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伊与新中国的联合国代表权问题（1949-1950年）

白雪松

（山西大学，山西 太原 03006）

一、引言

由于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做出的巨大贡献，1945年4月，联合国创建之初，中国不仅是联合国的创始会员国，而且是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推翻了国民党在中国的统治，掀开了中国历史崭新的一页。1949年11月到1950年8月，周恩来总理兼外长多次致电联合国秘书长特吕格夫·赖伊，要求驱逐国民党代表，恢复新中国的代表权。赖伊作为当时联合国秘书长，为恢复新中国的联合国代表权付出了一定的努力，但是由于美国的阻挠，特别是由于朝鲜战争的爆发，新中国的联合国代表权一直没有解决。本文拟对朝鲜战争爆发前联合国秘书长赖伊对恢复新中国代表权问题的立场和努力提出几点粗浅的看法，以就教于学术同行。

二、新中国联合国代表权问题的缘起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的公告中庄严宣布：“本政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①标志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取代了蒋介石的国民党政府，成为全中国唯一合法的政府。11月15日，周恩来总理兼外长代表中国就新中国的联合国代表权问题致电联合国秘书长特吕格夫·赖伊②，指出“只有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才是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全体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而国民党反动政府则已流亡溃散，它已丧失了代表中国人民的任何法律与事实依据。”为此，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正式要求联合国，根据联合国宪章的原则与精神，立即取消‘中国国民政府代表团’继续代表中国人民参加联合国的一切权利，以符合中国人民的愿望。”③周恩来外长的电报表明，只有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具有在联合国代表中国的合法权。但是赖伊收到电报之后却认为，这封电报“并非来自联合国会员国，所以不能在会员中印发电文副本”，④而是“把这个电报列在非政府组织和非会员国的表册中备查。”⑤

1949年12月29日，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在安理会会议上，对国民党政府在联合国代表权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马立克认为，盘踞台湾的国民党政权威胁着中国的政治独立与领土完整，不能在联合国代表中国，因为其只占据着中国的一小部分领土。1950年1月8日，周恩来总理再次致电联合国大会主席罗慕洛、秘书长赖伊，声明“国民党代表在安理会是非法的”，要求联合国驱逐非法的国民党代表。1月10日，马立克在安理会第459次会议上发言，提及早前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外交部长周恩来总理发给秘书长和联大主席的电报，并称自己根据苏联政府的指示，坚持认为安理会应该开除国民党代表，因为它不能代表中国。苏联代表团还称，“如果安理会不采取恰当措施驱逐国民党代表，苏联代表团将不会参加联合国的工作，直到安理会驱逐了国民党代表。”⑥随后，苏联提交了关于该问题的提案。1月13日，安理会表决了苏联的提案，结果为3国赞成（苏联，印度，南斯拉夫），5国（美国，法国，古巴，厄瓜多尔，埃及）与国民党代表反对，2国弃权（英国，挪威）。最终苏联提案在美国的操纵下被否决，苏联代表团立即退出了安理会，并且称在此期间不承认安理会所做任何决定的合法性。

“从国际法的角度看，新中国成立，是旧中国的延续，作为国际法主体并未改变。”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应享有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从政治角度看，作为联合国创始会员国与常任理事国，中国对国际局势和联合国力量分布有巨大的作用，政权更迭并不影响中国在国际法上的主体资格和在联合国的地位。“所以，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应该是，也必然是联合国创始会员国和常任理事国。”⑧但是，由于美国的阻挠，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张恢复新中国在联合国代表权的要求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三、赖伊对新中国联合国代表权问题的立场

赖伊视联合国秘书长为和平使者，时刻谨记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的宗旨。他认为，“秘书长是联合国的公仆，不是专为某一国家服务的，应认真地解决国际上发生的每一个重大事件，而不应回避它们。秘书长有责任对重大的国际问题作出公正判断而不怕为此遭受风险。”⑨因此，他在处理国际争端时，努力调解、缓和冲突、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为联合国的发展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基于这样的信念，赖伊极度关注新中国的联合国代表权问题。1950年1月6日，记者曾就新中国联合国代表权问题采访过赖伊，他表示希望能和平解决，同时提醒记者，如果苏联依然控诉中国代表权问题，无论由哪个机关提出，最后都由该机关做出决定。赖伊承认新中国，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应该在联合国代表中国行使权力，而不是国民党政权。

