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与海上丝绸之路考辨*①
2018-04-04张炜祁山
张 炜 祁 山
( 1.山东省作家协会,山东 济南,250002;2.鲁东大学 胶东文化研究院,山东 烟台,264025 )
秦代方士徐福(徐巿)东渡,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海外文化交流。徐福率领着包括各种工匠在内的大批人员,给处于原始生活状态的朝鲜和日本列岛带去了造船航海、铜铁冶炼、丝绸织染等先进技术,以及先进的耕作方式与文明的生活习俗等。徐福东渡不仅使朝鲜半岛南部和日本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产生了质的飞跃,推动了当地各方面的文化进步,也拓展和繁荣了中韩日海上丝绸之路。
开展徐福东渡与海上丝绸之路的研究,不仅可以还原《史记》记载的徐福两次大规模东渡的历史真相,也会进一步确立徐福东渡在“海上丝绸之路”中的地位和影响,促进中日韩文化交流,增进中日韩民间的传统友谊。
一、徐福东渡航线考辨
徐福东渡起航的地点及开始的一段航程,《史记》记载甚详,但后一段航程和目的地,因《史记》未予交待,给后世史学留下一宗悬案。
(一)《史记》关于徐福东渡的记载
有关“徐福东渡”的原始史料,主要来自《史记》。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
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南登琅琊,大乐之,留三月。……齐人徐巿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42-247页。
秦始皇二十八年,即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东巡山东半岛,从峄山来到“琅琊”,即今青岛市所辖黄岛区琅琊镇沿海一带。秦始皇在此羁留三月,筑琅琊台,并命李斯刻石铭文。齐地方士徐福上书秦始皇,称海中有三座神山,山上住着仙人,特请命到海里寻仙。秦始皇遂令徐福带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徐福究竟是确信海上有仙山、仙人,还是以此欺骗秦始皇,《史记》没有明示。但徐福作为一名方士,又是生活在山东半岛的齐人,应该非常熟悉当地沿海一带关于仙山、仙人的传说,所以能够利用自己掌握的方术道行说服秦始皇,令其信以为真。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可以肯定徐福首次东渡的起航地为青岛琅琊。但这次起航后究竟驶向何方,却未明其详。不过再次叙及徐福第二次东渡时,则交代了自琅琊起航后的走向: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并海上,北至琅琊。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驽射之。”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自琅琊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遂并海西。*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60-263页。
徐福首次“入海求仙人”九年之后,即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再次东巡来到琅琊。徐福到海中寻找仙山、仙人和仙药,多年无果,且耗费大量钱财。因害怕秦始皇追责,徐福便谎称海里有蓬莱仙药,但有大鲛鱼阻挡,无法到达海中仙山。恰巧秦始皇梦与海神交战,占梦博士也建议除掉化作大鱼的恶神。于是,秦始皇就命人携带捕捉大鱼的器具,亲自率领弓弩手去射杀大鱼。一行人从琅琊出发,向北到达荣成山,即今威海市所辖荣成市成山头沿海一带,未见大鱼踪影。又从荣成山西行至“之罘”,即今烟台市芝罘区芝罘岛沿海一带,则真的遇到“巨鱼”,并射死了一条。接着秦始皇和徐福一行又沿海岸西行。
关于徐福第二次东渡“入海求仙人”,《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另有记载:
又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臣答曰:‘然。’‘汝何求?’曰:‘愿请延年益寿药。’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即从臣东南至蓬莱山,见芝成宫阙,有使者铜色而龙形,光上照天。于是臣再拜问曰:‘宜何资以献?’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帝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086页。
这里徐福用来搪塞秦始皇的“伪辞”,与《史记·秦始皇本纪》有所不同,也没有交代其东渡路线,却透露了第二次东渡的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徐福带走了三千童男女和各类工匠,还有五谷杂粮的种子;二是徐福在海外找到一片“平原广泽”,在那里称王,再也没有回来。虽然没有说明徐福找到的“平原广泽”在什么地方,但可以确定的是,徐福一行到了海外,并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太史公司马迁是严谨的史学家。既然他多次提到徐福“入海求仙人”,我们就应当重视《史记》里的相关记载,进行深入的考证研究。
关于徐福两次东渡共带走多少人,学界没有定论。从《史记》可知,第一次带走“童男童女数千人”,第二次带走“男女三千人”和“种种百工”。有学者据此认为:“《史记》中记载徐福的两次出海,每次出海的人数应有上万人。古代出海,船的动力靠人工摇橹,远航需要的水手还会更多,从日本遣唐使船我们可以了解到,水手和勤杂人员能占到总人数的一半多,……除水手和勤杂人员外,管理和看护数千童男童女的官员和随从人员也不会是小数目。徐福东渡远航,沿途要停靠许多地方,保卫数千人安全所需的士兵数量也不会太少。”*刘凤鸣:《山东半岛与古代中韩关系》,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73页。
徐福东渡,“每次出海的人数应有上万人”的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徐福一行远航朝鲜半岛南部和日本。在海上航行的时间较长,随船带的粮食等补给也要充分。补给越多需要的船只就越多,所需水手和勤杂人员也要随之增加。徐福第二次东渡,明确记载了童男童女“三千人”,还有各种工匠。虽说“种种百工”,不一定是百种工匠,但工匠的种类肯定应有尽有。下面将会提到,徐福东渡将铁器制造、高档丝绸织造、印染等先进技术带到朝鲜半岛南部和日本,在那个年代,仅一件铁器的完成,从采矿、冶炼到成品的制造,都需要多道工序、很多人手来实现。徐福集团在朝鲜半岛东南部建成了铁器制造基地,出产的铁器销往周边地区,包括越海销往日本,这都不是少量人员能够完成的。
(二)芝罘以西航线的考辨
徐福东渡,从今青岛琅琊沿海一带出发,沿海岸线北上,到了今山东半岛最东端的荣成市成山头沿海一带,再绕过成山头西行至今烟台市芝罘岛沿海一带。这一段航线,《史记》记载得很清楚。但其后“遂并海西”,沿海岸线继续向西到哪里,则没有记载。
徐福的船队,肯定是要离开海岸线进入大洋的。这是因为他要向秦始皇履行诺言,就必须驶向经常出现仙山的大海。芝罘岛以西的大海之中,哪里经常出现仙山呢?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的“名曰蓬莱、方丈、瀛洲”的“三神山”,在《史记·封禅书》中另有这样的描述: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69-1370页。
这说明,在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时期,就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之说,他们还曾派人到勃(渤)海去寻找过三座神山。但海中的“三神仙”看似不远,然而当船只快要靠近时,神山却被大风吹到远处。远远望去,“三神山”就像在一片云雾之中,可是一到跟前,就马上消失了。这一景象,显然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海市蜃景。而芝罘岛以西的渤海中出现海市蜃景最多的地方,就是现今烟台市所辖蓬莱市以北,庙岛群岛周边海面。这也是当年汉武帝派人寻找仙山的海域,蓬莱县(今蓬莱市)、蓬莱阁等名字由来,就是因当年汉孝武帝东巡此地,“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476页。,在此瞭望“蓬莱”仙山而得名。
既然徐福奉命到海中去“求神异物”,他率领的船队就必然朝着“三神山”的隐现之地,即海市蜃景多发的海域驶去。更何况徐福第二次东渡,还有秦始皇率领的弓弩手和大批船队也一并来到今蓬莱市沿海一带,徐福要自圆其说,不在秦始皇面前露出破绽,只能假戏真做,向子虚乌有的海中仙山进发。秦始皇应是在蓬莱一带海域与徐福告别,并且目送其船队向庙岛群岛海域驶去。
那么,徐福的船队进入茫茫大海之后,会再驶向何方呢?
