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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人物美与微型小说人物论

2018-04-03○梁

关键词:世说新语人物形象美的

○梁 恬

(邵阳学院,湖南 邵阳 422000)

《世说新语》全书分为三卷,共有36门分类,产生于南朝刘宋,主要记载了东汉后期至晋宋年间名士们的言行轶事,是我国文化史及美学史上的重要经典之作,被鲁迅先生称为“志人小说”。宗白华先生也说:“要研究中国人的美感和艺术精神的特性,《世说新语》一书中有不少重要的资料和启示,是不可忽略的。”[1]209《世说新语》中包含刘孝标注涉及的人物共1500多名,文中通过一则则短故事所展现出的人物形象有声有色,和现在的“微型小说”“小小说”“一分钟小说”相比也毫不逊色,其对人物生动的描写不仅让各种人物形象活跃于纸上,在人们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也使我们间接了解魏晋时期的人物美和社会风尚。

微型小说古已有之,源头可以追溯到古代的神话传说,其发展到现在经历了六朝志人志怪小说及明清笔记小说。它短小精悍的篇幅及微中求妙的写人特点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和阅读习惯,从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体。微型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通过创作方法和艺术美来得以显现。

本文将《世说新语》中所表现出的人物美与微型小说的人物美相联系,一方面是《世说新语》中有着大量刻画人物形象的故事,这与注重人物形象的微型小说十分契合。另一方面,笔记小说从体式取材、艺术构思、语言文字等方面看,多数都与微型小说如出一辙。而骆玉明在《中国文学史》一书中指出:“《世说新语》一向受到古代文士的特别喜爱,后世笔记小说记人物言行,往往模仿其笔调。”[2]310故《世说新语》与微型小说在人物言行刻画方面有着相似点。且《世说新语》中的许多故事都流传于后世,成为诗文常用的典故,也为戏剧家小说家提供了创作的素材。将《世说新语》人物美与微型小说人物论的表现方式相结合对比,可将《世说新语》刻画人物的方式概括为以下三点:

一、人物审美多元化

人物是小说艺术美质和创作规律的集中体现,是小说立意的桥梁。《微型小说选刊》里,江曾培指出:“关于微型小说的艺术魅力就在坚持把人当作写作中心。”[3]《世说新语》一书“所涉及的重要人物不下五六百人,上自帝王卿相,下至士庶僧徒,都有所记载”[4]1,被称为记录东汉末年至刘宋初年人物风貌的书籍。和同类著作相比,《世说新语》中描绘的人物较少受到封建礼法的束缚,性情活跃且个性鲜明,人物特点更突出。《世说新语》36门分类自“德行”至“仇隙”包含了“人之为人”的众多品性,不仅描绘了人物的外在风貌,也注意刻画人物内在的气质、风度及才性。所以,有人评价:“《世说新语》不仅是一部展现众多人物言行轶事的‘品人’之书,也是一部把‘人’所可能具有的众多品性进行全面理解的分析的‘人品’之书,在我国人物美学发展史的贡献是不可取代的。”[5]7以下将通过书中描绘的人物外在相貌与内在人格两个主要方面来展现《世说新语》中多元化的人物美。

人物的品评从战国时期开始就存在,但对人物自身美的关注直到魏晋时期才开始注重。在《世说新语》中,人们对人物的外在容止美特别看重。《世说新语》有一门《容止》篇专门描绘人物容姿美,主要包括人物的外在容貌、神态及举止等。《容止》篇中的39则小故事向我们淋漓尽致地展示了魏晋时期人物所追求的外在形貌。这种对人物外在美的追求“和儒家对仪容的讲求完全不同,这种评论不是叙述人物的仪容如何符合礼法的要求,而是直接地描绘叹赏人物容貌的美”[6]91。

