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析与辩护:马克思的“反道德论”探考*
2018-04-14吕梁山郝淑华
吕梁山 郝淑华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英美等国学界围绕马克思主义与道德的关系问题展开了一系列争论,争论的焦点之一是马克思的道德观是否自相矛盾。一方面,我们在马克思的著作中可以找到他明确否定道德的内容。例如,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认为道德与法律和宗教一样,在无产阶级看来“全都是资产阶级偏见,隐藏在这些偏见后面的全都是资产阶级利益”①;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把道德看作是一种意识形态,是产生于阶级社会的特有现象,特定的阶级尤其是统治阶级通过提出并灌输一种虚假的或歪曲的思想观念,以一种误导的方式掩盖某种事实来服务于自己特定的阶级利益,却把这种思想观念说成是代表所有人的利益。马克思的这些表述似乎说明了他对道德的明确拒斥。当代西方学界特别是英美等英语国家一些从事马克思主义道德理论研究的学者据此认为马克思是非道德论者,甚至是反道德论者,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不包含任何道德内容甚至拒斥任何道德本身。罗伯特·塔克写到,“马克思主义与其他所有社会主义体系的区别在于他的反道德倾向。全部马克思主义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道德成分,因此,既没有道德判断也没有道德假设”②;艾伦·伍德写到,“根据《德意志意识形态》,历史唯物主义对道德意识形态与阶级的物质利益之间关系的发现‘打碎了所有道德的权杖’,无论那种道德的内容是什么”③。伍德认为,道德,所有的道德,“而非仅仅资产阶级的道德意识形态”④,都被科学且理性地以这样一种方式描述和分析,任何了解情况的人都会看到信仰道德在道理上等同于信仰上帝,信仰上帝和信仰道德都是以幻想为基础。另一方面,我们同样发现在马克思的著作中充满着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判。马克思、恩格斯和其他马克思主义者谴责资本主义的压迫和不人道,特别是在私人通信中时常谈到人的普遍尊严和社会主义义务所要求的东西,还谈到一个真正人的社会所可能出现的状况。从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异化所造成的工人非人处境的批判,到《资本论》中对工人的剥削后果的严厉抨击,这毫无疑问都是道德的内容。这说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隐含着某种道德原则或道德理想,他正是以这种道德原则或理想来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存在的各种问题的。
马克思认为道德是服务于特定阶级利益的意识形态,具有蒙蔽性和欺骗性,因而反对把道德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基础,但是他的著作中又充满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判,而这种道德批判同样以某种特定的道德原则作为依据,那么,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道德批判所依据的原则本身又是什么性质呢?这似乎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构成了一种自相矛盾。这一矛盾构成对马克思主义的严峻挑战。如果不能从根本上予以解决,则所有的道德判断、原则、理论和规范,甚至道德论述本身都应当被放弃或从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中被清除。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这就意味着无法根据资本主义使贫困、战争等人类苦难持久化,阻碍真正的人类共同体和自我实现等等这些理由来对它加以谴责,同样,也就不可能根据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将消灭贫困、战争,扩大人类的自由,使人类的自我实现具有真正的可能性来予以赞扬。更为严重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势必会由于存在这种致命的自相矛盾而降低甚至丧失自身的说服力。所以,要解决这一矛盾,澄清马克思主义与道德的关系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对此,我们需要明确两点,第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为什么并未建立在道德原则的基础上;第二,马克思在道德观上是一个非道德论者吗?或者,马克思在什么意义上是个非道德论者。
