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海1944：迎“风”而立

宝丁

前所未见的25分钟

1944年10月，美国人准备把麦克阿瑟1942年撤离菲律宾时发出的“我会回来的”承诺变为现实。美军为反攻菲律宾调集了重兵，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海军的快速航母部队。

哈尔西海军上将第3舰队序列中的第38特遣舰队倾力出动，共有9艘“埃塞克斯”级舰队航母和8艘“独立”级轻型航母，这些水上飞机平台构成第38.1、38.2、38.3、38.4四个特遣大队，共有561架F6F“地狱猫”战斗机、497架TBM“复仇者”鱼雷轰炸机和SB2C“地狱俯冲者”俯冲轰炸机可用。

而作为这支庞大海空力量的进一步补充，第7舰队的第77.4特遣大队也奉命加入，带来18艘护航航母上的61架“地狱猫”、243架“野猫”战斗机、210架“复仇者”。

按照计划，在美国陆航的第5航空队得以进驻莱特等地的机场之前，美军在菲律宾作战的空中武力将完全由舰载机构成。不过菲律宾战事的胶着和当地持续的降雨令美国陆航的到场远远落后于时间表，这样直到1944年时光将尽时，在菲律宾上空奋战的都完全是美国海军的飞机。

当然，对于自珊瑚海海战以来就一直和日军交手，而且持续占据上风的美国海航飞行员来说，肩负重任实属家常便饭，不过就算经验最丰富的人也不曾料到，他们在菲律宾海空将目睹怎样的场面。

美国海军展开进击之后的1944年10月25日上午7时29分，代号为“太妃糖1号”的第77.4.1护航航母分队正在菲律宾棉兰老岛附近巡航，这时有舰载雷达示警：发现日本飞机正在接近。来犯的日机巧妙地利用云层的掩护，在没有被美舰了望目力发现的情况下悄然迫近“太妃糖1号”。

突然，在7时40分，1架“零”式战斗机冲下云端，径直撞向护航航母“桑蒂”号，砸进了其飞行甲板左侧，随即在靠近前部升降梯的位置引发爆炸。从爆炸的剧烈程度看，这架战斗机显然挂载着1枚极不寻常的航空炸弹。

仅仅30秒后，第2架“零”式现身，冲向护航航母“萨旺尼”号，接着第3架冲向“佩卓夫湾”号，所幸这两架飞机都被反应过来的防空火力击落。然后，在8时04分，第4架“零”式出现，它先是冲向“佩卓夫湾”号，在受到高炮阻击后又转而冲向“萨旺尼”号，在这艘航母的后部升降机前面砸开一个大洞并爆炸。

“桑蒂”号和“萨旺尼”号均受重创，两舰共有62人死亡，82人负伤。这一切发生在25分钟内，在此期间现身的“零”式战斗机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大号炸弹，这真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前所未见的25分钟。

这一天的事还没完。“太妃糖1号”遇袭3小时后，轮到另一支航母分队“太妃糖3号”受难。“神风”劲吹，第一个中招的是护航航母“基特昆湾”号，然后是“圣洛”号，接着是“加里宁湾”号。1架挂着炸弹的“零”式飞机撞入“圣洛”号飞行甲板下面的机库，在那里发生剧烈爆炸，这艘护航航母于29分钟后沉没，舰上114人罹难。

“朝日”和“山樱花”

这就是日本人身处绝望时的新战术，以飞行员的自杀攻击换取击沉击伤美国军舰的战果，也即声名狼藉的神风特攻。绝大多数美国人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战法，对他们来说，日本人就是在单纯的自杀。

中途岛海战之后，日本海军航空兵的实力就再也未能恢复到战前的水平。日本战时飞机产量在1944年9月达到顶峰，然而缺乏资深飞行员的窘境却是每况愈下，以老带新的飞行编队经常承受高达60%～70%的损失率。

1944年10月，大西泷治郎海军中将出任驻菲律宾的第1航空舰队司令官，他认为常规航空队在面对美国海军压倒性优势时已毫无成功机会，便开始全力推进以特殊攻击单位撞擊美国军舰的自杀式战法。