显然,徐福第二次东渡时,已经意识到不可能找到仙山、仙药了。第一次“入海求仙人”,有可能真的相信海里有仙山、仙药,但寻找了多年,并未如愿以偿。第二次见秦始皇时,只好用谎言瞒天过海,所以再一次“入海求仙人”,显然明知没办法回来交差,只能逃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摆脱秦皇帝的统治。可见,徐福第二次东渡既是为了逃避罪责,也是为了去海外拓殖,否则,就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带领那么多的童男童女、各类工匠和五谷种子等,甚至连善射的兵员都准备得非常充分,这一切,正是开拓新的疆土所必需的。
徐福的船队进入庙岛群岛海域后,最近的登陆地是辽东半岛,但徐福一行不可能在辽东半岛登陆,因当时这里已在秦的统治之下。秦朝辽东郡的辖区,东至今朝鲜半岛以西朝鲜湾沿海一带。也就是说,徐福的船队至辽东半岛近海后,只能“循海岸水行”*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4页。,行驶至朝鲜半岛北部沿海一带也不敢停下来,只有继续沿海岸线南下。
下面我们会提到,徐福的船队到达朝鲜半岛南部,包括济州岛,后来有部分人员又从朝鲜半岛南部辗转到达日本九州岛,再进入日本本州岛等。这样一条航线,就是《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的“循海岸水行”航线:沿朝鲜半岛北部西海岸南下,“历韩国”,即现在的韩国西部地区。再“乍南乍东”到达朝鲜半岛南部,沿海岸线向东,“始渡一海”,过“对马国”,即今日本对马岛。再过“一大国”,即今日本的壹岐岛。“又渡一海”,登陆“末卢国”,今日本九州岛佐贺一带。从末卢国到“伊都国”,今日本九州岛福冈一带。再经过几个小国后,进入日本本州岛,到达倭国“女王之所都”。《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还记载说:“汉时有朝见者,今使译所通三十国。”*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4页。说明自汉代以来,这样一条“循海岸水行”的航线,就是当时中韩日官方往来的主要通道。
虽然《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只记载了从朝鲜半岛北部到日本这一段航程,没有提到从山东半岛到朝鲜半岛这一段的航路,但《新唐书·志第三十三下·地理七下》非常具体地记载了这一段路线,即“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登州东北海行,过大谢岛、龟歆岛、末岛、乌湖岛三百里。北渡乌湖海,至马石山东之都里镇二百里。东傍海壖,过青泥浦、桃花浦、杏花浦、石人汪、橐驼湾、 乌骨江八百里。乃南傍海壖,过乌牧岛、贝江口、椒岛,得新罗西北之长口镇。”*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147页。“登州”,指当时的登州驻地,今烟台市所辖蓬莱市。“大谢岛、龟歆岛、末岛、乌湖岛”,分别是今长岛县所辖的长山岛、大钦岛、小钦岛、南隍城岛、北隍城岛,均属庙岛群岛中的岛屿。“乌湖海”,指今大连老铁山海峡。“都里镇”,在今大连旅顺一带。“青泥浦、桃花浦、杏花浦、石人汪、橐驼湾”,均系辽东沿海一代的港湾。“乌骨江”,指今鸭绿江入海口。“乌牧岛”,今朝鲜身弥岛。“贝江口”,今朝鲜大同江口。《旧唐书·志第十八·地理一》记载的这一段航线,即从登州出发,沿庙岛群岛的岛屿北上至辽东半岛今大连附近的海岸,然后仍是“循海岸水行”至朝鲜半岛。这说明,即使到了唐代,中韩间海上往来仍然要经庙岛群岛,然后“循海岸水行”。
这条航线是否由徐福船队开辟,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肯定,徐福船队走的也是这条航线。当时远海航行的导航只能靠日月星辰或目视,船的动力也只能靠海风吹送或人力摇橹。秦代的航海条件,只能是“循海岸水行”。沿海岸线航行不仅可以及时补充淡水和给养,而且一旦遇上风浪和恶劣天气还可以及时靠岸躲避,船只受损也可以及时靠岸维修。不用说秦代,即使到了唐初,当时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水平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提高,中韩日之间的海上官方往来也仍然要经庙岛群岛。日本的遣隋使和唐初的遣唐使走的就是这条航道,后期的日本遣唐使开始横渡黄海直通扬州,是因为当时日本和朝鲜半岛的新罗关系紧张,不得不走南路直通扬州,但这是“一条最危险,遇难率极高的航路”*[日本]藤家礼之助:《日中交流二千年》,俊彦、卞立强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2年,第99页。。所以,后期的遣唐使有时也走“循海岸水行”的古航道,如第12次遣唐使即从“登州登陆”,第18次遣唐使“曾在今乳山、文登、荣成海岸停泊数日”*杨荫楼、王洪军:《齐鲁文化通史·隋唐五代卷》,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526、527页。。所以说,徐福东渡的航线只能是《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的“循海岸水行”的航路。实际上这条海上航线,即使到了明代,造船技术和航海水平有了更大幅度的提高后,中朝(韩)官方海上往来走的也是经庙岛群岛然后“循海岸水行”的航路。这在中韩史料中都有具体记载。因为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航道,更何况秦代徐福东渡,以当时的航海条件,又带领着大批人员和辎重,包括“五谷种种百工”设施等,必须选择一条在当时认为最安全的航道,这就是《旧唐书·志第十八·地理一》和《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记载的中韩日海上航线。
由上得出结论,徐福一行在芝罘岛射杀大鱼之后,“遂并海西”,到了今蓬莱市一带海域后,便向北行驶,沿庙岛群岛诸岛屿,到达辽东半岛今大连一带海域,然后,沿海岸线向东北驶向朝鲜半岛,到达鸭绿江口海域后,再沿海岸线南下至朝鲜半岛南部,又从朝鲜半岛东南部借助巨济岛、对马岛、壹岐岛等岛屿,渡过朝鲜海峡进入日本。
二、徐福东渡目的地考辨
徐福东渡的目的地是哪里?《史记》没有记载,但从后来的史书,包括其他一些相关记载和考古成果分析,徐福东渡的目的地首先是朝鲜半岛东南部,即今韩国东部一带,并有大批人员在此定居下来。然后,徐福集团的部分人,或是第二次东渡的部分人员,进入了日本的九州岛,并在那里定居下来。之后,又有部分人员进入了日本本州岛、四国岛。
(一)徐福东渡目的地的史料记载
记载徐福东渡目的地的最早史料是《后汉书·东夷列传》和《三国志·吴书·孙权传》,因《三国志》成书早于《后汉书》100多年,两书的相关记载又基本相同,故这里仅引用《三国志·吴书·吴主传》的记载:
