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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歌剧《二泉》中的江南情怀

2018-04-03曾倩岚

关键词:阿炳无锡歌剧

王 芳, 曾倩岚

(江南大学, 江苏 无锡 214122)

2017年10月9日在江苏大剧院进行首演的大型民族歌剧《二泉》,由著名导演黄定山执导,任卫新编剧,杜鸣为其作曲,王宏伟和龚爽等著名歌唱家主演,加上国内众多一线主创人员的加盟,为《二泉》成为精品力作打下坚实的基础。来自江南大学的合唱团及无锡市歌舞剧院的演员们又为《二泉》注入了源于无锡本土的力量。《二泉》作为江苏二十多年来首部民族歌剧,同时入选2017年文化部“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重点扶持项目、2016年江苏省文化厅重点投入剧目,由江苏省文化厅、无锡市人民政府联合出品,经过两年多的创作打磨终于精彩呈演。剧中除了主人公阿炳之外,重要的人物角色还有阿炳的妻子卖花女彩娣,既是师傅又是父亲的道家音乐高手,坎坷流离的亲生母亲,命苦的继母等,每一个人物的性格特点鲜明,在表演方面也有着生动细腻的呈现。全剧共有六幕,以阿炳悲苦命运为主线,从阿炳的生世、阿炳的感情世界、阿炳的音乐人生等多个角度着手,将当前、过去、心理时空等多重时空并置,多层次地展现出阿炳于坎坷人生中对音乐始终怀着赤子之心、在黑暗中对光明的不懈追求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剧中的江南小调、无锡地方民歌、评弹等江南音乐元素的灵活运用,融合江南美学的精美舞台设计等共同打造出这一富有江南地域特色的民族歌剧。

一、舞台设计中的江南元素

因是舶来品,现今中国歌剧的舞台布置上随处都可见到西洋歌剧风格的影子,从梦幻绚丽的灯光、气势恢宏的舞台调度到华丽精美的服装和布景,所呈现出来的大都是受到西方美学影响的产物,这样的歌剧舞台设计虽然抓人眼球,但却与弘扬传统文化艺术的追求方向有些背道而驰,且还会因缺乏中国本民族元素而失去地方性特征,这样的无根之树又如何能在艺术土壤中开花结果呢?从歌剧《二泉》的舞台美术、灯光配置、背景设计等诸多要素来看,其设计者显然考虑到了要兼顾传统民族文化这一点,在舞台布景上以先进的现代技术与江南诗性文化相融合,并以厚重质感的写实艺术与生动的动态影像渲染相融合,从宏观的舞台设计入手打造出一个个富有江南地域特色的舞台,呈现出一幕幕如同艺术电影般的场景让观众沉醉其中。

《二泉》的故事发生在位于江南地区的无锡,无锡在太湖水的浸润之下尽得水之灵气,“水”在江南地区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它是让王安石牵挂的“三十六坡春水,白头想见江南”,也是韦庄诗里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又是杜荀鹤笔下的“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无论在什么时代,“水”都是江南诗性文化的代表性符号。无“水”便无江南,要在舞台上打造出一个人们心中的江南,“水”是必不可缺的元素。有水的地方就有桥,“桥”同样也是构造出江南空间重要组成部分。在《二泉》舞美中创造性地将现代元素与中国传统写意风格相结合,通过LED大屏幕中“水”和“桥”的意象引领观众进入江南水乡之中。在开场LED的大屏幕上,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映出京杭大运河画卷的无锡部分,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和当时的风土人情,画中流动的河流与周边喧闹的人流一起绵延地流淌,过去的无锡城在这一朦胧的水墨画中得以与现在连接贯通。第二幕同样在开始前沿用了“水”的意象,大屏幕上一幅写意的水墨画,画面中一只孤零零的乌篷船荡漾在水中,其中不管是乌篷船还是波光粼粼的水面都极富有灵气和动感,同时唯独乌篷船孤单飘于水面,似乎和剧情中阿炳前半生漂泊无依的状态相对应。

江南的“雨”有着细腻缠绵的特质,在柔柔细雨所营造出的如梦似幻的意境中,江南“朦胧美”的特质体现得淋漓尽致。江南的“雨”也是历代文人墨客所称颂的对象,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逐渐积淀为江南的文化符号之一。无论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还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南的雨,总是染着悲苦愁绪。在《二泉》中除了LED屏幕展现出水的画面感之外,还多次运用了“雨”这一意象来表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阿炳失明后的呐喊与雷鸣、阿炳毁琴与台上的雨雪、阿炳叙述心中愁思与舞台中连绵不断的雨都交织在一起,这些阿炳与命运抗争的场景,将主人公充满愁绪的内心和饱含江南地区人们情丝的“雨”进行了完美结合。