《世说新语》巧妙利用人物、情节、环境的对比刻画人物形象,通过一则则小故事中魏晋人对于容貌整丽者的爱之与五官丑陋者的唾之相对比,使人物外在容止美的形象更加丰满。如《世说新语》中:“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沖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4]717故事的两位主人公因外在容貌的差异获得截然不同的遭遇,这样戏剧性的对比结果生动地展示了当时注重人物容止的独特社会风气,使潘岳与左思的形象更加活灵活现。文中刘孝标注继续引《语林》曰:“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张孟阳至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投之,亦满车。”[4]717因容貌的美丑之别,得到不同的待遇。尽管这里二者的说法有出入,人物从左太冲换成了张孟阳,但依然证明人们对姿容甚美、神采动人的人物的崇拜。这样的人物情节刻画不仅增添了故事的趣味性,也足以说明“容止”已成为魏晋人物审美的主要标准。

微型小说等短篇小说想要在极小的篇幅里将立意表达清楚,就必须抓住典型人物代表。《世说新语》善用人物来使小说立意,魏晋人爱慕容貌美的人这一特点还体现在《世说新语》“看杀卫玠”的故事中:“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4]722尽管根据余嘉锡先生考证与书中刘孝标注,我们得知卫玠到达豫章后未“下都”,“看杀卫玠”只是一个传说,整个故事通过文学夸张的方式表达,但这则传说就是借卫玠容貌之美表意当时人们对容止美的迷恋与热爱。对于读者来说,这样的故事也让我们对书中想表达的热爱容貌之美的社会风气体会得更加深刻,同时也使卫玠的人物形象更有立体感。微型小说的表意功能就是如此。

微型小说在描写情节时由于篇幅的限制,通常只能采用单个或几个简单的情节构成。要想将突出情节吸引读者,就得为情节设置亮点。关于这一点,《世说新语》为表达当时对人物外在容止美的看重,在刻画人物时巧妙利用情节的反转,例举了容貌不仅可以帮人走上仕途还助人在生死存亡时期转危为安的的故事。如《容止》篇中有一则关于庾亮的故事:庾亮在苏峻叛乱引发的“石头事故”中有着不可脱卸的责任,陶侃原本为了帮国人谢罪要杀了庾亮兄弟,但一见到庾亮本人后,发现“庾风姿神貌,陶一见便改观。谈宴竟日,爱重顿至”[4]725。这样因美貌而拯救性命的故事在《世说新语》中不止一例,《贤媛》篇第二十一则故事讲桓温在平定了川蜀之后,将前蜀地统治者李势的妹妹收为妾且宠爱有加。桓温的夫人南康公主知道后怒不可遏,直接带了几十个奴婢拔刀前往李女住所。但在南康公主见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4]815的李女之后,被李女的美和气质所迷倒,对李女衍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情感,惭愧地转身回去。这两则故事的主人公,一个凭出众的容貌勾去了身上的一条政治大罪,一个借美姿容征服了嫉妒,二者通过容貌之美拯救了性命。这样的故事转折,不仅让故事情节充满亮点,也使庾亮和李女的形象更加灵动。

成功的微型小说中,人物形象从单一扩散到多义。《世说新语》中人物形象丰富,对人物外在的容貌、举止、神态以及身姿的审美除了上述的《容止》篇之外,《言语》《品藻》《巧艺》等篇目中也有涉及,在这就不一一详述。前文提到《世说新语》多元化的人物审美观,那对人物的审美肯定不仅限制于外表。读《世说新语》还可以发现,魏晋人对人物美的崇尚,不仅注重能够给人以赏心悦目审美感受的人物外在容止美,更关注代表着人物精神气质的内在人格美。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一书中也说过:“人体美不仅是其自身制造出来的东西,因此也就是由它自己产生出的关于它自身的一种表示,一种个体借以显示其原始本性的东西,一种符号。”[7]45所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一个人的外貌通常会影响人们对他的判断。但“腹有诗书气自华”,英杰之士无论外表如何,都掩盖不住其风华。哪怕是《世说新语》中注重外貌的《容止》篇,在描述曹操时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道:“武王姿貌短小,而神明英发。”[4]716这也说明,魏晋人对容止美的品鉴不仅仅限制于外表的美貌,还注重人物风姿神韵,即内在的精神气质美。魏晋人甚至认为,内在精神气质比外在仪表之美更高一个层次。