(黄龙)二年(230)春正月,……遣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长老传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将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山及仙药,止此洲不还。世相承有数万家,其上人民,时有至会稽货布,会稽东县人海行,亦有遭风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绝远,卒不可得至,但得夷洲数千人还。*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136页。
以上记载可说明:徐福一行到了“亶洲”;“亶洲”是一个较大的岛屿,上有“数万家”居住;“亶洲”的人曾到东吴的“会稽货布”,会稽东县的人也有“遭风流移至亶洲者”。“会稽”指会稽郡,郡治在今浙江绍兴城区;“亶洲”离东吴“所在绝远,卒不可得至”,东吴的航船和人员去不了亶洲。当时东吴辖今长江口及以南沿海地区,包括今福建、广东沿海一带。吴主孙权派万人出海都没找到,或到不了“亶洲”,但“亶洲”的人却到了东吴会稽郡,今杭州湾一带,这说明“亶洲”来东吴做生意的人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线。“夷洲”指的是今台湾岛,东吴的船队有“数千人”到了“夷洲”。比台湾岛更远且比较大的岛屿,有菲律宾的吕宋岛和日本的九州岛。菲律宾的吕宋岛,三国时期东吴的船队都无法到达,更何况400多年以前从山东半岛起航的徐福船队呢。日本的九州岛,东吴的船队也不可得至,但徐福的船队从山东半岛起航,“循海岸水行”则能到达。三国时期来东吴做生意的“亶洲”人走的也应是徐福一行“循海岸水行”的航线。所以说,“亶洲”指的应是日本九州岛。唐代诗人皮日休在《重送圆载上人归日本国》一诗中写道:“云涛万里最东头,射马台深玉署秋。无限属城为裸国,几多分界是亶州。”*《全唐诗》卷六一四,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7091页。这里的“射马台”“裸国”“亶州”,均指日本。“射马台”应为“邪马台”,《后汉书·东夷列传》记载:“其大倭王居邪马台国”,“裸国”是“倭种”之一。这说明唐代人也认为,“亶洲”就是日本。从日本到中国东南沿海一带,如果走徐福东渡的“循海岸水行”的航线,以当时的船只和航行条件足可通达,但如果从东南沿海横渡大海直达日本九州岛,其结果只能是“不可得至”。
五代后周时期,济州开元寺高僧义楚在《义楚六贴》(又名《释氏六贴》)中也明确提到徐福到了日本:
日本国,亦名倭国,东海中。秦时徐福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止此国也。今人物一如长安。又显德五年,岁在戊午,有日本国传瑜伽大教弘顺大师赐紫宽辅。……又东北千余里有山,名富士,亦名蓬莱。其山峻,三面是海,一朵上耸,顶有火烟。日中上有诸宝流下,夜即却上,常闻音乐。徐福止此,谓蓬莱。至今子孙皆曰秦氏。*《释氏六贴》卷二十一《国城州市部第四十三》,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433页。
显然,高僧义楚关于徐福到了日本富士山一带,其“子孙皆曰秦氏”的记载,其信息是来自日本来华高僧弘顺大师。这说明,当时的日本,或者更早时期就有了徐福到了日本的说法。
宋代文学家欧阳修在长诗《日本刀歌》中提到,因徐福东渡,日本“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藻。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张春林:《欧阳修全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9年,第115页。。这说明徐福东渡日本带去了“百工五种”,使日本的“器玩皆精巧”,也使中日官方之间“屡往来”,日本“士人”还“工词藻”,善于做中国传统的诗文。欧阳修还第一次提到,因徐福东渡带走了一些春秋战国时期的著作,这些著作因秦始皇焚书坑儒在中国国内已经失佚了,而在日本得以保存下来。
中国元朝时期,日本官方编纂的《神皇正统记》记载:“(秦)始皇好神仙,求长生不死之药于日本,日本欲求彼国之五帝三王遗书,始皇乃悉送之。其后三十五年,彼国因焚书坑儒,孔子之全经遂存于日本。”*中国国际徐福文化交流协会:《徐福志》第十二章《日本部分史志书籍有关徐福的记载》,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00页。《神皇正统记》不仅肯定了徐福东渡“求长生不死之药于日本”,而且提到,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孔子之全经遂存于日本”,这也与欧阳修《日本刀歌》相符。明朝中期1471年,朝鲜王室编纂刊印的《海东诸国纪·日本国纪》也记载:“孝灵天皇七十二年壬午(秦始皇二十九年),秦始皇遣徐福入海求仙。福遂至纪伊州居焉,在位七十六年,寿百十五。”“崇神天皇……是时熊野权现神始现,徐福死而为神,国人至今祭之。”*申叔舟:《海东诸国纪·日本国纪·天皇代序》,朝鲜刊本,1471年。主持编纂《海东诸国纪》的,系朝鲜领议政(首相)的申叔舟(1417-1475)。申叔舟曾于1443年奉朝鲜国王之命,以日本通信使书状官身份出使过日本,《海东诸国纪》中关于《日本国纪》的记载,显然来自日本的官方资料。徐福东渡到达日本的事件进入日本和朝鲜李朝的正史,得到了当时两国官方的认可,应与日本当时广泛流行的徐福传说及许多与徐福有关的遗址和纪念设施有关。
徐福东渡到达朝鲜半岛南部和日本的情况,韩国史料也多有记载。
明朝万历年间朝鲜著名理学家李睟光(1563-1623)在他的《芝峰类说》中提到:“世谓三山,乃在我国。以金刚为蓬莱,智异为方丈,汉挐为瀛洲。以杜(甫)诗‘方丈三韩外’证之。余谓三神山之说,出于徐福。而徐福入日本,死而为神。则三山应在东海之东矣。老杜不曰方丈在三韩。而曰‘方丈三韩外’。其言宜可信也。”*李睟光:《芝峯类说》卷二《地理部·山》,朝鲜刊本,1633年。文中“金刚”指金刚山,位于今朝鲜东南部,临近韩国;“智异”指智异山,在今韩国南部;“汉拿”指汉拿山,在今韩国济州岛;“老杜”指中国唐代诗人杜甫。李睟光在这里提到,朝鲜李朝时期,或在这之前,朝鲜人认为“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就在朝鲜半岛,还用杜甫的诗句来论证这一观点。李睟光不同意这样的提法,他认为徐福东渡寻找的三神山在日本,杜甫的诗“方丈三韩外”,恰恰说明了三神山在“三韩”之外,即朝鲜半岛之外的日本。
李睟光在《芝峰类说》中还提到:“《后汉书》曰:徐福入海,止夷、澶洲。韩文所谓海外夷、亶之州是也。按夷、亶二州名,今倭国南海道,有纪伊州、淡州。淡与亶音相近,疑即夷、澶洲也。”*李睟光:《芝峯类说》卷二《诸国部·外国·日本》,朝鲜刊本,1633年。李睟光用语音相近来说明《后汉书》记载的夷、亶之州指的是日本的“纪伊州、淡州”,再用日本“纪伊州,今有徐福祠”,“熊野山守神者,徐福之神也”及“日本京都,见有徐福祠”,来佐证自己的观点。这说明,徐福东渡到朝鲜半岛或日本,已为朝鲜许多名家及普通百姓所深信不疑。
