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生眼里的考古学
2018-04-23曾舒敏潘碧华
曾舒敏 潘碧华
摘要:本次调查主要关注两方面的问题,一是考古学在中学生眼中的形象,二是中学生对考古学的认知程度。调查结果表明,当代中学生对考古学的认知还存在比较大偏差,深度也相当有限。本文在此基础之上,对这一现状的成因进行了分析,并提出了一些改进建议,以期能对公众考古工作在中学生群体中深入开展提供思路。
关键词:中学生;考古学;公众考古
大概每个考古人在成长的道路上都难免会遇到一些令人感到尴尬的问题,诸如:“你们挖出死人的时候不害怕吗?”或者:“天天接触古董你们是不是很有钱呀?”更有甚者:“你们这样和盗墓有什么区别啊?”提问者中既有早已熟稔的亲朋好友,也有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其中不乏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社会精英。对于任何一个学科来说,普罗大众长期以来对其构建出的想象,和学科本身的现实情况之间,多少都会存在一些偏差。考古学不仅不是例外,还是表现得最为典型的一个。在我国的教育体系中,考古学属于大学专业教育的范畴。从小学到高中的教科书中尽管会出现一些与考古学相关的内容,但都是重要考古发现和成果.至于“考古学是什么”几乎没有涉及。因此,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接触到考古学的专业教育,他们对考古学的认知主要来自于日常接触到的一些零散的、片段的,甚至是错误的信息。
本次调查的对象限定为中学生,从最终获得的数据来看,主要为高中生,尤其是高三毕业班的学生占到了绝大多数。选择中学生作为调查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有极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如果这些孩子对考古产生了兴趣,将来很有可能选择深造和从事这一学科和行业的。另一方面,哪怕他们终生都是考古的门外汉,如果能培养这一年龄段的青少年对这一学科拥有合理的、科学的认识,那么对考古学在整个社会上的传播和推广,都将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调查以问卷的形式进行。问卷设计主要分为三部分。一是调查对象的自评,即受访者自认为对考古学的了解程度。二是客观评价,通过对考古学家形象的理解、对考古发现的了解程度等指标,试图还原受访者对考古学认识的真实情况。第三部分着眼于对现状的改进,通过调查了解何种方式可以帮助中学生更好地认知考古学。根据所处组别的不同,受访者会被要求回答12至13道题.问卷的设计和撰写也使用了中学生较为熟悉和容易接受的,比较轻松诙谐的语言。
本次调查在2017年6月进行,总共发放问卷105份,回收有效问卷100份整。所得结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下上海中学生对考古学的认知程度,也为日后公众考古工作的努力方向提供了一些思路。
一、受访对象自评:中学生对考古学的了解程度
在全部的受访者之中,认为自己“对考古学有一定了解”的人数占43%,“对考古学只闻其名”的占44%,两者构成了受访群体的绝大多数。有4%的同学表示从未听闻考古学这一学科.另有9%的同学表示有投身这一学科的意向(图一)。整体结果基本呈现正态分布。据此可将受访者分为四组:A组,有意投身考古学;B组,对考古学有一定了解;C组,对考古学只闻其名;D组,对考古学一无所知。
针对A、B组,问卷进一步调查了他们获取考古学知识的信息渠道,该题为多选题,有“大众媒体”、“影视作品”、“文学作品”、“课外实践”、“学校教育”、“亲友中的考古业内人士”和“其他”七个选项(图二)。结果表明:大众媒体(如报章杂志、电视节目)是其中最主要的渠道.该组受访者中有55.77%選择此项;另外两个主要信息来源是影视和文学作品,分别为38.46%和26.92%;此外各有19.23%和26.92%的该组受访者表示学校教育和课外实践也是他们了解考古学的渠道。这组数据反映了大众媒体和文学影视作品在中学生中的影响力。但是,大众媒体往往以娱乐性为重,以话题性和曝光度为第一要义,所做的宣传报道在很多时候并不一定保真;而且大众媒体的热点更新迭代极快,往往刚刚引起人们注意,就被信息的海洋所淹没,内容的深度得不到保证。文学影视作品则出于销量和票房的考虑,往往会对人物和事件进行虚构或艺术加工,它们所反映的考古学往往是扭曲的、不真实的。而信息质量有保证的学校教育和课外实践,从中发挥的作用还相当有限。因此,这些自认为对考古学有一定了解的同学是否建立起了对考古学正确而深入的认识,尚可存疑。
