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管舞

胡兆喜

一次，见周围没有别人，林大姐很神秘地问我：小胡老师，你是从城里来的，见识广。我问问你，跳钢管舞伤风败俗吗？我一愣，随即信口道：跳钢管舞有什么呀，电视上不也经常播放吗。大姐，你问这干啥？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林大姐欣慰地笑着说。

林大姐是校长请来给我们几个支教老师做饭的，虽说是农村妇女、识字不多，人倒也生得明丽端正，而且勤快热情，把我们的一日三餐张罗得有条有理。林大姐似乎特别对我照顾有加，隔三差五就把家里好吃的带来偷偷地硬塞给我。一次，张老师就开玩笑说：难不成林大妹子想和我们的小胡老师来场“姐弟恋”？曹老师却说：以我女性的眼光看，此种情况可能性为零。也许她和胡老师冥冥中有某种亲情缘分吧。一旁的俞老师嘟着嘴说道：人家林大姐想尽法儿烧好的给我们吃，你们还在背后损人家，真是好人做不得呀。胡老师大老远从城里跑来这里支教，本身就不容易，她关心胡老师不也很正常嘛。张老师立马转变话题打趣道：小俞老师，你买两瓶酒给我喝，我帮你找个好婆家。小俞老师忙说：打住、打住，本姑娘的事就不劳烦你张大人了。上课了、上课了……

一个周末下午，还没放学，林大姐就跑来学校叫我们晚上都去她家里吃饭，说是家里来客人了。张老师说，他要回家帮老婆干农活，不去吃饭了。小俞老师也说要回家，看我和曹老师答应去，她也就留下来了。

林大姐家和学校隔一条马路，住的是三层小楼。平时丈夫在外打工，她带着孩子和公婆一起生活。等我们三个人到达时，桌上的菜肴已摆放得满满当当，却没见到客人。林大姐笑说，你们就是我家的客人，辛辛苦苦来支教，把你们当贵客看待是应该的。只是等我们落座后，才从楼上下来两位似曾相识的陌生人。林大姐忙介绍说，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小妹妹。怪不着似曾相识呢！母女三人不仅面容相似而且都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尤其是那个小妹妹，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配上秀丽俊俏的面容，让人看上一眼就很难忘记。紧挨着我坐的小俞老师，似乎很失落地偷偷觑了觑我。林大姐的母亲和小妹妹正好和我俩坐对面。也不知怎么了，整个宴席间，我有点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感觉。甚至当林大姐的小妹妹和我碰杯时，我竟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茶杯都碰撞打碎了。林大姐又不停地为我夹菜，弄得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烫。直到宴席结束，我面前的碗里还堆积着那么多的美味佳肴没有吃。

刚一吃完饭，小俞老师就借口要批阅试卷，催我们回校。回到学校，曹老师豁然醒悟似的说：如果我沒猜错的话，这是一场相亲宴啊，呵呵。怪不着林妹子平时对胡老师好呢，原来她家想招个乘龙快婿呀。你看她妈妈一晚上目光都放在胡老师身上，喜得合不拢嘴呢。小胡老师，你老实说你和那个小妹妹对放了多少回合秋波？小俞老师忙解围说：胡老师是城里来的大学生，怎可能看上一个山村姑娘呢。曹老师，你就不要捕风捉影了吧。我连忙言不由衷地附和道：是哩是哩，不能捕风捉影呢……

我承认，这一夜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尽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林家小妹妹那双忽闪忽闪似乎会说话的眼睛以及美得恰到好处的面容依旧在我脑海在眼前明亮闪烁……

第二天周六，曹老师和小俞老师都拎着行李赶车回家了。因为路远，也没啥事，我没回城去。正迷迷糊糊地顺着操场的跑道心不在焉地溜达着，林大姐来了，说只有我一人在校，她就不做饭了，叫我到她家吃饭。我似乎也正想去她家找一件丢失的什么东西似的。饭间，林大姐的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我的一些情况。我也知道了林大姐的小妹妹叫林雨儿，现在深圳打工。属狗，今年22岁。比我小一岁。

