花朵我泪流满面

白竹山上的马樱花才砰然绽放

绿汁江边的木棉花已谢入泥尘

我在土掌房上弹四弦

小豹子身上的花呀撕裂了皮肉

我在江边喝酒

江石花开,惊了星辰

有块净土

我就会原谅世间的所有污秽和喧嚣

陪父亲吃饭

我每次陪父亲吃饭

都要为他倒上一杯酒

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

我滴酒不沾

看着父亲喝酒

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在惬意地吮奶

有时父亲会停下来

看着我说,你不来点

我摇摇头,再为他搛了点菜

有一次,父亲喝了两杯酒

自言自语地说,小庙里新塑的土主

像是心情沉重哩

父亲去世后

我经常梦见陪他吃饭

我酩酊大醉

他一言不发

远行

父母老了

而我却要远行

在雨中我微笑着一路小跑

路旁的人投来各式目光

我上路以后才知道

景色不会平分给每个人

疾行中,贫困和柔弱脱离了我的身体

我低头撸一把汗和雨水

咬牙催促渐慢的脚步

我不敢回头

怕看见父母的模样

完全不是心中的样子

运河舞(外一首) 木子红

古运河静默下来,挂满灯笼的木船开始隐退

九十度的转弯过后,杨柳岸重新出场

“来吧,跳一曲羽衣舞”

夜在怂恿,河水重新沉浮

我无法抗拒,只好一步慌,两步乱

三步四步节节溃败

哦,十月的扬州,请不要再旋轉我

这个季节,布衣荆钗已不适合起舞

原谅我无法顺从大地的注视——

纵使化作三月的柳条,也无法飞舞唐宋的霓裳

花月夜

秋尽之夜,扬州怀揣三月的心

演绎最后一场《春江花月夜》

时间,地点和人物,仿佛伸手可及

瞧,观众和演员是春天的一部分

舞台上空的春天是悲欢的一部分

重新启动的悲欢是情节的一部分

记得来时吗?荡漾的小路,用哑语连接春江

陌生地通向东门那最后的花月——

嗯,那是夜晚不舍的一部分

记得迷途吗——

“那些岔道,构成故事的一部分”

春晨(外一首) 麦芃

一千朵梧桐花一千只香炉向着天空,

是一种什么样的宗教和信仰?

一千只鸟在家乡的山林

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唱和。

一千个人在道路上一千种去向一千种生活方式,

也是在选择一千种死亡。

一千条河流流淌在广袤的大地,

是在提醒时间,也是在布置遗忘。

拾穗者

是否因季节转瞬即逝

双手急切地捡拾着

脸膛粘染季节的颜色

谁能胜得过时间

收获了的永不遗失

到了人生的秋季

手心里还有多少黄金

弯下腰,再匆忙些

更能体会到

生命有多宝贵

一片叶子的追问(外二首) 龚伟

我是一片叶子泛黄缺水

与三月的桃花

相隔最近的距离

在寒冷里 我想念母亲的脐

在大地的怀抱中 越来越孤单

母亲体内的羊水

与我起初是同样的温度

我就是她 她就是我

在蓝天以外的世界 在苦闷时

大树下 一对恋人的诉说

在这个孤寂的深夜 特别深情

喜欢你 就是喜欢上了秋

你的韵味 有枫叶的红

你的眼帘 结丰实的果

那一瞬间 我像夏天的蝉蛹

挣脱了壳的禁锢

我要询问我的母亲

在贫瘠的年代

父亲有没有这样的表白?