针对C、D组,问卷进一步调查了是什么阻碍了他们去了解和认识考古学,也是多选题(图三)。在六个选项中,“离日常生活太远,平时涉猎不到相关题材”成为了最主要的原因,这两组有近80%的受访者勾选了这一选项。除此之外,考古学似乎也面临着和其它文科基础学科一样的质疑——“学这个有什么用?”约四分之一的受访同学表达了这样的疑惑。这种“凡事必须有用”的急功近利思维,一定程度上可能是近几十年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即便不谈考古学对于重建历史、帮助现代人认识过去的学术价值,考古学对于我们保护传承人类文化遗产、服务当下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的现实意义也是十分重要的。所以造成这种疑惑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这些受访者对考古学知之甚少,仅有的一点认识也是肤浅而片面的。此外,还有12.5%的受访者表示有了解的意愿,但没有合适的渠道。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当前公众考古工作尚有盲点,需要我们做更多努力。
二、客观评价:中学生对考古学家和考古发现的认识
除了让调查对象进行自我评价以外,问卷中还设计了两道问题.用以了解中学生眼中考古学家的形象,和他们对于重大考古发现的认识情况。由此直接考察中学生所认为的“考古学”,与真实的考古学之间是否存在偏差。
问卷中对于考古学家的形象给出了一系列的关键词,既有像“挖土的”、“浑身脏兮兮的”这样较为符合实际的选项,也有“刨坟的”、“寻宝的”这样的传统偏见项目;另外还结合最近的热点,给出了“在故宫修文物的”这样的迷惑性选项。
从得到的结果来看(图四),“挖土的”是得票最高的选项,算是基本符合考古学中最基本、最核心的田野考古工作。紧随其后的是“围着骷髅转的”,虽然研究古人骸骨不是考古学研究的全部,但也属于考古学所关心的内容。以上两个的数据,反映出同学们对考古学的认识,还算勉强把握住了正确的方向。然而.有过半的受访同学选择了“在故宫修文物的”这一选项,显然是混淆了考古学家和文物修复师的概念。此外,勾选“刨坟的”和“寻宝的”这样的经典错误答案的同学依旧不少。
在对重大考古发现的认识上,将近七成的同学对一年一度的“考古界的奥斯卡”——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一无所知,仅有两位表示“知道,每年都会关心”(图五)。而对于具体的考古发现的认知,情况更不容乐观,绝大部分业内耳熟能详的重大考古发现,中学生对其所知微乎其微(图六)。
如果按照对考古学的了解程度(至少是受访者自认为的对考古学的了解程度)对受访者进行分组,那么统计所得的数据就呈现出明显的分层。
C、D组对考古学家的印象失真很严重,而且明显受到传统偏见的影响。A、B组表现就相对较好。A、B组共52名同学对考古学家的印象关键词的选择更为集中于“挖土的”和“围着骷髅转的”两个选项。然而非常值得关注的是,尽管考古学家们已经持续多年反复宣传、再三强调“考古不是挖宝”,但勾选“寻宝的”这一选项的比例,却和对考古的了解程度呈现了明显的正相关。仿佛越是对考古感兴趣的人,越是关注发掘中究竟出土了什么“宝贝”。这或许是“考古挖宝”的印象过于深入人心,也或许是由于整个社会对考古工作的评价体系还是建立在对出土文物的价值判断之上。无论如何,这样略带讽刺意味的结果应当引起考古学界的思考和重视。
此外,从对一些著名考古发现的认识调查中可以看到更为清晰明显的分层。对这题的选项使用赋值的方法,“根本没听说过”为0分,“仅仅知道名字”为1分,“了解具体情况”为2分。表一至表五为各考古发现的得分情况,表中数据格式为“得分(选择该项的人数)”;“水平分”由各项考古发现总得分除以样本数量计算而得,反映了受访者对该考古发现的认知水平;将水平分求和取平均值,分值越高说明全体或该组别受访者对考古发现的了解程度越高;其中表一为基于全体受访者的得分,表二至表五分别为基于各个组别的得分。
