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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媒体时代媒介化生存危机的产生根源探究

2018-04-14霍美辰

关键词:媒介交流

霍美辰,李 贺

(1.东北师范大学 传媒科学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2.东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让·鲍德里亚在他的《消费社会》中举过这样的例子:“铁路所带来的信息,并非它运送的煤炭或游客,而是一种世界观、一种新的结合状态。”[1]132融媒体时代的现代传媒正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存方式,它们甚至正建构着民主、文化与意识形态,如曼纽尔·卡斯特所言:“世界上核心的经济、社会、政治和文化正在被因特网和其他计算机网络重组。”[2]3人类面临融媒体时代媒介对物质环境和精神环境如此无孔不入地掌控,这种由媒介特性决定的人的生存方式即为“媒介化生存”。而媒介化生存在给人们带来便利、发展和效益的同时,也不断涌现各种乱象:诸如网络红人与网络流行语的“伪狂欢”,商业媒体中扭曲的“身体意象”与受众审美趣味消费化,媒介暴力影像沉溺与受众审美趣味娱乐化,媒介泛色情与受众审美趣味低俗化以及媒介舆论暴力与受众审美趣味的“道德非理智化”等亚文化现象,如暗云涌动,形成融媒体时代的媒介化生存危机。

面对危机,大众传媒时代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媒介批判理路始终立足精英文化,秉承二元对立逻辑,试图通过揭露“文化工业”的遮蔽,以期实现受众自发自觉的媒介素养提升。然而,进入2000年后的互联网时代,特别是当下媒介破壁、资源互享、内容兼融、利益共赢的融媒体时代,自媒体盛行从根本上打破了受众与媒介对峙的逻各斯主义,而以青年亚文化为代表的多元共存,也成为媒介文化发展的常态。很显然,此时对媒介生存危机的化解,单纯通过批判媒介运营背后的资本链条,从而规劝受众远离大众传媒,通过理性思辨抗拒“单向度”“内爆”,这样的救赎路径已略显疲态与自我矛盾。由此,打破惯有媒介文化批判逻辑,根植融媒体技术与文化本体属性,立足自媒体形态中最活跃因素——个体,探究人媒共生的媒介文化“间性”哲学智慧,将给媒介化生存危机产生根源的探究,梳理出另一学理路径。

一、主体的漂浮与沉溺——人与自我关系的矛盾

在当下的融媒体时代,无论是受众对于媒介情色产品有心无心的卷入,还是在媒介中频发的舆论暴力现象,在某种程度上都反映出参与者缺乏责任心与网络行为的游戏态度,甚至是对于自我人性弱点的放纵。上述问题现象的出现,实质上是融媒体时代人与自我关系的疏离导致的,而这种疏离结果的产生,与第一媒介时代电子媒介的信息方式致使自律自我的解构,进而第二媒介时代数字媒介虚拟书写主体直接将自我呈现为“他者”这两个问题是紧密相关的。

(一)电子媒介语言与理性自律自我的解构

在媒介文化史中,从法兰克福学派到结构主义——符号学理论,都是通过理性建构主体,即站在对大众媒介批判与对抗的视角,向印刷时代建立起来的线性的、抽象的、理性的自律自我致敬。马克·波斯特曾指出,阿多诺和霍克海默对于“文化工业”的批判,将自由行动者转化为被动受害者,而实际上背后隐藏着两人对于“人与自我”关系“自律/他律”的二元律逻辑。阿多诺早在1938年发表的文章《论音乐中的拜物特性及听觉的退化》一文中,就提出古典音乐因电台媒介的分散传播,使其成为流行音乐并染上了“拜物化”特性,这实际上造成了人们音乐品味的降低和听觉的退化。这意味着在阿氏看来,作为电台听众的主体,如果不能进入对话,那么该主体就是不自由的,马克·波斯特将其评价为“用二元律来理解媒介交流中的主体构建过程”[3]10。然而随着电子媒介的不断普及,电子媒介语言的信息方式对人们生活的不断渗透,媒介文化研究中的“阿多诺们”开始意识到,想通过理性自我的自律完全对抗文化工业等潜藏意识形态的他律,实际上是举步维艰的,电子媒介通过其信息方式的无语境和自指性对自律自我的解构日益加深,印刷媒介时代独尚的理性主体开始了漂浮之旅。