 ；准备奔赴战场的神风队员

当月17日，大西在马尼拉召见第201航空队全体军官，授予该部率先施行“玉碎出击”的“荣誉”。经过志愿报名，第201航空队集结了26架“零”式战斗机，将其分为四队，分别取了象征日本历史文化的漂亮名字“大和”、“敷岛”、“朝日”和“山樱花”，这就是第一批神风特攻队。

于是乎，以10月25日为发端，一直到1944年年底，神风特攻成为菲律宾海空交战重要而独特的面貌，特攻飞机通常以2到6架的规模出动，同时伴有2到6架为之护航的战斗机，后者负责吸引美国战斗机以及报告神风特攻的战果。

自杀式飞机先在5 000到6 000米的高度上接近，然后逐渐俯冲至300到500米，瞄准目标后发起最后冲击。除第201航空队外，此后日本海军航空兵同样装备“零”式的第203、221、341、653航空队也相继成为神风单位参战，到了12月，还有装备横须贺P1Y“银河”夜间战斗机的第763航空队和装备空技厂D4Y“慧星”俯冲轰炸机的第765航空队等部投入菲律宾战场。

另外，在战争中一直和日本海军“较量”的日本陆军也不甘示弱地向菲律宾派出了自己的特攻单位，装备川崎九九式双发轻型轰炸机和三菱四式重型轰炸机的飞行队相继在10月末和11月末抵达菲律宾。

“他们不是正常人”

有矛就有盾。当美军意识到朝自己军舰撞来的飞机并非是失控状态后，便展开了在菲律宾海上空迎击“神风”的战斗。一些迎“风”而立的高手脱颖而出，虽然很难确定自己击落的是神风飞机还是普通敌机，不过美国飞行员一般更倾向于是前者。

比如VF-18的塞西尔·哈里斯上尉和VF-7的莱昂纳德·切克少校，分别取得了9次空战胜利，两人都是在菲律宾抗击“神风”最成功的人，排在第三的是VF-80的帕特里克·弗莱明上尉，战果为7个。

航母一直是神风特攻的最优先目标。在吕宋海岸，惨剧不断上演，“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和“贝洛伍德”号护航航母分别在10月29日和30日被击中，“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在11月5日遇袭，“埃塞克斯”号航空母舰、护航航母“汉考克”号和“卡伯特”号在11月末相继中招。

尽管多艘军舰遇袭，但和10月25日不同的是，美国飞机做出了回应。10月29日下午，一队充当神风飞机的爱知D3A九九式舰载轰炸机，在战斗机护卫下进击第38.2特遣大队。16时15分，VF-7中队长切克少校从“汉考克”号升空后，正看到7架九九式在5 000米高空呈菱形编队，8架护航的“零”式战斗机在其上方。

切克直取九九式，他知道这些飞机比“零”式更有威胁。他在第一次冲击中就击落1架神风飞机，然后在日机编队分散后中又打下一架。切克冲向第三个目标，射击，但却全无结果！

原来他的“地狱猫”机炮在俯冲状态下因为负加速度而卡壳，成功排除故障后，切克继续猛打猛冲，在几乎贴着浪尖的高度上把那架俯冲轰炸机打成了火球。接着切克拉回到1 000米高度，他在那里看见自己的第四个目标，发炮直接命中驾驶舱，神风飞行员当场死亡。

美军并不只是被动迎战，从11月上旬开始，各特遣大队开始派出舰载机进袭菲律宾多地机场，力求消灭神风特攻队的巢穴。在11月2日的一次主动出击中，哈里斯上尉独自击落3架日本陆航的中岛Ki-44“钟馗”战斗机和1架海军的“零”式。他的战友罗伯特·赫斯特中尉击落3架“零”式。

哈里斯在报告中确认自己击落的那架“零”式一定是自杀飞机，“那架飞机的机腹下挂着炸弹，但是日本飞行员依旧发了疯似地和我搏杀。我和那些并非一心想要寻死的日本人交手过很多次，我明白，这次的这个根本不是正常人。”

到1944年12月，哈里斯的个人战果已经达到23个，这让他成为当时美国海军中的二号王牌飞行员。他始终觉得和神风飞机交战有一种特殊的“可怕感觉”，许多其他美国飞行员也有同感。