赖伊支持新中国代表权，是基于现实考虑。新中国是共产党执政的国家，在代表权问题上，以苏联为首的共产党执政国家积极支持新中国，并付诸实践。“1950年1月13日，苏联代表团离开安理会。随后几周，其他共产党国家代表团出席联合国各个委员会的次数越来越少。”⑩此外，面对1949年12月以来，苏联与中国在莫斯科协商会谈的局势，赖伊怀疑“苏联离开安理会只是第一步，苏联是要建立新的、与“人民民主”国家相对立的组织。他怀疑苏联的目标是要将苏联、共产主义中国和其他共产党执政的国家联合起来，共同建立一个与联合国相竞争的组织。这样，世界将会出现两大国际组织并存的局面，彼此间相互竞争。苏联这样做，可能还会引起许多阿拉伯与亚洲国家离开联合国，因为他们不在意与任何组织结盟。”⑪赖伊对苏联动机的猜测，加深了他的忧虑，担心因为中国代表权问题，苏联离开联合国的行为会改变联合国创立的初衷，留下一个与《联合国宪章》大相径庭的组织。因此，赖伊支持新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并积极努力的解决该问题。

此外，与苏联态度截然相反的西方国家，反对新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尤其是美国。赖伊曾于1950年1月21日就新中国代表权问题与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和其他国务院官员进行了会谈。赖伊向艾奇逊表明“联合国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询问他召开特别委员会解决中国代表权问题是否合适，美国是否会承认北京政权，美国是否了解其他国家的立场。然而，艾奇逊表明美国坚决不会承认北京政权，拒绝召开特别委员会，并且暗示讨论中国问题为时过早。”⑫赖伊怀疑“美国是在利用新中国代表权问题测试它在联合国的影响力，使联合国成为美国控制下的联合国。”⑬会谈结束后，进一步加深了赖伊对联合国与世界将分裂的忧虑。

面对东西方大国对新中国代表权问题截然不同的态度，赖伊担心该问题会造成联合国的分裂，从而导致世界的分裂。为了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保证联合国的正常运转，以及防止联合国分裂。赖伊支持新中国，认为对新中国政权的承认与新中国在联合国代表权不是同一个问题。“中国对联合国来说不是一个政府，而是一个拥有四亿七千五百万人口的国家，是中国，而不是蒋介石属于联合国。现在，国民政府与中国大陆分离，只控制着曾经被日本占领了半个世纪的台湾，在这样的情况下，蒋介石不能代表中国。”⑭因此，赖伊承认新中国，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应该在联合国代表中国行使权力，而不是国民党政权。

于是，赖伊提出新中国代表权问题在安理会上解决，并于1950年3月8日，以联合国秘书长的身份向安理会各国印发了《关于中国代表权问题的法律备忘录》，该备忘录提交了一个适合解决中国问题的原则，即根据《联合国宪章》第四章要求：申请会员国资格的国家，要有能力并且愿意承担会员国应有的责任，该责任必须由有实权的政府承担。理由如下：

“当一个革命的政府与现存的政府竞争代表国家权时，考虑的问题是两个政府谁在事实上拥有利用资源与领导人民的权力，以此来履行会员国应承担的责任。这意味着新政府是否在其领土内能有效行使权力并为本国人民服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联合国各机关应该通过集体行动，给予该政府代表国家的权力，即使某些会员国拒绝承认，并坚持否认其为合法政府。”⑮

赖伊备忘录为解决新中国代表权问题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认为，即使法国、埃及、厄瓜多尔与古巴现在不承认中国共产党政权，但有可能会在安理会上支持北京的代表权。备忘录虽然为解决中国代表权问题提供了依据，但是却给赖伊本人带来了负面影响。美国媒体称赖伊是“绥靖主义者”。甚至中国驻联合国常任代表蒋廷黻在3月13日写给赖伊的信中，称，“赖伊的备忘录是以牺牲国民党代表的利益来姑息苏联，中国人民是不支持中国共产党的，因为它的意识形态和政策是非中国的，中国共产党只是一个傀儡政权。若不抵抗中国共产党，共产主义将会扩大到东南亚。”⑯蒋廷黻认为赖伊备忘录是荒谬的依据与政治，赖伊违背了秘书长应坚持的公正原则。尽管面对来自西方与国民党政权的争议，但是赖伊未放弃任何机会，仍支持新中国，并与西方各大国积极斡旋，试图改变他们的立场。

四、赖伊为新中国代表权问题的外交斡旋

赖伊备忘录虽然为解决中国代表权问题找到了突破口，但是并未有实质性进展。美国仍支持国民党政权在联合国代表中国，英国虽然承认了中国，但对新中国代表权问题未作出任何立场，法国也未做出任何行动，只有以苏联为首的共产党国家仍积极支持新中国。

赖伊曾在1950年3月21日的圣约之子会晚宴上提及中国代表权问题，他表示：“中国是联合国的创始会员国，有权成为联合国的代表，不管是什么样的政府，只要该政府能利用资源和管理人民，履行联合国的责任。这样的政府是有资格的，要忽略意识形态。”⑰然而，他的观点并未得到任何响应。尽管如此，赖伊未放弃为新中国代表权问题努力，从1950年4月20日到5月底，他先后访问了美国、英国、法国、苏联，借宣传“二十年和平计划”的机会，就中国代表权问题积极斡旋。