语境或称言语情境是交流行为产生意义的重要限定条件。在传统面对面交流的口语时期,和什么人、在什么时间,交流双方的表情、语调、肢体语言等都会构成一种信息流动的交互情境。电子媒介改变了人们社会行为的时空参数,麦克卢汉所言的地球村中,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与任何人交流。然而这种远距离的电子媒介会话从根本上改变了口语交流的语境。马克·波斯特就曾明确提出:“电视机是一个新的语言语境,它与过往极其显著的不同在于,说话者对语境的控制程度,迄今为止仍难以想象,电子媒介通过控制种种语境而编创了会话的脚本。”[4]64融媒体时代造成自律主体解构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电子媒介无语境的语言通过独白性的传播使其自指性被不断强化,这将诱导接受者以游戏态度看待媒介中的自我建构过程。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电子媒介和数字媒介都具有会话的独白性特征,即便融媒体时代社交媒介的交互性使这一点受到质疑,但只要具有大众传播的功能,作为信息输出端的强势与接收端的相对弱势就构成区别于平等对话的“独白性”交流。无语境与独白性的共同作用,使得电子媒体与数字媒体的言语自指性程度超越了以往的媒介形态。任何形式的媒介交流对于主体建构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通过语言实践模拟社会生活关系,并试图在对话中确定并稳定此种社会关系。“言语通过加强人们之间的纽带,把主体构建为一个群体的成员。印刷文字把主体构建为理性的自律自我,构建成文化的可靠阐释者,他们在彼此隔绝的情形下,能在线性象征符号之中找到合乎逻辑的联系。”[4]64然而,电子媒介用无情境、独白性的语言置换了说话的人群,打破了会话中的全面交流,失去了指涉社会关系的确认关联,反而变成了卖弄口才的自我指涉。

“群体化、互动性、虚拟化”的网络社交平台成为巴赫金所言狂欢化表现形式的要素“广场”的媒介延伸,因而这种“延伸”也使巴赫金所言的狂欢化有了除“化妆游行、滑稽表演、假面派对”以外新的表现形式,如网络流行语体在体裁、修辞、逻辑上的狂欢化。自2003年开始,由北京语言大学和国家语言资源检测与研究中心联合组成权威研究机构,选取国内15家主流媒体汇入语料库,进行动态分析加工。以互联网为例,当下各种流行语主要分布于论坛或微博客、博客与社交聊天平台中,在发帖、回帖、跟帖的语言交流中:称呼类、问候类、别称类、发泄类、动作类语言占流行语的主要部分。显而易见,这其中与身体相关的流行词汇大量涌现:“郁闷、晕、汗、寒、衰、猛、囧、心塞、倒、闪、掐、涮、不动然泼、补刀”等流行语充斥在互联网的各个角落,甚至因其流行性的炒作价值,已经开始“反哺”主流媒体,经常可在主流媒体中见到其痕迹,通过“含混、拼贴、符码化、戏仿、错位、套用”等修辞方式,释放着网络大众的颠覆、亵渎、恶搞的本能。上述媒介现象产生的根源实际上也正是由于“同接受者说话的人并不认识接受者,又由于广播之外并不存在一个明确限定的指涉世界来提供一个标准以评价意义流”,导致了自律性主体的解构与漂浮。

(二)虚拟书写主体直接将自我呈现为“他者”

电子媒介信息方式依然在发挥功能的今天,融合媒体的出现使得媒介的交流情境更加复杂多元。网络世界中,除了有依循电子媒介信息方式的大众传播,也出现了由虚拟性和互动性而营造的新型匿名人际交流情境,如实时聊天工具、BBS、社交APP、网络游戏。部分网络发烧友将此新的交流情境视为一种从社会约束中解放出来的体验,一种摆脱他律的理想自我建构契机,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乐观。虚拟身份虽然鼓励交流中的公开批评,但也扩大了人性中的抱怨、愤懑、嫉妒等负面情绪,使得网络舆论比现实生活的人际交往中更容易呈现暴力化,如人肉搜索事件、网络哄客等现象。