朝鲜李朝时期著名哲学家、学术大师李瀷(1681-1763)也曾说过:“济州,古耽罗国,距陆九百七十余里,周围四百余里。山顶必凹陷,峰峰皆然。新晴登望申方,天际有山,浙商云:松江府之金山也。……徐福、韩终之入海,虽曰诬辞,其言曰:登之罘山望神山。之罘在东海边,始皇之登览者也。登此而望见者,疑若指此而云尔。松江金山在坤申方,则自彼而望此,必在东北矣。岛中亦有瀛洲之名,可异。”*李瀷:《星湖先生僿说》卷之一《天地门·济州》,朝鲜刊本,1760年。韩终亦为秦代方士,秦始皇也曾派他到海上“求仙人不死之药”。李瀷认为,济州岛可能就是当年秦始皇登临之罘山远望的神山“瀛洲”,而济州岛也称过“瀛洲”。李瀷还提到:“通典云:百济海中有三岛,出黄漆树,六月取汁,漆器物若黄金。此乃今之黄漆,而惟济州产此物,则三岛者即济州之称。又或岛中有三座山而云尔也。……既避秦入海,必不舍朝鲜而投倭也。其所谓三山仙药,特讆言瞒人也。”*李瀷:《星湖先生僿说》卷二十《经史门·徐巿》,朝鲜刊本,1760年。李瀷肯定了徐福一行到过朝鲜半岛南部和济州岛一带,并在这里定居下来。当然,他提到徐福一行“必不舍朝鲜而投倭也”,并不是否认徐福一行去过日本,而是强调他们先到达朝鲜半岛南部和济州岛一带。此外,李瀷还认为,当时朝鲜半岛南部的辰韩就是徐福一行建立的。
今韩国境内还曾发现过多处与徐福东渡有关的石刻,如济州岛西归浦市东烘洞正房瀑布的峭壁上就曾有过“徐巿过之”石刻。“1910年,日本学者冢原熹先生在正房瀑布拍摄的‘徐巿过之’照片与撰写的《济州岛秦徐福遗迹考》一起被收入《朝鲜志》,现存日本东京大学图书馆。20世纪50年代,遗址便湮没了。现只保存下来摩崖石刻的拓片。”*中国国际徐福文化交流协会:《徐福志》第十五章《韩国遗址、遗存与纪念设施》,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60页。虽然这些石刻的年代还需要进一步考证,但至少说明当地人相信徐福东渡应该到过朝鲜半岛南部,包括今韩国济州岛一带。历史上曾称“瀛洲”的济州岛,总面积1826平方公里,在古代容纳“数万家”居民生活是没有问题的。济州岛自古以来就广泛流传着许多徐福寻仙求药的传说。济州岛的汉拿山,也称瀛洲山,海拔1950米,为韩国最高峰,是传说中徐福寻找的三神山之一。济州岛的西归浦(今西归浦市),相传是徐福第一次东渡到达济州岛寻找长生不老药,后从济州岛的正房瀑布海岸西行回国,这里因此而得名西归浦。这一传说应是由来已久,朝鲜李朝官员任征夏(1687-1730)在他的《济州杂诗二十首》中就写道:“徐巿求仙去,应从此岛回。老人南极在,童女玉凾来。碧海几回变,蟠桃犹未开。乙那亦尘土,遗庙至今哀。”*任征夏:《西斋集》卷之二《济州杂诗二十首·其八》,《韩国文集丛刊·续》(第68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2008年,第464页。这说明在当时不仅有徐福从济州岛回国的传闻,而且济州岛很早就有供奉徐福的庙宇等,今西归浦市还建有徐福公园,西归浦市每年都在徐福公园举行徐福祭礼活动。
除济州岛外,今韩国的南海郡南海岛商洲里锦山海滨的大岩石半山腰,有大型刻石,内容为“徐巿起拜日出”。“(20世纪)80年代中叶,在与此岩刻仅隔一山的一个石洞里,发现了一幅壁面,上画动物、船只及人物,洞外还刻有脚印……传说与徐福到此有关。”*中国国际徐福文化交流协会:《徐福志》第十五章《韩国遗址、遗存与纪念设施》,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20页。清末朝鲜李朝官员姜献奎也撰文提到:“以芒鞋竹杖,作南海之游。”“入闲山,……泛龟船凌阳侯,望徐巿题石处。”*姜献奎:《农庐集》卷之九《鹿门居士传》,《韩国文集丛刊·续》(第122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2011年,第189页。“闲山”指闲山岛,在韩国巨济岛西,也是徐福一行东去日本的必经之地,今属韩国庆尚南道统营市。“阳侯”是传说中的水神、波涛之神,这里代指波涛。“泛龟船凌阳侯”即指乘船在海上畅游。这说明,韩国闲山岛一代,也遗有与徐福东渡相关的刻石。这些刻石和壁画,无论是徐福当年所留,还是后人所为,至少可以说明徐福一行,或他们的后人到过这里。
(二)明清时期赴日朝鲜官员的相关记载
明清时期,有不少朝鲜李朝的官员因各种原因到过日本,记载了日本有关徐福的一些纪念设施和传说。
明朝万历年间,朝鲜官员姜沆(1567-1618,字太初,号睡隐)在日军侵略朝鲜时被俘掠往日本。在日3年期间,他将日本的国情、国土特征及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结集为《姜睡隐看羊录》。其中《倭国八道六十六州图》提到:“秦始皇时,徐福载童男女入海,至倭纪伊州熊野山,止焉。熊野山尚有徐福祠。其子孙今为秦氏,世称徐福之后。今为倭皇则非也。洪武中,倭僧津绝海,入贡中原。太祖命赋诗,诗曰:‘熊野山前徐福祠,满山药草雨余肥。至今海上波涛稳,直待好风须早归。’太祖赐和章曰:‘熊野峯高血食祠,松根琥珀亦应肥。昔时徐福浮舟去,直至于今犹未归。’”*姜沆:《姜睡隐看羊录》,《倭国八道六十六州图》,朝鲜刊本,1656年。文中“太祖”,指明太祖朱元璋。这里提到的日本僧人“津绝海”,也称绝海中津,于明初洪武元年(1368)来到中国,洪武九年(1376)春觐见明太祖朱元璋。这说明,日本熊野山前的“徐福祠”,至少在元代或之前就有了。朝鲜李朝晚期著名政治家、历史学家安鼎福因此也深信徐福到了日本:“姜沆《看羊录》云:徐福入倭伊纪州熊野山止焉,今有祠,子孙为秦氏。据此则(徐)福之入日本信矣。其称秦氏,犹辰韩之称秦韩,盖以自秦而来也。”*安鼎福:《顺庵先生文集》卷之十《书东史问答》,《韩国文集丛刊》(第229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1999年,第545页。
和姜沆有着相同经历的朝鲜官员鲁认(1566-1622,字公识,号锦溪),在1597年日军再次大规模入侵朝鲜时,被俘押送到日本。后来在明朝官员的协助下,于1599年3月逃到福建闽南,年底回到朝鲜。鲁认有《锦溪集》传世,记载了他在日本的一些经历,其中卷之六《倭俗录》提到了在日本的一些见闻,有关徐福的内容同前面姜沆记载的完全一样,也提到了日本僧人与明太祖朱元璋诗歌唱和之事。*鲁认:《锦溪集》卷之六《倭俗录》,《韩国文集丛刊》(第71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1991年,第233页。这说明,二人的信息来源是一致的,同时也进一步说明,日本熊野山的“徐福祠”,应是在元代或之前就有了,明万历年间仍有日本人自称是徐福的后人。
前文提到的朝鲜李朝著名理学家李睟光在其文集中记载:“赵生完璧者,晋州士人也。弱冠,值丁酉倭变,被掳入日本京都。……在日本时,见京都有徐福祠,徐福之裔主之。”*李睟光:《芝峰先生集》卷之二十三《杂著·赵完璧传》,《韩国文集丛刊》(第66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1991年,第252页。“丁酉倭变”,指万历二十五年(1597),日军大规模地入侵朝鲜。可见,明代万历年间的日本京都也有“徐福祠”。
万历三十五年(1607),出使日本的朝鲜官员庆暹(1562-1620)也记载:“秦始皇遣徐福,入海求仙药。徐福至纪伊州,居一百八十九年而死。国人为之立祠,至今祭之云。”*庆暹:《庆七松海槎录》《七月十七日》,朝鲜刊本,1607年。虽然徐福在日本活了189年的说法过于夸张,但他被日本人“为之立祠,至今祭之”,应为可靠记载。