唯物史观与传统的道德观立论基础的根本对立
在人的意识来源问题上,马克思是在对德国古典哲学的批判中提出了与以往哲学根本不同的判断,并以此作为唯物史观的基石,这一基石亦构成马克思道德观的立论基础。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强调“正义”是评价社会政治的根本尺度。从《理想国》的副标题“国家或正义论”可以看出他把正义看作最重要的和最必要的事情,是构筑道德理想国的准则。因此,柏拉图认为要对任何缺乏道德基础的政治理论表示怀疑。这种观念在西方的传统思想中得到普遍的认同,进而形成了基本的政治概念在根本上都是道德概念的共识。后来的思想家往往以这种观点作为一种认识论的原则来批评呈现不同理念的政治理论,即通过揭露某种政治理论所依据的道德原则不够合理甚至是荒谬的来反对其政治结论;而如果一个理论家没有明确的道德观,就没有提出政治理论的资格。这种观念隐含着这样一个前提,即大家都具有并遵循普遍认同的道德原则或道德理念。然而,如果一个人尽管具有强烈的道德信念,却对传统的道德理论提出怀疑,反对传统道德的立论基础,进而拒绝把这样的道德理论作为他的政治理论中的预设公理予以信守和接受,这样的立场显然超出了公认的批判武器的范围。马克思正是持有这种立场的人,我们可以从他对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在人的观念、意识的根源认识上的批判中,找到他反对传统的道德观立论基础的根据。马克思正是基于这一唯物史观对传统的道德观念或理论予以拒斥。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创立唯物史观的里程碑式的著作中,马克思通过对青年黑格尔派及费尔巴哈的批判,揭示了青年黑格尔派的“……政治、法律、道德及其它观念”是“处于宗教或神学的范畴下的观念”,认为这样的观念把“……政治、法律及道德意识”看作宗教和精神意识的体现,是彻头彻尾的危险的错误。⑤
马克思在批判青年黑格尔派的过程中,指出青年黑格尔派的核心错误在于坚持一个时代的思想、观念和意识可以通过阐明其各自的作用由一个包罗万象的、辩证的超意识所决定来解释。这种解释忽略了“……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即他们自己的解释)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⑥。其荒谬性就在于脱离现实基础,将人们认识其自身的方式与他们的实际所为的方式完全分离,不是从现实的社会交往中,从物质世界中探寻我们的思想和观念的来源,而是从抽象的绝对精神中去寻找。对此,马克思反驳道:“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人们是自己的观念、思想等等的生产者,但这里所说的人们是现实的、从事活动的人们,他们受自己的生产力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的一定发展——直到交往的最遥远的形态——所制约。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⑦青年黑格尔派的根本缺陷在于他们将现实的生活过程排除在外而去宣扬绝对的道德观念,因此,马克思尖锐地指出:“共产主义者根本不进行任何道德说教,施蒂纳却大量地进行道德的说教。共产主义者不向人们提出道德上的要求,例如你们应该彼此互爱呀,不要做利己主义者呀等等;相反,他们清楚地知道,无论利己主义还是自我牺牲,都是一定条件下个人自我实现的一种必要形式。”⑧
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曾经是马克思抨击青年黑格尔派的工具,但对于费尔巴哈的机械的、还原论的唯物主义,马克思同样予以批判。在马克思看来,费尔巴哈认为对人的思想和社会意识的解释要以物质事实为基础,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费尔巴哈对于人的解释并非“现实的历史的人”⑨,而是纯粹的生理学上的或机械的人的观念⑩。如果说青年黑格尔派忽视了“现实的”社会经济事实,费尔巴哈却忘记了人的交往在根本上是社会的。马克思的结论是:“人们用以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方式,首先取决于他们已有的和需要再生产的生活资料本身的特性。……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也就是说,人与其生产生活的世界的关系是思想观念的来源,人在改变自然以满足需要的过程中,产生了对这种生产活动的认识,而人正是通过改变他们看待与自然的关系的方式而改变人自身。因此,道德观念和理论不能作为独立的现象来理解,即不能认为其可以脱离特定的社会、经济以及历史环境独立起作用,而是要看到道德乃是源自于人类基本的生产实践活动。判断一种行为是否在道德上可取或应当得到鼓励的根据和标准只能来自于做出这种判断的时代,来自于以这一时代的生产方式为主要标志的社会现实。
