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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不需要你记住一切

2018-04-03张佳玮

意林原创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蔡文姬学士钱锺书

张佳玮

宋朝有位学者叫洪迈,入翰林院写诏书。散步时,见花荫中一个老人,八十来岁,一直在翰林院当值,跟过往的天才们谈笑风生。洪迈吹嘘:“今天写了二十来封诏书,都弄完啦!”老人夸了句:“学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见!”洪迈于是矜持了,问:“苏学士大概也不过这么快吧?”

——苏学士者,苏东坡也。老人点点头说:“苏学士也就是这么快了——不过他从来不用查书。”

洪迈后来跟人说起此事,说他当时,真羞得恨不能钻地缝里去!然而苏轼的快并不靠过目不忘。朱载上在黄州见苏轼时,苏轼自称已抄过三遍《汉书》了——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有人比你聪颖,又比你勤奋。

关于记忆力的神话,古已有之。所谓王粲走马观碑、王安石过目不忘之类传奇不少。莫扎特那种绝对是音准天才,据说是听过一首曲子,回去就能弹出来。

一念及此,多少讓人心灰意冷,觉得世界真不公平。

但其实,也是公平的。

胡适先生是唐德刚先生的师父。胡适晚年写《柳如是传》,唐德刚帮衬着。到了20世纪90年代,唐德刚喟然感叹:有数据库了,有互联网了。师父二十年的功夫,如今一个下午就做完了。

胡适先生、钱锺书先生、王国维先生那代国学大师,固然个个过目不忘、胸中包罗万象,但他们没赶上互联网时代啊。

哪位说了:若他们赶上了呢?嗯,恐怕他们也乐意用互联网的。因为,古书与现代信息,实在不是一个体量。

在古代,书确实少。孔子读书都要韦编三绝。蔡文姬的爸爸蔡邕为当时大文士,家里藏书不过八百。蔡文姬说她能背出家中遗失的藏书四百篇,曹操大喜过望,派人跟着抄。

举个形象点的数字吧:《史记》130卷,52万字;《资治通鉴》294卷,300万字;而《金庸全集》将近900万字。

所以,设若钱锺书先生与胡适先生生于今世,就算他们过目不忘,也没法跟现代文明较劲。

奎恩认为:知识是存在于专业人员身上的技能财产,可分为:实证知识、高级技能、系统认知、自我激励创造力等。哈里斯认为:知识是资讯、文化脉络及经验的组合。

古代人依靠语言、文字与图像,在岩洞里、图画上、书卷或口头传诵之中,记录信息,成其为资讯,然后成为知识。为了保持知识的准确性,传统艺人会连打带骂,逼徒弟记住;而在现代,单纯记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从事过搜索的都知道,重要的是索引,然后善用搜索引擎,你自然能知道世上一切的事。

这是本时代最适合的方式:观其大略,建立知识结构,记住关键词并利用做搜索索引,然后持续整理搜索所得的信息来促成知识。这就够了。

博尔赫斯描写过一位学者。他坐拥一个图书馆,所以并不乐意去记住哪个知识,“我只要记住哪件事在哪个书架的大概哪个位置,就可以了。”对我们而言,记住更多的索引,搭建起知识的框架,知道哪块木头大概在楼阁的哪里就好了——至于木头具体的花纹,有搜索引擎在呢。

别试图记住一切,实际上,记住一切的方式早已过时——胡适先生天纵奇才,二十年功夫,都不及互联网一个下午。何况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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