《世说新语》中有不少故事讲到一个人即使形貌普通甚至丑陋,但如果精神气质不凡,就同样是高尚的、美的。关于人物精神气质鲜明从而让人忽视了外貌这一点,除了上述的曹操之外,刘伶也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世说新语》中:“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4]720刘孝标注评论其“形貌丑陋,身长六尺;然肆意放荡,悠焉独畅。自得一时,常以宇宙为狭”[4]720。这两段话将刘伶的精神气质做了一个精准的概括。“悠悠忽忽”这一词可以说是《世说新语》里提出来的独特的美,其实就是指刘伶生活中自由、无拘无束的一种精神状态。刘伶形貌丑陋,但从不遮掩,这种真实的状态反倒变成了一种美。

无论是对人物形象的描写还是情节的刻划,微型小说的局限在于只能根据立意的需要惜墨如金,让读者自身去感悟作品。从以上例子来看,《世说新语》的厉害之处,在于将人物形象“以丑为美”的反转,让人更加好奇人物形象的内在特质。经过探究,我们知道刘伶身为“竹林七贤”之一,有着深厚的文化修养,尽管外貌五官不尽人意,但身上不受封建礼法束缚的精神气质让人为之赞赏,这种超凡脱俗的气度当然也是一种美。

通常来说,文学要贴近社会生活才能引发人类共鸣。纵观微型小说都较为贴近生活,反映生活。现实生活中,我们对人物进行审美时,也很难将人物的外在美和内在美相分离,因为人物的内在精神气质会潜移默化地化作神情显露在人物外在形表。《世说新语》作为一部品人之书,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在刻画人物形象时更推崇一种内在与外在相结合、形神相统一的人格美。就如宗白华先生说的魏晋士人推崇“人格的唯美主义”[1]217,“尤沉醉于人物的容貌、器识、肉体与精神的美”[1]219。人物外在容止之美与内在精神气质之美的融合离不开人的才性与文化修养。因为没有才性与思想,就很难具有高雅的精神气质之美。所以《容止》篇中在品评人物时又有“王敬豫有美形,问讯王公。王公抚其肩曰:‘阿奴,恨才不相称!’”[4]729的故事。

《世说新语》中刻画人物重才性、重精神的例子还有很多,如《言语》篇中的第三则故事:十岁的孔融天资聪颖,为了见到大名鼎鼎的李元礼,巧妙地借用老子与孔子的“师资之尊”来使自己与李元礼拉上关系,从而见到了这位名士。当在座的各位名士为年仅十岁的孔融的聪慧感到惊叹与赞美时,陈韪则评论孔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4]66,面对陈韪的发难,孔融巧妙机敏、从容不迫地应答“想君小时,必当了了”[4]66。这两段对话将孔融的巧妙机智、陈韪的瞠目结舌、李元礼的宽厚待人刻画得栩栩如生,孔融小神童的聪慧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当然,这种关于机智应答的故事在《世说新语》中还有很多,如:裴楷引用《老子》中的“一”巧妙化解国家“世数”筮占中的“一”,瞬间将凶卦变为吉卦的得体言语[注]《言语》篇第十九则故事,晋武帝司马炎继位后,在新君登基的场合举行仪式占问国家的“世数”,这是当时新朝建立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可是卜筮占竟然问得了个“一”字,帝王传代长短,与占卜的数字有关,所以这可是非常不吉利的“下下签”。这个关键时刻,裴楷以《老子》中的一句成语“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化解了危机。《老子》中的“一”,就是“道”,老子认为天地一切包括侯王都源于道,有了道,才能存在、发展。裴楷对于探策得“一”的巧妙解释,一瞬间就化凶卦为吉卦,使得晋武帝满脸喜悦,化险为夷。,王桢之面对桓玄的刁难问题做出的巧妙回答[注]《品藻》篇中第八十六则,桓玄自封太傅后,在一次朝会上,突然向王献之的侄子王桢之发问:“我比你的七叔王献之怎么样?”当时在座的各位担心王桢之回答的不好会得罪声势显赫的桓玄,朝会上充斥着一种紧张的氛围。而王桢之却不慌不乱地回答道:“亡叔是一时的榜样,明叔您是千载的英杰。”王桢之的回答,既维护了自己叔父的地位,又顾及到了桓玄的面子,实数巧妙的言辞。以及钟会面见曹丕时的机智应答[注]《言语》篇中第十一则故事,钟毓和钟会两兄弟在面见魏文帝曹丕时,一个汗如雨下,一个神情自若。钟毓的“战战惶惶,汗出如浆”让曹丕对毫不紧张的钟会产生疑问,钟会巧妙的用“战战栗栗,汗不敢出”消除了曹丕的疑问,一个机智、聪敏的天才少年形象脱颖而出。都是很好的例子。