《二泉》在道具布景中也融合着民族特色,受到西方文化中现实主义的影响,在西方歌剧中的舞台布景更注重以实景为主,在民族歌剧《二泉》中的舞美,在一方面借鉴了西方的实景构造,同时又通过多种元素显现出中国独有的写意风格。剧中的桥和房屋几乎与我们实际生活中所见的大小一致,在茶楼中的楼梯和桌椅、睡觉的床、生火的土灶等也基本都是按实际比例在舞台上得以呈现。但剧中也并非每一幕中都完全将所有细节都还原在台上,第一幕道观的舞台构造并没有用到任何实景,而是通过LED展现的经文和仙家的装饰彩画、打扮成道士的人群和舞台上云雾缭绕,营造出一种道观中的缥缈感,好几场戏中通常仅是一座拱桥、几盏路灯和屋檐为主要布景。有一幕开场是穿旗袍的江南女子打着伞边舞边唱,舞台背景中仅有粉墙黛瓦和石板古桥,但正是这简单地布景和雅素明净的色调,如同中国水墨画般简单地勾勒出了江南水乡之感,让观众领会到了江南地区所独有的特色。

二、音乐中的江南旋律

“中国歌剧是在中国民间音乐,尤其是戏曲音乐与歌舞音乐与外国歌剧等多种艺术形式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它是中、外戏剧、音乐相结合、相交融的结果。”[1]197外国的歌剧在发展上固然比我国更为成熟,但若本土歌剧的音乐创作中只是将西方经典生硬地照搬重演,那将很难看到中国歌剧在各个地方扎根结果。在中国原创歌剧将近半世纪的发展尝试中我们看到,中国歌剧要想获得旺盛的生命力必须懂得恰如其分地汲取本地区的音乐养分以实现本土化。《二泉》作为江苏省首部原创歌剧,在首演时能够受到观众的欢迎和喜爱,除了剧本和演员外剧中的音乐是非常关键的因素。

《二泉》的剧名就源于阿炳的《二泉映月》,这一首二胡名曲是以惠山泉为素材而创作的,无锡的惠山泉被列为天下第二泉,藏于青山之间,泉眼虽小但终年不绝。二泉孕育的名曲如同这泉水一样流动在人们心间,通过音乐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江南之泉的意蕴,“二泉”就仿若阿炳失明但又清澈洞悉世界的眼睛,而“映月”则是他于黑暗中对光明的追求与向往。在歌剧《二泉》中通过《二泉映月》的音乐响起拉开序幕,到结尾又响起《二泉映月》回到最初的时间点中,使整个故事融汇到一起,最后这一段《二泉映月》不仅起到了首尾呼应的作用,更是让观众在前面情节的铺垫下更为真切地感受阿炳细腻的内心世界,在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他的音乐中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没有痛不欲生的指责,有的只是一种看穿尘世的淡然,以及对音乐和光明不忘初心的不懈追求。

江南地区除了色彩感浓郁的地方戏曲和曲艺外,还有着种类丰富多样的音乐素材,特别是流传有大量曲调优美的民歌小调,这些都是音乐创作者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在歌剧《二泉》中吸收运用了多种优秀的江南音乐元素,将江南小调和评弹、锡剧等地方性代表音乐巧妙地贯穿在其中,让该剧充满了浓郁的江南地域特色,是江南地区本土音乐与歌剧相融合的一次很好的尝试。

