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语文以美育人的审美教学方法浅探
——以王维山水田园诗“诗中有画”的美学解读为例
2018-04-03文广会
文广会
(陕西青年职业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8)
9月10日,习近平同志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强调,要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坚持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提高学生审美和人文素养。此前,习近平同志在给中央美术学院老教授的回信中,也提出要做好美育工作。北京大学教授、著名美学家叶朗在《以美育培养时代新人》一文中谈到,从文化传承、文化育人的高度看,文化经典、艺术经典能够引导青少年寻找人生意义,追求更高、更深、更远的境界。文化经典是各个历史时期人类最高智慧和最高美感的结晶,这包括哲学经典、历史经典、文学经典、艺术经典。文化传承离不开经典,人类的文明发展离不开经典。我们要创造条件,让年轻人更多地接触文化经典,学习文化经典。笔者以为,大学语文教学作为中华文化、中华美学传承的殿堂,理应唱响经典,传承经典,要通过对古典课程、人文课程、艺术课程的审美解读,引导学生理解文学经典中所蕴含的美学思想、美学价值,以实现对学生的审美教育,启迪学生的道德感和审美感,弘扬中华美育精神,推动美育工作同步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伟大事业。本文以王维山水田园诗为例,谈谈大学语文教学如何从美学角度对古代文学经典给予解读。
王维是盛唐著名山水田园诗人,音乐、绘画、书法、诗文,无所不精。他擅长山水画,仰天才之资和非凡的艺术功力,将绘画艺术引入诗歌创作中,把盛唐山水田园诗推到顶峰。作为中国文学的经典、唐诗中的经典,王维山水田园诗一直被人们欣赏、赞颂,从而成为审美艺术中的精品,千百年来不断激发着人们对祖国大自然的热爱,培养优美情操,陶冶精神境界,寄托高尚的理想,启发深奥的哲思,这对于当代青年学子的美育十分重要,也是各类大学语文教材不可回避的重要一课。美学史上在对王维诗歌的审美认识中,当推同是艺术大师的苏轼评价为最高,也最为精辟,历来为人们所首肯:“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但是如何从审美角度理解这一命题,大学语文教材中所涉无多。美育重在审美,审美才能创美。笔者以为,在课堂上讲授这一命题,应重在引领学生准确把握王维诗歌“诗中有画”美学特征的表现构成,使之言之能详,言之能解。
诗歌与绘画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两种极为重要的审美艺术,但诗与画的关系问题,直到宋代才是美学家们着力探索的命题。诗与画分属不同的艺术,本身具有差异性,宋代卲雍认为,诗之美在于状物之“情”,画之美在于状物之“形”。但宋人也从前人的诗歌中明确认识到诗与画在创造审美意象上相互渗透,相互交融,有共同要求。诗可以通过画来表现,画可以通过诗来描绘。苏轼说道:“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并在研究王维诗画的基础上提出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著名美学理论命题。宋代很多人都有和苏轼相同的看法,他们都强调“诗”“画”美的同一性。那么,“诗中有画”的美学特征在王维诗中究竟表现在何处呢?
诗中景物浓淡有致,富有绘画的层次美。绘画是一种在二维的平面上用点、线、面、明暗、色彩等手法创造各种艺术形象美的空间艺术。空间始终是造型艺术美表现的重要命题,其视觉直观感受在于层次。中国古代山水画处理空间主要采取近大远小的视觉方法,即北宋画家郭熙所讲山水画空间处理的高远、平远、深远之法,以此体现层次差别,而具体表现手段在于用墨。墨法虽然很多,但总体原则是近者浓、远者淡,重者浓、轻者淡,实者浓、虚者淡,深者浓、浅者淡,讲究留白,知白守黑,从而求得丰富的层次美艺术效果。但是这种浓墨淡敷的层次如何在诗歌中得以体现呢?王维巧妙地在诗中描写了背景、远景、中景、近景、特写等景物,以此方法构图布局,体现近浓远淡的层次感。在他的笔下,浩渺的天空、苍茫的落日往往成为幽静淡远的背景,高山大河的崇峻和逶迤则成为点明时间地点要素的远景,山光水色、树影风云、山涧深林作为中景,变化有致,白石青苔、幽篁柴扉、山路春草、渔浦楼馆作为近景,陪衬野老渔夫、村姑牧童、红叶山鸟、路人樵夫以及王孙山翁和作者自身这些特写形象的闲雅、恬静的生活。