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商之术:法家两个层次
2018-04-03张国刚
张国刚
自古法家,或称申商之术。其实这申与商是很不相同的。商鞅改革是一场社会革命;申不害更多是操作技巧范围内的事。
从公元前359年到前338年,商鞅在秦孝公支持下,进行了长达20多年的改革。商鞅的改革注重制度建设,废井田,开阡陌,“民得卖买”;统一度量衡;奖励耕战,以农为本;提升国家军事能力;将秦献公时代的基层管理制度加以完善,提升了国家动员能力。这种深层次的全面改革,深刻地改变了秦国的社会结构,因而在商鞅之后,仍能够推行下去,终于成就秦国的统一大业。
商鞅通過一系列基础性全局性法制变革,对于社会的发展影响巨大,是国家富强的根本措施。相反,申不害的术,则始终关注于教导韩昭侯集中全部精力看住手上的“权力”。
申不害是郑国的“贱臣”(低级官员),韩国兼并了郑国,申不害也就成了韩人。在申不害之前,韩国的相臣都是公族(韩王的同族)担任,昭侯八年,任用申不害为相,改变此前专用公族为相的传统。“内修政教,外应诸侯”,竟“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诸侯无侵韩者”。
那么,申不害是怎么为昭侯重用的呢?公元前354年,魏国攻打韩国,申不害建议韩昭侯执圭朝拜魏惠王。古代诸侯朝拜天子才执圭这样的玉器,这种违反礼制的拍马屁行为,极大地满足了魏王的虚荣心。于是,魏国从韩国撤出了军队。为此,韩昭侯对申不害高看一眼。
申不害很会揣摩韩昭侯的心思。次年,魏国攻打赵国,邯郸被围。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派将军田忌、军师孙膑用“围魏救赵”之计,击破魏军,取得胜利,这就是著名的桂陵之战。赵国也曾向韩国请求救援,韩昭侯征询申不害的意见。申不害怕自己的看法不符合领导的意见,说自己要回家深思。同时,怂恿大臣赵卓、韩晁向韩昭侯主动提出对策。申不害从旁观察国君的态度。当他确定国君的倾向性意见后,才提出自己的策略。(《战国策·韩策一》)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申不害有一点才能,懂得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如对于魏国执圭朝拜),但更多的是察言观色的圆滑。
有一次,申不害曾向韩昭侯求情,请仕其从兄,昭侯不许,申不害就流露出不满。韩昭侯质问他说:你教我的治国之术,难道不是为了实际应用的吗?你教寡人说,要“修功劳,视次第”(按照各自功劳,来安排官员的职级);现在你却私下向我求官,我是应该同意你的请托,任用你那位没有功绩的兄长,“废子之术”呢?还是“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呢?申不害连忙赔罪说:“您真是我要辅佐的君王。”此事尤其暴露出申不害自私的性格。申不害的治国道理,只是用来针对别人的。
商鞅被追捕时,由于他制定的法律十分严密,自己反而无法逃脱。《尸子·治天下》说:“无私,百智之宗也。”尸子名尸佼,是商鞅的老师。商鞅改革虽然被反对派所残酷杀害,但是,商鞅一生,确实没有像申不害那么多的私心算计,法术只用于别人,规则从来不针对自己的术家嘴脸。
《韩非子·定法》曾借问答的形式提出,申不害、商鞅,哪一家学说更为国家所急需?韩非子的回答是,这是不可类比的两种事情。就好像你在问,十天不吃,就会饿死;大冬天不穿衣就会冻死,你说,食物与寒衣,哪一个更重要呢?应该说二者都重要。
“术”与“法”的功能是不一样的。按照韩非在《韩非子·难三》中的理解,“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法”就是法律政令;“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综合考察臣下各种表现的手段),而潜御群臣者也。”可见,“术”是我们今天讲的领导方法、组织行为学方面的管理技巧。对于治国理政来说,二者都很重要,但是,申不害致力于琢磨驾驭臣工的操作技巧,虽然暂时获得了治理韩国的正面效果,却仍然难逃人存政存,人亡政息的命运。韩昭侯之后,韩国日益走向衰败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