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绑架

2018-04-24王清海

牡丹 2018年7期
关键词:刘同学丽丽戒指

王清海

站在精神病院的门口,我犹豫了。因为今天我不是来看望病人的,我是决定来住院的。别看小小的一道门,里面和外面是截然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件事情很曲折,我还是要一点一点仔细讲给你们。

那天,刚从绵绵叠叠的山中旅游回家,一身风尘。手机却响了起来,一看,是大学时的陈同学。相互加的有微信,电话久已不打,这般焦急地响起,想必是有事情,我就忙不迭地接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很为难地说这样打扰我真是不好意思。我说都是老同学了,能办的一定帮办。有事你说话。他仍然说他也知道我为难。但是还是要告诉我。我说都是好同学有啥事直说,你再啰嗦我就挂电话了。他这才慢吞吞地说,你同桌小甜生病了,很严重的精神病。我说我知道啊,同学群里经常见她语无伦次地发一些语音,发一些很奇怪的视频,我还安慰过她呢。他说,昨天小甜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们当年的一些事情,她觉得很对不起你,想叫你给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我说我们当年没有事情啊,她直接给我打过来就行了啊,还用转这么大圈子。

陈同学说他也很为难,他也知道我为难,但是毕竟大家同学一场,四年的青春时光,友谊不是说断就断,一个女生,能说出心里最大的秘密,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说老陈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就给她打电话,问问是咋了。生病的人,最需要的是有人安慰。陈同学笑着说这就放心了,看来你也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同学们需要你这样的同学。

挂断电话后我犹豫了。我和小甜的同桌时光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对于四年时光,一个月属于无足轻重,我能清晰地记得她是我的同桌,大抵是因为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总是主动去打开水,与后来的几个霸气女同桌反差很大。不过小甜这样的行动,是博爱型的,不光是和我同桌时候这样,她和每个人同桌的时候都是这样。她还有一副微咧嘴就酒窝浅现的笑容,所以才有了小甜的雅称。我深深地记得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她的真实名称是什么。可见她只是浮在我的眼里,并没有走进我的心里。我不了解她,该怎么去安慰精神上受了重创的她呢。

正犹豫的时候,刚好刘美好的电话打了进来。她是我的霸气女同桌之一,对我一向呼来喝去,和小甜有一段时间形影不离。她依旧用她美丽的声音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说,王大海,你得给小甜打个电话。我也很直接地告诉她,刘美好,我不欠她啥吧。刘美好说,你没有欠她的,她欠你的,她欠你一个道歉。你当年追求人家被拒绝,人家怕你心里放不下,想要道歉给你。我说我没有追求过她也不需要道歉。刘美好说我也感觉是,不过你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她在病中。

这句话无疑就是命令。是啊,不管同桌多久都是同窗四年,我真的是不该犹豫的。还让两个同学打电话催我,简真有种负罪的感觉。

我拨通了小甜的电话。电话响了一声,立即就接通了,这样的速度,相信电话一定刚好就在手中。我喂了一声,她在电话那头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说你来了。

成年男女间,相互的寒暄张口就来,那种客套话不用经过大脑,直接滔滔而出。她也没有同学们说的那样精神不正常,除了偶尔有几声超出正常人规范的狂笑,真没有觉出她的客套和我的客套有什么不一样。也许人跟人之间就是这样相互客套的吧,突破了客套,就是精神病了。我有点替她抱不平了。愉快地客套了几分钟后,感觉该客套的都客套了,我说有事情要忙了,她也依旧温婉地说再会,我如释重负地挂断了电话。

初冬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若不是去了一趟深山,我都忘记了天是蓝的。世上的事情,真的是习惯就好了。

我给陈同学和刘美好分别回了一条微信,意思是已经按照他们的嘱咐打了电话,有种回复任务的感觉。回复后,他们马上回过来信息,意思是老同学辛苦了。我心里却有种怪怪的感觉。

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生活平静,喝自来水的日子,难见波澜。晚上妻子下班后,我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大山的雄伟给我带来的惊奇,中间穿插了这个小故事,她听得微笑,下厨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约定吃完饭后去父母家接回我们的女儿。

女儿已经七岁了,开始上学了。现在的小学生,比我当年读高中都累,每天的接送和辅导作业,要占去大量的时间。我出去旅游的这段时间,妻子不堪重负,就把孩子放在父母那里了。像我这样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日日有沉重的工作,能出去旅游半个月,肯定是要各方面的人员配合,替你负起生活。所以我在朋友圈里晒出大山的深与静时候,点赞的人里,有很多发了流口水和流泪的图标。