小时候

妈 就是家中的灯

回到家

看见了妈

就感觉家很亮 很温暖

长大后

妻 就是家中的灯

妻在家 就弥漫了温馨

心中有灯的人

家 就给了逗留在外的人

方向

年老的父亲

八十岁的父亲

耳背 气喘 药不离口

年轻时的硬朗和沉稳

渐渐消退

对孙子的叮咛

也延伸到白发增多的儿子身上

这个不弯腰的老人

这个一生专注科学的老人

在奋斗的路上 从未停歇

退休以后的生活

却相当的失败

除了照顾卧病在床的老伴

陪伴他的就是客厅里的电视

他对军事和新闻

像科学一样 一丝不苟

但却留下了生活中的两个怪癖

他说:少和人接触 就是少是非

家中的垃圾袋

从来都在门里 而不在门外

在防菌而又讲规则的世界里

我们家的垃圾 扔得最快

提起来的那一刻 都在顺手的门里

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

我才理解了他的深刻

看雪(外二首) 岳晓东

秋风渐渐散尽

雪在归来的途中

隐约的,满目的银白

一朵朵,一片片

飘荡在空中

雪来了

悠悠然落下

下得那么细致,缜密

不经意间

染白了大地,山川,河流

冰是凝固的雪,雪是飞舞的冰

眼前的世界被清洗如新

披上这冬日的锦衣

如此多娇,尽情地妖娆

秋被雪埋在身下

安稳地睡去

冬缓缓醒来

光阴在轮回中伸展

春在哪里

春就在你的身后

秋意

秋一如往常

天空那么高远,蔚蓝

树枝在窃窃私语

零散的鸟鸣一路向南

西风劲,秋意浓

放大了的思念

隐匿于秋景之中

落叶上写满了唐宋诗行

几片随风,几片化蝶

风送左耳拂向右耳

低语着远方的讯息

稻谷点头未语

泛起金色的浪涛

脸上淌着汗的农人

心里盘算的年成

谁人喜,谁人忧

满目的金黄

这秋日的锦衣

月正圆,秋夜深

几多圆满,几份离愁

岁月的年轮里

刻上了又一个秋

异乡月

夜幕低垂

月光行走在夜空里

照亮了枝头,屋顶和夜空

星海里

这异乡的圆月

落叶上的故事

写满了思念

屋檐上的微霜

透露着秋凉

这圆满的银色

跳跃在唐宋诗词里

泛起了團圆的烛光

在游子的眼中

点亮了归程

穿越多少光年的路

才能找回昨天

爬过山,趟过河

才遇见儿时的故乡

往昔亦今昔

他乡亦故乡

饮尽这杯中的明月

照亮我胸中的乡愁

烽火台(外一首) 吕建军

古道、驿站、城墙被翻滚的麦浪席卷

安逸河在淘洗废墟里的钟声

总有什么在烽火台上纠结着昔日的马嘶

风是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的

夯土泥石顺着山坡卸去了锋芒

宋砖金瓦露出残破的棱角

像念着佛经的僧侣超度着自己

也超度着尘世

肯定还有一群群的月光围拢着

向远方传达着平安

山巅凛冽,脚下的古城

昂首燃起历史的火焰

谁在寂静的暗处为它们一壶解药

现在,这一切都宛若模糊的碑文

倒悬着抹不去的阴影

而烽火台,爬于梁峁的高处

始终拯救不了时间的伤口

断河

废旧的城池在文字里复活

狼毒花不过是六月里的一腔陈词

四野有麦田、有村庄

有黄土里深深的命运与抗争

唯独安逸河从跌宕的渭北

慢慢缩隐成历史的符号

内心的干涸比圹梁更贫瘠

更揭时间的短

山梁幽深,冰草各自为家

这些深陷在史书上的事物:

烽燧、遗址、墓群以及残缺的石兽

都在安逸河的水流里

脱下俗世的袍装

地下有黄金,天上有流云

安逸河翘起干枯的河床

沉淀的是亲人的漂泊

裸露的是翻来覆去的人间的积伤

忆故人(外一首) 蘇奇飞

今朝发现棋子少了一粒。

一想到你,山就空了,就深了。

又空又深的山,更冷了,

而雪意还在更幽远的山中。

长久地枯坐,打瞌睡,

直到捧经的手,开出寒颤的蔷薇花。

秋日登山,休憩在圣寿寺

一座庙宇:赋予无限的事物一个中心。

无限的事物有江水,群山,天光……

道生万物,而众生被弃于灾荒;

众生是有限的,终将归于光荣和尘土。

无意中,一抹斜光把佛脸照亮;

而斜光是有限的,渐渐归于阴影。

尘世里,我享有短暂的欢愉;

而欢愉是有限的,归于肉体和悲伤,

灵魂归于爱和虚妄,

心归于心。

而最终,时间归于空间。

茶之禅(外一首) 古力子

云解不开,山的心思

雨猜不透,茶的眷恋

是走,是留

或者叫上蝉鸣,叫上花香

叫上途经的午后

好了,就地打坐

山已开坛

茶已入禅

茶梦

梦中,常在东南西北

与行囊,一道跋山涉水

与身心,行径阅历

攀越山头,寻觅

沉默已久的真情

涉足小溪,聆听

来自高山峡谷的心声

途经的地方,常有茶经的果实

想去的地方,还有神农的风俗

梦至避偏,触及荒凉贫瘠

颠簸的背篓,满是温饱的渴望

还有孩子那清澈的睡意

一树一桠一叶

是祖祖辈辈的风霜傲骨

是茶乡深情的目光

茶开了,每一朵

都含着晶莹的泪花

我读着每棵古树的记忆

我翻着每个村寨的族史

我品着每家茶种类来路

我的心湿了

是风雨浇透了我的浪漫

是贫瘠饥饿囚禁了我的轻浮

我要留下,真心

做一回背篓

当一回锄头

声音(外三首) 孙松铭

老屋空荡沉寂了二十年

走进来,我却分明听见

许多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斜倚在墙角的木头

伸出满身的耳朵,帮我

证实这一点

阳光,从屋顶流淌下来

几双眼睛

似乎也听见了我的声音

红花

下雪了。女儿着红衣

蹦过来,仰粉面,问我

爸爸,雪是怎么下来的

我说,雪是飘下来的

女儿看看我,问

那她有翅膀吗

我答,有

又问,她下来想做什么

我答,与姊妹们团聚吧

自言自语:喔她有那么多姊妹

再问,她有爸爸妈妈吗

她的家在哪儿,是在天上吗

女儿一直在问

雪为什么那么那么白

她们都是白雪公主吗

我望向雪野

一大片纯白涌进我浑浊的眼睛

而另一片白

正接过春天递过来的一支红花

霜降

那年,她带走了春天

随之秋天就来了

后来,一到夏末

他的耳旁就会秋风萧瑟

他的头顶

被她的诳语平整成了

霜降场,据说多次招来

纷飞大雪

这桥下的水淙淙,不知它和家乡的河水

有无亲戚关系,是要去串门或是要携手走得更远

家乡的河水清清瘦瘦的能映出母亲清秀的面庞

而这桥下的水,更多被杂物、尾气或者闲话浸染

如今,它已然忘记了怎样流动才美丽

蹲下身亲近它,那波纹便晕上了我的额头

掬一捧水,我从它散落的方言里辨认着乡音

我这样挑拣着,竟挑拣出一种哭声

这哭声啊,把我的背捏成了老家门口的那座桥

桥上有个月亮,桥边有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