明末天启甲子年(1624),朝鲜赴日本回答使副使姜弘重(1577-?)在日本期间,曾向负责接待的日本官员询问:“徐福祠在何处?”日本官员回答说:“在南海道纪伊州熊野山下,居人至今崇奉,不绝香火。其子孙亦在其地,皆称秦氏云。熊野山一名金峰山云。”*姜弘重:《东槎录》,朝鲜刊本,1624年。
朝鲜孝宗大王六年乙未(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出使日本的朝鲜官员南龙翼(1628-1692)在《扶桑日录》中记载:“熊野在(大坂)南四十里,即纪伊州之地。而徐福到此山居焉,山下有墓,子孙皆姓秦氏。”*南龙翼:《扶桑日录·九月初五日》,朝鲜刊本,1655年。这说明居住在熊野山一带的日本人皆以秦为姓,自称是徐福的后裔,祖祖辈辈都供奉徐福。我们虽然不足以考证他们与徐福是否有血缘关系,但这样的风俗信仰代代相传,也不可否定他们与徐福的关系。
除日本九州岛、本州岛等地外,徐福东渡路经的日本对马岛也有徐福的传说,这在赴日的朝鲜官员笔下也有反映。
明代万历申丙年(1596)秋,朝鲜通信使一行出使日本,正使黄慎(1560-1619)在《日本往还日记》中写道:“八月初八日,……夕抵对马岛之西浦。……浦中人居不甚多,泊船处稍平阔。正使昏乘轿登徐福寺而宿。同寺俯临大洋,累石为磴,以板为屋,居僧仅数十人。”*黄慎:《日本往还日记·八月初八日》,朝鲜刊本,1596年。可见,当时的对马岛有“徐福寺”,黄慎说庙里“居僧仅数十人”,显然太少了。在他看来,作为徐福东渡日本必经之路的对马岛,“徐福寺”的僧人理应更多些。
明代崇祯癸未年(1643)春,朝鲜通信使一行出使日本,五月初路经对马岛时,朝鲜官员赵絅(1586-1669)在《东槎录》中记载对马岛地方风俗时提到:“采药称徐福,描鹰说宋宗。”*赵絅:《龙洲先生遗稿》卷之二十三《东槎录》,《韩国文集丛刊》(第90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1992年,第424页。亦可证明徐福在对马岛采仙药的故事曾在当地广为流传。
清初,朝鲜官员、著名学者、世子师鱼有凤(1672-1744)在送友人出使日本时赠诗曰:“送君天外去,极目海茫茫。国是秦徐福,舟同汉博望。”*鱼有凤:《杞园集》卷之四 《送李美伯邦彦奉使日域》,《韩国文集丛刊》(第183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1989年,第451页。鱼有凤认为,秦代的徐福东渡不仅到了日本,而且日本国也是徐福建立起来的。朝鲜官员、著名学者李德懋(1741-1793),未去过日本,他依据其他朝鲜官员从日本带回的史料及其他资料,撰写了《蜻蛉国志》,即《日本国志》。其中《神佛》一节有这样的记载:“纪伊州,有高野山,一名熊野山。传言孝灵时,秦人徐巿,与其子福,乘舟,至纪伊州止焉。国人尊敬之。巿,寻死。福年一百八十而死,多灵异。国人立祠于高野山中,为权现守神。或称福,即巿之改名。或称巿之字,又称福之孙。”*李德懋:《青庄馆全书》卷之六十四《蜻蛉国志·神佛》,《韩国文集丛刊》(第259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2002年,第166页。李德懋记载的日本传言,把“徐巿”“徐福”混为父子二人,或是不了解“徐巿”与“徐福”只是写法不同而已。不过由此足以证实,直至清朝乾隆年间,日本仍将“徐福”作为神灵供奉,“立祠于高野山中”,也说明徐福东渡的影响,至少是有史料记载以来,上千年一直不曾断绝。
中国清朝时期,还有许多出使日本的朝鲜官员有过关于徐福东渡到达日本的记载,兹不一一引述。
实际上,日本至今有许多关于徐福的传说,“不但有登陆的地点,还有登陆之后教导土著人民耕种、捕鲸的事。在传说他们一行登陆地的纪伊熊野浦(现和歌山县新宫市),还有徐福和他亲信的墓,旁边更立有徐福祠,专门祭祀他们,完全象若有其事一般”*汪向荣:《古代中日关系史话》,北京:时事出版社,1986年,第53页。。虽然这些纪念设施和传说都难以直接证明徐福到了日本,但日本对徐福的信仰及相关风俗确乎长期传承,历一两千年而经久不衰,甚至不少日本人至今仍承认自己的家族来自于徐福或徐福的部属,如日本前首相羽田孜就公开承认自己是中国移民的后裔,并多次到中国来寻根问祖。羽田孜曾说过:“我的祖上是姓秦的。我们的身上有徐福的遗传因子,在我的老家还有‘秦阳馆’,作为徐福的后代,我们感到骄傲。”他还说过:“凡是与中国沾边的事,我都高兴去做。有关徐福的活动,我都要争取参加。”*环球网快讯:《日本前首相羽田孜逝世 认为自己是中国移民后裔》,环球网国际新闻2017年8月28日。这至少可以说明,徐福集团的一部分人到达了日本,并对日本社会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日本民众纪念徐福的活动,也反映出他们渴望继续保持中日友好传统的强烈愿望。
三、徐福东渡与中日韩海上丝绸之路
徐福东渡,虽说最初的动机是为了到海上寻找仙山、仙药,但徐福的第二次东渡,带领“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实际上是假借“入海求仙人”到海外拓殖,开创新的疆域。综合史料记载和考古发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徐福东渡,是中国文化——特别是齐鲁文化向海外的一次大传播,是中日韩第一次大规模的经济和文化交流。在朝鲜半岛南部和日本列岛还处于原始社会时期,秦人徐福带领的庞大船队,沿途传播的是当时中国最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技术,这无疑繁荣了中日韩海上丝绸之路,也为汉代更大规模的人员往来和文化交流拓宽了航路。
(一)辰韩应是徐福集团创立的
中国秦朝时期,朝鲜半岛南部——今韩国所辖区域——分属三韩:马韩、弁韩、辰韩。马韩居住在今韩国西部,属当地土著。辰韩,居住在今韩国东部,由“避秦役”的秦人组成,因而也称“秦韩”*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2页。。弁韩在马韩、辰韩之间,由土著人、辰韩人混合而成。有关朝鲜半岛三韩的史料记载,主要来自《后汉书·东夷列传》和《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二者所述基本相同。这里仅引述成书较早的《三国志》。
当时的马韩还处在原始生活状态,如:“其俗少纲纪……居处作草屋土室,形如冢,其户在上,举家共在中,无长幼男女之别。其葬有椁无棺,不知乘牛马,牛马尽于送死。以璎珠为财宝,或以缀衣为饰,或以县(悬)颈垂耳,不以金银锦绣为珍。”*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1页。马韩人居住在半地下房屋里,不会使用牛、马,牛、马只能宰杀食用,不知道金银珠宝和丝绸的珍贵,也没有中国人所尊奉的“长幼男女之别”等礼仪习俗。这说明,马韩土著无论是生产力水平,还是社会关系,都与中国的原始社会相似。
