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老梁升旗

2018-04-16尹慧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老梁升旗旗杆

尹慧

有一面五星红旗,从2002年开始,便有规律地起落在阡陌包围的农家小院里,在故乡的炊烟和蓝蓝的天宇中兴高采烈地飘扬着,形成了黑土地上一个独特的文化符号。

——题记

2017年10月21日,星期六,十九大开幕第三天,我亲眼目睹了这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农家院庄严地升起。

七十六岁的老梁,瘦小,精神。从五十一岁时起,便把鲜艳的五星红旗“请”进了他的生命里。老梁在自己家一亩三分地上,每到两会召开、党的生日、建军节、国庆节以及春节都升国旗,已经坚持了十五个寒暑,风雨无阻。

老梁不是军人、也不是共产党员。军人或者党员偏爱国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老梁也不是疯子,想让疯子十五年如一日专注于同一件事,无异于天方夜谭。

听说老梁升旗也有些年头了,乍一听闻,还真有些吃惊不小,满脑子的疑问像雨后草地里的小蘑菇,摩肩接踵地冒出来:是不是他的脑子出了毛病?是不是心血来潮哗众取宠?老婆孩子会怎么看他?乡亲们会不会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双休日回老家探亲,终于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机会。

破旧的正面贴砖的两间土房,树枝圈成的院落里,铺着一条红砖甬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身着绿色的军装,头戴绿色的大檐军帽,怀里抱着一面打成捆的鲜红的国旗,挺直着腰杆儿,郑重地从房门走出,走向矗立在院门旁的黝黑的铁制旗杆,他斜抱着国旗的姿势,犹如抱着熟睡的婴儿,臂力适中,满眼柔情和怜爱,那情景,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感动。

老梁在十米高的铁旗杆下站定,把国旗绑在旗杆上垂着长绳的一端,然后,拽紧二十四米长绳的另一端,通过旗杆顶端的铁环所起的滑轮作用,将国旗送上了旗杆的最上方。

国旗在铁环与旗杆的撞击声中冉冉升起,迎风招展,呼啦啦作响,我体会到了它的欢欣鼓舞,那分明是兴奋的引吭高歌,它在抒发与蓝天重逢的喜悦,同时,也在感谢着老梁给予它的真挚的爱恋。

国旗升顶时,老梁后退到距旗杆约十米的地方站定,仰视着向它招手的五星红旗,行着庄严的军礼,一脸的虔诚和坚定。

金色的田野、碧绿的军装、高扬的红旗、湛蓝的天宇,在寒风中定格成壮美的画图。

这样的升旗仪式,没有雄壮的国歌,没有威严的仪仗队,唯一让老梁感到欣慰的是,来自省亲的游子——我的注目礼。孤单与曲高和寡,从来都不会动摇他在心底牢牢生根的笃定。

“吃饱了撑的。”在去现场观摩的路上,我曾询问路人关于老梁升旗的事儿,有人如是评价老梁升旗。

果真如此吗?

走进老梁的家,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古旧的炕橱、梳妆台,和一套简易的餐桌餐凳,就是他与老伴的全部家档。可以想见,老梁的日子并不算富裕,绝不至于到了吃饱了撑得慌的境地,我想,时下的农村,不会有谁家比老梁的家再简陋了。

那么,究竟为何老梁要不顾大家的讪笑和讥讽,十五年如一日不放弃自己的这一“嗜好”呢?

一向沉默寡言的老梁变了个人似的,认认真真地为我讲述着他与国旗的不解之缘。

老梁是个苦命的孤儿,从小父母双亡,是党和政府的资助让天资聪颖的他在无忧无虑中长大。他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学校意欲保送他去画院学画,学成回校任教。但他一心一意想参军,一是因为在沈阳高炮部队做指挥官的同胞大哥,参加过抗美援朝,成为他追随的偶像,当兵保家卫国的志愿深植于心;二是为了报答党和政府对他的养育之恩。毕业时,他如愿通过了征兵体检。正当他怀着激動的心情等待入伍的时候,却被告知审核未通过,因为他已订婚,不符合征兵入伍必须单身的条件。一纸婚约,成为老梁一生戎马的羁绊。从此,他便一头扎进阡陌务了农。