考察马克思的上述批判,使我们认识到马克思通过发现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哲学在世界观上的根本错误及其在认识论上所造成的危害,明确了马克思的世界观与传统哲学世界观的根本对立,进而使我们可以理解马克思所持有的反对道德的态度和表述,根本原因在于传统道德观的立论基础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是根本对立的。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的思想在马克思看来是一种意识形态或“宗教”。这种意识形态所带来的后果是,人们对其生活境况不满的唯一合理解决办法就是改变他们对社会的认识。因为,既然在青年黑格尔派看来是人的意识决定人的生活,那么对生活问题的解决办法就只能在人的意识本身的改变中去寻找。按照这种观念的逻辑,剥削的经济条件将原封不动地被保留,统治阶级权力的利益将被保留,而被剥削者只能通过他们的新宗教、德国唯心主义来获得抚慰。上帝将由时代的精神所取代,剥削的真正根源却被掩盖起来了。同样,费尔巴哈的阐述在本质上与青年黑格尔派是相同的。如果我们的生活并非我们所认为的应然状况,那就是其不可改造的自然本质出现了反常。既然社会问题的根源在于自然本身因而是一种无法改变的事实,因此唯一合理的行动就是不行动。毫无疑问,这种认识会阻碍无产阶级反抗资产阶级统治的意志和信念。而在马克思看来,没有什么康德式的永恒的最高的道德原则,正如同没有永恒的道德戒律和道德禁令一样。任何道德都产生于特定时代的社会关系,产生于这种社会关系所带来的人们之间的利益诉求。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在根本上是建立在对资本主义的本质规律进行科学分析的基础上,这种科学分析就是唯物史观和劳动价值论。资本主义残酷的竞争和对工人的剥削都体现出它在道德上的虚伪性和堕落,但是,这种道德虚伪性和堕落本身却是资本主义制度造成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造成的。就是说,资本主义的道德堕落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本身的不合理性及其与生产力发展存在根本矛盾对立的结果。因此,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不是建立在道德批判的基础上,而是基于唯物史观和劳动价值论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科学分析。
马克思在什么意义上是“非道德论者”?
如果我们要对某种道德观点或理论提出批判,或者是对某种道德观点或理论持有异议,我们的异议或批判往往体现为两种含义。第一种是直接证明某种道德观点或理论是错误的。例如,质疑或找出这种道德观点或理论的前提存在逻辑错误,即推论不成立;认为这种观点或理论的论据不充分;认为这种观点或理论与我们的社会现实不相符,等等。这种判断或者是从逻辑上,或者是从认识论来直接评判一种观点或理论正确与否。它要求我们拥有据以评价或批判一种道德观点或理论本身的正确标准或尺度。然而,在马克思的著作中还存在对传统道德理论第二种意义上的批判,即并非直接质疑相关的道德观点或理论的正确性,而是通过阐明某种道德观点或理论的误用、滥用或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来进行批判。这种批判的理由或根据往往体现在对于某种道德观点或理论的社会作用的质疑,它并未直接表明或确定某种道德理论本身在逻辑上、认识论上的错误,而是指明这些道德理论在应用于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时,由于滥用或误用将会产生危害性的后果。马克思对康德的道德律令及功利主义原则的批判更多体现在这一意义上。
马克思在分析他那个时代的康德及功利主义道德理论过程中,并未在第一种意义上对这些理论本身的真实性或正确性直接提出质疑,而是对这些理论的社会作用及实践运用提出强烈质疑。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把康德的基本观念善良意志看作在德国的政治和经济现实下的空想,认为“康德只谈‘善良意志’,哪怕这个善良意志毫无效果他也心安理得,他把这个善良意志的实现以及它与个人的需要和欲望之间的协调都推到彼岸世界”。而对于功利主义,马克思则根据“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一切关系实际上仅仅服从于一种抽象的金钱盘剥关系”的经济事实来表明“把所有各式各样的人类的相互关系都归结为唯一的功利关系,看起来是很愚蠢的”。