这些人中,还有妻子高丽丽。她也是想去的,因为工作和家务留在了家里,听我分享这些事情,目光中的神往,让我不敢再渲染,生怕会引出她酸溜溜的话语。而她偏要我再详细给她说,那山中土家族神秘的习俗。我说跟我们差不多啊,现在哪里还有多大差异化的人群啊。她问那里的女孩子是不是很漂亮。我想了想,认真地说,是的,都很漂亮,但是我没有仔细看,仔细看的话,一家能找到她们的种种不完美,比如斑或痣,比如狐臭或口臭。我的心里只想着家中最美丽的老婆,什么样的女孩子都在视网膜前止步。

高丽丽甜蜜地笑了,正笑间,电话响了。

看看号码,是小甜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她在电话那边先是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问,你想我吗,我也好喜欢你,当年我不应该拒绝你。

我像触电一样巨颤,忙说,我正在家和你嫂子吃饭呢,吃完饭我们还要去接孩子,你有事情吗?她却毫不理会,仍然继续说,当年毕业的时候,是不是你在我口袋里放了两个戒指啊,那两个戒指我一直留着呢。我说,我正吃饭呢,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一会儿打给你。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看了一眼高丽丽,她给我盛了一碗粥,问我要不要放糖。我一般在外面天数多了,总会觉得口干,回来吃饭的时候,都要加点糖的。

我说少加点吧,最近又发胖了。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一看又是那个号码,我忙挂断了。高丽丽没有问我谁打过来,我的心已经开始打鼓,忐忑不安地接过粥碗,刚喝了一口,电话又响了起来。我忙又挂断。刚挂断就又响起,我一阵怒火上来,快速拒接并将号码拉入黑名单。一抬头,高丽丽的眼睛正直视着我。温柔而美丽的眼睛,汪汪一潭水般平静,却又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一个女同学,得了神经病。光打电话说些语无伦次的事情。

哪个女同学?

我就将班级微信群给她看,说,就这个,你看整天她都发点啥。她说真是可怜,咋神经了。我说听说是产后抑郁症。高丽丽说,女人啊,最可怜。

我也是觉得她可怜,拉黑了电话,总有点做了亏心事的感觉。还好很快我们见到了孩子,她小嘴欢快地不停说些她们幼儿园的事情,这个小朋友跟她抢玩具了,那个小朋友这两天成了她的好朋友给她带好吃的了。孩子们的世界还是单纯。好恶全凭心而来。不知道怎么。越长大越复杂,心被层层的包装盖起来后,不知道这样是长大了还是变小了。

我本想着跟她好好解释一下。第二天把她的电话拉出黑名单,打了一次没有人接,我还犹豫着要不要打第二次的时候,陈同学的电话又来了。他倒是仔细,先问我忙不,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小甜昨天哭着给他打电话了,说我不理她了。我说你们关系倒是不错啊,为什么她会第一时间打给你呢?他便恼了,说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就算是有精神病的人,说些不中听的话,也不该拉黑她的电话啊。何况有精神病的,肯定是要说出些不中听话,是同学应该帮助她,你怎么能拉黑她的电话。

然后他问我,她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我说没有啊,那会儿家里有事情,她不停地打,我只好拉黑了,这会已经取消拉黑了。可是她不接我的电话啊。他说,总算你虽然身材腐败良心没有变坏。

我感覺他的话里带着一股怪怪的酸味。是的,毕业多年,陈同学做过很多职业,卖过汽车卖过房子,自己却无车无房,现在开始卖药,反倒天天得吃上很多。大概跟谁说话都是这么样的吧,不会是只针对我一个人的吧,我在心里替他辩解。其实他这样的怪话,以前也经常对我说,我并没有觉得怎么样,这会儿觉得很不受用,还是因为小甜的事情。

小甜的电话在我开会的时候又响了起来,我忙接通,小声说:“我在开会呢。”

当时领导的声音经过麦克风在会场里威武飘荡,在电话的那端,想必她也能听到,但是她还是笑着说,我就跟你说一会话。我只好拿着电话去了外面。她便又开始说那子虚乌有的往事,我跟她说,我们是很好的同学,你应该了解我,我那个时候真的很穷,脸上整天带着菜色,哪有钱去买戒指,那戒指不是我放的。她就嘿嘿一笑,开始跟我说她为什么得了这种病,因为她要拼命赚钱养家,她毕业后又学会了理发,一个头一个头地帮别人洗干净理整齐,一点一点地攒钱在市区买了大房子,可是生了孩子以后,又得管孩子又得工作去还房贷,她压力好大,丈夫却不在乎她,她就病倒了。