总的来说,《世说新语》塑造人物形象是多元化的,它对人物的描写有的重在形貌,有的重在才学,有的重在精神气质等。《世说新语》中通过一则则小故事对人物外在容止美及内在人格美的描写,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生动,作为读者,吸引我们的不仅是这些鲜活的人物形象,更是这些形象背后所反映出的任性潇洒的人生态度。这就说明了人物在小说中的作用与地位。

二、人物特点个性化

微型小说的人物形象显示的就是人物内在丰富性格体系中的其中一面。鲜活、个性的人物形象是评判小说是否成功的重要借鉴之一,个性化的人物特点可以使人物美在一瞬间的聚焦中熠熠生辉。《世说新语》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和微型小说有个共同点,即十分注重对人物性格的把握。独特的个性会使人物形象更加令人瞩目。在魏晋以前,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人物行为要符合礼法规范,个体道德和社会性要服从于群体道德和群体性。到了魏晋,人们受到玄学的影响,大家努力追求自我、张扬自我,开始追求鲜明、率真的个性,每种不同的个性都被尊重。

全览《世说新语》,文章记载了从东汉末到东晋时期200多年的各种文人士大夫的精神面貌总和,人物形象有经学家、哲学家、诗人、教徒等,从建安文人到竹林七贤各种文人志士的形象全部活跃在纸上。哪怕有些是军事家、政治家,作者也写出其独特个性,将他们归于名士之流。

《世说新语》中表现人物性格,行动描写是一种常见的审美手段。《任诞》篇中,记载了一则王徽之“乘兴而行,兴尽而返”[4]893的故事,王徽之兴之所至,想到了戴逵,即便是在不宜出行的雪夜走一整晚也要去看望这位朋友,不受任何拘束。到了戴逵家门口,又因“兴尽”不进去与其见面而转身返回。整则故事虽文字简洁,但情景交融。王徽之雪夜探访戴逵,可能是因为酒后的放纵,也有可能是被雪景所触动,或者咏唱左思《招隐》诗所引发的兴致,当然也或许这三者都不是。故事中,王徽之的行为是没有任何功利性的,在没有受到戴逵任何邀约的情况下,王徽之因兴而出发,因兴而返回,一切都是自我兴致突发而至。这种不问结果而注重过程,重视兴致的行为,将王徽之的率真与自我个性张扬到了极致。另外,《任诞》篇中关于阮籍的“礼岂为我辈设也?”[4]859和刘伶“诸君何为入我裈中?”[4]858这两则经典故事,也将人物的个性表现得十分充分。

微型小说塑造笔下人物向来慎重,通过描述人物行为动作来揭示其个性是较为常用的方法,《世说新语》就有着相似点。从行动描写来塑造人物性格的还如《豪爽》篇中记载的:“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武帝唤时贤共言伎艺事,人皆多有所知,唯王都无所关,意色殊恶,自言知打鼓吹。帝令取鼓与之,于坐振袖而起,扬槌奋击,音节谐捷,神气豪上,傍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4]虽然王敦不懂歌舞艺术,但他打鼓时的自信及豪迈神情所表露出的豪爽个性被大家所称赞。这篇故事从人们对王敦的态度可以看出,魏晋时期,人们崇尚个性,有自己独特个性的人能受到人们的尊重,被人欣赏。

