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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徽州“扫黑除恶”

2018-04-17梁仁志

紫光阁 2018年3期
关键词:扫黑除恶屯溪歙县

梁仁志

地痞无赖是介于剥削阶级和普通百姓之间的群体,虽无剥削阶级的权势和财势,却有剥削阶级的诸多恶习,成为地方社会发展的一大毒瘤。地痞无赖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夏商周三代,但那时还只是零星出现,没有形成一股重要的社会危害力量。汉代以后,他们渐渐成为独立群体,为害一方,对地方社会的消极影响日渐凸显。晚清时期,徽州地痞无赖势力猖獗,地方也有针对性地“扫黑除恶”。

晚清徽州地痞无赖势力猖獗

徽州位于安徽省南部山区,古称歙州、新安,因明清时期所设徽州府而得名。徽州府下辖歙县、黟县、休宁、祁门、绩溪、婺源六县,府治在歙县县城。大体范围包括今天安徽省的黄山市、绩溪县和江西省的婺源县。徽州既是闻名天下的徽商的桑梓之邦,也是朱熹、戴震等一批大儒的桑梓之邦。近代以前,由于山多地少,所谓“八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徽州经济无法依靠农业,只能以商业为命脉。近代以后,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势力不断入侵和中国社会长期动荡,徽商经营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以商业为经济支柱的徽州经济不断走向衰落,徽州乡村经济发展陷入深深的困境,大批失业农民或游荡在乡间不务正业,或涌入经济相对发达的屯溪等城镇谋生。但由于当时城镇工作机会有限,部分人渐渐开始铤而走险,成为专门以坑蒙拐骗甚至打砸抢掠为生的地痞无赖。他们不仅拉帮结伙,甚至还和地方豪强势力乃至官府相互勾结,狼狈为奸,横行城镇和乡里,给当时徽州地方的社会风气和经济发展带来诸多消极影响。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聚众赌博,借机敛财。徽州以各种名目的会社组织之多而闻名,到了晚清,新式会社组织有商会、教育会、不缠足会等,旧式会社组织有文会及各种各样的善堂善会、迎神赛会等。会辄有戏,戏必有赌,“有赌则必有地痞无赖”,对地方危害相当大。这些地痞无赖常常“以客民为羽翼,以衙役为爪牙”,即通常招徕或威吓一批外地百姓充当他们的帮凶,同时又与官府衙役暗通款曲,借赌博大肆榨取百姓钱财。由于他们势力较大,又有衙役背后撑腰,所以“历来禀赌从无拿获到案者”,成为当时徽州地方社会的一大困扰。如婺源县,“会场一开,赌局林立,奸人倚为利薮,荡子因而破家”,当时的县令遂张贴禁赌告示,可县衙的书役不是真心禁赌,而是巧藉以抽头,营佐借弹压为名,而赌棍例有所馈献,可谓名禁而实不止。

二是倚仗武艺,横行乡里。徽州向来有习武之风,明清时期,由于徽商外出经商致富者日渐增多,他们在人身和财产安全上需要有身怀武艺的保镖加以保护,客观上推动了徽州“演习枪棒”之风盛行。这种习武之风一直延续到晚清乃至民国时期,但其中真正能够为大徽商担任保镖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一些没有找到固定或正当职业的习武之徒便倚仗武艺拉帮结伙,“纠党盘结,打作横行”,横行乡里,对普通百姓动辄大打出手,榨取钱财。例如在歙县,一些地痞无赖结为“打行”,即组织各种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武术团体,自立红裤、天王、棒褪、斧头等会,妄称天宝、太保等各种名色,“捏情打作……最为民害”。这帮地痞无赖“聚集凶强,闻风打作”,成为一大公害。