她说到动情处,我的眼眶也是一酸。她又说到我在她口袋里放了戒指,我只好又再说一遍不是我。她就又开始说她的病。那边会开完了,她仍没完没了。手机发热了,我说了几次,我得工作了,她仍没完没了。眼看领导的白眼要扔过来,我只好挂断电话。这次挺好,她没有再打过来。

我开始想那两个戒指的事情,是不是毕业的时候,她的口袋里真的有这两个戒指呢?那会儿是谁放进去的?我忽然想起陈同学,他那时候是暗恋过小甜的。曾经有一段时间,总是厚着脸皮往她面前蹭的。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问是不是他放的,似乎已嫌多余。

可是到了晚上,这个事情就公开了。小甜在同学群里公开发言指责我挂断她的电话,说我忘恩负义,当年在我胃病缠身的时候,她是那般用心照顾我,毕业的时候,我厚着脸皮追求她,还在她的口袋里放了两个戒指,她为了这两个戒指等了我很多年,而我却再也不去找她。

此语一出,满群哗然。指责我的声音顿时在手机屏幕上连成一片,有含蓄的有直接的,有中肯的有尖锐的,有几个字有很长一段的还有发图片的,看得我脑袋一阵阵嗡嗡地响却无力辩解。我怎么辩解,我去跟一个精神病吵架么?跟精神病去争论,无论输赢,我都是已经是输了。

我真想从同学群里删除退出。可是实在无法按下那个键,如果按下了,就等于自动被孤立。同学感情不是说断就断,同学群不是说散就散,不管人在哪里,总得有些温情在。所以我任凭指责刷屏,后来干脆不看同学群里的信息。反正我不说话,别人也拿我没办法,可以装做没看见。

可是第二天,手机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他诚恳地说想跟我谈谈,我说怎么了。他说他就是小甜的老公何一为,小甜寻死觅活,非要见见我,他希望我能去劝劝她。

我跟她没什么的。我说。

他说他知道我跟她没什么,可是现在她是病人,大家能帮忙都要帮忙,同窗情更不是一般的感情,得帮一下的。我说咱们都跨省了,一来一回最少得两天,我这边有孩子老婆有工作,出去一趟很不容易,而且就算我去了,又能帮得了她什么呢。我真的是很同情她,可是我又不是专业的医生,去一趟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说她病成这样了,对你念念不忘,总是有些原因的,你应该有些同情心的,来看看她,心病还需心药医,说不定就能好起来了。

我说我真的好多事情。再说,我也是不是她的心病更成不了她的心药,她的心病是生活压力,你多挣些钱,多负担些生活,才是减轻她压力的最好办法啊。

他说我求求你了,你是甜甜的同学,你了解她的过去,还了解她的现在,你连她的心病是什么都知道,更得来帮帮她了。

我说真去不了,谁绑着我我也去不了。我说着,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心想,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指挥我做这做那。可是小甜的丈夫,显然知道我们班里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我的电话在天黑之前,几乎被同学们打爆,我不知道他们在从哪里得到的共识。都认为我应该去看看小甜。有的认为去确实不妥,不去更不妥。有的认为我应该放下手里的工作,去那里陪小甜一段日子。性子急的认为我应该马上去,再不去都要对我爆粗口了。

我也急了,谁再打来电话,我就先问一句,你跟我一起去不?果然,很多人就闭了嘴。顾忌到小甜在同学群里,同学们就又拉了另外一个群,专一谈谈拯救小甜的问题,各种方案研究下来,大家一致认为,我应该去,我的提议也不可忽略,应该找个同学跟我一起去,然后大家推举到陈同学,因为很多人注意到,小甜跟大家联系的时候,陈同学起了很好的引线作用。这时候他说两个人也嫌太少,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去三个人才是同学交情,然后大家又推举了能言善辩的团支书刘同学。他倒是没有推却,因为虽然大家各自飘零多年,他认为当年班委的责任还在,二是因为他的家离小甜那里不足百里,是同学们里离她最近的地方。

