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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化对苏中方言的影响

2018-04-20章国荣

苏州杂志 2018年1期
关键词:吴语洪武苏中

章国荣

张士诚遗像

在江苏的苏中地区,那里有好多的方言深深地烙印着苏州一带吴文化的印记。吴文化对于苏中方言的最大影响应该说是来源于明初的“洪武赶散”。

“洪武赶散”是明朝洪武年间江南地区发生的一次大规模移民迁徙事件。据说明太祖朱元璋为了抑制江南地区富豪望族的势力,惩治曾激烈抵抗朱元璋部队的“吴王”张士诚旧部,也为了快速恢复经过战乱后人少地多的江淮地区经济,遂将苏州一带数十万百姓遣散至江淮地区。据记载,当时迁移人口大约有40多万之众,如今在江苏的苏中地区,好多人只要提起自己的祖先,都会说自己祖上是来自苏州阊门,其实这么多移民不可能全是苏州人,更不可能都是阊门人。阊门只是一个代名词,一个中转站,真正的原住地是苏州及其周边的杭州、松江、嘉兴、湖州等地。苏州阊门邻近京杭运河,是古代江南最重要的码头之一,在以水路交通为主的古代,从江南去江北,阊门无疑是非常理想的出发地点。由官方组织、发放凭照川资,大规模人口迁徙,自然需要集中被迁之民。官方自然要在阊门附近设立专门机构,办理移民事务。

在民国《续修盐城县志》卷十四引凌兰孙《凌氏谱》云:“元末张士诚据有吴门,明主百计不能下,及士诚兵败身虏,明主积怒,遂驱逐苏民实淮扬两郡。”夏兆麈《泰县氏族略》认为“吾邑氏族由苏迁泰者十之八九”。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朱元璋有惩治当年拥戴吴王张士诚部属的目的,因为以上的苏州、杭州、松江、嘉兴、湖州等地区都是张士诚所占据的江南富饶之地,而迁移的地点又正是张士诚贩私盐的草堰、东台、安丰、富安等盐场的周边地区。“洪武赶散”的影响最主要体现在语言上,在扬州、泰州、南通以及盐城南面的苏中地区方言中,还能看到好多吴语的影子。在流传语言上,至今仍然保留着许多苏州等吴地一带的特色。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探讨之:

一、苏中方言中的词汇有着吴文化的印记

洪武赶散图

在苏中一带,人们称睡觉为“上虎丘”,称做梦叫“上苏州”,尤其是对晚上遗尿的孩童,戏称他们是坐船“回苏州”。这些方言得以形成,是当时这些移民迁移到苏中一带的海滨地区,这里过去都是盐场,移民被加入灶籍,沦为盐丁,是不可能随便出走的,白天他们在茫茫海滩边煎盐,“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吴嘉纪《绝句》),根本没有时间去思念自己的家乡,也不可能走出盐场,回到家乡。只有在梦乡里才能回到人间天堂——苏州一带去,这种方言也就几百年来一直保留着,说明了移民后人做梦也要回故乡的心态。

在苏中地区,老百姓每到腊月以及年夜饭的团圆宴上都会弄一道用雪菜、胡萝卜丝、百叶等一起炒制的素菜,习惯称为“姑苏菜”。但考察苏州吴地一带,发现并没有这样一道传统的菜肴,那么为什么这里的人们要在菜名里用到“姑苏”呢?我们只有从菜的组合上来分析之,雪菜、胡萝卜等多为冬季的时令菜,吃这道菜的时间一般都到了年底岁末,这个时候最容易让人产生思乡的情结,取这样的菜名,这可能也正说明了移民们的思乡情结。

“解手”一词在现在的意思是上厕所,这个词的来历也与当年的“洪武赶散”有关。我们可以从画家张天寿和李小康联合创作完成的大型漆画《洪武赶散图》看出,在六百多年前“洪武赶散”时,阊门外那让人触目惊心的动乱场面。只见一面“奉旨迁徙”的大旗下,老百姓背上行囊接连登船,岸边数十名百姓被押解着行走,画家应该说是对历史作了深入了解,当年为防止被赶散的百姓四处逃散,在赶散押解时,官兵就用绳子一个一个地捆住手,十个二十个人一组。队伍中有一个人需要大小便,就要大喊“我要解手”。久而久之,“解手”就成了苏中地区大小便的代用词了。

苏中地区有“南蛮北侉”的说法,管北方人为“侉子”,管南方人为“蛮子”,看上去是一副居中自傲的态度。然而,尽管苏中人持有这副居中自傲的态度,但却不能否定其吴文化的根基。由于从南方移民过来的人精明强干,做事情细致入微、有条不紊,给当地人们留下好的印象,有着一种比较亲近的认同感,所以苏中方言里出现了一些对“蛮子”褒义的方言,如:蛮好的、蛮精的、蛮能干的;但有时候也因为南方话说得快,难以听懂而出现了一些贬义的方言,如“蛮蛮浪”“蛮野”“蛮七蛮八”“蛮不讲理”。北方人做事情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性格直爽,说话不会转弯抹角,北方人在苏中地区大批迁移过来的人很少,很难形成气候,所以苏中人对北方人很难有认同感,而将北方人称为“侉子”,这种称呼有轻蔑和嘲笑的意味,这是一种不礼貌的叫法,苏中方言也由“侉子”衍生出一系列的贬义词,如“侉兜兜”(做事毛躁)、“侉訄”(不动脑筋去做事)、“虐侉”(说下流话)等等。