互联网中的虚拟书写与口语交谈和文字书写不同,这里的“书写”代表了通过键盘输入文字、语音及图像进行的互动式交流,这从一定层面上将“书写”扩展覆盖至以前只限于当面交际、书信、电话或电报的交流领域。虚拟书写对自我建构最确凿的影响表现在“引入了身份游戏的种种可能性”。“即便他们的交谈伙伴使用真实姓名,或者像在当面交谈中那样表达自己,音讯服务中的交谈发烧友,还是假定他们的交谈伙伴不是‘真实’的人。”[4]157这实际上是另一种变相的自我解构,通过对感性本性的沉溺来实现对理性自我的解构。

绝对的自由必然产生不自由,虚拟空间的自我幻想消解了真实自我与欲望之间应有的结构差异,因而使主体被去中心化和自我异化。虚拟、模拟的经验愈益被直截了当地作为现实的替代品,模拟的经验被现实当作真实行为的母体。而实际上,网络沉溺被人诟病的原因也大多出于此,例如沉溺电子游戏中的暴力、色情、控制与占有欲,实际上这些也会促使人们与现实的界限模糊不清,甚至将虚拟世界中人的劣根性作为评定和规划真实生活的标准。此时,虚拟书写主体直接将自我呈现为“他者”。

二、感性自由的悖论——人与媒介技术关系的问题

麦克卢汉的命题“媒介即信息”,发展至融媒体时代更进一步印证了“我们塑造了工具,此后工具又塑造了我们”[5]4这一人与媒介技术本体之间的辩证关系。云计算、VR虚拟现实技术、TVOS、NGB云平台、极清电视、4K成像、裸眼3D电视技术以及无人机航拍等高科技媒介技术正在以超真实的感知效果将媒介塑造为人的“完美感官延伸”。而这种“延伸”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对人的视听感受性增殖。以数字虚拟技术为基础的视觉和听觉处理手段日益精确化、完美化、仿真化,而宽带光纤、4G和5G移动终端技术也在更快地实现时空压缩传输。媒介技术的感受性提升正在裹挟着受众进入看似更轻松、愉悦、精美的天性释放场域,视听化表征正在取代线性文字阅读时期的理性思维模式。

(一)感性带来的新型压迫——媒介技术的修辞学“拟像”

修辞性是以图像为代表的视听化表征的天性追求,可视性、观赏性、新奇性、表演性、娱乐性等修辞手段作为媒介直观可感的、形式美的部分已从媒介文化的符号学层面进入社会学层面,深刻作用于受众的意识形态,甚至开始呈现某种图腾崇拜的伦理学效应。“人们越来越喜欢看具有高清晰画质的照片、影视画面;欣赏具有高保真品质的超重低音和多声道合成的音乐;追逐那些经过传媒完美化、特色化和超级化包装的媒介形象(如明星、网红)。”[6]58面对感官化盛宴,人们在媒介技术面前显得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自在,然而过度的视听刺激势必转换为另一种束缚,正如鲍德里亚和居伊·德波尔所担忧的感受性表征技术的“完美罪行”。

按照鲍德里亚的界定,融媒体时代的媒介技术修辞学已经进入“拟像”的第四个阶段,它不再是对一个基本现实的反映,也不仅是掩盖和歪曲一个基本现实,或是掩盖一个基本现实的缺席,而是与任何现实都无关,“它已成为它自身的纯粹拟像”。此时,“想象界不满足于与现世界的并行、对立,而是试图将现实纳入其拟像的序列,将现实本身变为超现实的一个部分。”[7]224据2013年一项针对网络受众展开的“观众喜爱的影片类型”调查显示,在网络影像类型中,与暴力题材相关的动作片、惊悚片、战争片、灾难片、魔幻片受到多数人的欢迎。而目前通过院线上映的上述类型影片,多数以增强暴力的可视性、高度观赏性来营造一个“拟像”世界。过度的依赖视听感官刺激,使得媒介技术的感受性呈现出对个体自我的新型压迫。