刘同学说去小甜那里,火车下来还有一段汽车的路程,建议我自驾,这样方便。我说开车技术不行啊,陈同学就说他可以,我只需要开着车去到他那里,余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陈同学离我不足百里,这个建议显然无法推托。刘美好还立刻在群里发了一个二百元红包给我,红包上写着加油用。然后就又有同学发了二百元红包给我,上面写着就餐用,接着住宿用,买礼品用,上厕所用等好几个红包飞过来,点得我心里暖融融的,觉得就是刀山火山也得去这一趟了。

我跟高丽丽吞吞吐吐地说了这件事情,她的脸沉了下来,说你那同学们分明就是绑架啊,赤裸裸的道德绑架,他们为什么不去,他们谁去,你也可以发个二百红包,发四百都行,我都不拦着你。

我说不管怎么样,都得去了,这是当代表啊,代表同学们去看看老同学。高丽丽冷笑一声说,我看不是吧,难不成你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去弥补过失的吧。

她说完后,沉思好久,又说,你们要真是有什么旧情的话,这会儿也该断了。我说第一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旧情,第二真的有什么旧情的话,我也不会再丢了老婆孩子去娶一个神经病吧,那得是多海枯石烂的感情,你看看现在这世道上有吗?

她就没有再说话,直到我开车上路,她仍然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到陈同学那里后,告诉他我家有后院起火的征兆,他苦笑一声说比我也好不到哪里。但是没办法,小甜总是打电话,他总不能眼看着人有病不管吧。我说那两个戒指是你放的不,小甜一直误会到我身上,他说不是他,他也不知道是谁。我说这两个戒指会不会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说应该不会吧,小甜虽然有些精神错乱,但是大多数的话语还都是以存在的事实为根据的,这两个戒指应该存在过。

那会是谁放的?我问。

他说不知道。我们见了刘同学,他说也真有可能是从没有存在过这两个戒指,也有可能是你们两个其中的一个人放的,但是这会儿矢口否认了。我看了一眼陈同学,他也正怀疑地看着我。于是我们说,可能是她幻想出来的。刘同学就冷笑一声,鄙视地看着我俩。

小甜的家还真是她说的那样在城区,离学校也很近,是当地比较昂贵的学区房。有导航定位,找到倒也容易,房子装修精致,但是小甜身形消瘦面容憔悴,仅着一身过时旧衣,脚上穿着雨靴,特像来这座房子里讨饭的。哪能想得到,她就是为了这座房子一点点费尽心思的女主人。

小甜还认得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叫出了我们的名字,这让她的老公很高兴,说这是他这几年最高兴的一小会儿,他的妻子叫我们名字时候的神态,分明就是个正常人。她的老公个子高大皮肤白皙,说话爽朗利索,怎么也想不出小甜控诉中什么也不干的懒惰样子。到的时候,天色已晚,虽然城市的灯光掩盖了夜的无奈无助,我们还是能准确知道,黑夜来了。

小甜的丈夫是个厨师。他走进厨房给我们烹调佳肴的时候,小甜就坐在客厅里陪我们,她吃吃地笑着看着我们,一刻也不停地吃吃地笑。刘同学说,何娟,你这些年真是辛苦了。

她说,何娟,何娟是谁?

是你啊,这是王大海,你不是找他有话说么。陈同学说。

一提起我的名字,她真的印象深刻,她说她这些年好想我们,好想我,她过得好苦好累,她留着那两个戒指,不敢走远不敢离开,怕我找来的时候她不在,她在本地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给别人理发,一点一点地攒钱,买了房子养了孩子。

那两个戒指在哪里呢。

是啊,那两个戒指呢。他们两个也问。何娟就去口袋里翻,在脏兮兮的口袋里翻出两个易拉罐的提环。

你们看,这就是那两个戒指,我一直留着呢。她说。她的眼神空洞,明明是看着我的,我却不知道她看向哪里,或者是另一個世界另一个时空。那里有她纯水一样的爱恋。我不知道这场爱恋的男主人公是不是真是我。倒是陈同学,眼睛微红了。

他老公端上一桌好菜,叫我们无论如何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他说的是多留一段时间,其余我们并没有在意话语里这个细微的不一样。可是吃过饭后,他说出去一下,就再也没有回来。是的,他晚上九点左右出去的,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回来,我们打他电话,是关机,问何娟他去哪里了,何娟微眯着眼睛说不知道。

然后她继续给我们说,这些年她过得好苦好累。

等她睡熟时候,天已经亮了。我们三个揉着疲惫的眼睛,站在他们的房子里无计可施。等到天大亮的时候,门开了,进来一个陌生人,见我们在房子里,很惊奇,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何娟的同学啊。

伺娟是谁?

