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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田野

2018-04-24智啊威

牡丹 2018年7期
关键词:小武大龙月牙

智啊威

再没有一个下午,能比那天更糟。当鸡叫声响彻教室,刘老师的手停在黑板上,四十三双眼睛齐刷刷射向小武:他涨红着脸,低下头,手插进书包,死死捏紧鸡喙。然而一点用都没有,那只鸡的肚子仿佛也会叫,像个无法被关停的闹钟;他慌乱地操作着,额头上的汗珠朝脖子里蜿蜒而去,上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而当他抬头,看到刘老师的气愤目光,手足无措中的小武,急得大哭起来。一时间,哭声,鸡鸣连同哄笑声交织一起,在教室里回荡。

刘老师把手里的粉笔摔在地上,歪着脖子从讲台上跳下来,揪住小武的耳朵,拽到门口,甩出了教室。由于惯性太猛,小武摔倒在地;紧跟着,那只鸡也被扔了出来,最后扔出的是书包:书本铅笔散落一地。他趴在地上,那只鸡抖抖翅膀,跳上他的肩,仰起脖子,发出一声长长的清脆的鸣叫。鸡又叫了,不长记性!刘老师喘着粗气,再次从教室扑出,一脚踹在鸡胸脯上,鸡飞起撞在树上,掉下后像断了脖子般,头着地拍打着翅膀转起了圈儿。见此光景,他发着狠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在刘老师的后腿上咬了一口,刘老师惨叫一声,蹲下来撸起裤腿,两排牙印的凹槽中,已经溢满了血。“赵小武!”刘老师咆哮一声,抬起头,发现小武抱着鸡,已经逃到了校门口。

他抱着浑身绵软的公鸡往家走,由于跑得急,笔和书没来得及捡,又不敢再回去取。快到家时,鸡把眼睁开了一条缝,但紧跟着又闭上了。他加快步子,推开大门,见奶奶坐在院中的石磨盘上,一缕头发散在前额,她朝耳后捋了捋,又掉了下来。

“放学啦小武?”

“奶奶。”

“今天这么早?”

“我咬了刘老师。”

“咬了他?”

“是他先踢我的鸡。”

“踢了鸡?”

“他不踢我的鸡我不咬他。”

“上学带鸡?”

“老扁和大头进咱家打咱的鸡!”

“我知道。”

“知道也没拦着?”

“我老了,没用了。”

“有用!”

说着,那只鸡回过神来,挣扎着要下地,小武把鸡递给奶奶,转身走进厨房,墙壁乌黑,蜘蛛网纵横交错,他退回来,捡一木棍,插进蛛网中搅动着。顷刻间,他举着缠成一团的蛛网,对奶奶喊道,“奶奶,棉花糖!”奶奶枯皱的脸上挤出笑,“快去盛饭吧,别凉了。”

他走向灶台,拿起一只搪瓷碗,掀开锅盖儿,早晨剩下的米汤,盛了半碗,端着走到院中,发现石墨盘上的奶奶已不见踪影,只剩下那只公鸡瘸着一条腿,在磨盘上走来走去。

他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叫了声“奶奶”,声音孤魂般游荡着,直到那叫声撞在堂屋门框蓝底儿白字的春联上,上写“堂前逝者归黄泉,膝下儿女穿白衣”。一时间,凄凉的唢呐声,炸响在耳畔。紧跟着,那唢呐声牵引着送葬的队伍,向田野深处走去。他看到人群中嚎啕大哭的自己,最终跪在豫东平原痉挛的大地上,看黄土一锨锨吃下棺材,这时,他突然嚎叫着扑了上去,跳到棺上,咬着牙,蹲下去抓紧棺角,企图打开棺盖,让奶奶出来。棺盖纹丝不动,铲土的铁锨停下来,被夕光照着,像镀了层金。这时,一只大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甩向地面,并朝他腿上狠踢一脚,骂声随即砸来。紧跟着,他看到爸爸愤怒的脸带动胸腔剧烈起伏,在暮霭中……他坐在地上抱着腿嚎哭,从小腿肚子上传来的疼一阵阵涌向全身;抬棺者们的铁锨铲着夕阳,撂向奶奶的木棺。他哽咽着,看奶奶的坟凭空而起