歌剧《二泉》中第一幕开始就是苏南民间小调《无锡景》的二声部合唱,《无锡景》流行于清代末年,是旧时无锡艺人以胡琴伴奏少女唱曲为游客导游助兴的曲子。通过这样一首简单的民间小调拉开大剧帷幕,勾勒出阿炳所处时代的无锡景象,通过歌曲中三段唱词道出无锡地区那一时期的风俗人情,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段使用吴语演唱,更是让人感受到吴侬软语所带来的原汁原味的音乐体验。第三幕的开头伴随着身着旗袍的江南女子的出现,“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忧伤的女声与二胡声相映衬,吴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将观众带入了那一时期底层人们艰难生活的悲苦愁绪中。《月儿弯弯照九州》作为一首在江南地区流传甚广的古老民歌,其歌词和曲调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几经变更,至今都还在江南各地传唱不衰。第五幕《重生》是展现了解放后的无锡,一扫原本场景中的压抑氛围,伴随欢快的音乐旋律少女们跳着秧歌,喜悦之感喷涌而来,这首流行在江苏北部的栽秧号子,旋律充满了田野色彩,简洁又易记易唱的曲调一直都深受民众喜爱。这些用在每一幕开头的江南小调和无锡地方民歌,不仅连接着剧中的情节发展,更是让整部歌剧充盈着浓郁的江南气息。对当地听众来说,这些熟悉的江南小调旋律让他们倍感亲切,同时他们又能够通过这些音乐更快地被带入剧中所设定的情节环境中,从而引起共鸣。

现代中国歌剧在创作中,除了担任着传承本民族文化的重任外,还需要紧跟时代的步伐,顺应国际音乐的发展潮流,因此在歌剧中除了融入本土音乐元素外,还势必要凸显一定的国际化趋势。在歌剧中的音乐语言体现出交响乐的特点是国际化的趋势之一,但如若交响乐的音乐语言没有与本民族文化内涵相交融,那恐怕也只能算是艺术上的生搬硬套。歌剧《二泉》中的音乐编排就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剧中通过对江南民间小调进行多声部改编,再加上交响乐队的伴奏,让歌剧更富有江南气息的同时,又颇具时代感。还有《二泉》中数段咏叹调的重唱,既是通过借鉴国外歌剧重唱的艺术形式让剧中情节更富张力,其中也运用了中国民歌当中“鱼咬尾”的结构形式和西方复调结合呈现出独特的艺术效果。《二泉》将歌剧、交响乐、江南小调、评弹等音乐艺术进行整合,让剧中的音乐语言在民国时代元素、道家音乐、江南文化精神的杂糅下彰显民族歌剧独有的艺术魅力。

三、剧本中的江南文化

剧本在歌剧当中不仅是作为编导和演员演出的实践蓝本与主要依据,其作为歌剧的文本载体也体现出一定的文化价值,在一部好的歌剧当中音乐与文学应当是相辅相成的。《二泉》剧本承载着深厚的江南地区文化内涵,通过歌剧这种国际化的形式表现给观众。阿炳所处的那个年代正是中国动荡不安的时候,剧中通过描绘阿炳一生,折射出的是那一特定时期下普通中华儿女的人生状态和精神追求,同时也体现出江南人民特有的地域性格和民族精神。

无锡是吴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吴越文化交汇融合,同时又受到中原文化的洗礼,以及楚文化的东渐等,在秦汉一统以后,融合于广博的汉文化之中。不同文化在此相互碰撞与激励、杂交与融合,同时又与本土文化产生深度融合,必然会生成一种新型文化,这种文化既保留着本土文化的特质,又杂糅了多元文化因素,呈现出独树一帜的江南地域文化。[2]

无锡地区的气候湿润且河网密布,在气候与环境中潜移默化地让江南人民富有了“水”的特征,“水”在中国传统思维中是与“柔”和“灵动”联系在一起的,在这种“水”性特征的影响下人普遍较为温润柔和、情感细腻。在《二泉》当中,江南文化这种“水”一般的柔情特征体现在剧中多个人物角色中。阿炳的生母虽然没能抚养阿炳成人,但她的影像却多次出现表现出对阿炳不能割舍的牵挂,养母虽然生活同样艰难却一直关心爱护阿炳。当阿炳失明后落魄不已时,茶楼的卖花女彩娣安慰鼓舞了阿炳。这里彩娣的出现为“苦海”中的阿炳带来了支撑他前行的勇气。不论是生母、养母、父亲,还是妻子彩娣,对阿炳的感情中都蕴含着深深的柔情和大爱。

江南地区靠近江海,在长期征服江河海洋的过程中,江南居民又养成刚毅的品性,形成心胸旷放、豪迈勇武的气质。江南文化特征刚性的一面,从吴、越时期的青铜宝剑中就可体现出来,青铜宝剑锋利无比又精美非凡,将实用的刚强和艺术的秀丽巧妙结合,充分体现了柔中寓刚的特点。[3]剧中的阿炳在茶楼遭受恶势力的羞辱后隐忍坚强,在失明后虽然万念俱灰也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靠着坚韧如钢的意志继续创作出新的音乐作品,阿炳在对命运抗争的过程中所折射出的正是江南人民的刚毅品性。