三是充当脚夫,把持码头。脚夫原指明代的一种差役,即跟随官员往来地方搬运货物之人。后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长途贩运业务的繁盛,脚夫渐渐发展成为寄居在各地商埠码头专门靠揽运货物为生的一种职业,即后世俗称的码头搬运工。由于脚夫具备直接与商人打交道的资格,因此吸引大批地痞无赖加入。他们常常垄断码头乃至地方的货物搬运业务,不准其他地方的脚夫染指,从而具备哄抬工钱的能力。更有甚者,他们还常常纠集同伙,形成一个个专门敲诈勒索甚至明抢暗夺商人貨物乃至一般旅客财物的犯罪流氓集团。徽州是一个万山环绕的山区,与外界交通主要靠水运。如屯溪就处于新安江、横江、率水河三江汇流之处,是一个优越的水埠码头,俗话说“屯溪美,屯溪美,一半是街,一半是水”,遂成为近代徽州乃至皖南地区的物资集散中心,商业兴盛。在屯溪商埠码头,就聚集了大批以脚夫面目示人的地痞无赖群体。歙县也有“埠头奸棍”,经常勒索外来船只,稍逆其意就“夺索锁船”,为害一方。歙县渔梁坝的脚夫,经常“强驮暗夺”商贾货物,以致“浙江客船不得抵坝”,只得偷偷将船停在码头之外进行贸易,“大为民害”。

四是包揽税粮,欺诈百姓。在明清时期,为纳税户包揽税粮并从中收取一定好处是较为普遍的现象。到了晚清,各种捐税名目陡增,如在婺源,有所谓的教育捐、公会捐、保婴捐、公济捐、公路各捐等十余种,在屯溪也有所谓的公济捐、公安捐、教育捐、保商捐、惟善堂、公磅捐、公校捐、会费、公费捐等十余种,人民不堪重负,反抗情绪强烈,致使官府征收起来颇为不易。在这种情况下,政府便开始利用一些地痞无赖征收税粮,甚至直接让他们包揽税粮。加之晚清徽州外出经商者依然很多,他们往往不能亲自向政府投税充役,有请人包揽税粮之需要,也给一些地痞无赖包揽税粮提供了可乘之机。这些从事包揽税粮业务的地痞流氓多是无籍之徒,一方面,他们通常会借机加码,从而直接从中渔利;另一方面,经他们之手征收来的各种捐税粮食,有时不仅不能及时入库,甚至会被隐匿侵吞,给地方百姓和政府税收造成巨大损失。

五是垄断牙行,欺行霸市。牙行是近代以前在市场上为买卖双方说合交易,评定货物价格及质量,司衡商品斤两,判断银水成色等工作的居间商,靠向买卖双方抽取牙佣(亦称牙钱、佣金)谋取利润,一般是“值百抽一”。一些能够提供存货仓栈和商人膳宿的规模较大的牙行,抽取的牙佣甚至占到货值总额的百分之三左右,利润相当高。由于牙行是个肥差,自然也成了地痞无赖热衷染指的对象。晚清时期,歙县渔梁坝是新安江入练江到达徽州府城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商埠和码头,由江浙等地运来的粮食等大宗货物主要在此靠岸交易,贸易十分繁荣。当地一些地痞无赖遂通过控制、垄断牙行攫取不法利益,甚至通过把持货物的买卖哄抬物价、欺行霸市,严重扰乱当地市场秩序。

六是拐卖妇女,祸乱地方。拐卖妇女也是晚清徽州地痞无赖的重要恶端之一,“拐带妇女伤天害理之事层出叠出”。如歙县有一朱程氏,丈夫死后立志守节不嫁,地痞无赖柯太龙竟然采用强暴的办法,勾结地痞朱金桃诱拐朱程氏,在完全没有知会其夫家和娘家人的情况下,偷偷将她卖给别人做妾,从中收取好处费。更为可恶的是,待收得好处费后,他们又将朱程氏骗卖到外地,再次收取好处费,可谓贪得无厌,丧尽天良。

徽州府衙

地方的防范和惩治措施

面对地痞无赖的可耻行径给地方社会造成的严重危害,晚清徽州地方不得不采取一定的防范和打击措施,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政府积极防范和打击。晚清徽州知府刘汝骥上任伊始,就颁布革除恶习的告示,说徽俗之最恶者“曰迷信,曰嗜赌”,当地醵钱迎赛可谓无村无之,其所演戏曲又多鄙俚不根之事,因此“禁赌尤为要着”,要求所属六县地方政府必须切实严禁赌博之风,以杜绝地痞无赖“借机生事,危害地方”。六县也切实行动起来,通过发布告示、派衙役四处稽查等方式,严厉扫荡赌博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赌博之风蔓延,打击了地痞无赖利用聚众赌博敛财的气焰。由于晚清徽州吸食鸦片之风盛行,“徽俗不论贫富,吃烟者十人而六七,面黧骨削,举目皆是”,也导致地痞无赖猖獗。刘汝骥在严厉禁赌的同时还严令禁烟,关闭徽州各地烟馆。歙县府城一殷姓地痞开有烟馆,因不遵禁令被“知府密察得实”,遂被提案严惩。休宁县劝学总董王世勋鉴于“因会演戏,因戏聚赌”造成地痞无赖之风盛行,禀告地方官员要求取消地方赛会,“以报赛、田祀之资作户诵家弦之费”,得到地方官员积极响应。