这种结构布局由远及近、由淡至深、虚实相宜,层次丰富,墨韵深厚,画面感极强,呈现出一幅幅山水田园美景图。如其《送别》一诗:“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暮色苍茫、夕阳西下是背景,幽寂向深的山中是远景,再近一层将郁郁葱葱的春草渲染为中景,横斜古朴的柴扉作为近景,特写是送客掩门、凝视回望、心生期盼的作者,如此层层递进、自然交替而又浑然一体,深得空间艺术层次之美。再如《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背景是已然飘飘洒洒下过春雨的天空,远景是朦朦胧胧缥缈的远山,中景是楼阁鳞次栉比、参差错落的渭城,而馆舍窗外婆娑摇曳青翠欲滴的柳枝作为近景,似乎在应和着依依不舍把酒话别这一对主宾人物特写。小小一诗,却是一幅绝美的送别图。
诗中形象(人与景)突出、明朗,富有绘画的色彩美。绘画是静态的再现艺术,它的美是通过线条、色彩和构图来实现的,其中最突出最直观的是色彩,因此绘画艺术又被称为色彩艺术。中国画是水墨画、写意画,重意尚简,往往在紧要处点皴焦墨,泼彩染浓,使得绘画的色彩感更为突出鲜明,十分强烈。同时,中国画注重色彩的象征性和装饰性,色彩运用与社会历史、政治、哲学、伦理、宗教等因素密切相关,强调画家主观色彩的表现,因此中国画一般运用赤黄青白黑等正色、尊色的多,用其它偏色、暗色的少,由此更加使得中国画重彩厚重浓烈华丽,淡彩清新淡雅,整体纯正,和谐统一。王维是水墨画的大师,自许“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他对色彩的感知是非常敏锐的,他将这种感知纯熟自然地运用到诗歌创作中,选择富有正色、亮色、暖色调的色彩语言词汇这一特殊的高级感觉刺激物,使得人们实现在诗歌中对色彩的感知。因此他笔下的人和景如山、鸟、草、虫、花、浣女、船夫等形象色彩明朗突出,不灰暗,不阴郁,不凄冷,色彩纯正,大气旷美,正体现了他隐而不避的人生态度及对生活、自然的热爱。如“明月、松间、清泉、白石、落日、月出、垂柳、春草、红叶、青霭、寒梅、红豆、白云、桂花、芙蓉花、青苔、春山、幽篁、竹林、茱萸、朝雨、空翠、黄花”等等这些明丽耀眼、平静新鲜、温暖喜悦、富有质感和感觉印象强烈的词汇,在他的诗中频频出现,反复刺激着读者的官能和情绪,实现其诗中有画的色彩美。特别是他的辋川名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色彩强烈,对比鲜明,构成一幅鲜艳夺目的水彩画。当代美学家李泽厚对此难掩兴奋之情地评价道:“忠实、客观、简洁,如此天衣无缝而有哲理深意,如此幽静之极却又生趣盎然,写自然如此之美,在古今中外所有诗作中,恐怕也数一数二。它优美、明朗、健康,是典型的盛唐之音。”
诗中景物动静结合,富有绘画的动态美。中国绘画注重写意传神,把“神似”、“形神兼备”作为衡量艺术美的重要标志。东晋顾恺之明确提出“以形写神”,就是通过人物的外部特征去表现人的内在精神。传神的核心就是要描绘出事物的动态,使得人与景在飞动中展示神态。因此唐代诗人皎然明确主张诗歌创作中要借鉴绘画技法,描写山水景物要写它的“飞动之趣。”王维是绘画大师,也是语言大师,他将绘画艺术精髓移植到诗中,把视觉艺术、静态艺术转换成语言文字,利用欣赏者的心理通感、知觉、想象与再创造,给人以诗歌阅读中的动态美。其实这种移植和转换在王维笔下驾轻就熟,特别简单,他只是选用了十分常见的某个动词,就将人与景物的动作神态刻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并且化静为动,化无声于有声,给人以“气韵生动”的审美享受。如《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王维在此看似无心,却是有意,随意捡拾了“见、闻、响、返、入、照”几个人人熟悉的动词, 即将鹿柴山中的空寂幽静反衬出来。前人解释说,“人语响是有声也,反影照是有色也。写空山不从无声无色写起,偏从有声有色处写,而愈见其空。”《鸟鸣涧》中所用的也是几个简单的动词“落、出、惊、鸣”,即呈现出桂花纷落、山月出照、惊鸟时鸣的一片盎然生机,反形出春山的空寂幽静。画中所展示的未经人世污染的原始朴茂之美,全赖于这些动态之词。在王维的诗中类似动词俯拾皆是,如他常常喜用“发、开、坐、弹、啸、知、来、湿、流、动、归、浣、下、喧、掩、问、采、撷、吹、投、合、变、近、连、到、宿、飞、啭”等声音与动态语词反衬幽静空旷的氛围,这些动词一方面“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激荡着大自然的飞动灵趣和人的神韵,另一方面也在现实主义的描绘之上抛射出超现实主义的光彩,形成了一种力的扩张、情感的交响,大大增强了诗歌意蕴的容量。