《二泉映月》作为脍炙人口的民族音乐经典,被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评价为“这样的音乐只能跪着听”,国际乐坛认为它是“中国的《命运交响曲》”,黄定山曾执导民族歌剧《小二黑结婚》,他认为《二泉》这部戏最大的挑战在于:阿炳的故事曾被多次搬演,因此歌剧一定要呈现出更多新意。把主要冲突放在阿炳与苦难悲惨命运的不断抗争上面,而不是反映他如何创作出《二泉映月》。[4]《二泉》的剧情能被观众所接受和喜欢,是因为阿炳的悲惨命运既有个人独特的一面,又折射出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中底层人民普遍的生活状态。阿炳面对恶势力不屈服的精神,还在于历经重重磨难后仍不忘初心,这正是江南文化刚性特征的体现。

江南文化这种刚性特征并不都是直接在剧中显现出来,更多时候是通过另一种转化变异的方式体现在剧情中,阿炳的性情与许多江南文士都有着相似之处,江南文人的豪迈奔放之风、对光明正义的不懈追求,在阿炳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不管是在茶楼中勇于与恶势力进行斗争,还是在琴弦被咬坏后愤怒毁琴,无不显现出其身上的清狂洒脱。

此外在江南文化中还蕴含有浓厚的宗教性。江南因地理的相对偏远,受儒家影响要比中原晚而轻一些,在文化个性上也就比中原更为活跃、自由,佛教、道教在此的流播非常迅速,同时还受到古老的好神巫的传统的影响,有着鲜明的宗教特质。这种宗教性特质在《二泉》剧中的开篇就得以呈现。第一幕的道馆中无论是在舞台背景布置、演员服装,还是背景音乐上都充分体现出江南道教文化的影响。第六幕《离世》中阿炳在生命弥留之际,场景又再次回到道观当中,道士们做着道场,阿炳携着二胡向舞台的远方走去,大屏当中一只白鹤从水面上向空中飞去,“鹤”与道家仙学文化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这一幕阿炳逝去就仿若羽人升天。剧中阿炳的那种无拘无束的生命力也与“道”相符,在道观中与父亲的对峙,在彩娣被羞辱时挺身而出,都因有一种与宇宙相连的自由精神蕴含在阿炳的为人处世当中。

此外,在《二泉》中“阿福阿喜”的元素始终贯穿于全剧,而“阿福阿喜”是无锡地区非常有名的神话,也是惠山泥人中颇受人们欢迎和喜爱的形象,它手捧被驯服的猛兽朝着你甜甜的笑着,这胖乎乎又福气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好好怜爱一番。“阿福阿喜”不仅是阿炳父母的定情信物,之后又象征着阿炳与彩娣感情的桥梁:“阿福、阿喜,是我?是你?……阿炳、彩娣,黄连苦胆在一起!”这段关于“阿福阿喜”的主题旋律轻快优美,此后的剧情发展中,这一音乐主题变化出现多次,既起着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又通过这一观众熟悉的神话形象让人们对该剧记忆更为深刻。

江南文化中所包含的这些特性,都在剧中以人性美的方式得以呈现和升华,这些传统的江南文化对现代文化的发展有着重要价值。《二泉》中呈现的江南之美,对往后的歌剧创作都有着一定的借鉴意义。

从舞美设计中的江南美学、剧中的江南音乐旋律到剧本中的江南文化传统,我们不难感受到作曲家和编剧在歌剧《二泉》中深藏着深切的江南情怀,再加之导演对于作品的精心指导和处理,才有了这一民族歌剧经典力作。歌剧《二泉》打造的中国民族歌剧舞台上的首个‘阿炳’形象,有着江苏强烈的本土品牌意识,正是这种颇具本民族特征的江南特色,让这部歌剧闪现出不同于一般歌剧的独特光芒。希望往后的中国原创歌剧的创作中,多一些这样有着本民族特色和精髓的好作品!

参考文献:

[1]梁茂春.中国当代音乐[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3.

[2]肖向东,孙周年.论吴越文化性征及其文化生成因素[J].江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9(5):67-70.

[3]景遐东.江南文化传统的形成及其主要特征[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31(4):13-19.

[4]王婕妤.王宏伟40年跨度唱出阿炳故事 民族歌剧《二泉》终揭面纱[N].金陵晚报,2017-10-10(A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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