首先,“暴力美学拟像”成为暴力行为的模型并用以实现受众的“真实暴力”替代性满足。表现在商业影像中“拟像”以局部取代整体的微缩方式概括了暴力的全部过程和后果,夸张美化了暴力的视听效果,同时也置换了暴力所带来的残酷后果,虚拟影像的模型描绘了人们更愿意相信的理想的暴力方式。其次,“暴力美学拟像”虽然是由虚拟技术制作的,但是其在互联网媒体播放的同时传达的却是真实的编码,这种编码以越来越多的娱乐形式和戏剧传奇的编码方式来组织一个个“暴力故事”,结果让受众把对真实暴力的感受等同于非真实的“暴力故事”的感受。处于和平年代,很少或从未经历过真实暴力的受众就这样在一个个“拟像”的暴力故事中完成替代性体验,对于暴力的理性判断被抹杀,无意识也在被重新建构。

(二)感性带来的新型压迫——内涵式深度指向的丢失

所有信息技术都将带来一种智能伦理,深度思维和创造性思维的发展是在印刷图书培养的文字阅读“聚精会神”的状态之下形成。对比而言,互联网鼓励的是工业主义的新伦理。并行思维、非线性思维、碎片式思维与协同式思维,这些都是与互联网媒介高度匹配的思维方式。这些思维模式的变化带来的是,“原来平心静气、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线性思维被上述新的思维模式取代。而这些新的思维模式希望以简短、杂乱而且经常是爆炸性的方式收发信息,其遵循的原则是越快越好。”[8]8在感受性思维模式的影响下,媒介技术的视听感受化表征也越来越呈现建构性弱化,即内涵式深度指向的丢失,突出表现为媒介商品的同质化和模式化趋势。例如网络综艺的快销时尚(以明星真人秀为代表的快速消费)、网络文学改编的大IP营销、商业电影的好莱坞式类型片模式等都在资本旨趣——娱乐模式——享乐诉求的内在限定中不断暗合资本增殖的诉求。

三、无物之词——人与他人的媒介关系的发展

电子大众传媒时期,人与他人的媒介关系主要体现在信息制作者、传输者与信息接收者之间的对立矛盾。因此,印刷时代和电子时代的媒介教育中,关于人与他人的媒介关系,基本围绕着强势群体对弱势群体的意识形态霸权展开批判与反思。通过理论回顾也可见:法兰克福学派理论、英国文化研究、结构主义符号学理论以及后现代主义理论中,人与他人媒介关系的最终平衡在于弱势群体通过思辨、符号分析等方式抵抗强势群体的意识形态渗透,以此实现相对自由、独立的精神空间。换言之,就是更多关注媒介内容,研究人们“看什么,看多少,人们如何认识和理解所看到的内容,以及他们所看到的内容将如何影响他们的思考和行为,关注的焦点是媒介信息,而并非是不同媒介所产生的不同信息流动的模式。”[9]11

然而融媒体时代,数字媒体的出现,特别是互联网的普及,将媒介作为信息传播工具的功能拓展为信息交往的平台,人与他人在虚拟网络中实现了某种程度的身份等同,即信息制作者、传输者、接收者的“三位一体”,媒介信息交流成为人的社会关系构成的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这也必然导致媒介中人与人社会交往关系的彻底解构与重构,进而促发网络社会中人与他人交往沟通的新形势和问题的出现。当下媒介亚文化中时常可见的网络哄客、网络审丑围观、网络人肉搜索、网络舆论暴力等“人与他人媒介关系失衡”的现象症候,在这些表征背后实际上暗含的是诸如虚拟交往的自我意识膨胀、虚拟交往中的道德相对主义盛行、虚拟交往中主体责任意识消解等根本问题。