人群散去,暮色降临,奶奶的坟和爷爷的坟并立着,像一对饱满乳房,他走上前,依偎在奶奶的乳房上。继而,他闭上眼,感到身体轻晃,像躺在颠簸的船上;紧跟着,一阵毫无征兆的飓风,突然而至,掀翻小船:他被甩在水里,不由自主地向水底沉去,直到河水淹没他的头顶的那一刻,他努力睁大惊恐的眼睛,看到熟悉的平原,转眼间扭曲变形了起来,而变形扭曲的世界,亦很快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他把那半碗米汤放在石墨盘上,转过身,开了堂屋门,走进西屋,躺在奶奶生前躺的那张木板床上:晚风吹着院子里的荒草,窸窣作响,像奶奶在耳边低语。

屋里黑黢黢的,他闭上眼,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向自己缓缓走来,那声音在床头停下,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床头交织。“奶奶。”他喊出这句话,听到凳子腿在地上拉动的声音,紧跟着是奶奶坐下时,衣服的响动声。随后,一双砂纸样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他抓紧了那双手,闭着眼说:

“奶奶。”

“嗯。”

“回来了?”

“回来了。”

“奶奶……你走后不久,爸爸就去了广州。临走时,他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他问我为啥,我说舍不得奶奶,他说,你奶奶都死了还舍不得?我说没有死。他说,死了。我说,没有!我扯着嗓子吼,他不再跟我争。他拉着车子,在村头打了两袋子面,在三娘家放了五百块钱。‘以后,饭你自己做,钱省着花,我要到腊月才回来。他背着行李离开的时候,我坐在墙头上玩,他把装行李的化肥袋子放在脚下对我说。”

“你爸也不容易,别人家都起了楼,咱家还是三间小瓦房……我老了,出不了啥力,这前前后后,都要你爸撑起来……”奶奶叹了口气,垂下了脑袋。说着,那双砂纸样的手从小武手里突然间消失;鹅,他慌忙睁开眼,看到从窗口射进来的夕光,在墙上缓缓移动。他的视线追着那块橘黄的光斑移动,渐渐地,光斑消失,黑暗覆盖了他的双眼。

他醒来时,感到肚子饿,去厨房馍筐里拿起一个馍,咬了下去。馍还没吃完,门外有人喊,他跑到院子里,隔墙问道:

“誰喊我?”

“我。”

“谁?”

“月牙。”

他赶紧去开门,看到一脸灿然的月牙,双手托着他的书和作业本。

“小武,我给你捡回来了!本来昨晚就该送给你,但刘老师补课,我回到家天黑了,我怕黑没有来。书皮脏了,我给你包了一个新书皮儿,好看吗?”月牙把用彩纸包的书皮儿展示在小武面前。但小武没去接,而是低下了头。

“不好看吗小武?”月牙把手里的书又往小武怀里推了推。

“我不要……”

“为啥?”

“我……以后……不上学了。”他咬着嘴唇,嗫嚅着说。月牙一脸惊愕,举着书本的双手僵在了空中。

小武抬头看了一眼月牙,又迅速低下去说道:

“前天,大头和老扁从我家门口过,大头看到我就说,男孩跟女孩玩,结婚不要钱!老扁说,小武,你跟月牙玩,你结婚不要钱!然后他们就捧着肚子笑。我生气,就回嘴说,大头大头,吃馍不蘸油!老扁老扁,眼窝子最浅!结果把他俩惹火了,两个人扑上来,把我撂倒,压在地上,又掐又拧。花花远远看到,飞奔上来,在大头屁股上叨了一下,在老扁腿上叨了两下。他俩松开我,去打花花,我从后面抱住大头的脖子,花花对付老扁。他俩见不是我们的对手,就跑了。我以为他们怕了,就坐在门口跟花花玩。不一会儿,听到“汪汪”声,我抬头看到大头牵着他家那只黄狗跑了过来,老扁跟在身后。那只黄狗凶,扑上去咬住花花的翅膀,花花尖叫着,被咬掉的鸡毛上下飞,我心疼又难过,但也没办法。我被大头和老扁压在地上,我哭着,喊着,他们也不放我。我的脸贴在地上,看到花花缩在墙角,浑身抖个不停,那只黄狗对着花花呲着牙发出呜呜声,然后又迅速用嘴咬起它,甩出去好几米……后来还是三娘从我家门前过,看到老扁大头欺负我,三娘骂他俩,他俩才放我。我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抱起花花,花花在我怀里长度着,我蹲在地上,把脸贴在花花身上哭了。三娘不停地劝我,我心里难受,哭得伤心,没听清她到底说了啥。大头老扁牵着那只黄狗走出去很远了,还回头恶狠狠地说,还敢让鸡叨我们,这事儿跟你没完!第二天我去上學,以防万一,把花花锁在了院子里,在学校见到大头老扁,我悬着的心才放下。第一节上课还好好的,第二节上课铃声响了很久,大头老扁还没来,我感到不对劲儿,但老师在讲课,我又不敢走。等到下课,我奔回家,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我大叫着花花,也没回应。最后我在草丛里找到了花花,它浑身是血,身上的毛已经掉了一大半,卧在草窝里浑身抖个不停。它看到我,向我走来,刚站起,又倒了下去,它的腿受伤了……”

月牙的抽泣打断了小武的讲述,小武停下来,用手去擦月牙脸上的泪,并顺手接过月牙手里的书,把月牙拉到院子里;两个趴在院中的石磨盘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花花,仿佛这样一直看着,那些被大黄狗咬掉的羽毛就能迅速长出来似的。

月牙那天没去上课,第二天也没去,小武劝她去,她说,我感冒了,嗓子不舒服,跟老师请假了。

那段日子,月牙每天吃了饭就背着书包来小武家,到饭点再走。她吃什么,便从家里给小武带什么,然后看着小武一口口吃。待小武吃完,两人便反锁了大门,在院子里学习,学倦了,就和花花一起玩捉迷藏。花花腿受了伤,还未痊愈,跑得慢,再加上爱咯咯叫,容易暴露目标,因此总是输。两人玩累了,便躺在院中的石磨盘上,月牙枕着小武的肚子,她喜欢枕着小武的肚子。

“小武,把你的肚子卖给我当枕头吧?”

“不卖不卖。”

“小气!”

“不小气,不小气。”

“不小气不肯卖我?”

“不卖,白送给你!”

“好!那我现在拿走。”说着,月牙掀开小武的衣服去抓小武的肚子,小武怕痒,摁着衣服,跳下磨盘,在院子里逃,月牙笑着在后面追。那只公鸡咯咯叫着,仿佛在喊口号。

叫着,追着,笑着……不知不觉间,天黑了下来。

“小武,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还不上学吗?”

“不上学,我明天再来找你。”

花花卧在小武的肩上,小武站在大门口,目送月牙远去。月牙走几步,便回头看看小武,说回去吧小武,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小武点着头,不说话,直到月牙拐出巷子,一只砂纸样的手,抚摸着小武的头说,

“该睡了。”

小武低着头,拽着奶奶的衣角,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屋子里走去。

奶奶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打破沉寂:

“我今天四点多我就回来了,见你和月牙在院子里,我就没打扰你们,坐在大门口的石墩子上,听你们说笑……”

说着,奶奶脱掉鞋,坐在床头感叹道:人老了,才走了二里多地,脚又胀又疼。

“奶奶,你等着。”说着,小武从凳子上站起来跑进厨房,不一会儿,用木盆端来热水,要给奶奶洗脚。奶奶推迟不掉,就由了他。奶奶早年裹过脚,脚趾弯曲变了形。小武摸着那些朝下弯曲的脚趾头,问奶奶疼不疼,奶奶笑了笑没说话。洗着洗着,有温热的水珠滴在小武脖子里,他听到奶奶掏手帕的声音,但没抬头,依旧认真洗着那双变形而枯瘦的脚。