短篇小说想要让人物形象在读者头脑中瞬间留下鲜明深刻的印象,就要“生动地浮雕似的描写人物和事件”[8]94。也就是说作者在创作人物形象时要快速准确、醒目地描绘人物外貌神态,且使用最能突显人物性格的行为、语言描写。且微型小说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用极其简省的笔墨塑造出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这就要求作者在选择人物所做的事情时,要尽量选择那些能表现人物精神品质的事件。

《世说新语》塑造人物形象、描述人物和事件时还善于将人置于生死关头加以考验,从而突出人物的本质性格特征,这给了我们很好的启示。《雅量》篇中有:

“裴叔则被收,神气无变,举止自若。求纸笔作书,书成,救者多,乃得免。后位仪同三司。”[4]416

“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4]407

以上两则故事的主人公,在面对生死一瞬间时,一个镇定自若救了自己的性命还升了官,另一个虽没有挽救性命,但泰然自若弹奏自己名曲的样子,也被世人牢记于心,为自己的一生画下了令人敬重与钦佩的句号。另《德行》篇中荀巨伯凭借仗义感动攻城的胡贼使其退兵的故事,通过对荀巨伯言语、行动的描绘将荀巨伯的人物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又让整则故事结局充满戏剧性。

“性格是理想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9]303《世说新语》的这几则小故事在短时间内,通过语言、动作行为让读者读之能再现生动的原形,迅速掌握和了解主人公的个性特征。且王徽之、阮籍、刘伶、王敦、裴楷、嵇康、荀巨伯等人的个人形象也在读者心里掀起波澜,使其触发联想以致不能忘怀。这既是微型小说在塑造人物时的重点及难点,同时也是其具有独特艺术魅力的地方。

三、人物对比鲜明化

短篇小说的人物形象想要在读者心中引起震撼,就必须在极短的篇幅之内迅速体现出人物的性格及形象特征。通过对比与衬托的方式,更能突出人物个性亮点。上文中提到《世说新语》注重人物外在的容止美,容止美不仅包括五官、面容本身的美丑,还在于从这些方面体现出的神态及风采,所以《世说新语》中还看重人物面部的表情,即一种安定自若、泰山压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态。《世说新语》中表现这种人物形象的神态美通常是运用刻意拉大的两极反差衬托,在对比中显示人物本相,突出和强化人物形象美。

《雅量》篇中记载:

“魏明帝于宣武场上断虎爪牙,纵百姓观之。王戎七岁,亦往看。虎承间攀栏而吼,其声震地,观者无不辟易颠仆,戎湛然不动,了无恐色。”[4]414

刘孝标注补充到,魏明帝见到此景后,对王戎赞赏有加,并派人询问王戎。

《雅量》篇还有一则关于成语“东床快婿”的故事:郗鉴派信使告诉王导想要在他家找女婿,王导让信使去东厢房亲自挑选,信使看了以后回去报告郗鉴说:“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闻。”[4]王羲之的神态自若、毫不在意和其他人的正襟危坐、故作矜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结果郗鉴就选了闲情自若的王羲之为女婿。这样的王羲之在其他兄弟的行为对比下表现的是最真实的自己,魏晋人注重人物神态美,为的就是借助神态了解人物最真实的一面。这则故事广为流传,也是成语“东床快婿”“坦腹东床”的由来。

《世说新语》中对人物进行审美,还通过人物形象在神情态度上的对比来分出上下品。关键时刻临危不乱,保持“神态不变、举止自若”才是魏晋人所赞赏的。以下的两个例子就是有力的证明: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祚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4]437

关键时刻,谢安的从容不迫与王坦之的慌乱恐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种神态上的巨大差异将本来齐名的二者一下分辨出高低。文中另有:

“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发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4]445

同样是面对房间失火,王徽之与王献之两兄弟,一个惊慌逃走,一个镇定如常,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态成了世人评定他们神态风度的谈资。

《世说新语》作为志人小说,不能像诸子书一样,把讲故事作为阐释道理的方法,更不能直接提出议论。如果有寄托,只能隐藏在故事中。微型小说的人物形象通常就有着寄寓功能,“功能性”的人物必须要通过刻画人物鲜活形象才能引发读者深思。

在以上两则故事中,《世说新语》运用对比,使对比双方的某一特点更加彰显。从大家对谢安和王献之表现的赞赏中,不仅让读者了解。到魏晋时期追求、崇尚的是一种面对危难泰然自若的神态,更巩固、丰富了《世说新语》的人物容止审美观,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也是微型小说塑造人物的较佳策略。《世说新语》中的人物美,外貌五官的齐整秀丽之美固然是基础,但神态表现出的是更深层次的身体之美。外在相貌的美丑是先天的,基本上不容易改变,而通过举止表现出的神态则不同,“它关乎一个人的学识修养,最能体现一个人内在的精神状态”[10]215。《世说新语》把大量描写人物神态的故事放在《雅量》篇中,也是一种对神态美的寄托,希望人物伴随着怡然自若的神态流露出的外在容止美,能够体现出人物内在的精神品质。

《世说新语》运用对比手法塑造人物美,不仅是对两个不同的人进行对比,更是将同一人面对不同事情时所展现出的不同性格进行对比。如《德行》篇中记载的华歆: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4]12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4]13

在微型小说中,作者需利用人物行为反差来全面了解人物特点,揭示出人物更深层次的内心。以上的这两则有关华歆展现出不同性格的故事甚是有趣,不仅使人物形象十分鲜明,让整个故事透露出正确的价值观;还吸引读者查阅历史,了解到华歆是一个极具政治才干且品行高尚的人。第一则故事中,管宁与华歆“割席分坐”,华歆的形象是追逐名利、心浮气躁的。另一则故事,通过和王朗的对比,又表现出了华歆急他人之所急、乐于助人的一面。两则故事,体现了华歆不同的性格,这样性格两极比照相映成趣,使华歆的性格更具立体性、生活感及审美感。善于运用差异,利用人物在不同时间地点所展现出的不同行为来揭示人物性格,是微型小说刻划人物性格需要把握的方法之一。

四、结语

“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作者主体的审美情感、审美判断和审美理想的集中体现,因此,作者总是希望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形象鲜明、突出、成为典型,成为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11]《世说新语》中人物形象生动,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多元”化的人物美的评价标准。无论是描述人物外在容止美方面“面至白”的何晏、“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杜乂、“风姿特秀”的嵇康、“不堪罗绮”的卫玠等,还是内在人格美方面“姿貌短小,而神明英发”的曹操、“悠悠忽忽,土木形骸”的刘伶、“颓然自放”的庾子嵩,人物容貌、性格、处世态度、言谈举止甚至容貌等,都是品评的对象。《世说新语》中塑造人物形象的成功之处在于不仅注重人物外在容止美,而且突出人物个体的内在自我个性、才情、精神气质等人格美。这就成为虽然文中及刘孝标注涉及的人物共1500多个,但每个人物都有独特的性格,活灵活现、跃然在纸上,成为黑格尔所说的“这一个”的原因。

从《世说新语》反映出来的人物审美观念来看,魏晋人物审美观念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打破了之前儒家和道家这两个主流学派较为单一的人物审美标准,在中国美学史上有着独立的地位和价值。从书里所记载的人物形象来看,《世说新语》中的许多故事以及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都为小说家、戏剧家提供了创作素材,对后世文学有深远的影响。对于微型小说来说,人物形象塑造是极其重要又宏观伟大的工程,在如何塑造经久不衰、流传于世的人物形象方面,《世说新语》有着重要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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