梅罗维茨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一书中,延续伊尼斯、麦克卢汉等媒介环境学先行者的思考路径,致力于探讨媒介技术属性、媒介环境、媒介角色和社会秩序间人与他人的社会生活的改变。不同的是,伊尼斯以政治家的眼光,预言了媒介在时间和空间上的不同偏向,导致了人们对于民族、历史和进步等观念的冲击和转变;麦克卢汉则力证媒介在人的“感官平衡”中的主体性价值;而梅罗维茨对两者的上述观点在继承的同时也提出了发展性的思考:“麦克卢汉并没有给出具体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具体的有不同感官平衡的人会有不同的行为。”[9]3此时埃尔温·戈夫曼的“场景理论”给了梅罗维茨新的灵感,他意识到“媒介场景的组合改变了角色的行为模式,并且改变了社会现实的构成。”[9]6以电视为典型的电子传媒打破了印刷媒介时期的空间私密隔离,使得不同的社会场景重新组合在一起后,原本恰当的行为就必须随之变化、调整。进一步深入分析,场景的改变实质上是改变了交流双方的言语归类属性,“电子媒介使许多社会言论重新分类,这使得大多人发现自己以一种新的方式与别人接触。”[6]7原本特定私人场景下言语的意义与内涵在大众传媒通过跨时空传播的过程中,使私人空间与其他社会场景融为一体之时,言语意义的社会规范属性就发生了变迁,并最终导致社会行为和社会生活的改变。梅罗维茨列举了三种典型的改变:“儿童与成人概念的模糊,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融合,政治英雄与普通市民的等同。”梅罗维茨的观察主要是在信息单向传播的电子媒介时代展开,所以虽然难能可贵地开始关注人的社会行为及社会关系与媒介环境的关联,但放在当下的融媒体时代,上文提及的虚拟交往的诸多问题就需要更多的理论推进,即在媒介环境学和“场景理论”的基础上,以言语的改变为切入点,考察由于场景变化导致的人与他人建立的交流的变化。

(一)虚拟交流中无语境的“场景议程”

上文已阐释过,语言的语境一定程度上决定言语的内涵,“词语的部分意义取决于在何处使用它们。”[4]64结合戈夫曼的“场景理论”对此判定理解更为容易,戈夫曼认为:“每一个特定的场景都有具体的规则和角色。”[9]21而人们为了适应社会生活,其中不得不做的方法就是学会既有文化中的“场景定义”,按照“场景议程”组织自我的社会行为。梅罗维茨也曾举例说明“场景议程”的规范性,比如“葬礼上要求的行为与婚礼上不同,晚会的规则与课堂的规则不同,找工作面试中担当的角色与精神治疗时面谈的角色完全不同。”[9]28融媒体时代,网络媒介的虚拟交流中,虚拟、匿名、随意和日常化的言说平台实际上就是一种全新的“无语境的语言环境”,是继电子媒介将印刷媒介中私密的交流场景置换为公开的播放场景后的另一种“公开化的私密交流场景”。而按照戈夫曼和梅罗维茨的论证,任何场景都天生具有独特的“场景议程”,尽管人们常常抱怨在“场景议程”中必须遵守某些礼仪,必须履行各种义务;尽管有些人曾一度以为在虚拟的网络媒介环境中,人们可以通过匿名性拒绝承担社会角色以期获得绝对的自由。然而,“场景议程”对人的交往行为的“不得不做”的强迫性就在于,每个人稳定的、充满安全感的自我观念是无法在完全孤立状态下呈现的,它必须是在与他人关系建构的互动中才能得以相对性地实现的。梅罗维茨在书中举例:“一项令人不安的研究发现,原本正常的学生在被随机分配去守卫模拟监狱后,开始显现出一种原本不属于他的冷酷、侵略性和虐待狂行为。”[9]25这就意味着虚拟的无语境实际就是一种新的“场景议程”,人们自以为的绝对自由却反过来制约着自我,“虚拟、匿名、随意和日常化”的言说平台,无形中增加使用者交流行为中的缺乏理性、倾向于发泄性和责任感缺失的问题出现,而当我们对此全然不知的时候,人与他人的媒介关系就开始逐渐紧张、恶化。这种现象的典型实例,如融媒体平台上的“人肉搜索导致舆论暴力化”问题。