“小武,奶奶这次回来,有话给你说。”小武嗯了一声,奶奶停顿片刻,又继续讲道,“奶奶年龄大了,回来看你一眼,少说也要走上二里地,这二里地,我走走歇歇,要两个钟头还不止。所以,以后回来看你的就少了。你要是哪天想奶奶啦,就去东地咱坟院里看看奶奶,但也不要经常去,那里阴气重,去多了你身子受不了。”

“奶奶,你别走了,在家里住吧,我照顾你。”

“你爷爷还在坟地里等我。”

“让爷爷也回来住。”

“他下世早,身上没了肉,就剩一个骨头架子,回来怕吓着你。”

“我不怕。”

“那也不行,俺俩天天住家里,阴气重,你受不了。”奶奶把小武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说,“小武,要听奶奶的话,快睡吧,奶奶今晚还要赶回去。”说着,奶奶下了床,小武拽着奶奶的衣角,站在地上。奶奶说,小武,快去睡吧。小武眼里溢满了泪,也不吭声,手越拽越紧。突然,一声嘹亮的鸡鸣,在小武耳畔炸响,紧跟着,日头“哐当”一声跳上窗口,熹微的晨光中,小武恍然发现,自己拽着的竟然是花花的翅膀……花花又叫了一声,小武揉揉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奶奶生前躺过的那张床上。

日头爬上了树梢,还不见月牙的影。小武爬上墙头,看到月牙的哥哥大龙怒冲冲向这边走来。大龙看到墙头上的小武,嚷着让小武滚下来。小武低声说,我又没惹你。大龙捡起一块半截砖指着小武高声道,下不下?!看着大龙手里的砖头,小武恍然想起去年夏天,大龙跟青顺,因为一条泥鳅在黑沟打架,大龙在怒火中烧之际,捡起一块砖头,拍在青顺头上,顿时血柱喷涌的场景。想到这,小武慌忙从墙头上跳下来,手搓着衣角,怯生生地说,我又没惹你。大龙瞪大眼,喘着粗气,撸起袖子,一手抓住小武的衣领,另一个手里的砖头在小武头上比划了几下,一时间,小武被吓得两腿发软。

“幸亏下来得快,再慢一步,这砖头可就拍你头上了!”

“要不是看你奶死了,你妈改嫁了,我一砖头拍死你!”大龙一脸凶相,握紧砖头的手青筋暴起,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拽着小武的衣领摇晃着,小武被摇得头晕眼花,鼻子眼睛都仿佛要被甩出来了。

“我又没惹你……”

“还敢说没惹我?”大龙咆哮着。

“没有……”

“再说没有?缠着我妹妹不让她上学还敢说没有?!”

“这次期中考试,她的成绩要是落下来了,我再来找你算账!”大龙松开小武的衣领,警告道。

看着大龙走远,小武蹲在墙根下,抱着双腿,把头埋在膝盖上。花花在他脚踝处蹭来蹭去,然后跳上他的头顶,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

墙角处,传来大头和老扁的窃喜声。

小武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躺在奶奶的床上,却再也听不到奶奶的声音,整个屋子,像一个安静的坟墓。

第三天傍晚,月牙拍响了小武家的门。小武听到月牙的喊声,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着去开门,跑到院中,又猛然停住了脚,半晌后问道:

“谁喊我?”

“我。”

“你走吧”

“走?”

“走!”

“为啥?”