草堰北极殿张士诚铜像

从以上的举例分析可以看出苏中方言里有很多词语都留有吴文化的印记,有好多方言都是因吴地民众的大举迁移而形成。

二、苏中方言里保留有部分原汁原味的吴语方言

在苏中方言里,我们可以看到有好多方言和苏州一带的方言是一样的,这些方言其就来自于江南一带,从中也可见吴文化对苏中方言的浸染。

比如“推板”这个词,比喻差劲、质次。古代,在江南一带,由于文风斐然,使得印刷业发达,在使用木版印刷时,用人工将平板雕刻成凹凸的印版,一旦部分地方雕坏了,就须将整版全部推平重雕,要推的板自然是废版,于是吴语就以“推板”来比喻差的事物或人的品质。如今这个词在苏中地区还是一直用得很普遍。

再比如“魝(qi)鱼”,“魝”音“齐”,魝鱼。《说文》“楚人谓治鱼也”。苏州一带,在春秋属于吴越,而在战国时属于楚国。春秋末年专诸为了刺王僚,特去太湖边拜太湖公为师,学习治鱼之法,“魝鱼”一词由此而来。治,《集韵》,理也、魝,治同义。而我们现在所有的教材都不用“魝鱼”这个词,而用刮鳞、剖肚、宰杀等一系列词语,虽然比较通俗易懂,但总觉得太繁琐了,而“魝”一个字代表了这一系列过程,不仅简洁而且更有文化内涵,因而苏中地区至今仍保留着“魝鱼”的说法。

“笃”一种在锅里小火烹调的方法,烧菜惟恐火候不到家,苏州、上海一带的人们就会说“再笃笃”。在江南地区至今仍有一道脍炙人口的名菜——“腌笃鲜”,而“笃”字,在苏中地区的叫法用法都和江南地区一样,这里也有一道乡土菜,河歪(河蚌)笃豆腐,两道菜所用的烹调方法是一样的。

吴文化的影响,使苏中地区的方言读起来更有韵味,追根溯源,则有着一种古吴文化的浓郁色彩。

三、苏中方言里有经过变动的吴语方言

从明初的“洪武赶散”到现在的六百多年间,由于吴文化对苏中方言的浸淫,使其有所改变,但有一些吴语词汇在使用的过程中有所异化,与原有的吴语方言稍有不同。

比如,“促狭鬼”一词指气量肚量狭小、性情急躁的意思。《红楼梦》中有多处出现促狭鬼这个词,从《红楼梦》里可以考证,“促狭鬼”这个方言应该是分布在吴地一带。现代吴地方言里也有把阴毒、使坏捉弄人的人叫做促狭鬼。而在苏中一带,经过时间的不断演变,“促狭鬼”称法已经被“促狭痨”所替代。这是因为苏中人对阴毒、使坏捉弄人的人深恶痛绝,诅咒其不得好死,会患上“痨病”(肺结核),因为在过去缺医少药的年代,“痨病”一般都是不治之症,所以吴语中的“促狭鬼”与苏中方言“促狭痨”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

在吴地,古代花市上每盆花的价格,均以盆花花头多少论定。盆花的花头多,价格就高;盆花的花头少,买价则低。买方常因花头多少与卖方讨价还价,“你的花头少,他的花头多”“呒啥花头”,意在杀降花价。由于花农们种花本领大小各异,故所植之花花头多少亦不一。由此观之,吴地“花头”俗话则成了双关语了,“花头少”“花头多”“呒花头”实又隐指卖花花农种花技术水平高低。吴地还常把“花头十足”作为满脑歪点子、馊主意、鬼花样的隐喻词,这里的“花头”则带有贬义了。在苏中一带,吴语“花头”演变为“花头精”(花头经),所表达的意义是一样的,不过其语气及语意都有所加重。

“搭浆”,这也是一个吴语词汇,本意是指用浆糊搭黏破裂处,引申为做事差、东西烂,指敷衍应付、质量差、做事马虎,相当于普通话的“不靠谱”。而在苏中方言里为了加深其含义,延伸出方言“画符搭浆”,“画符”本是道士捉鬼拿妖骗人的伎俩,与“搭浆”组合起来说明更“不靠谱”了。

吴文化的影响,使苏中地区有选择性地接纳了一些吴地方言,在历史的不断演变过程中,这些方言又有所变化,但它要所表达的内涵还是一样的。

吴文化对苏中方言的发展起着重大的作用,虽然历经几百年的时代变迁,但其对推动两地的文化交融起到了积极的意义。建国以来,国家大力推行普通话是一项有重要远见卓识的举措,促进了各民族的沟通与融合,同时,方言作为人类文化遗产,是人类文明的载体,这与普通话的推行并不矛盾,研究吴文化对苏中方言的影响是有着其积极意义的。在国家大力推行通用语言文字工作的背景下,将通用语言文字工作与方言保护工作共同和谐、稳步前行,从而努力构建一个祥和、平稳的语言生活环境,将更加有利于社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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