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把边沁所创立的功利主义讥讽为“在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平庸理智的这个枯燥乏味的、迂腐不堪的、夸夸其谈的圣哲手里,才确立为教条”。作为德国市民“利益粉饰者”的康德构建了一种基于“纯粹”意志概念的道德理论,即一种超出只为私利而把道德的目的提升为“纯粹思想上的概念规定和道德假设”;而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高级牧师的功利主义者则成功地“掩盖了”事实,在市场关系的背景下,“通过我使别人受到损失的办法来为我自己取得利益”。马克思断言这些古典道德理论在当时的社会现实条件下被误用或不切实际的滥用而造成“使人迷惑”的后果,从而阻碍现实可行的道德原则和理论的形成,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马克思认为这些道德理论构成意识形态。潘尼查斯认为:“作为创造正当概念的意识形态,要么(如在康德那里)使做正当的事情成为与变革维持剥削的条件无关的事情,要么(如在功利主义那里)使做正当的事情成为接受使少数人的功利最大化的经济关系制度,而同时却对所有人呈现一种功利最大化的虚假希望。作为意识形态的道德起着帮助强者而使弱者彻底无能的作用。”“因为如果一种道德理论可能引发的后果是阻碍作用或使那些想要解释的事实(此为道德事实)根本无法做到,这就无疑是认为这种理论是错误的理由。”这种认识与马克思创立的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历史的解释相一致。依据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我们在道德上认识和评价事物所依据的标准和原则必须与做出这种决定的时代相适合,换言之,这种原则和标准受一个时代的社会现实和基本矛盾制约,并不存在超阶级超历史的道德原则和标准。否则,这些道德评价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在实践中往往导致其意识形态的滥用。这实际上就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关于逻辑与历史相一致的原则。
在马克思看来,尽管古典的道德理论往往具有完整体系和看似严密的逻辑论证,但是,如果依据这种理论或原则进行道德评价或批判,非但没有对一个时代的人的境况的改善做出贡献,反而会起到相反的作用,例如在资本主义社会实际上用于鼓励人们认可剥削的结果,这实际上就是脱离历史和现实的意识形态滥用。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提出自由、平等、博爱等理念,这些思想观念毫无疑问是人类在几千年追求自身发展和幸福的实践中所总结出的具有普遍性的价值理念。但问题的关键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级及其思想家对这些价值观念存在不同的认识和理解。在马克思看来,这些价值观念的实现受到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的限制和制约,脱离现实的社会历史条件,这些价值观念只能是空洞的抽象词语。剥削社会的制度本身决定了这些价值理念无法实现或无法根本上实现。在这种制度下强调自由、平等这些价值观念,宣扬其在社会中的重大价值,往往就成为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意识形态。因此,作为一个革命者的马克思,必然会拒斥这种道德原则或理论。“当人们的道德评价会起到削弱他们自身目的的作用时,人们就会拒绝进行这样的评价。”由此可见,马克思并不反对自由、平等观念作为基本道德观念的价值,而是反对脱离现实社会条件而受到意识形态滥用的道德观念,也就是说,马克思并不反对道德观念或理论而是反对道德观念或理论的滥用,即马克思所反对的是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道德观,而非所有的道德观念。在马克思看来,作为真正的人的自由体现的自我决定,由于社会分工所导致的阶级存在而削弱甚至丧失,“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因此,“真正地同共同利益和虚幻的共同利益相对抗的特殊利益所进行的实际斗争,使得通过国家这种虚幻的‘普遍’利益来进行实际的干涉和约束成为必要”。由于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的存在从根本上导致人的真正自由的丧失,因此必须消除这种阶级存在的基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既然人的自由是革命者的目标,那么马克思所应该赞同的就是能够消除这种阶级划分的策略——他不应该赞同的就是可能会阻碍这种结果的策略。由于道德‘说教’会阻碍这种结果(由于其倾向于意识形态滥用),它应该不被赞同。”