林大姐说，今儿天气好，林雨儿你带胡老师到家后的山上去玩玩，我和妈妈上街买点菜。我说好呀，来这里两个多月了，还没上山玩过呢。正是鸟语花香的四月天，山里优美的环境和清新的空气几乎激动得我欢呼雀跃。沿着山路一会爬坡一会下坎，林雨儿不停地告诉我路遇的花花草草的名称和枝头欢快鸣唱的鸟儿的名字。名山大川也看过几处，却远没有今天的山情野趣令我如醉如痴、心旌摇荡……林雨儿似乎开放成一朵羞涩的野花，而我俨然就是一只欢快鸣叫的鸟儿。也不知转了几重的山路，也感觉不到时间在悄悄流淌，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才知道时间快到下午两点了，惊醒之后才发现我和林雨儿早已是手拉着手在奔跑在欢叫……电话是林大姐打的，叫我们回去吃午饭。原来山里手机信号不好，一直拨打了好长时间才拨通的。

星期日，我仍意犹未尽地主动邀林雨儿上山游玩。林大姐粲然一笑，说：你俩带点水和食物上山，疯够了就回来。于是我和林雨儿二次进山，再次走进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的迷人世界。我们摘野花、学鸟鸣、扑蝴蝶；我们跑着追着，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云彩万般变幻……

林雨儿问我怎么想起来这儿支教的？我说当初有好几所学校可以选择，我看到“雨淋集学校”这个有意思的校名，下意识地就来了。没想到这儿没被“雨淋”，却遇见了你林雨儿。现在想想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啊。林雨儿也感慨道：是不是我们前世有份约定要今生来完成的呀！说这话时，夕阳正西下，坐卧在草地上的林雨儿就像一朵清新亮丽的百合，芬芳馥郁、暗香盈动……

我想我恐怕就是坠入了人们常说的情网吧。在我的眼中，所有的学生，甚至黑板、课桌、作业本以及手中的饭碗儿，统统都变成了林雨儿忽闪的大眼睛和俊俏可人的脸庞。尽管林雨儿回深圳上班才一个礼拜，我已经无心无主、魂不守舍了。张老师说：原来我会意错了，不是大乔想谈一场“姐弟恋”，而是小乔要初嫁了，哈哈……曹老师说：我当初怎么说来的，这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情缘嘛。小俞老师却显得很冷静，盯着我说：什么小乔要初嫁、什么冥冥之中的情缘？一面之交，就谈情说爱，怎么可能呢？两个人要恋爱，最起码要互相了解吧，胡老师你说是不是？你了解这个林雨儿的前世今生吗？你知道她读多少书识多少字？你知道她远在深圳干什么？小俞老师的一通发问，直问得我支支吾吾、张口结舌。我心有不快地反驳道：谈情说爱难道还要像警察办案一样，非得把一切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可吗？其实，林雨儿告诉过我她在酒店上班，还问我介不介意她的工作。我说，爱情是两颗心的激荡和融合，与一切外物无关。当我说过这句话后，林雨儿激动得双手环住我的颈脖，嘴唇紧紧贴着我的嘴唇，高高弯起两只脚、吊起身子，带着我一起旋转了360度。

虽说林雨儿远在繁华的都市，而我身处偏远闭塞的山村校园，但是发达的通讯手段几乎让我们之间变成了零距离。在声音、文字和图像的多重传导中，我们的情感日益升温、浓烈。

一天早晨，一个折叠着的纸片从我宿舍的门缝中掉到地上。我连忙打开来看——你知道那个林雨儿在深圳做什么吗？她在夜总会跳钢管舞！！！我听到脑袋“嗡”的一声，瞬间大了。不可能！不可能！我几乎失声地大喊起来。忽闪的大眼睛、俊俏的容颜，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我可爱的林雨儿不可能在夜总会跳钢管舞！这是妒火燃烧的小人在诬陷！冷静下来，我突然想起林大姐曾问过我“跳钢管舞是不是伤风败俗”的事，我的心顿时一颤。我下意识地找手机想打电话给林雨儿。可是摁了几个数字键又撂下了手机。我一遍遍看着这张令人愤怒和痛苦的纸片，突然觉得这似乎散发着嘲讽和快意的字体非常熟悉。原来是她！