而由“避秦役”的秦人组成的辰韩,其生产力水平和生活习俗则与秦汉时期的山东半岛无异。辰韩“宜种五谷及稻,晓蚕桑,作缣布,乘驾牛马。嫁娶礼俗,男女有别。……国出铁,韩、濊、倭皆从取之。诸市买皆用铁,如中国用钱,又以供给二郡。俗喜歌舞饮酒。有瑟,其形似筑,弹之亦有音曲。……其俗,行者相逢,皆住让路。”*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3页。
辰韩(秦韩)应是形成于中国的秦朝时期,辰韩“名国为邦”*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2页。就是有力证据。汉朝的开国皇帝是汉高祖刘邦,为了避讳,汉代人是绝不能讲“邦”的,这说明辰韩至晚在秦末就已经形成了。辰韩“始有六国,稍分为十二国”*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2页。,说明辰韩扩充为“十二国”,或十二个部落,是在辰韩创立不久就完成了,也应是由“避秦役”的秦人组成的。韩国的考古成果已经证实,三韩时期朝鲜半岛南部“避秦役”的秦人主要是来自山东半岛的原齐国人。北京大学教授、中韩古代关系史学家杨通方在《中韩古代关系史论》也写道:“三韩从新石器时代直接进入铁器时代,与中国山东省形制相同的、棋盘式的支石墓是这一时期具有代表性的遗物。”*杨通方:《中韩古代关系史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6页。秦国于公元前221年灭齐,到公元前207年秦就灭亡了,也就是说,秦朝在山东半岛统治时间只有十多年,辰韩“十二国”的形成,也应是在这一时间段完成的。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能迅速扩张,应是徐福第二次东渡的结果。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也说明徐福找到了可以落脚和发展的居留之地。虽说辰韩居民不一定都是徐福东渡时带去的人员,但以徐福随员为核心,再团结聚集其他“避秦役”的散兵流民,建立一个相对独立的王国是完全可能的。
徐福集团建立辰韩这一观点,朝鲜李朝时期著名哲学家、文人李瀷曾有论述:“按东史辰韩者,秦之避乱者。……齐民流移之徒,岂有越万里度夷貊得至东国之理,又岂有过辽沈四郡之墟而穷到我东南之一角耶,想其势非浮海则不能达也。关中之于东海,既东西厓角,秦人而浮海非流民所办,必将頼国之资送者也。当其时徐巿(福)浮海而东邦,果有自秦来泊者,辰韩之为徐巿(福)国可知。”*李瀷:《星湖先生僿说》卷二十《经史门·徐巿》,朝鲜刊本,1760年。“夷貊”,指北方的少数民族,这里指中国北方地区。“东国”,本指当时的朝鲜,这里指朝鲜半岛南部地区。李瀷认为,由“秦之避乱者”建立的辰韩,是“齐民流移之徒”越海到这里建立起来的,“非浮海则不能达也”。具体说,辰韩是徐福一行东渡到这里建立的,而非秦人中浮海的“流民所办”。当时秦人中的“流民”是没有能力建立辰韩的,建立辰韩必须是“赖国之资送者也”,则唯有徐福一行能够做到这一点。
清初,朝鲜王室重臣权相一(1679-1759)也提到:“我国(指朝鲜)名山,以金刚为第一,则蓬莱之称,舍此山不可得也。徐巿为避秦计,以神山采药之说,欺弄始皇,其所止泊处,不可详知。……秦人之为辰韩似分明,秦时有浮宅之民,若青齐等地,不堪役烦。浮海而来,接于我国东南,势或有之也。”*[日本]权相一:《清台先生文集》卷之六《答李子新甲子》,《韩国文集丛刊·续》(第61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2008年,第327页。“浮宅”,浮在水面的房屋,指船。“青齐”,指山东半岛。山东半岛,夏代属青州,春秋战国时属齐国。权相一也认为,徐福一行应是乘船来到了朝鲜的东南部,当年的辰韩应是徐福一行建立的。
1905年,日本学者浅见伦太郎来到朝鲜半岛,考察了徐福东渡至朝鲜半岛南部的遗迹,在谈到当年辰韩作为“秦国亡命人”建立的国家时也提到:“徐福带领童男童女渡海,……数千童男童女流亡的事实是显而易见的。”*中国国际徐福文化交流协会:《徐福志》第十三章《韩国部分史籍有关徐福的记载》,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20页。他也认为辰韩是由徐福带领童男童女建立的。
在朝鲜李朝之前的高丽时期,身居高丽王室要职的李谷(1298-1351),在谈到朝鲜半岛东南部东莱府时提到,这里是“徐福寻仙处,新罗入贡余”*李谷:《稼亭先生文集》卷之十七《郑仲孚示予去年蔚州所作东莱十首次其韵》,《韩国文集丛刊》(第3辑),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1990年,第206页。。“新罗”,其前身就是辰韩。唐高宗时,新罗在唐军的支援下统一了朝鲜半岛。李谷认为,朝鲜半岛东南部的辰韩就是徐福当年寻仙落脚的地方,后来新罗人之所以频繁地向唐王朝进贡,即因辰韩乃中国人徐福所建。从西汉至唐高宗时期,山东半岛东部一直属东莱郡管辖,包括传说是徐福故乡的徐乡县都在东莱郡管辖之下。朝鲜半岛的东莱府显然与山东半岛的东莱郡有着某种渊源,至于是否与徐福东渡有关,尚待考究。
辰韩不仅熟练掌握冶铁和铁器制造等先进技术,而且能够大量生产。周边的国家,包括西边的马韩、弁韩,朝鲜半岛北部的濊貉,甚至汉初汉朝管辖的乐浪郡、带方郡,及与辰韩隔海相望的日本,对铁的需求皆有赖于辰韩。辰韩人还能生产高档丝绸“缣布”。“缣布”,东汉刘熙的《释名》解释说:“缣,兼也,其丝细致,数兼于绢,染兼五色,细致,不漏水也。”*王先谦:《释名疏证补》,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49页。中国的汉代、魏晋时期,缣布一直是作为贵重物品甚至以之取代货币。晋建国之初,“泰治中,河西荒废,遂不用钱,裂匹以为段数。缣布既壊,市易又难”*房玄龄等:《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226页。。辰韩“嫁娶礼俗,男女有别”,“行者相逢,皆住让路”*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3页。,也都是齐鲁礼仪之邦的文化习俗。显然,辰韩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和先进文化,不仅影响了朝鲜半岛南部,对秦末汉初的朝鲜半岛北部以及日本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纺织业非常发达,《史记·货殖列传》记载,“齐冠带衣履天下”。当时各国贵族及上层人士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包括脚上的鞋子,所用的高档丝绸都来自山东半岛的齐国。齐国的丝绸也是当时出口周边诸侯国,包括海外国家的主要货源之一。
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冶炼业和铜、铁器生产同样非常发达。《管子·海王篇》说,“今铁官之数曰:‘一女必有一针一刀,若其事立。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若其事立’”*黎翔凤:《管子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55页。。说明当时铜、铁器具已在齐国得到广泛使用。解放后出土的齐叔夷钟有铭文曰:“余命汝司予莱,陶铁徒四千。”*李英森、王秀珠、程刚:《齐国经济史》,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410页。因叔夷灭莱国有功,齐灵公命叔夷管理莱国并赏给叔夷四千冶铁工人。齐灵公赏给叔夷“陶铁徒四千”,可见当时齐国冶铁规模很大。
