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机”60年，叛逆王子查尔斯的权争戏码

陈树

在与朋友共进晚餐时，菲利普亲王开玩笑说，自己下决心活过95岁，他和伊丽莎白二世女王长寿的原因是不想让查尔斯太快继位，以减少他对君主制可能造成的损害。他还说女王现在身体非常健康，再活十年不是问题——菲利普丝毫没有掩饰对儿子的鄙视。许多在场的人都认为，亲王对查尔斯王储的统治能力抱有深深怀疑。

这是英国资深调查记者汤姆·鲍尔于三月底出版的新书《叛逆王子：查尔斯的权力、激情与反抗》最后几节中描绘的场景。在他笔下，这位叛逆的英国王子一生都在战斗。在与“人民的王妃”黛安娜的婚姻战争中，意气用事的查尔斯落败；他厌恶王室规则，曾向记者直言“传统是活着的，必须经过一代人来改变”；他常常陷入自怜，缺乏成为君主的果决。在二十年前的一部纪录片中，一个小孩向查尔斯发问：“你是谁？” 他答道：“我也想知道。”

他的前私人秘书里德尔如此评价旧日雇主：“作为一名二手车销售员的话，查尔斯会很棒，他有热情和信念。然而他是王位继承人。”

在白金汉宫，几乎没有人相信查尔斯会因为成为君主而改变自己。在不少侍臣看来，若女王和亲王去世，再没有人能抑制查尔斯的冲动，这位在匆忙中继位的老国王很可能会引发宪政危机。

十年“屈辱之战”

自八十年代末与卡米拉旧情重燃，查尔斯开始了一场长达十年的屈辱之战。在舆论中，黛安娜逐渐占据上风。在授权传记《黛安娜：她的真实故事》中，他们的婚姻被形容成一个谎言，黛安娜将与她疏远的丈夫描绘成一个人缘差、不忠诚、缺乏爱心的父亲。

这几乎奠定公众对查尔斯的认知。批评人士认为，除非卡米拉离开，否则查尔斯不配成为王位继承人。

查尔斯把自己的惨败归结于私人秘书艾拉德的“无能”。事实上，七年内他已经更换了四位私人秘书。他的前秘书里德尔批评他“无法容忍异见”，经常在办公室抱怨员工“无用”，指责他们连拼写都不会，世界是如此不公平：“你们的无能是我最不可容忍的负担！”

卡米拉此时则在积极备战。马克·博兰德年仅29岁，已是新闻投诉委员会的负责人，与多家媒体的高管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指出查尔斯的问题：“你应该改善与媒体间的关系。”在卡米拉的推动下，博兰德被任命为查尔斯的私人秘书。查尔斯对博兰德提出非常明确的要求：把卡米拉的形象由情妇塑造成合格的王妃，让公众逐渐接受她。为此，他决定与知名王室传记作家潘妮·朱诺合作——这位女记者一直对卡米拉抱有深深的同情，并早有计划为其写一本传记。

但变故突发。1997年8月31日早上六点，黛安娜的死讯传来。

查尔斯在黛安娜死后数小时里被内疚所包围，他更担心自己的处境——“所有人都会来责备我，不是吗？整个世界将陷入完全的疯狂。”他反反复复叨念着。

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据一位王室侍臣所言，他的儿子威廉王子和哈利王子对他都持批评态度，认为他应当对母亲的不幸遭遇负责。当英国民众自发以鲜花和蜡烛纪念黛安娜时，民意调查显示查尔斯的受欢迎程度几乎达到冰点。

查尔斯越来越忿忿不平。在他看来，前妻通过死亡得到太多：“她明明是个疯子，现在却被神话化了。”

戴妃之死对于英国王室来说是一场危机。在女王的坚持和舆论专家的建议下，查尔斯在葬礼上给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在充满感情的脱稿演讲中，他重复自己“因拥有两个可爱的儿子而感到万分感激”。之后，他带着陷深陷丧母悲痛的小王子们去南非散心。新闻报道中，查尔斯的形象积极起来——一位懂得感恩的慈爱父亲。

与其同时，查尔斯命令博兰德继续推动改善卡米拉形象的活动。十个月后，查尔斯安排威廉王子秘密会见卡米拉，希望儿子能认可她。此事被卡米拉的助手泄露，立即引发狂潮——不仅女王对卡米拉仍持不赞成态度，民众亦将她视为导致黛安娜死亡的间接原因，这让查尔斯此前的努力几乎付诸东流。

舆论重压下，博兰德联系到一位来自《星期日泰晤士报》的记者，安排他撰写一篇关于卡米拉的正面报道，“制造”出一个并不存在事实：在白金汉宫最近一次会议上，王室已经同意将卡米拉的地位正常化。

黛安娜去世后，朱诺重写卡米拉传记。在她的书中，黛安娜粗俗、不懂艺术，是一位不忠诚、罹患精神疾病的妻子，她迫使查尔斯重回旧爱身边。查尔斯对此表示同意：“我们必须解决这个（黛安娜）问题。”

怀有共同目标的查尔斯和卡米拉越来越亲密。平时，只要王子突然产生自我怀疑，不论白天黑天，卡米拉都会开车前往他的住处。她总是让他变得快乐，而他为她还清债务，购买汽车，给她越来越多钱。

