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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城金火匠

2018-04-21杨威

中华手工 2018年4期
关键词:铁壶阳城生铁

杨威

山西省晋城市阳城县,沁水河从城边蜿蜒而过,河岸边由一层层废弃坩埚垒成的“铜墙铁壁”,历经几百年风雨,愈发弥坚。1000多年前,这里已是全国七大冶铁中心之一,冶铸炉烟雾弥漫,火光冲天,形成一条绵延几千米的火龙,壮丽异常。南来北往的客商穿行在各家金火匠人的门前,抢着将还带着炉火余温的犁镜、铁壶等铁制品运往各地贩卖。

这是阳城,“铁,唯阳城尤广”的阳城。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农业全面进入机械化时代,以生产犁镜等农产品为主的阳城冶铸作坊产品滞销严重。至20世纪90年代后期,阳城冶铸作坊已全部停产,匠人们和铸炼设备散失严重。时至今日,仍掌握着阳城生铁冶铸技艺的金火匠人仅剩下了72岁的吉抓住和66岁的石阳生。

给闺女压箱底的阳城犁镜

“早些时候,阳城谁家嫁闺女,当爹的都要给她包上一块犁镜压箱底。”

在阳城生铁冶铸技艺的代表性传承^、吉抓住的记忆中,阳城犁镜曾是当地最拿得出手的物件之一。这种安装在农具犁上的零件,是用铸铁制成的一块弯板,安在犁铧上方,并向一侧倾斜,表面光滑,作用是把犁起的土翻在一边。

阳城产的犁镜光滑耐磨、不黏土,被称为“翻地虎”“金不换”,销量可观。在明清之际就有犁炉近百座,年产犁镜七十余万片,有四百多个品种,除供应国内各地区外,还远销朝鲜、日本、尼泊尔、不丹等国。

阳城犁镜之所以能闻名全国,靠的是犁炉铁水直接浇铸进铁范中,由于铁散热性好,犁镜在铁范中急速冷却,表面形成一层硬膜,达到利土不黏泥的功效。犁炉炼铁和犁镜铁范制作成就了阳城犁镜的传奇,二者缺一不可。

吉抓住和石阳生所熟练掌握的,便是犁炉炼铁技艺和阳城犁镜的铁范制作工艺。

吉抓住是阳城有名的“炉头”,1976年便正式拜舅舅张明锁为师,学习犁炉炼铁技艺。吉抓住说,浇铸犁镜的原铁水由犁炉熔炼,在整个做犁镜的过程中,最关键的角色是看火师傅。他需要凭借多年经验,通过看火色、辨铁水等方法娴熟地掌握炉况、火候及铁水成色,恰到好处地把握铁水的化学成分和温度,可称得上是“一眼准”。

“我舅见我挺聪明,也好学,就决定培养我当看火师傅。白天人多嘴杂,只能干打杂、看机、上料的活,到了晚上12点过后,才能静下心来和我舅学习如何看火色和看水色。”吉抓住说。

铁水成分的炉前控制,俗称“看火色”和“看水色”。前者是依据出铁口喷出的火苗和炉缸内铁水情况,来判断炉况和铁水成分是否合格。后者是用长柄小铁勺舀出些许铁水,以嘴轻吹表面,从色泽来判断含碳量的高低。

那时候的每个夜晚,吉抓住都跟着舅舅耗在了犁炉旁。“最初没经验,吹时铁水四溅,帽子上烧下不少的洞。”吉抓住说,“更累人的是浇铸铁水,一个舀勺15千克,一勺铁水40千克,每浇铸一勺不能超过5秒,技术要求特别高。”

一年后,吉抓住就学会了制作犁镜的全套技术。1977年秋天,舅舅去世,他便正式担起了看火师傅的担子。

能浇铸3万次的犁镜铁范

铁冶镇上铁花飞,疑是金花落洎水。

每逢正月十五月圆之夜,距阳城县城东7千米处的润城镇就要在沁水河边举行“打铁花”的壮丽表演。铁水飞溅,漫天华彩,这座阳城辖区内最繁华的古镇,似乎也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展现着生活的富足之乐。

掌握了阳城生铁冶铸技艺中的坩埚炼铁与犁镜铁范制作的石阳生就住在富足的润城镇。据石阳生介绍,他的外公、父亲、舅舅都是金火匠,从事了一辈子生铁冶铸。他的父亲师从本巷栗天成,是润城铸造世家。儿时,石阳生常常要到父亲工作的炉厂去送饭,也就渐渐对冶铸技艺产生了兴趣,并从20岁开始随父学艺。

“如今还能做阳城犁镜铁范的也就剩我一个人了。”

石阳生所说的铁范,就是铁模子,是用铁制成的铸造金属器物的空腹器。犁镜铁范由上下两扇范组成,外廓随犁镜的轮廓形状而变换。犁镜背面有“鼻”,用绳索或铁丝穿过“鼻孔”,可将犁镜固紧于犁的扶手上。铁范自帶浇口,开设在范的端部,将犁炉铁水浇铸进铁范后,就能得到形状大小合乎规格的犁镜成品。

石阳生说,阳城所用犁面盒子为灰口铸铁材料,抗热应力变化性能好,能耐高温铁水的冲击,可使用十多年,浇铸次数达3万次以上。

1978年,石阳生便掌握了古代铁范制作技艺,即泥范铸造、铁范铸造、熔模铸造。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40年后,他却成为了最后一个能做犁镜铁范的阳城金火匠。

当初这三种技艺联合申遗的时候,因为名额问题,石阳生没能成为代表性传承人。但更令他担忧的是,政府、媒体、大众对阳城犁镜铁范制作技艺和坩埚炼铁技艺的重视程度愈发稀薄。

“这些年,我找过媒体、找过专家、也找过政府,但都没什么作用。”石阳生说,“事实上我具备了申请非遗传承人的各种条件,但提出的申请却屡次被拒。理由竟然是犁镜已经不生产了,想申报只能等到现在的传承人过世才行,可问题是,阳城犁镜的铁范制作工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会啊!”

