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那些暗香浮动的岁月
2018-04-19李霞昂俞暄
李霞 昂俞暄
上海是一座满含风情的魅力城市,而这大半要归功于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上海女人。
她们会过日子,即便在物质生活尚不充裕的年代,很多上海女人并没有停下追求美的脚步。那些上海出产的蛤蜊油、凡士林、甘油以及带着淡淡香气的雪花膏、花露水等等曾给几代人带来了最简朴的时尚。
国货难忘的记忆
对于国货的美好记忆,老一辈的上海人会追溯到上个世纪初。由关蕙农、杭稚英和郑曼陀等月份牌名家为“双妹”绘制的广告月份牌,记录了那个年代上海女人用的化妆品。
上海家化公司的资料室至今仍保存着那些带有双妹牌标签的瓶瓶罐罐。上海家化的前身是广生行,广生行1903年在塘山路成立了发行所,开始经销双妹牌化妆品。“双妹”是创始人冯福田在梦中得到的灵感,后来衍生出用沪语描述上海女子娇俏柔媚的“dia”(嗲)和果断干练的“jia”,融合一身如双生花,简练生动地概括出上海女人的独特韵味和海派风情。
沪上知名媒体人马尚龙是《上海女人》一书的作者,书中很多内容谈及了上海女人曾经最常用的国货护肤品。过去的百雀羚,外包装是一个圆圆扁扁的铝制盒子。上海女人不仅在家里洗完脸以后,用它涂抹脸和手,而且还会随身携带着百雀羚。
马尚龙解释说:“因为它很便于携带,有中号的有小号的,很扁的,就在自己的包里面。你看上海女人永远带包,那个时候,哪怕只有百雀羚,她也会带一个包。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盒百雀羚一直带着,是引以为傲的事情。如果当时一个女人,连一盒百雀羚都没有,那么可能我觉得,并不是说这个人没有钱,而是觉得这个人不像上海女人。如果要真正地說美女的话,上海不出美女的。你看,出美女哪些地方?四川出美女,我们叫川妹;湖南出美女,叫湘妹;扬州还有个林妹妹……上海女人的美是后天来的。后天来的是什么呢?就是这个城市耳闻目染的东西,她就是从小知道,怎么样把美最大化,怎么样去做一个爱美的女人。”
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马尚龙记得,小时候父母请亲戚朋友来家中吃饭,吃完饭后,就要请客人用热毛巾洗脸,还要准备好一罐友谊雪花膏供客人涂抹。当年雪花膏不仅百货商店卖,连遍布上海的小烟杂店也有卖;不仅有卖整瓶整盒的,还有上海话叫作“零拷”的,就像拿着瓶子去油酱店打酱油一样。
市民吴华芳阿姨回忆说:“雪花膏都是零拷的,到店里面去零拷一下子,拿一个罐头去,或者这种瓶头,雅霜的瓶头去拷一瓶来。实际上讲起来,上海人是老精明的。其实是花小钞票达到最佳的效果。我们就是说用钞票也好,打扮也好,都要用得恰到好处。”
“山青水绿”的上海仪态
那些年,上海话要形容一个人打扮得体、整洁干净,常常会用一句“山青水绿”的评语。上海女人走出家门前,都会习惯性地照照镜子。她似乎在问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你这个模样是否能走得出去,你上街上班,路上的行人会怎么看你,单位的同事会如何评头论足。
上海市民姚臻家里姐妹三个,再加上母亲,一家有四个上海女人,所以每天早晨母女们要出门上班上学的时候,都会排着队照镜子。她对照镜子这件事这样说:“我们养成一种习惯,每天出门前,都要照镜子的。我们三个女孩子特别喜欢照镜子,我爸爸有一次就说,我看我们家的镜子要被你们照穿了。我们不是单纯地往前照,而且再拿一面小镜子,反过来照背后。就是很注意我们的仪表,因为我爸爸说,一个人出去仪表非常重要。”
在改革开放之前的那些年里,虽然生活水平不高,物质匮乏,但是大多数上海女人都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穿戴得有模有样,这既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别人的尊重。讲究生活的上海人,在简陋的环境中让上海这座城市处处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吴华芳阿姨介绍说:“搽一点雪花膏,那个时候习惯叫雪花膏,实际上就是搽点雅霜出去,有点香味。”