在这个“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时代,信息传播主体和接收者之间的角色关系看似更为平等和自由,可遗憾的是,当这种平等和自由缺乏“社会成员间协商与互溶”的社会伦理美为内涵导向的时候,反而会造成媒介环境中更深刻和隐蔽的不公正与压制,以“人肉搜索”滥用为代表的网民受众群体性的非理性、非正义行为正在形成一种游走在道德和法律边缘的“公审”和“私刑”,甚至部分非理性的网络语言暴力转变为对当事人现实生活的行动“追杀”,这种对个人隐私权利的公然挑战,使得一些网民原本正义的行为瞬间变为一种犯罪行为。

(二)关系的断裂——言谈身份的消散

作为媒介环境学派的后起之秀,马克·波斯特曾经反复思考第二媒介时代交互性的电脑书写形式对主体建构的确凿影响,并最终将其总结为四个方面:(1)它们引入了对身份进行游戏的种种可能;(2)它们消除了性别线索,使交流非性别化;(3)它们使关系中的现存等级失去稳定性,并根据以前不相关的标准将交流重新等级化; (4)它们消解了主体,使他从空间和时间上脱离了原位[4]157。

按照其逻辑,由于电脑书写主体的完全匿名化,使得主体在网络及电子存储中消散了,这种消散自然带来了与他人关系中的“身份”的游戏,而当社会规约在游戏身份中失去组织行为的效用之时,以往社会交往中典型“场景议程”的等级划分就失去了稳定性,比如在网络论坛中传统的“场景议程”——学校的教师与学生的传授关系、法庭上法官与嫌疑犯的判罚关系等就完全失去了交往行为的约束力。这也继而会导致现实社会中具有社会和道德公约性的交流原则被打破,造成虚拟媒介环境中人与他人关系的紧张,“冒昧无礼、趣味粗俗,孩子用来捉弄人的交谈”甚嚣尘上。

与此同时,融媒体时代网络会谈缺少面对面交流中起引导作用的常规提示和程式,因此言说态度比较随意,这常会引发一种不被人回应和重视的焦虑感,因此一些标新立异的词汇和技巧就成为引人注意的最佳选择,这也是为何马克·波斯特指出:“电脑会议鼓励公开批评,并同时鼓励人们提出非流行的或离奇古怪的观点。”[4]165与此同时,虚拟环境中碎片化、非线性、即时感的交流不像共时的言语行为如面对面交流或文字交流,对其自己语言实践的反思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这也导致网络虚拟交流中的阐述风格和逻辑的严密性都将大打折扣,甚至形成诸如网络流行语体中的“伪狂欢”景观的出现,沦落为隔断与他人正常交流过程的一种自我消耗性的关于“言谈”的言谈。

综上论述可见,造成融媒体时代媒介化生存危机问题的本质原因是人与自我、人与媒介技术、人与他人的媒介社会关系出现了分裂、失衡。也就是说,网络色情成瘾、影像暴力沉迷、过度消费“身体意象”以及网络“道德非理智化”所导致的舆论暴力等问题,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对传统伦理的冲击和自身伦理的困境。如此,要解决融媒体时代媒介化生存危机的问题就必须跳出主流文化“道德恐慌”和网络媒介原罪的“保护主义”的反应范式,也不能单纯站在旁观视角批判媒介产品审美属性的良莠高低。对此问题,从“道德行为主体”的角度去揭示媒介审美活动中包含的一系列价值冲突,思考如何实现“人的媒介社会关系的全面发展”,才是提升融媒体时代媒介文化素养的关键环节所在。这也就需要受众以反思性鉴赏来实现批判与理解并重、解构与建构同在的媒介文化意识,从视角上变客观批判为主观自省,在多元、交互、关联的总体文化氛围中,探寻带有“间性”色彩的媒介文化价值观。

[1] [法]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刚,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2] [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星河[M].郑波,武炜,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3] [美]马克·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4] [美]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后结构主义与社会语境[M].范静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5] [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6] 李勇.媒介时代的审美问题研究[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9.

[7] 金慧敏,王岳川.媒介哲学[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

[8] [美]尼古拉斯·卡尔.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M].刘纯毅,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

[9] [美]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M].肖志军,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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