我找到小俞老师，怒不可遏地把纸片摔在她的面前，冷冷地盯着她看。小俞老师连头也没抬，淡淡地说：是我写的。我忍着怒火问道：你为什么造谣中伤？再说，我的爱情与你无关！哼哼，谁造谣中伤，你去问张老师、曹老师，还有这周围的人哪个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不要被别人欺骗了感情。小俞老师冷静的口吻一下子击败了我的满腔怒火。我无力地缓缓蹲到地上……

我没有勇气打电话直接问林雨儿，只是发了个信息问她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在我一再的追问下，林雨儿发来短信：你所知道的或许就是真相吧。我心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了……我问她为什么之前刻意隐瞒此事？林雨儿说没有呀，我说了在酒店工作的。你不也说，爱情只关乎两颗心，与其他一切无关吗！如果因为我的工作而让你的爱情打了折扣，说明你口是心非，到底谁欺骗了谁？我只想告诉你两点：一是我并没有刻意欺骗你的感情；二是我从事的工作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庸俗！

其实，我知道自己已对林雨儿的爱不能自拔，再加上她态度鲜明的两点说明，我也强迫自己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林雨儿告诉我她从小就热爱舞蹈，再说也要趁年轻为爹娘为自己多创造一些财富。而且她也答应我说，再跳两三年就回到家乡找份工作做。我叮嘱她千万要洁身自好，我等着她回来。林雨儿说：等学校放假，你出来玩玩、看看，我在深圳等你来……

我和林雨儿的恋情风波慢慢地平息下去，回想着昨日的美丽，憧憬着未来的幸福，一颗忧伤的心渐渐修复如初。

一天，我的父母突然神色慌张地跑到我支教的学校，说他们已和县教育局说好了，我可以随时结束支教工作，回城去。而且，母亲还说已在城里帮我找了对象，等我回去相亲。很明显，他们得到了关于我的某些讯息。我故作沉着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望了望父亲，说：实话告诉你，我们收到一条手机短信，说你和一个山村女孩在谈恋爱，而这个女孩现在在深圳以跳钢管舞为业。我们的态度是坚决的，这个事绝对不可能成。所以，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跟我们回城去。

我极力辩驳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抱着农村城市的陈旧观念说事，农村怎么了，城市又怎样！再说跳钢管舞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她也答应很快就回来重新找工作。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你必须听我们的！一直没说话的父亲突然提高嗓门怒斥道。母亲接着道：儿子呀，你也该替我们着想着想，替我们家庭考虑考虑。当初你要来山村支教，我们拗不过你，让步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让步的。你爸爸是局长，在县里是有头有面的人物，若娶个在夜总会跳钢管舞的女孩做儿媳妇，叫我们在外人面前情何以堪！这件事你不要任性作为了，从现在开始你和那个女孩断绝一切联系！父母不仅态度决绝，甚至还收走了我的手机。我心中很清楚，我的爱情我做主，与别人无关，包括生我养我的父母。可是我不想弄得满校风雨，只好忍气吞声暂时顺从了他们的安排。

我来到小俞老师的宿舍，质问她為什么对我和林雨儿的爱情一直穷追猛打不肯罢手？小俞老师竟冷嘲热讽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城里来的又怎么样，我凭啥要一而再地关注你的事，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说着，竟委屈得流下泪水……

如果不是小俞老师，那么又是谁把这件事告诉我父母的呢？我吞吞吐吐地问母亲是谁发的短信？母亲说是一个陌生号码，打这个号码没人接听。我说我要看看那条短信。母亲拿着手机让我看了这条短信。我的脑袋再次“嗡”的一声大了。不错，就是林雨儿的手机号！

我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找到小俞老师，十分诚恳地向她道了歉，同时告诉她是林雨儿发短信告诉我父母的。我不解地问：林雨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小俞老师凄美地一笑道：说明林雨儿是个真诚的女孩。如果你父母对这件事宽容大度，你们自然就会收获一份甜美的姻缘；如果你父母非常在意，甚至坚决反对你们的恋情，林雨儿就会为了你和你父母的幸福，不惜牺牲自己对你的爱情。我为她的做法点赞。

小俞老师的话听得我似懂非懂。似懂非懂的我央求小俞老师以我的名义给林雨儿发短信，问她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傻事，并且告诉她我的爱情我做主，与一切旁人无关。

很快，林雨儿回了短信：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我说过，我会在深圳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