徐福乃齐人,必然熟悉家乡的铁器制造、高档丝绸织造等情况,东渡时除了带领掌握铁器制造、高档丝绸制造的“百工”,也少不了要带上相关的生产工具,甚至部分原材料等。
辰韩能组织起大规模的冶铁生产,出产高档丝绸,如果没有相应的原材料和先进的生产工具、生产工艺是不可能的。仅靠“避秦役”的散兵流民,难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大规模的生产活动,而徐福东渡带领大批人员及“五谷种种百工”,不仅有擅长各种工艺的工匠,还有各种生产设施,凭借雄厚的人力物力,即可在较短的时间里组织起有效的冶铁、丝绸生产。同时辰韩的生活习俗也并非本土原生,而是徐福治下的民众,遵循沿袭了母国传统的结果。
辰韩所在地域本来属于马韩,“避秦役”的秦人来到朝鲜半岛南部,“适韩国,马韩割其东界地与之”*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2页。。这可说明两点:其一,来到朝鲜半岛南部“避秦役”的秦人,不会是零散的溃兵流民,而是比较集中的有组织有首领的大批人员,否则,马韩不会割让那样一大片土地让他们居住,使其成为独立的国家。而见于史料记载的,秦代唯有徐福一行大规模东渡,这也可以旁证,由“避秦役”的秦人形成的辰韩,就是徐福集团建立的。而其他零散的“避秦役”的秦人,应主要居住在弁韩,这里原来就有当地土著人居住,故而形成土著人和秦人杂居的地区。其二,徐福一行在朝鲜半岛东南部,今韩国东部一带建立自己的国家或部落,其土地不是靠侵略得来的,而是和当地土著人友好相处的结果。虽然,徐福东渡也有较强大的兵力相随,建立的辰韩一开始就有着先进的文化和生产力,但自始至终尊重马韩当地土著人,并拥戴马韩人做自己的领袖,“辰王常用马韩人作之,世世相继。辰王不得自立为王”*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53页。。“辰王不得自立为王”,也有可能是马韩当时让秦人大规模居住在自己地盘的条件,但“世世相继”,则说明即使辰韩的生产力远远超出了当地土著人马韩,也没有取而代之的行动。从汉代一直延续到三国时期,四五百年间,辰韩都是马韩附属国,这在朝鲜半岛高丽时期成书的《三国史记·新罗本纪》中就有记载。*金富轼:《三国史记》,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3页。辰韩人“行者相逢,皆住让路”,展现的也是一种尊重对方、和谐相处的丝路文化精神,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种文化,才使得马韩能够接受辰韩,辰韩人能在异国他乡长期存在,并与当地人融为一体。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辰韩应是徐福集团建立的。徐福东渡把秦王朝高度发达的造船、航海技术,冶铁及制造铁器、高档丝绸等技艺,还有“宜种五谷及稻”“乘驾牛马”等先进的生产方式,以及相互尊重、和谐文明的生活习俗带到朝鲜半岛南部,也大幅度地推动了朝鲜半岛南部的发展进步,使得当时还处在原始社会状态的马韩综合国力和生产力水平得到飞速提高。
(二)对日本弥生文化贡献最大的应是徐福集团
日本历史上有过一段刀耕火种的蒙昧阶段,后来由原始的绳文文化迅速进入了更先进的弥生文化。弥生文化因最早在东京都文京区弥生町发现弥生式陶器而得名。考古发掘证明,日本人民在这一时期开始了农业生产,尤其是水稻种植,同时也开始使用青铜器和铁制生产工具以及丝织品等,而且出现了文字。所有这些,都与此前的绳文文化没有任何传承关系。这一文化上的质变时期,即日本的弥生时代。这种文化上的质变,生产力的跳跃式发展,不可能凭空而生,日本学界尤其是考古界认为:弥生文化源于中国北方沿海文化。对此贡献最大的,应是东渡到日本的徐福集团,因为只有像徐福带去的先进生产力,才有可能促使日本发生这种质的突变。
日本的弥生时代,起止时间大约是公元前200年到公元300年,持续了约500年,相当于中国的秦汉时期。也就是说,日本的弥生文化开始于中国的秦朝时期。弥生文化最大的遗址,位于九州岛北部的佐贺县吉野里丘陵,这一带也应是徐福集团东渡经由对马岛、壹岐岛,越过朝鲜海峡后登陆日本九州岛的登陆地。弥生文化有一显著特点:在日本仍处于原始生活状态的绳文文化时期便开始了农业生产,并种植了水稻,生产中使用青铜器和铁制工具。中国社科院著名考古学家安志敏曾撰文指出:“古代日本没有经过真正的青铜器时代,而是由新石器时代直接过渡到铁器时代,但弥生的铁器时代还没有完全排挤掉石器。”*安志敏:《日本吉野ケ里和中国江南文化》,《东南文化》1990年第5期。也就是说,日本的社会进步发生了跨越式的发展。研究古代日中文化交流的专家,日本学者羽田武荣博士指出:从日本出土的文物考察看,“这些东西起源于中国沿海东夷人”,“弥生文化并不是绳文文化的继续和发展,而是外来文化。而传播这些文化的人则是包括徐福东渡集团在内的中国人”*[日本]羽田武荣:《日本学者看徐福》,《海洋世界》1995年第7期。。羽田武荣博士在《与徐福相关的古印章》的报告中,还详细介绍过20世纪30年代,在日本“富士山下挖得一枚狮形印章的情况,该印高31.3mm,印长22mm,重47.4克。印面为大篆‘秦’字样,印质似为青铜合金。……该印造型为秦、汉时代流行的狮形印,可确定系中国大陆遗物”*刘毅:《徐福研究评述》,《日本研究》1992年第1期。。日本弥生时代没有自己的文字,而是借用的中国汉字。日本吉野里遗址“环壕聚落及其防御措施的严密,农耕和手工业的分工,商业性贸易的出现,坟丘墓所象征的阶级分化,都标志着城市的萌芽”*安志敏:《日本吉野ケ里和中国江南文化》,《东南文化》1990年第5期。。这都说明,日本弥生时代,即中国的秦汉时期,与中国大陆有着广泛而深入的文化交流,并受到中国先进文化的深刻影响,而徐福东渡应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日本弥生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出现了水稻的种植,这也标志着日本农耕时代的正式开启。日本原先没有野生水稻,其水稻种植学者们大都主张是中国大陆传过去的,至于怎么传到日本去的,专家们的观点并不一致。安志敏就曾提到:“几乎所有的学者都主张日本的稻作农耕来自中国,但传入的通道却有华北、华中和华南三种说法。过去以华北说占优势,即由陆路(河北、辽宁)或海路(山东)经朝鲜半岛而传入日本。由于华北缺乏早期稻作的实证,作为传播的起点是不大可能的。最近一般倾向于华中说,即由长江下游经东海而传入朝鲜和日本,……绳文晚期稻作农耕的出现以及弥生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当是由于海上交通而输入的。”*安志敏:《江南文化和古代的日本》,《考古》1990年第4期。安志敏之所以否定了华北说,是因为“华北缺乏早期稻作的实证”,但随着新的考古成果的问世,华北说又占了上风,这也为徐福东渡将稻作农耕带入日本提供了证据。