赖伊于4月20日与美国总统杜鲁门与国务卿艾奇逊的会谈中，表示苏联的行为影响了联合国的正常运转，而新中国代表权问题可能会导致中国的孤立，联合国需要解决该问题。但是杜鲁门却坚决表示，美国不会改变支持国民政府的立场，他不相信共产主义者。赖伊暗示美国，“如果取消蒋廷黻的代表资格，苏联也许会回到安理会，即使中国共产党仍被排除在外。”⑱美国不为所动，坚决支持国民党政权，赖伊试图打破与美国的僵局，但收效甚微。

4月28日，在与英国的会谈中，英国表示其他国家因为忌惮与美国关系破裂，并且需要美国的经济和军事力量的支持，因此无法游说埃及、厄瓜多尔、古巴等改变立场，也不愿意给予对中国非正式的支持。法国表示只要中国不再积极的支持越南，将同意在安理会解决新中国代表权问题，承认北京政权，支持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

赖伊在访问苏联期间，于5月16日会见了中国驻苏联大使王稼祥。赖伊告诉大使他已收到了来自北京对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国际劳工组织涉及中国代表权的电报，即要求联合国开除“台湾国民党反动派代表”，并且表示他正积极努力地解决该问题。针对国民党代表放弃参加世界卫生组织会议一事，赖伊建议“中央人民政府可以派代表参加，此方法也同样适用于5月22日在佛罗伦萨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议。”⑲赖伊还建议中国“尽快完成与英国的谈判，如果中英谈判拖延，对那些迟迟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许多国家的立场会产生有害影响。反之，一旦完成与英国的谈判，则会对解决联合国中的中国问题产生有利影响。”⑳赖伊在离开莫斯科之前，向苏联外交部长维辛斯基传达了国务卿艾奇逊、英国外交大臣贝文、法国外交部长舒曼决定推迟讨论中国问题的决议，表示可能在八月底或九月初再讨论新中国代表权问题，并向维辛斯基表示当他再次拜访美国、英国、法国时会再次提及新中国代表权问题。

返回途中，赖伊再次访问了美国、英国、法国。美国仍坚持原有的立场，英国仍然在试图引导其他国家承认北京政府，法国认为该问题最好在八月前做出决定，赞同北京政权代表中国。虽然赖伊对各国的外交斡旋收效甚微，但是他了解了各大国对此问题的立场，尽管美国依旧反对承认北京政权，但是英国和法国都赞成在安理会解决新中国的代表权问题。

遗憾地是，赖伊结束访问后不久，朝鲜战争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援助朝鲜的行为引起了赖伊的不满，赖伊视北京政权为联合国的敌人，他认为中国的行为违反了《联合国宪章》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的第一条规定；以及联合国会员国必须是爱好和平的国家的第四条规定。赖伊的立场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终止了外交斡旋活动，新中国代表权问题因此无限期搁置。

赖伊作为联合国秘书长，最初对新中国的联合国代表权问题态度还是比较积极的。赖伊向联合国各会员国印发《关于中国代表权问题的备忘》，使得新中国代表权问题有了依据。赖伊对新中国代表权问题的立场，虽然遭到主要西方大国的反对，但他并未放弃解决新中国代表权问题的努力，并在这些国家之间开展积极的斡旋与协商。尽管未能促使他们改变立场，但赖伊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对解决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问题付出的努力还是应该肯定的。朝鲜战争的爆发使冷战在亚洲上升为热战，冷战的气氛进一步加剧，新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问题被无限期搁置，赖伊自己对该问题的立场也发生了变化，前期的努力也化为泡影。

注释：

①毛泽东.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1949年9月-1950年12月）[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7:15.

②赖伊：（Trygve Halvdan Lie，1896-1968），挪威人，1946 年 -1952年任联合国第一任秘书长。1946年2月1日，当选为联合国第一任秘书长。

③周恩来：建国以来周恩来文稿（1949年6月-1949年12月）[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537-538.

④王杏芳.中国与联合国[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28-29.

⑤王杏芳.中国与联合国[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28-29.

⑥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50.

⑦陈鲁直,李铁城.联合国与世界秩序王杏芳.中国与联合国[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28-29.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3:92-93.

⑧陈鲁直,李铁城.联合国与世界秩序王杏芳.中国与联合国[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28-29.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3:92-93.

⑨张贵洪.联合国秘书长：从赖伊到潘基文[M].北京：时事出版社,2010:33.

⑩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53.

⑪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53.

⑫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54-255.

⑬Anthony Gaglion：The United Nations under Trygve Lie 1945-1953，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by Scarecrow Press,Inc.2001,p61.

⑭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54.

⑮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57.

⑯Tsiang：Letter from the Permanent Representative of China(Tsiang)to the Secretary-General(Lie),March 13,1950.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4,No.2(May,1950),pp.360-362.

⑰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62.

⑱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64.

⑲Trygve Halvdan Lie：In the Cause of Peace-Seven Years with the United Nations,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1954,p269.

⑳李华.1949-1950苏联对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贡献[J].嘉兴学院学报,2012(0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