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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书

2018-04-24曹文生

牡丹 2018年7期
关键词:河南人普通话河南

曹文生

走在豫东平原上,你会发现土得掉渣得语言,牢牢裹紧这里的生活。

乡村,是方言的重镇,一些城市,早已变的不伦不类,不知道怎样去定义它们,在普通话里夹杂方言,或者说是在方言里掺杂普通话,都是地域没骨气的一种表现。

一个城市,如果方言的成色太少,多半被人看不起。试想,全国的城市,都说着普通话,你觉得北京与开封还有什么区别,区别无非就是北京的地方大些、楼房高些而已。其实,这区别只是表面的,文化的深层区别应该是方言。北京骨子里流淌的是京腔,开封流淌的是豫音。

“中”字看河南

在河南,不会说“中”字。一下子就会暴露出你的胆怯。那一声声掷地有声的“中”字,在河南的天空里飞翔。

一个“中”字,将河南的本性传递出来。从字里可以看出,河南人简约的性格,能用一个字表达出来的话,绝对不用两个字。河南人在简约的语言里,思维也渐于僵化,他们固守土地:生于此,死于此。

后来,改革开放将豫东平原推进一个尴尬的境遇,庄稼丰腴,但收益有限,河南人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们背着铺盖,走进陌生的城市。

在城市的灯火里,一定有许多没有困意的人,拨通电话,淋漓尽致地说着“中”字,让豫东方言在干净的城市里,散发出泥土味。

每一座城市,都是许多命运交叉的河流。其中,豫东平原流来的水,淳朴、干净。在河流的源头,定有一个贫穷的村庄,一群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传承着“中”字。那里,云朵依然很白,羊群按时下山。

一个人,走来。耳语了一番,“中”,响亮地飘散在空气里。

一个“中”字,让人和谐共处。没有拒绝,没有冷漠。就连一丁点算计,也会让“中”字含羞。

关于河南,外地人对它了解太浅,并对它的成见太深。河南的地域性格,悬浮在“中”字里。

河南地处中原,八大古都占去一半,可以说,在古代,中国的中心基本在河南,一转眼,这些都散去了。

留下的,是一个充满矛盾情结的河南。骨子里,唯我独尊,沾染帝王的高贵。经济上,贫穷依旧,形成自卑的心理。

在河南,每个人的骨子里,都藏着一个“中”字,这个“中”字,在皇都的喧闹中漂浮过,沾染了帝王的高贵。一个“中”字,既含有自我为中心的张扬,又含着对别人的承诺,是河南人重诚信的体现。可是在经济化的大潮中,这种诚信品格,被一些唯利是图的河南人给抛弃了。

作为河南人,我们不能将过多的错误推给别人,要注重反思自己。不管别人如何嘲笑我们、责难我们,祖先留下的许多优秀性格不能抛弃,河南作家李佩甫笔下的坚韧,阎连科笔下的内敛,都是历史赋予我们的灵魂。然而历史是荒诞的,只会选择记忆河南人的种种不好,他们遗忘河南人对历史发展做过的贡献,转脸就对河南进行人格的谩骂,看到“防火、防盗、防河南”的字眼时,心里一阵阵刺痛。

我喜欢在异地,大声地说着“中”字,以此显示河南的本性,我不怕别人另类的眼光,一个“中”字,让所有的鄙视的眼神,都显得轻飘飘的。

“得劲”的世界

我喜欢,一群人,相聚酒馆。酒馆可以不大,门窗可以不明净,没有后厨,进门盘着一口锅,煤烧得正旺,里面摆放几张桌椅。

一群人,将烦恼都放下了。举着酒杯,活成了陶渊明、李白。酒馆最好安静些,人不多的地方最适合饮酒,老板陪着他们,一直熬到散场。

一地的酒瓶,桌上杯酒狼藉。散场前,谁也忘不了那句话:“得劲”。唯有如此,才能证明今天的酒喝到位了,感情也喝到位了。

“得劲”,是河南的一句土话。它在一片贫穷的平原上,活出了感情。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得劲”,是贫民式的语言,绝无凌驾普通话的野心,但是它从不取悦于普通话,在城市大众化的普通话里,一句“得劲”,是多么特立独行的事情。

饭罢,打个饱嗝。一句“得劲”,将所有不如意忘掉,将人生的舒服劲表达出来。“得劲”,是生活的语言,它在日常里,替人类把守着乡村自足的心态。

他乡遇见故知,听一句“得劲”,让流浪已久的方言,找到赏识的人。人类的隔膜,在一句“得劲”面前,全部消解。能懂“得劲”的人,一定是经历过河南苦难捶打的人。

能代表河南的语言,很多。但是具有区域识别度的语言,除了一个“中”字,就剩这一个“得劲”了。这一个“得劲”,一下子得劲到地域的骨头里。

“得劲”,在记忆里憋着。这里是远离豫东的城市,没人听得出里面的韵味来,只能将它放在文字里,每写一次“得劲”,就犹如大汗淋漓般畅快。

渴望故乡明媚起来,河南人能够固守家园,那时,“得劲”不再流浪,能够安居在豫东平原上。

待在那里,得劲;看见故乡的云,得劲;听见故乡的方言,得劲。

对“信球”的诠释

最近在微信圈,常看到这样的文字:“当《信球》遇到《野狐禅》”,人看到这样的文字,可能会一脸惊愕。

其实这是新书发布会上,寫的一句广告词,《信球》是河南作家张宇的新书,《野狐禅》是散文家冯杰老师的又一新作。

以河南方言为书名的书,少之又少。张宇老师的《信球》,将快要遗失的方言,重新拉入到生活和文化里。

其实,故乡人也说“信球”一词,这词本身带有明显的感情色彩。说一个人的笨、迟钝,就用“信球八叉”。

回到“信球”一词本身,我觉得故乡人对它误解已久。在豫东平原上,说一个人任性或者执着,也说“信球”。

其实,“信球”一词可以将这两个字拆开,“信”字继承儒家,这儒家思想的骨髓一直在河南人的心里活着,但是这个信字太厚重了。“球”字,多是俚语,这个字代表乡野情趣。一个词里,既有庄重的意味,又包涵民间的野趣,恐怕全国范围内找不出几个字来。