多年以前,上海人的住房都很狭小拥挤,于是有很多上海人家每到黄昏或夜晚就会用花露水喷洒房间,来清新空气。胡阿姨如今还保持着在自家房间里喷洒花露水的习惯,让房间里弥漫阵阵的清香。马尚龙也说道:“那个时候,如果是在夏天,你不用花露水的话,人走出去,人家会觉得,我们上海话叫肉夹气,就是你身上可能会有味道。那么花露水一洒的话,你走出去就是把那个味道都去掉了。当时记得,如果你是去坐公交车的话,你是会闻到,大部分时候有—种清香的。”
沪上首家美容院
1984年12月30日,上海发生了一件新鲜事,立刻就成为上海人尤其是上海女人街谈巷议的新话题,就连电视新闻也对此进行了报道:那就是解放后沪上第一家美容院一一露美美容厅的开张。
露美美容厅开在淮海中路上,设有全套美容、简易美容、单项美容和修指甲等项目,还可上门服务。30多年过去了,当年担任美容院经理的邵隆图回忆露美的盛况说:“当初露美还是领号的,全部排队,隔夜排队。第九家开的时候,浙江省、江苏省那些临近省份的人都过来的,因为爱美是人的最基本的需求。”
林耀华是露美美容院的现任经理,很久以前他就是上海家化厂的老员工。那些年,这家美容院的风光和火爆是他难忘的记忆:“当时好多人到露美来,到露美来做头发是一种享受,到露美做头发是一种身份的体现。只要到露美来,说我这个头发是露美吹的、露美做的,我这个护肤是露美做的,那个时候就是身份的象征,有腔调。记得露美开张的时候,洗发和吹风七块五。那些上海市面上的烫头发,冷烫三块五。那个时候你看工资稍微多的也八十几块,很少有超过一百块的。那你想七块五毛钱,那就很贵啊。”
吃香的化妆品
热衷于社区文艺活动的姚臻是在1980年当上新娘的,她记得那个年代结婚,亲戚朋友所送上的新婚贺礼大多是花瓶、脸盆、热水瓶等一些日用品,而在所有的新婚礼物中,她最喜欢的就是一套精致亮眼的化妆品。那时化妆品成为了新房里最亮丽的装饰品,这是那个年代的特色。上海年轻人结婚,新房里即使没有冰箱彩电,但是拥有一套化妆品礼盒,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1968年就进入上海家化厂的王忆瑛老人还记得,当时“文革”结束,改革开放了,她所在的上海家化厂生产的化妆品进入了国内的市场,很多化妆品在百货商店里不但畅销,而且紧俏。于是在化妆品厂工作的王忆瑛在朋友中间也变得吃香起来。她回忆说:“1980年代以后结婚的年轻人,她一定要买一套蓓蕾的、露美的化妆品。就是要结婚了,这套化妆品一定要放在家里,人家来了以后很羡慕的。这套化妆品比较齐,它里面的化妆水,还有唇膏、粉饼,新娘化妆都齐了。谁结婚了给她买一套,她们是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外面那个时候买一套是很贵很贵的。买一套送去也是很有面子的,那个时候有一套化妆品是很稀奇的。”
对于刚开始改革开放的中国来说,以前被认为腐朽生活的化妆品还是个稀罕的东西。邵隆图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研发中国第一套全套化妆品露美的情形:“1980年1月3日,刚刚过好元旦,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国家经委、轻工业部都下达了一个指令性的任务,就是要搞一套中国全套的化妆品。这时候我们原子弹已经上天了,高科技都已经不少了,就是没有一套化妆品。”而当这一套化妆品走进普通中国老百姓家的时候,它也曾经作为国礼由上海市政府送给当年访华的美国总统里根的夫人南希。
尽管成套的化妆品生产出来了,但是很多人都还不会用,仅仅把它作为梳妆台上的摆设。于是在那些年,上海女青年们最热心的一件事情就是学化妆。
别样的智慧
1972年,意大利著名电影导演安东尼奥尼帶领的摄影队来上海拍摄新闻影片。在他们的镜头里,上海人衣着很简单,穿戴很简朴,灰、白、蓝就是当年这座城市的色彩。那时的上海女人都是素面朝天,美容化妆似乎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在那个香水被批判为资产阶级香风毒气的年代,上海女人的爱美欲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但聪明智慧的上海女人总会找到巧妙的办法让自己成为人群中的一道风景,她们用火柴当眉笔,用自制的火夹来卷发。