老梁育有三子一女,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农民的所有支出都靠土地的收入,每一家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那时候,在农村一直流行着一句话:娶个儿媳扒层皮。三个儿子都成家以后,老梁被扒了三层皮,变成了“赤贫”户。一万多元的外债,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足可以压弯腰杆。

那时候,一到年关,要债的人就都排着队坐在老梁家的炕沿上等着他还钱,愁的老梁满口牙一夜之间被心火烧掉了。

债务缠身的老梁五十一岁上,咬着牙出外打工,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最初,老梁在辽宁省长海县大长山乡的一个建筑工地干活,由于老梁性格温和、人憨厚实在、能吃苦耐劳,被邻近工地的县武装部政委看中,让他去给武装部当门卫。老梁是个实诚人,干活从不藏奸,份内份外的活,他都抢着干,他说,要对得起领导的信任,对得起那份工资。六年后,又被解放军某部挑去做杂务。

老梁到部队当差的第二年,他的二儿子患了癌症,家里种地和老梁打工的积蓄加到一起,也不够支持高昂的医疗费用,老梁因此一筹莫展,整天魂不守舍。部队领导得知这一情况,动员全体官兵为老梁捐款,用于老梁二儿子治病。老梁双手接过捐款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最终,病魔还是夺去了老梁儿子年轻的生命。是党和部队领导给予他的厚爱,温暖了老梁被丧子之痛撕碎的心扉!这十年,是他一生中离部队最近的履历,也是他与国旗感情日渐加深的见证,更是他的心灵找到归属感的最温暖的体验。

十年中,他不曾错过一次升旗。每当嘹亮的国歌在他的耳畔响起,每当将士们的英姿傲然挺立在国旗下,他的心灵都会经受一次洗礼。立于队列之外的老梁以军人的标准站姿和注目礼,诠释普通百姓对五星红旗的敬仰与挚爱。

六十一岁,老梁决定告老还乡,部队领导要送给他礼物,问他最想要什么,老梁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国旗和军装。”

老梁喜滋滋地捧着部队领导送给他的两样礼物,就像捧着心怡的宝藏回到了家乡,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国旗升起来。

村委会相当支持老梁的举动,特批他去林地自己做主选一根合适的旗杆。回到家里,埋杆、拴绳、挂铁环,他的第一次升旗仪式在村民们异样的眼神中完成了。

如今,最初那根杨木旗杆已经被岁月的风霜腐蚀,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更耐腐的铁旗杆,这分明是老梁初心难更的明证。当我问及为何大家都不理解他的举动,他却十五年如一日地坚持,从不动摇,他用那双暴着青筋的手抚摸着铁旗杆,眼望旗杆顶端飘逸的五星红旗说:“人,不能没有信仰。”

是的,人不能没有信仰!信仰,即是一个人的信任所在。近代东方文学走向世界的先驱纪·哈·纪伯伦说:“没有信仰,则没有名副其实的品行和生命。”老梁的信仰,来自于对党的信任,党和政府给予他的物质与精神方面的关怀,是铺展于他心中的绿洲。

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没有土地,享受低保,生活简朴得不能再简朴了,甚至,与富足人家相比,他与老伴的生活显得有些拮据,幸好有亲友的馈赠。然而,他那常年被军装武装起来的身躯里,却包裹着一颗富庶的灵魂,让我肃然起敬。

临别时,我问了一个萦绕在心头很久的问题:“大叔,您这升旗仪式准备坚持多久?”

“啥时候我倒下起不来了,啥时候就不升了。”朴实无华的轻描淡写,令我心头不由得一阵发热,该是怎样深沉的爱,才能促成如此执著的坚守!

未来,这样的坚守能够后继有人,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我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一个场景:老梁的小院,铁制的旗杆下,挤满了老老少少的人,静立,国歌奏响,几个少年手捧国旗,抛送到空中,老梁站在孩子们的中间,与村民们一起仰望国旗,向着徐徐升起的国旗敬礼……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平台

猜你喜欢

老梁升旗旗杆
升旗
迎接新学期
旗杆到底有多长
天安门前看升旗
老战士
完美无缺
老梁中套
完美无缺
我是一名光荣的护旗手
升旗新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