我们指着在沙发上熟睡的何娟,说就是她啊。

那个陌生人不再跟我们多说话,直接打了110。警察把我们三个和何娟一起带到了派出所。这大概是安份守已的我们,生平第一次蹲局子吧。我们解释了好久,警察和房主都无法相信我们是被骗了。还是刘同学眼尖,发现何娟的手腕上有个腕带,是病人住院时候医院发的那种。警察按上面的信息,找到了精神病医院,医生来了以后,说,这是我们的病人。整天以为自己有一间漂亮的大房子,有一个一直等着她的情人,有一个漂亮健康的儿子。

她没有吗?我问。

是的,她是生了孩子以后得了忧郁症,没有及时治疗。后来丈夫不知道把孩子送到哪里了。我们好久没有见到她的丈夫了,对了,你们是她的什么人,她已经欠了好多住院费了,你们帮她缴了吧。

欠了多少啊?刘同学问。

也不多,也就六七万吧。她老公以前一直来缴的,可能是最近没钱了,一直都没有来。

六七万倒不是什么惊天的数目,我们高兴的是,我们终于洗脱了莫名入室的嫌疑。警察和房主相信我们也是被骗的了。

我们要求警察查查何娟的丈夫是谁,去哪里了。我们总不能带着一个精神病到处跑吧。警察查了以后,我们差点没哭出来。

何娟的丈夫一个月前因车祸死亡,注销了户口。

我们三个这才明白,是落进了一个圈套里。可是这会儿能怎么办呢?刘同学当场表示应该号召所有的同学动起来,捐款。可是他把消息发到群里以后,好长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响应。我倒是能理解大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家庭,吃穿住用过日子,都是过得紧巴巴的,几百元不算什么,一猛地要拿出这么多钱来,并且后续还有好多事情,大家一时沉默也是对的。

果然,只是一时的沉默,美好同学第一个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说你们还是找找小甜的父母吧,要不然可怎么办。可是人海茫茫,我们又怎么知道她的父母在哪里,警察倒是同意帮我们找了。可是先得让我们把人领走。医院也同意接收,可是让我们先把欠款付上,然后再交十万的押金。

刘同学说他先回家筹钱,然后坐车走了。陈同学说,他也得回去筹钱,我说你们不能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回去筹钱,你留在这里。陈同学说,她念念不忘的是你啊,你不能走。果然,何娟用空洞的眼睛看着,然后又开始说,我这些年好苦好累,我在等着你。

同学毕竟是同学,两个人回去以后,还都回了电话,说家里单位里有这事那事,真的是来不了了,还一个人转来了两万元钱。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商量好的,钱数一样多,转来的时间早晚也差不多。同学们也陆续开始给我转钱过来,粗算一下,也有一万多元。不过大家都仍然沉默,没有人再说话,一向遇事非常活跃的同学群,此刻人声寂寂,安静得可怕。

我打电话给高丽丽借钱,她痛骂我一顿,然后哀叹一声说,就当你被绑架了,我是交赎金吧,这会儿家里有多少钱你也清楚,再多也拿不出来了。你把车卖了吧。然后打过来两万元钱。我交清了欠款,在当地卖了车,凑了几万元押金,把何娟送进了医院。

医院还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和身份证信息,以确保没钱的时候能联系到我。

我一路上一直暗自庆幸,我拉了两个同伴,要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过来,估计我这回就彻底穷了。可是以后怎么办呢?我的心里很是不安。我回去以后不停地打电话询问这边的警察,然后警察终于有了消息,何娟的父母几年前就都已经去世了。

那她在世上就是个孤零零的人了。那个接待我们的男人是谁?