无奈、担忧、愤恨、绝望,在这条为犁镜铁范制作工艺传承而奔波的路上,石阳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故事,他为自己起的“孤雁啼声悲”的网名,令人唏嘘不已。

“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什么用,现在快70了也没收徒弟。得不到认可,我就不收徒弟,”石阳生无奈地说,“可是这两样传了几千年的手艺又不能断在我手上。”

承载无限期望与可能的铁壶

阳城生铁冶铸技艺的三项技艺实际上都是围绕着阳城犁镜的。但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犁镜扮演的角色已经从日用品变成展览品,失去了进一步成长的机会。不过,产品虽已失去市场竞争力,制作工艺却仍有浴火重生的可能。

在石阳生看来,犁镜虽然因农业机械化而退出市场,但坩埚和犁炉炼的铁仍旧大有用处。

“日本用传统方法炼的铁,称为沙铁,其实就是古法炼的白口铁。因为不像现代工艺炼铁炉料中添加莹石、石灰等还原剂,所以铁质不易生锈,做民用饮具优于現代的生铁。”

比如近年来大量进入中国市场的日本铁壶,每把售价在万元以上。其原因除了铁壶中富含的一些有益物质外,还因为铁茶壶与常见的烧水壶相比导热更为均匀,在加热时水的底部和四周都受热,能使水的温度全面提升,达到真正的沸腾。在冲泡香气高的茶叶,如铁观音和普洱老茶时,这种水能充分释放茶韵,入口更加香浓。

而在三晋大地,铁壶也曾是远销大江南北的紧俏货。比如石阳生所在的润城镇,就曾出现过一种“会唱歌的铁壶”——只要有一点点温度,铁壶就会发出鸟鸣声。这种铁壶曾是皇家的御用之物,有“带照壶”的别称,堪称润城一绝。

传说中,这种“会唱歌的铁壶”是润城镇一位常年在外做工的金火匠发明的,他的母亲经常失眠,他便造了一把能发出声响的铁壶供母亲在漫漫长夜中解闷。

“‘带照壶是润城镇金火匠人的看家本领,它的制作方法曾经在上世纪40年代失散过,但我花了3年时间,又_次用坩埚炼铁的技艺做出来了c”

石阳生说,因为人手和场地的原因,他现在一年大约能做两三百把铁壶,每把的售价在800-1000元。

“铁茶壶的市场十分可观,我现在的铁茶壶订单都已经排到2020年了,要是人手充足的话,一年应该能生产上万把铁茶壶。”

而像石阳生这样致力于用传统工艺铸造铁器的人在山西并不少见,规模最大的或许要数晋城的晋韵堂。

2012年,土生土长于晋城的晋战平成立了晋韵堂,致力于手工铸铁壶、机模壶、铸铁锅、铸铁创意产品、铸铁家居用品等领域的设计、研发、生产和销售。“一块铁的艺术之旅”是晋韵堂的产品定位,在传承传统古法手工铸铁工艺的同时,晋韵堂结合现在的市场需求,在产品中添加了更多的现代设计元素,还提供铁壶定制服务。

工艺上,晋韵堂铁壶采用的是失蜡铸造的方法,并创新了雕刻技艺。因而与“拙朴”的传统铁壶相比,晋韵堂铁壶很少有“素面朝天”的,大多都有纹饰,且纹饰种类丰富,花卉、山水、人物都有涉及,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而非日用品。同时,在大量引入老手艺人的同时,晋韵堂也在古老的铁器铸造中增加了不少的新鲜血液,热情拥抱现代技术、互联网、品牌与资本,让产品更加符合当代人的审美需求。

“我们为北京大学定制的铁壶——《一塔湖图》,定价为1898元,目前已经卖了8000多把,还有1000多把在进行赶工。”晋战平介绍。近年来,晋韵堂还带着展品多次参加广交会、深圳文博会、北京国际文创会等展会,公司在海内外有直营店,在中国香港、意大利、日本、英国也有代理商。

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不管是石阳生、吉抓住等手艺人,还是晋韵堂等企业,都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渐渐远走的生铁铸造技艺、重新回归生活。而为了更好地保护这一技艺,包括坩埚炼铁、犁炉炼铁和犁镜铁范制作工艺的阳城生铁冶铸技艺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并进入了当地的博物馆,供人们参观了解。此外,政府还建造了阳城生铁冶铸技艺传承保护开发利用基地,对传统技艺进行有效的继承保护和适度的开发利用。

时间无法回溯,“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传统务农模式也只能留存在往昔。或许,吉抓住和石阳生会无奈地成为阳城的最后一代金火匠。或许,阳城生铁冶铸技艺会在承载着无限期望与可能的铁茶壶中重新焕发生机。期待着,在那炉燃烧了几千年的炉火中,阳城生铁冶铸技艺终将浴火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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