“信球”一词,写出了人生态度。一个人既要恭恭敬敬的做人,还要寻一点乐子活着。如果说信字,代表儒家,那么球字就代表道家,一个词活出了责任,一个词活出了洒脱。

我喜欢“信球”一词,它在方言里自由呼吸着。

人从劳动开始,就产生比文字更早的古风。也许,在河南的风俗里,《郑风》《卫风》《商颂》等古书,一定藏有“信球”的语言火种。

作为80后,我对“信球”一词渐于淡忘,因为在方言里,这个词,越来越被普通话所遮蔽。

也许对于九零后,或者是零零后的孩子,你问他“信球”一词,他会一脸的茫然,毕竟他们很少呼吸方言的空气了。一些词,不再流浪了,它们被人扔在家乡的土地里。

父亲这一代人,对于方言情有独钟,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坚持用河南方言与人交流,不在于方言带来的鄙视和白眼。

有时候,和老人聊天,突然冒出的一句“信球”,彻底把我打懵了,我才知道,作為一个河南人有多么失败,居然不知道这样闪光的语言。

我喜欢“信球”一词,它让故乡再一次逃出普通话的栅栏。

说“信球”俗语的地方,定有一些看不见的风俗,在那里等我聊天。

方言里的月光——月门地

“月黑头,加阴天”。这一句,是故乡的土话,乌黑的夜,总是让人心生恐惧。这夜晚,好像一块布,蒙在人的眼睛上。为了缓解恐惧,需要月门地,打开黑暗的一扇门。

说起月门地,可能一些人一头雾水,但对于在豫东平原上,浸泡长大的人来说,定能撕开语言的迷雾,直指事物的内核。月门地,是故乡方言,其实就是说头顶那轮皎洁的月亮。

月在天空,人在地上。一群孩子,奔跑在月光里,那时,豫东平原的庄稼,已然从野外搬到村庄里,三五成垛,很是简约。孩子围着庄稼垛跑,有时调皮地钻入垛里。这村庄,太安静了,没有声音的夜晚,男孩子倏一下不见了,留下女孩子恐惧地哭泣。

一些大人,趁着孩子不在,借这朦胧的月门地,巫山云雨,一些生命的激情细节,只有月门地知道。

有月门地的日子,总是令人难忘的。那时,月亮安静,人在院子里,各干各的活。这月门地,似乎最懂婉约,月光朦胧而清冷,像古典里的宋词。父亲掀开铡刀,母亲将玉米秸秆送到铡刀下,父亲一用力,就铡碎了一地的秸秆。这秸秆,是牛羊的粮食,入冬天长,这粮食,必须走在日子前头。

祖母坐在床上,给我们讲嫦娥玉兔的故事,有时讲讲白蛇传,那时候老觉得法海着实无聊,不安心修练,总盯着别人的日子。对于鬼妖,我向来不反感,源自于我月下听祖母讲的《聊斋》,总觉这本书特别,女鬼都那么多情、干净。后来,长大了,想想也是,人和鬼,有何差异,只不过是一张躯体的皮而已,关键是那一颗安居在内的灵魂,是否慈善?鬼、怪,有一颗善心,倒比具有人面黑心的凡人可爱些。听着听着这故事,就有了困意。这时,祖母的歌谣就会散在月光里。“月门地,明晃晃,里面飞着净克螂(河南方言,一种昆虫);小二郎,月下睡,醒来变成千金坠”。豫东的民谣,源自于何处,我不得而知,只知道这民谣里,有月门地,有昆虫,更有大人的期许,希望孩子胖起来。也许,在饥饿的乡村,没有什么比胖更宏大的理想了。

月下,萤火虫飞过,像提灯的人。对于萤火虫,总是让人想起诗词的灵气,那一点萤火,多半是鲜活的。

最好在雪夜,天上明月,地上白雪,万物都沉溺于这茫茫的白里。闭上眼,唯有牛棚里,那头瘦牛传来反刍的声音,乡村的静,是城市缺失的。

其实,对于月,对于草木,我有自己的理解。我认为,世上一切高层次的境界,都能在草木里找到。譬如宋代成枯木写过“门前自有千江月,室内却无一点尘”,这境界多像陶潜的草木世界,“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这追求的不是一个层次吗?也许,草木的世界,被我们忽略了。

月,总是能够突围俗世,我喜欢在月下读一本书,最好带点禅意,宋代慈受怀深,写出了太多意境的禅句。“明窗高挂菩提月,净莲深栽浊世中”“万事无如退步人,孤云野鹤自由身。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日一轮”,这些文字,能滋润我干涩的心灵,我是一个毫无野心的人,不求显达,只求平淡生活,这月门地的意境,正适合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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