诗中景物音响具备,富有绘画的声效美。唐宋美学家在谈论诗画同一性时都把“画”说成是“无声诗”或“有形诗”,把“诗”说成是“有声画”或“无形画”。其实从中华美学史上来审视,诗、画、音乐本出一家,诗与音乐亦均属时间艺术,诗与乐密不可分。《礼记·乐记》中言:“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此处的“形”也包含绘画之意。唐代艺术追求音乐性之美,为前朝历代所不及,那是一种中外合唱的盛唐之音。李泽厚认为,盛唐之音中的典型代表就是唐诗。王维不仅是绘画大师,也是音乐大师。在诗中他自然将这种表情艺术的审美特征灌于语言符号,形成有声的律动。他的诗中常常以物观物,以一个自觉者的心态描摹现实中的声音,如鸟鸣声、人语声、松涛声、流水声、长啸声、弹琴声、花落声、竹喧声、浣女声、渔歌声等等,使得诗歌发出自然的节奏与旋律,抒发他心灵之壁上的隐秘回响。如果将盛唐之音比作一曲雄浑豪壮的交响乐,那么王维的诗就是一曲清雅明净的轻音乐。如《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诗中美妙的琴音在幽寂的夜里独响,伴随着诗人恣意妄为的大声歌唱,间而泛起幽竹的响动和树林的风声,再加上五言诗平仄格调和韵脚,吟诵起来声律谐美,造就了曲尽其妙的音乐效果。再如《酬张少府》:“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诗中松林涛涛、衣带索索、琴声悠悠,以及渐渐远去的渔歌互答声,给我们奏响的正是一首山间小夜曲。《渭川田家》:“斜光照墟里,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诗中演奏的恰是一首人语鸡鸣、牛羊哞叫的田园欢歌。其它诗句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细枝风乱响,疏影月光寒。”“松含风里声,花对池中影。”“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等等,也同样音响具备,充满画境乐声美。
诗中景物意味深远,富有绘画的意境美。意境是我国美学思想中的重要范畴,它体现了中华美学对于表情艺术的创造性认识,从而成为中华美学史上衡量艺术美的一个标准。意境为初唐王昌龄首创,因诗而起,但很快涵盖整个艺术界,唐人盛产意境,尤以诗画最为突出。从唐人论述诗书画在追求意境美的统一性的理论中不难看出,艺术意境实质上就是源于形象而又超于形象的这样一种虚虚实实、虚实相生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王维是创造意境的诗佛、圣手。苏轼《题王维吴道子画》一诗中说:“吴生虽绝妙,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犹如仙翮谢笼樊。”此处“得之于象外”就是意境的创造。他认为王维的画高于吴道子的画,就因为王维的画有意境,吴道子的画无意境。王维以艺术家的灵性和感悟将诗画相结合,其山水田园诗中意境最为突出。如《山中》:“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眼前所见为清澈浅流下的白石,抬头看到山腰上耀眼稀疏纷落的红枫叶,此为实景,诗中之象、诗中之景;山路上本没有下过雨,是什么将路人的衣服打湿了呢?此为虚景,但已将读者引向诗外之象、诗外之景了。再如其代表作《终南山》一诗,在前三联写完山中实景之后,尾联两句“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一“问”收束全篇,留不尽余味之虚景,让读者在这极自由的宽敞空旷中展开想象,涵泳其中,并体味诗外之象、诗外之景。其它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等句,都在饱含情感地将山川风物描绘之后,将读者的关注引向诗外,去体验探究王诗中所蕴藏的主体精神和禅学情趣,正如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中所言:“是中有深趣矣。”这个“深趣”正是“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意境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