马克思正是基于对压制人的自由的根源的资本主义制度的科学认识,以及实现真正解放的历史可能性的展望,而反对以道德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的基础,事实上,马克思反对的不是道德本身,而是道德教化或道德的滥用。也就是说,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时代所盛行的道德理论往往是一种具有“意识形态”属性的理论,因此应当予以拒斥。马克思对青年黑格尔派和费尔巴哈的道德观及康德和功利主义的道德理论的批判,正是基于这些观点或理论本身是一种意识形态而进行的批判,即,这些理论根本不是真正的道德理论,而只是隐瞒或妨碍了对正确的道德理论认识的、作为统治阶级权力具有压制作用的意识形态。
从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革命性实践上看,马克思固然对资本主义制度做了大量的道德谴责,但在他看来,重要的不是向工人阶级灌输那种直接针对资产阶级的道德谴责,而是使他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利益同资产阶级的利益具有深刻的对立性。因此,作为无产阶级的革命者应当知道所采取的路线和步骤,知道在资本主义社会,法律、道德和宗教在何种意义上只是遮蔽资产阶级利益的资产阶级偏见。任何理想社会及其观念的构建都受到现存社会阶级关系的影响,不可能完全在思想中超出一个人所处的时代。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依然占据统治地位的条件下,在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依然居统治地位的情况下,把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建立在道德观念的基础上或者试图构建一种社会主义道德原则,它只能停留在空想的观念上,对于实践,特别是无产阶级革命只能起着误导的作用。正因为如此,马克思针对普鲁东提出以公平交换原则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根据,以及拉萨尔主义者以正义和公平的分配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指导原则以期让每个工人都获得自己“不折不扣的劳动所得”的主张做了尖锐的批判,认为以这种抽象的道德观来改变世界纯粹是一种乌托邦,而把我们的信仰建立在这样的乌托邦主义之中存在太多的危险。正因如此马克思把欧文、傅立叶以及圣西门等人称作是“乌托邦社会主义者”。马克思正是在反对把抽象的道德观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的指导原则的意义上是非道德论者。
我们明确了马克思在什么意义上是非道德论者,明确马克思不是反对道德本身,而是反对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把道德作为批判资本主义的基础。进一步说,马克思绝不是反对作为道德范畴的公平、平等和自由等价值理念,恰恰相反,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所标榜的“平等”和“自由”所造成的无产阶级受剥削压迫状态充满了愤慨。事实上,马克思毕业为之奋斗的事业就是建立一个在平等和自由价值理念上远高于资本主义的自由王国——共产主义社会。
在我国,受长期以来“左”的思想禁锢,人们往往把特定的道德范畴作为资产阶级虚伪的意识形态欺骗来加以批判,如自由、平等和博爱等。似乎这些道德范畴只属于资产阶级、属于资本主义社会,人们要么不屑于、要么不敢于理直气壮地谈这些道德范畴,追求这些价值。平等自由等价值观念在理论上始终是哲学家探讨的重要范畴,在实践上更是古往今来仁人志士为之不懈奋斗的目标,在马克思的理论中同样被赋予最重要的地位。这不仅体现在马克思把自由作为人的本质规定性,而且体现为马克思在对共产主义的设想中把自由作为根本的目标,如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可见,平等和自由等观念在马克思主义道德观中是根本性的价值追求,这些观念也自然成为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根本内容。
②Robert C.Tucker,PhilosophyandMythinKarlMarx,Transaction Publisher,2001,p.12.
③④Allen W.Wood,“Marx’s Immoralism”, in Chavance, Bernard (ed.),MarxenPerspective, Paris, Editions de I’Ecole des Haute Etudes en Sciences Sociales,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