1999年1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在查爾斯和卡米拉提前将行程泄露给媒体后，他们第一次同框合影。伦敦丽思卡尔顿酒店门口灯光闪烁，200多名摄影师捕捉到卡米拉灿烂的笑容。

对于查尔斯来说，他下一个攻克的目标是自己的父母——伊丽莎白女王和菲利普亲王。

宫廷权争戏码

事实上，查尔斯与父母的关系早已破裂。他在公众场合曾多次抱怨父母在他年幼时对他缺乏关爱，成年后又逼迫他进入一段不合适的婚姻。卡米拉似乎是唯一能理解查尔斯的人。她曾告诉博兰德：“千万别把查尔斯逼得太辛苦。永远记住他可怕的童年，以及他在学校和他的父母如何受到欺凌。”

在菲利普的坚持下，查尔斯没有在王宫内接受教育，而是被送到父亲的母校，位于苏格兰的戈登斯通寄宿学校，他描述那段时光为“如同在监狱中接受刑罚”——在那里，他成为同学欺凌的目标。

年幼丧父、自小流亡的菲利普确实不能理解小查尔斯的胆怯与自尊心。他常嘲笑、捉弄儿子——他曾命令查尔斯穿上小丑灯芯绒裤参加生日派对，这件事让查尔斯感到羞辱，耿耿于怀多年。

在评价自己与儿子的关系时，亲王总结道：“他是个浪漫主义者，而我是个实用主义者，这意味着我们对许多事情的看法都不相同。”

在亲王的传记中，他批评查尔斯“矫揉造作、挥霍无度、缺乏奉献精神，难以成为一位好国王”——年花销达数百万英镑，出访时要带上卧室里的床、微波炉、卫浴等设备，每天要换五套衣服；没有原则，在感情上放纵自我，违背王室中立原则，与政治家过分亲近，还“把自己明码标价出售”——富豪只要出钱就有机会获得与查尔斯同坐的机会。

对于查尔斯来说，菲利普的批评是不可忍受的。为了表现自己的不屑，他常常在位于白金汉宫举行的家庭会议中一言不发，故意激怒父亲。

性格保守的女王则担忧查尔斯对君主制的连续性和稳定性可能产生威胁。

了解女王的人都表示，她对任何改变都抱有深深不满。她严格遵循旧规，对于维多利亚时期就摆放好的任何家具，她甚至拒绝工作人员移动。在讨论国家事务时，她总是会说：“我的父亲曾经说过……”女王喜欢带着长矛和斧头的传统游行仪式，而查尔斯认为这显示白金汉宫还处于中世纪。他认为在君主生日时举办游行是浪费钱财，设置警卫也没有必要。

为了警告查尔斯在继位后必须遵从历史传统，女王、亲王及女王的私人秘书盖德经商议，决定“上演”菲利普退休。2017年，在没有透露任何原因的情况下，盖德将整个王室成员从各地召至白金汉宫，宣布菲利普亲王将卸去公职。

在演讲中，盖德告诉全国观众，这是一个“让王室暂停、反思并重聚为一个完整家庭的机会”。他敦促平民和王室成员加强对女王的支持，传达女王希望所有家庭成员作为一个整体工作，而非自我放纵，追求个人利益。

媒体头条被对菲利普的颂词占据，没有人注意到查尔斯的恼怒。

白金汉宫在通报中声称“女王会鼓励爱德华王子和苏菲王妃发挥更加突出的作用”，让作为王储的查尔斯感到被冒犯。在他眼中，盖德通过呼吁对女王忠诚来算计、怠慢自己，这场警告他不会成为权力中心、充斥着暗示性批评的戏码让他感到愤慨。

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击，时逢戴妃逝世二十周年，在一部以威廉和哈利王子为主角的电视纪录片播出后，他面對的对抗达到高潮。镜头里，两位王子首次谈及他们对母亲的美好回忆，完全没有提及查尔斯。

两兄弟的反思给查尔斯带来惨重损失：民意调查显示，查尔斯的人气再次下滑。只有三分之一的民众欢迎查尔斯继位，有一半受访者支持威廉王子成为下一任国王。

冲动的查尔斯没有选择去咨询经验丰富的政治顾问。他将目前的遭遇归咎于女王的私人秘书，要求盖德辞职。女王非常不情愿地让盖德提前三个月退休。许多侍臣都认为查尔斯下了一步错棋——盖德的离去，意味着如果作为国王，查尔斯将不能容忍任何异见者。

查尔斯本人似乎没有因任何批评受到影响。他正制定在女王去世和他加冕之间的六个月中的计划——进行一场全国巡回讲话。他相信，自己的精神和道德价值观将使国家团结起来。讲话结束后，他将回到伦敦，让服务于自己的职员悄悄取代女王任用的官员。

同时，皇家铸币厂应查尔斯之邀，负责为他制作用于新硬币上的肖像。他对负责人交付的初稿感到不满，因为不论左侧还是右侧脸，他的头看起来太秃，尽显老态。他提出要拥有“一头茂密的头发”，并展现他更为满意的左侧轮廓——传统上，硬币上印有君主的右侧脸。不过，当负责人建议同时为威廉准备肖像时，他并不高兴：“这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