20世纪末,山东和苏北地区多处发现了龙山文化时期的稻谷遗存和稻田遗址,如山东烟台市辖区的栖霞杨家圈二期文化遗址,山东日照市辖区的尧王城遗址、两城镇遗址、五莲丹土遗址,山东淄博市辖区的临淄田旺遗址;与山东邻近的苏北连云港市辖区藤花落遗址、赣榆县盐仓城遗址、赣榆县后大堂遗址,等等。*靳桂云、栾丰实:《海岱地区龙山时代稻作农业研究的进展与问题》,《农业考古》2006年第1期。这些地区稻谷遗存和稻田遗址的发现,既说明早在公元前2000多年前的龙山文化时期山东半岛及周边地区就开始种植水稻,也使得水稻种植传入朝鲜半岛和日本的路线越来越明朗化。著名考古学家、北京大学教授严文明在1997年就撰文指出:“由于有(栖霞杨家圈遗址发现稻谷遗存)这一发现,稻谷农业最初传入日本的路线开始明朗化了。过去有所谓北路说、中路说和南路说,后两种说法事实上不大可能,而前一说又缺乏证据。杨家圈的发现证明北路说是有道理的。如前所述,从大汶口文化直到岳石文化的长时期中,山东半岛的史前文化是单方面向辽东半岛传播的,而辽东半岛史前文化对朝鲜半岛的影响也是明显的。因此我提出了一个从山东半岛经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再到日本九州岛,以接力棒的方式传播过去的说法,简称‘北路接力棒说’,此说后来因为在大连大嘴遗址和朝鲜平壤附近的南京遗址都发现了稻谷遗存而得到了相当的证实。”*严文明:《胶东考古记》,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年,第3页。
朝鲜半岛和日本的水稻种植是由山东半岛传入的这一论断,得到了中、日、韩三国专家的广泛认同,有的日本专家还把日本弥生时代出现的稻作农耕与徐福东渡联系到了一起。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农业大学、韩国汉城农业大学的中韩两国专家共同完成的论文《也论中国栽培稻的起源与东传》一文中提到:1991年在河南省舞阳贾湖遗址发现了距今约8000年的人工栽培的稻谷,说明淮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一样,也是栽培稻的发源地。根据这一考古发现,两国专家共同认为:“山东沿海的稻作文化有可能直接向东传播至朝鲜半岛中部的汉江下游,然后再由此向南北两个方向扩散开来,向北至朝鲜半岛北部,向南直至日本列岛。”*张居中、王象坤、崔宗钧、许文会:《也论中国栽培稻的起源与东传》,《农业考古》1996年第1期。日本东亚文化交流史研究会事务局长内藤大典在《弥生旗手——徐福》一文中讲道:“以相传为徐福登陆地的佐贺市诸富町北部七公里处发现的吉野里遗迹出土的文物为证,并比照中国的仰韶文化遗址、半坡遗址、淹城遗址,认为徐福东渡集团是日本稻作文化的开创者,是弥生文化旗手。”*刘毅:《徐福研究评述》,《日本研究》1992年第1期。
专家学者们之所以更倾向于北路说,正如严文明教授所说,中路说和南路说“事实上不大可能”。这里说的“不大可能”,主要还是因为当时的航海条件从江浙闽沿海一带直通日本是不现实的。三国时期东吴以一国之力,派出大批兵力乘船寻找徐福登陆的“亶洲”,也只能到达“夷洲”,今我国台湾岛,却到不了徐福登陆的“亶洲”,今日本九州岛。三国时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秦汉时期了。
日本弥生文化的另一表现,就是这一时期“大陆上大批的移民到了日本列岛。这批移民的数量相当庞大,由于这批移民的到达(主要在北九州和本州的西部)并与当地土著居民通婚,一段时间内甚至改变了当地人的体质状况,……弥生时代日本列岛的人身高突然间增高了近三个厘米”*蔡凤书:《古代中国与史前时代的日本——中日文化交流溯源》,《考古》1987年第11期。。短时间内中国大陆大批移民能够到达日本,同样不是分散的一家一户移民可以达到的,也只有像徐福东渡集团这样成千上万的人才能做到,更何况徐福带来了大批的童男童女,这些童男童女长大成人后,与当地人结婚生子,后代子女自然也具有了异族融合的遗传优势。
日本弥生文化的最大遗址——九州岛岛吉野里遗址的发现,为秦汉时期的中国人东渡日本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尽管将徐福东渡与日本九州岛吉野里遗址中的先进文化要素联系到一起还需进一步研究考证,但是正如前文所述,除了史料记载的徐福东渡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要素能够如此大规格全方位地促进日本生产力的发展。所以,日本弥生文化与徐福东渡的联系是密不可分的。
徐福东渡先到朝鲜半岛南部,再由朝鲜半岛南下至日本列岛,已成为现当代许多中、日、韩学者的共识。但徐福集团把日本作为登陆地,还是把朝鲜半岛南部作为登陆地,看法并不一致。有专家认为“朝鲜半岛的南部有大块平原”,指的就是徐福找到的“平原广泽”*朱亚非:《古代山东与海外交往史》,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6页。。但包括日本学者在内的许多专家认为,徐福东渡的目的地是日本九州岛,朝鲜半岛不过是路过而已。前面提到的明清时期的朝鲜李朝学者也有类似的观点。我们认为,徐福两次东渡,因受航海能力和对日本了解的限制,第一次东渡应是停留在了朝鲜半岛东南部,辰韩的建立应与徐福集团有关。在开发朝鲜半岛时,由于技术人员和生产资料的短缺,才有了徐福携“五谷种种百工而行”的第二次东渡。朝鲜半岛东南部临近日本,随着对朝鲜海峡和日本的了解,徐福集团又有大批人员从朝鲜半岛移居日本九州岛,也就有了九州岛吉野里遗址出现的生产力飞速发展的景象。
徐福东渡,是一次打着“入海求仙人”旗号,准备了丰厚的海外生存必需品,有组织、有目的的海外拓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海外移民;同时也是中国第一次大规模的海上丝绸之路活动。它不仅比汉武帝时期在陆路开辟的西域丝绸之路早了80多年,更比同样是大规模海上丝绸之路活动的明代郑和下西洋早了1600多年。徐福东渡不仅在“海上丝绸之路”传播了中华文明,为当时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的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作出了重要贡献,也在东渡沿线洒下了友谊的种子,为汉代更大规模的中韩日海上丝绸之路拓宽了航道。到达彼岸的童男童女们繁衍生息,更是演绎着一代代中韩、中日友好交往的佳话,韩国和日本今天之所以仍在祭祀和纪念徐福,这应是主要原因。徐福率领的庞大船队东渡远航,是中国乃至世界航海史上的伟大创举,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海上探索和海外开发活动,也比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早了1700多年。所以,我们可以无愧地说,徐福不仅是中国早期海上丝绸之路航船上的伟大舵手,也是世界航海史上的伟大开拓者。
(山东省作家协会赵月斌、山东教育出版社王慧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