正如哈里斯所说，坐在特攻飞机里的已经“不是正常人”。一名神风特攻队员在出击前留下遗言称：“如果在执行任务时你还存着生还的念头，那你就无法以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来完成它。”

或许，在菲律宾海上空的神风飞行员充满着这样的执念，“他们成为了护佑帝国的神灵，他们已不再是凡人了，他们是国家的支柱，受到天皇以及全体人民的尊崇……”

“人的碎肉、毛发和血迹”

全神贯注的哈里斯上尉在11月25日再放异彩。美国舰载飞机在这一天最后一次打击吕宋机场，声称击毁日机52架。哈里斯是这一天的“头牌”，打下3架“钟馗”和1架“零”式，这已经是哈里斯第4次在一天里取得3次或更多的空战胜利了。

同在这一天表现出色的还有弗莱明上尉。弗莱明几天之前刚刚取得对抗“神风”的第一个胜利——在马尼拉湾击落1架“零”式。而在25日下午13时50分，弗莱明带领他的僚机保罗.布德里少尉联袂出击，两人分别击落了2架和1架自杀式飞机。

经过美军对菲律宾各处机场的持续打击，日军飞机的损失数字直线上升。不过经过紧急整补，神风特攻在12月上半段依然猛烈展开。二战结束后许多年，时任第38.1特遣大队作战官的詹姆斯·萨奇上校表示，“神风飞机是一种超越了它所处时代的特殊武器。在我们拥有导弹之类的东西之前，神风飞机实际上就是一枚导弹。它由人的大脑、眼睛和双手引导，甚至比一枚导弹更好，因为飞行员能够随时观察、消化信息和改变航向，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并直取目标。”

作为应对之道，美军开始将“埃塞克斯”級航母上的战斗机飞行员从定编的54人增加到72人，同时将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人员从42人减少到30人。同时，第 38特遣舰队推广了一套覆盖低、中、高高度的从黎明至黄昏的空中保护伞系统，它几乎可以为舰队提供全天不间断的空中防御。

从12月14日到16日，日军集结余力发动最后的神风特攻，菲律宾海空对抗遂迎来新的高潮，而14日也成为菲律宾战役期间日本飞机被毁数量最多的一天。

这天下午，弗莱明上尉带领2个战斗机小队从“提康德罗加”号升空，在吕宋西海岸迎战一个由“零”式和中岛Ki-43“隼”式战斗机组成的特攻大编队。尽管在数量上处于劣势，美国飞行员仍立即展开攻击。

弗莱明打下了4架，他的战友理查德·科密尔也打下了4架，令人吃惊的是，科密尔此前还从来没有赢得过空战胜利。不过他们的表现都被罗伯特·安德森上尉的光芒掩盖了。

安德森连续进攻数架“零”式战斗机。“刚开始我并没有飞在最理想的攻击位置上，我稍向右蹬了下方向舵，接着向‘零式右侧打出一串子弹，日本飞机立即向左转，于是便出现在理想的瞄准位置上。”安德森不失时机地打出长射，击中目标左翼和驾驶舱附近部位，那架“零”式飞机开始冒烟并起火燃烧，然后坠到海里。

安德森随后俯冲追击另一架“零”式，“我在目标距水面只有大约10米时才逮到他，敌机中弹后立即发生滚转，机背撞到海里。我想要么是那个日本飞行员当时就死了，要么他是想要绝望地试图摆脱我，但忽略了高度。”

连战皆捷的安德森飞向西面，在那里又咬住1架“零”式，他持续开火，一直打得那架飞机的发动机迸离机身，解体的“零”式向左急坠，撞击入水。在这次追击中，安德森的座机距离目标已不足10米远，于是他看到了骇人的情景，“我重新拉起机头后，发现挡风玻璃和发动机罩上沾着一些东西，那是人的碎肉、毛发和血迹。”

安德森上尉在14日下午一共击落了5架敌机，成为“一天里的王牌”。也是在这一天，美国海军航空兵终于扼制住了菲律宾海上空的“神风”。虽然战斗此后还将延续到1945年1月13日，但是神风特攻队的失败已是既成事实。

责任编辑：王鑫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