吴华芳阿姨也用过这样的小妙招:“我们老早用自来火。就是火柴一划,划好以后,给它烧掉一些,熄灭后前头一段不是有一点炭质的嘛。就拿这个来画眉毛,这个画出来呢,很自然很自然的。”
那个年代,上海很多的弄堂里都没有煤气,家家户户都是烧煤球炉子。而弄堂里的很多女孩子都用自制的火钳或者火夹在煤球炉上烧热以后来卷头发烫刘海。当作家马尚龙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就看到过弄堂里的女孩子在煤球炉上烫头发。
他称之为火上的功夫:“一个小姑娘大凡用过这种火钳的,她的师傅一定是她的母亲,或者是她的姐姐,是母亲和姐姐言传身教。这真的是考验上海女人能否成为合格的上海女人的一个火上的功夫。这个火钳要在火上放的话,不能时间太久。不能太热,如果太热的话,头发一定会焦掉的。但也不能太冷,如果太冷的话,它卷不起来。而且在卷的时候,你手势一定要很干净利落。不能碰到头皮,如果碰到,头皮要烧焦的。”
那些年里在煤球炉子边上用火钳来卷烫头发,就像一个厨师做美食那样是要掌握火候的。马尚龙认为,这是上海女人非常了不起的一点。美和钱无关,你有钱可以美,我没有钱也可以美。这么一种生活的态度,生活的能力,才是被全国人民所津津乐道的一种上海女性。
如今年逾花甲的胡绍铭也是上海家化厂的老职工,那时候他在厂里负责广告业务。他记得当年不但在广播、电视、报纸上做各种美容化妆品的广告,厂里还成立了美容队,搞了美容热线电话,去普及美容知识,传授化妆技巧:“他们更多关心的就是我们美容队的美容知识的普及,那么我们当时设立了一个美容热线电话,那也是走得很前面的。第一条,全天候的,甚至于后来扩大到365天,就是每个节假日也有人值班。第二个就是美容队下基层,当时最多的就是大学,还有工厂、机关,就是美容队一个现场的美容示范表演,怎么保护皮肤,当时很受欢迎啊。”
精致优雅的永恒追求
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开辟了四个经济特区,很多上海人涌向了深圳特区的沙头角中英街,他们最感兴趣的商品就是香皂、洗发露和丝袜等,而且大包小包买回家。那个年代风从南方来,很多上海的个体户小商贩从深圳、广州等城市批发采购各种衣服和化妆品,在上海的华亭路上摆摊叫卖,使得上海这条本不出名的小马路成了热闹非凡的时尚街。
也就是从1980年代初期起,上海人的文化生活中兴起了摄影热,而且彩色照片取代了黑白照片。拍彩照上镜头,女孩子们自然要精心地美容化妆一番。大约就是从那时起,上海女性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总会放—支唇膏,一盒面霜。
当各种美容化妆品大量充斥市场时,多数的上海女人都很会打扮自己,她们绝不会把自己的脸当成各种色彩的调色板,她们追求的是一个雅,把握的是一个度。如果谁的化妆过于浓艳,她们就会用“乡气”这个词,来表达不喜欢。
在上海,如果说一个女人很精致优雅,这或许就算是很高的评价了。而要做一个精致优雅的女人,就要先从精致优雅的美容化妆做起。
马尚龙为此想出了一个词,来形容他心目中精致优雅的上海女人:“我曾经在《上海女人》这本书里面,用了‘适宜两个字来形容上海女人,既形容上海女人的一种内心的文化,也形容上海女人一种外在的打扮。适宜这个词,其实就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意思。我觉得就是说上海女人她可以把自己往恰到好处的这个方向去打扮。”
人追求优雅的生活、追求美丽是永无止境的。在上海这座浪漫的城市里,打扮精致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们精心地呵护着自己的美丽和优雅。爱美的上海女人也成为了这座城市永恒的风景。(资料来源:《档案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