“不为啥,你走!”小武再也忍不住,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带着哭腔,怕被月牙听到,死死地咬紧嘴唇。听到小武让自己走,墙外的月牙,“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月牙在外面哭,小武在院子里的哭,月牙的哭响亮,扎心,小武的哭低沉,微弱。直到墙外的哭声远去了,小武才飞跑进屋,把脸埋在被子上大哭了一场。

像奶奶去世那天一样大哭了一场。

那些日子里,百无聊赖的小武领着花花,终日在村头那片杨树林里转着玩儿,凡上学路过这里的男生,见了小武,都会停下脚,瞪着他,一只手抓着空气,另一只手举过头顶,佯装生气地吼道:再缠着我妹妹不让她上学,我这手里的砖头就拍在你脑袋上!然后,哈哈笑着,朝学校跑去。被同学取笑,小武并不气恼,因为他内心清亮,不再和月牙玩,并不是怕他哥哥手里的砖头

那几日,月牙也无心听课,尤其是当她在教室里,看到小武空空桌位的时候,和小武在一起学习玩耍的画面就会翻涌而来,她越是不去想,那画面就越是清晰地飘荡在眼前。

小武不来上学,也没把板凳搬回去,每次下课,大头和老扁都摔小武的板凳取乐,现在凳子已经折了一条腿,凳面也裂了个大口子。虽然月牙还在生着小武的气,但看到他的凳子受欺负,心里还是会难受。

那天放学,月牙最后一个走,他抱着小武少了一条腿的凳子,来到小武家门前。那时小武正坐在门口水泥墩子上,花花熟睡在他的肩头。小武看到月牙来了,赶紧从石墩子上站了起来。月牙走向前,看着小武的脸,质问道:

“我哥哥吓唬你,你怕了?”

“不怕?”

“不怕为啥不敢和我玩?”

“不想了。”

“为啥不想了?”

“不为啥……”小武的目光游离,躲避着月牙的直视。

月牙闭着眼睛,但眼泪还是涌了出来,一时间,她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在夕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她把凳子推到小武的怀里,带着哭腔说:给,这是你的凳子,你不在,大頭老扁就欺负你的凳子,我给你搬回来了。说罢,月牙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转身跑了。看着月牙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小武把凳子抱在怀里,把脸贴在凳面上,感受着月牙留在凳面上的暖。那暖转眼就散了,凳面凉凉的像一块儿冰……

日升月落,光阴在杨庄的街道上涓涓流着。在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在一次稀疏平常的闲聊偶然停顿的间隙里,一个嗓子突然说:

“好几天不见小武了。”

人群一片岑寂,片刻后,另一个嗓子接道:

“有一次我在田里锄草,休息时,看到小武领着那只公鸡在田垄上,那只公鸡长大了,像一只山羊那么大,羽毛像凤凰一样艳,跟在小武屁股后面。”

“有一回,天黑透了,我下地回来,路过赵家坟院,看到坟头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你们都知道,我从小胆子大,就走了上去,看到坐在坟头的竟然是小武,他见到我,还喊我三爷。我说,小武,天黑透了你坐这干啥哩。他对我笑笑没说话。”

“他是不是被他奶奶勾走了魂,在田里迷路了,找不到家,所以才回不来了?”三娘疑惑地问道。

“不管咋了,依我看,以后谁在田里再见了小武,就把他领回来。”

“说起来,这苦孩子,脾气可倔着哩。他爹走后,我让他来我家吃饭,他嘴上答应,但一次也没来过。我算着他家馍吃完了,就去给他蒸一锅。”

“苦孩子。”

“哎……”

在一片唏嘘声中,众人散了……

月牙对小武的气,像一团火,熊熊燃着,烤得五脏六腑,疼痛难忍。可不几日,那烈火便微弱了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像不曾燃过一般。于是,在一个傍晚,月牙来到小武家门前,搓着手走来走去。有几次,她停下脚,对着小武家院子张开嘴,又闭上,继续走来走去。最后,她终于鼓足勇气喊出“小武”这两个字后,目光左右巡视,像做贼一般。三娘听到喊声,从自家院子里探出头对月牙说,小武去地里了,都大半个月没回来了。三娘话音未落,月牙便向田野上跑去。丰收后荒凉的田野一览无余,连个人影都没有。月牙孑然一人,走在暮霭氤氲的田野,嘴里不停地喊着小武的名字。很快,她瘦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平原粘稠的夜色中……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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