针对地痞无赖的具体不法行为,地方政府通常也会严厉打击。如一位婺源劣生串通当地无赖游民合伙敲诈勒索,导致一对徽商父子“破产荡家”,境况十分悲惨。知县“再三研鞫,廉得真情”,使徽商父子冤屈得伸,劣生及涉事地痞无赖均遭严厉制裁。休宁县知县针对“每届茶市,屯溪附近一带赌匪麕集,作阱陷人,无知愚民一入彀中无不倾家荡产”的状况,一面张贴告示严厉训斥,一面派人四处捉拿屡次犯事的地痞无赖,迅速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二是宗族势力参与防范和打击。徽州是典型的宗法社会,宗族势力强大,组织严密,在地方治理中扮演重要角色。徽州官员也常常顺势而为,主动利用宗族势力协助治理地方。晚清黟县县令胡汝霖就曾说:“就徽言徽,因势而利导之,此其时也。”他要求由一族而推之各族,公举贵且贤者以为族正,由地方官照会札付以责成之,户口以告,田谷以告,学童及学龄而不入学者以告,好讼、好赌及非理之行为以告,以达到“一切争讼械斗之事固可消弭于无形”之目的。在徽州民间,百姓遇到地痞无赖闹事,第一时间往往不找官府,而是向族长投告。如歙县人汪吉甫因在外地经商赚了点钱,“枭恶”胡承富便经常向他索要钱财,但却迟迟不愿归还,后又强夺其财产。汪吉甫终于忍无可忍,遂于宣统元年(1909)四月向胡承富所在宗族的族长控告胡承富,最终在族长支持下要回部分财物。再如胡启春,自幼父母双亡,自己身体又不好,便到外地学习锡工,没想到同村“痞棍”胡观社、胡政等乘机侵占了他家土地,甚至将其家具等也占为己有,胡启春遂向族长投告,最终拿回被抢财产和被侵占土地。更有歙县地痞无赖胡有康“纵火入室”,受害人胡有金也向族长投告,终使胡有康受到惩罚。

三是民间组织主动防范。晚清徽州地方民间会社等组织数量众多,但既无地方政府的公权力,也无宗族势力的“隐性”权力,只能依靠地方政府的力量来提前预防地痞无赖可能的侵害行为。创办会社组织之时,创办人往往都会主动请求地方各级官府颁布告示对地痞无赖进行警告威慑,并刻石立碑,起到长期警示作用。如光绪十五年(1889),徽州地方士绅在休宁县屯溪镇创办新安屯溪公济局伊始,就联名禀请江南茶厘总局、徽州府、休宁县三级政府部门或机构出示告示。禀文称:“惟创立之初,恐有无知棍徒藉端滋事,除禀茶厘总局、禀县外,相应环请宪老父台电鉴,立案给示,以便遵行,以垂永久。”江南茶厘总局、徽州府、休宁县也非常配合,均颁布告示,称“倘有无知棍徒藉端滋事,阻扰善举,准即指交捕保扭送来厅,以凭讯明详办,决不姑宽”,无疑对公济局后面的发展起到一定保护作用。其实通过禀请地方政府颁布告示、刻石立碑,主动防范地痞无赖侵害善堂善会的做法,在明清时期普遍流行。如徽商在杭州设立的新安惟善堂,建设伊始就禀请杭州府、仁和县、钱塘县,称正当开工建设之际,地邻山僻,“仍恐地匪无知窃取物料,土工匠作分坊把持,阻挠善举”,请宪台大人批准给予告示并“行知仁、钱二县出示晓谕令,严行禁止”。

晚清徽州知府刘汝骥所编《陶甓公牍》

綜上可知,晚清徽州地方对地痞无赖的恶行,既打击也预防;不仅依靠政府,还充分调动宗族和民间多重力量;不仅治标,还注重治本,即从地痞无赖产生的土壤入手进行治理。通过政府、宗族、民间通力合作,编织起较完善的预防和打击地痞无赖的网络,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地痞无赖的猖獗之势,为地方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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