从总体情况来看,平均水平分仅为0.67(表一),说明大部分受访者对于具体的考古发现都存在认识盲区。分组来看,D组平均水平分为0.43(表二),C组平均水平分均为0.48(表三),两者均远低于总体平均水平分.但也说明自认为“一无所知”的D组受访者也并非真的一无所知,他们对考古学的认知其实与“仅闻其名”的C组处在一个相近的水平线上;而对考古学有一定了解的B组和有投身考古事业意愿的A组,平均水平分分别为0.8和1.19(表四、表五)。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A组的得分比其他各组高出许多,但1.19的平均水平分在绝对值上依旧称不上高,仅仅是勉强落人“仅仅知道名字”这一档次;而加上B组,总共52人之中有28人(53.85%)对“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一无所知,超过半数。虽然相较于在全体受访者中得到的68%的数据来说少了两成,但依旧不是一个理想的结果。甚至,在A组的9名学生中也有2人不知道这一评选的存在,另有1人表示知晓但并没有兴趣关心。“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于考古人,宛若奥斯卡之于电影界,普利茨之于新闻界。对于年度全国十大新考古发现评选漠不关心者,可以说尚未踏入学术意义上的考古学大门。可以想见,中学生对于“考古”所关心的角度和方向,和作为学术的考古学.二者之间还是隔着深深的鸿沟。
综合以上的各项调查数据可以看出,中学生眼里的考古学还是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影子。哪怕是自认为对考古学有所了解的同学,他们眼里的考古学形象,也是和盜墓、挖宝等惊险刺激的冒险旅程纠缠在一起,存在种种认知误区。他们看待考古学的目光,多多少少带着猎奇的色彩。是拿着各种辟邪法器“下斗”的吴邪和张起灵(小说《盗墓笔记》中的人物),还是一本正经的李济和柴尔德,中学生眼中的考古学和考古学家,无疑更偏向前者。批评《盗墓笔记》、《鬼吹灯》等虚构作品误导受众,对于现状的改进没有任何意义,教育普及和推广本就不是它们的义务。但区分想象和现实,对中学生进行正确的引导,树立贴合实际的考古学形象,实乃当下公众考古的当务之急。
三、关于现状改进方式的讨论
从上述的调查数据可以看出,哪怕是乐于接受新事物、新观念的中学生,对于考古学的认识也存在很多固有的误区。消除社会大众对考古学和考古学家的错误认识,还“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国目前公众考古的各种实践形式,目前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种渠道:一是以图书、报刊、影视与新媒体为代表的考古传媒;二是以通识考古教育、社会讲座、考古遗址博物馆教育为代表的考古教育;三是以考古夏令营、考古探险和考古体验等活动为代表的考古活动;四是以考古专题展览、遗址博物馆和遗址公园为代表的考古展示。本次调查将这四种渠道化解为多选题的七个选项,就中学生所期望的了解考古学的方式进行了调查。下面就结果分别讨论这四种渠道的可行性和优劣。
1、考古传媒
回到本文第一部分A、B两组受访者对考古学认识来源的调查,勾选“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的各占38.46%和26.92%。当进一步询问当初“启蒙”他们的具体作品时,《盗墓笔记》和《鬼吹灯》毫不意外的占据多数。哪怕是A组的9位同学之中,也有2位表示引起自己对考古学兴趣的影视和文学作品是《盗墓笔记》这样和真正的考古毫无瓜葛的纯虚构作品。这些作品在青少年中影响巨大,通常披着考古的外衣.但其中描绘的人物形象却和真正的考古学家相去甚远,其所作所为也和作为科学的考古学背道而驰。如果这样错误的印象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纠正,任由青少年抱着这样的错误认识,不仅不利于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对考古学本身建构自己的正确形象也毫无益处。
但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大众文化中的流行作品在年轻人中的影响力无疑是巨大的,年轻人的认知和观念也很容易受到潮流的影响而改变.如果能够加以正确利用反而会产生正面的积极效果。事实上,在过去几年之中考古人已经在这一方面做出了许多努力。首先是《考古不是挖宝》、《考古好玩》、《少儿考古入门》等一系列公众考古书籍出版,为树立和推广考古学的正确形象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且随着微博、微信等新媒体平台的迅速推广,考古人也搭上了这班“顺风车”,借由新技术手段宣传普及考古知识。如“考古汇”一类的考古公众号持续输出着高质量的考古资讯,在社会上也激起了不错的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