高丽丽心疼她的钱心疼我们的车,开始和我进行冷战。看见我的时候不说话,不看见我的时候,和别人喜笑颜开,女儿也说爸爸是个傻子,把自己的车都丢了。我的这段经历很快传遍我的朋友圈,有同情的有夸奖的有表示不理解的,但是总之,看我的目光都是一样,一种怪怪的异样目光看我。好象我从那边回来,换了一个人,我这个人有了精神病。

同学圈里开始还有几声安慰,随后便无人提及此事。陈同学和刘同学更是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不接,他们的存在只成了一个名字。我想起了那句经典的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天已近冬,屋子道路饭菜和人都是冷冰冰的,我也得懒得多言语。我跟别人说什么啊,我的钱我的车我的同学,我自己愿意去的,我自己愿意掏的。

何娟的电话倒是一直打过来,问我什么时候还去啊,戒指她一直放着啊。我开始想,这个可怜的女人,手里的两个易拉罐环是不是我们当年一起喝饮料的时候留下的啊。想到这里,我的心猛然一动。当年确实跟她一起喝过几桶饮料的,她不会真的这么痴情的吧。难道,她今天的这般样子,真的是因为我。

但是这一切都是无解了。我又去看她,当然,也是被医院逼催着去再交钱。她吃吃地笑着,眼睛空洞地看着我。我问她,在世上还有什么亲人,她说出了我的名字。我问她那天接待我们的男人是谁,她依旧吃吃地笑。我要离开的时候,她紧拉住了我的手。我本也决定再交一次钱后就换掉电话甚至搬家,也要甩掉这个麻烦的,可是我终究无法下这样的决心。

我也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也要养孩子养房子,这笔额外的巨大支出,很快就把我拖垮了。丽丽很生我的气,我也不想拖累她和孩子,就离了婚。我在这个世上转眼就一无所有,还被捆上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而在这个时候,我在一次出差中,竟然见到了那个冒充何娟丈夫的男人。

那也是一个风光秀丽的小城市,我第一次来到那里,竟然遇到了他。他还真是一个厨师,那个时候,正在一个饭店门口和老板争得面红耳赤,因为老板少给了他一百元的工钱。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用决死的态度争到了那一百元钱,然后拦住欲走的他,说:“可以坐下来谈谈吗?”

这么冷静的声音,当然不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声音。我从来也没有认为我得了精神病,可是他却惊慌地说,你从精神病院出来了。

就算是我吧。我说,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我就是我啊。他说,有人花了三百元钱雇我去一个房间里做一顿饭,你也知道的,我是厨师啊,那就是我的工作啊,只不过他说你们是精神病,教了我一些台词而已。

雇你的人是谁?

何一为。

我的心瞬间崩溃,这不明显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绑架吗?用道德、感情,把我绑来,交了赎金也难以离开。我疲惫地去精神病院找到何娟,慢慢说给她听。她这次竟然听懂了,她吃吃地笑,眼睛空洞地看着我,说,只能这样啊,不这样,你不会来啊,你来吧,来我的地方吧。

我暴跳着出了医院,同医院里许多暴跳的人一样的走法,一样的笑容。我在大街上看着与我不一样的许许多多的人,忽然想起来了,那两个易拉罐拉环是我们毕业的时候,在学校门口超市喝了两瓶可乐后,我恶作剧般把两个拉环都放进了她的一件黄色衣服的口袋里。

我怎么会那么神经病呢?再想想,那也是正常的举动啊。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我都忘记了呢,那为什么我在这个时候又忽然记起了呢。我只能对着街上的人群说,我也是好意的啊,我去见了那个老同学。

回去后,我开始对同事对同学对能遇到的人喋喋不休地诉说,我很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理解。我说我也是好意的啊,我去见了那个老同学。慢慢地大家都听厌了,同学群我一说话,大家都不再言语。身边的人更甚,我一走近,他们就四散逃离。

我很生气,我又不是精神病。我就更想跟他们诉说,我一张嘴,就想说,我也是好意的啊,我去见了那个老同学。小甜,是的,这个时候我觉得何娟还是小甜,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们互相诉说,各说各的,有的时候,还能把话题交叉到一起,互相安慰一下。我反现自己越来越盼望接到她的电话,在这个世上能温暖我的,也就只有这个声音了。

人海茫茫无人倾听,也无人告诉我该去哪里找人倾听,也许只有医院里,才有许多准备听我说话的人,是的,我感觉他們一直在等着我。这是我此刻站在医院门口,内心里极为焦灼的想法,亲爱的们,你们替我想好了吗?

当然,我也知道,我跨进去以后,也将绑架上所有爱我的人,包括已经离婚的高丽丽和我的孩子。这让我犹豫了很久,不管你们怎么非议,还是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匆匆逃跑了。

责任编辑 袁方

猜你喜欢

刘同学丽丽戒指
快点 快点
两枚戒指
画一画
掉戒指
“卡住君”
幸运绳
I love my family
赖丽丽
范仲淹“持节”自掏腰包
戒指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