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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九龄诗歌中的岭南书写

2018-04-03陈玉婷

韶关学院学报 2018年7期
关键词:张九龄岭南美景

陈玉婷

张九龄(678-740),字子寿,韶州曲江人,现存诗歌222首。作为开元贤相、“盛唐前期的诗坛宗主”[1],张九龄“文笔宏博典实,有垂绅正笏气象,亦具见大雅之遗”[2],对于扭转初唐以来的绮丽华靡之风、应制之风以及推动初唐以后的文学变革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同时,张九龄也是岭南第一位著名的宰相,是岭南第一位有着明确的“乡邦意识”[3]的诗人。张九龄始终心系家乡,在政治上,曾主持开凿大庾岭,促进了岭南与中原的沟通,促进了岭南经济的快速发展;在文化上,张九龄游宦期间曾三次南还,写下了不少涉及岭南地区的人名、地名、物名、习俗或文化典故的诗作,其中蕴涵着诗人丰富且真挚的情感。目前学界关于张九龄这部分富有特色的岭南书写的研究成果不多,仅见于马茂军《张九龄具有岭南特色的诗歌创作》、路成文《张九龄岭南诗中的乡邦意识》以及赵彩花《张九龄诗歌中的“乡愁”及其文化意蕴》等论文,偏向于论述岭南文化对张九龄诗歌创作的影响或张九龄对岭南的喜爱和思念,而且对张九龄岭南诗的定义过泛,并不专指张九龄在岭南地区创作或明确提及岭南风物的诗作。另外,陈灿彬《岭南植物的文学书写》、陈凤谊《唐五代岭南诗歌研究》、丘悦《唐代八大诗人的岭南书写》等硕士论文中略有提及张九龄诗作中涉及的岭南风物,亦指出张九龄作为本土诗人对岭南的喜爱和思念之情。细分析张九龄的诗歌,我们可发现其诗中的岭南书写并不仅限于表达诗人对岭南的喜爱与思念,更是诗人向外界弘扬岭南美景以及抒发其隐逸情怀的载体,因此,本文拟从地域文化视角入手,对此展开研究,以期更加全面、真实地了解张九龄以及唐代的岭南社会。

一、题咏岭南绘丽景

唐宋时期,岭南一直被视为蛮夷之地,诗人笔下的岭南往往是一个落后闭塞、尚未开化的原始地域,宋之问被贬广西期间所写的《发藤州》有言:“丹心江北死,白发岭南生。魑魅天边国,穷愁海上城。”[4]652岭南在他眼中是一个边远、偏僻、诡异之地。卢纶《夜中得循州赵司马侍郎书因寄回使》:“瘴海寄双鱼,中宵达我居。两行灯下泪,一纸岭南书。地说炎蒸极,人称老病余。”[4]3158用“瘴海”形容循州,即今广东惠州;用“炎蒸极”形容岭南的气候,表达了对友人被贬岭南的极度忧伤。韩愈笔下的岭南则是“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4]3825“南方本多毒,北客恒惧侵。”[4]3800从这些诗句中可知,张九龄之前或之后的唐宋文人眼中的岭南一直是一个蛮荒之地,“从前谪臣,无不视此为畏途。”[5]

张九龄生活的年代,岭南的经济文化已有所发展,经济上,广州、桂州已发展为较大型的商贸集散地;政治上,中央政府派了李靖、王方庆、宋璟等多名位高权重、清正廉明的高官治理岭南,带领岭南百姓开拓发展;文化上,众多谪臣为了政绩,无不有意识地建设岭南文化教育事业,传播中原先进文化。因此,唐宋文人对岭南的畏惧与其不适应岭南的气候以及被贬后的心理压力有关,与当时岭南的实际情况并不完全契合。

作为岭南人,张九龄笔下的岭南山明水秀、风光无限,这不仅是诗人对岭南的喜爱和认同的体现,也是诗人希望能以此改变人们对岭南的畏惧心理的呼吁。如《浈阳峡》一诗,“行舟傍越岑,窈窕越溪深。水暗先秋冷,山晴当昼阴。重林间五色,对壁耸千寻。惜此生遐远,谁知造化心。”[6]260此诗为张九龄早年从韶州赴广州应乡试途中所作,诗中描绘了浈阳峡两岸的杰秀与壮丽,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不已。结尾两句,诗人惋惜因其偏僻的地理位置,岭南美景无人知晓、无人赏识,借此感慨自身才华的无处释放,同时也在呼吁、企盼尽早遇见懂得欣赏岭南美景以及自身才华的伯乐。

开元四年(716)秋,张九龄辞官南归,居家赋闲直至开元六年(718)春,此期间与当时贬官韶州的王司马以及曲江县尉王履震交往、酬唱颇为密集,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创作了十多篇诗文,其中常体现出诗人沉浸在家乡美景中的惬意情调。如《与王六履震广州津亭晓望》:“明发临前渚,寒来净远空。水纹天上碧,日气海边红。景物纷为异,人情赖此同。乘槎自有适,非欲破长风。”[6]264描绘了黎明时分,在广州津亭远望所看到的水天相接、潮水涨落、朝霞染红海面的壮丽景色,抒发了自己此刻忘却尘世的悠然适意。又如《初发曲江溪中》,写于开元六年(718)春,诗人辞家北上之际:“溪流清且深,松石复阴临。正尔可嘉处,胡为无赏心。我犹不忍别,物亦有缘侵。自匪尝行迈,谁能知此音。”[6]265前两句看似平淡,但其中描绘的曲江之清澈深长、溪石之硬朗、古松之悠久韵味无不呈现出勃勃生机,给予读者无限的诗意遐想。结尾两句,伴随着诗人的慨叹,其对曲江美景的赞扬及对家乡的眷恋达到极致。

开元十八年(730),张九龄贬谪桂州期间写的《送广州周判官》则多处提及岭南风物:“海郡雄蛮落,津亭壮越台。城隅百雉映,水曲万家开。里树桄榔出,时禽翡翠来。观风犹未尽,早晚使车回。”[6]209从越王台俯瞰,呈现眼前的是城墙百雉,曲水环绕,具有岭南特色的高大的桄榔树处处可见,灵动轻盈的翠鸟时而飞过,好一幅岭南风光图!首联运用“雄”“壮”二字,增强了全诗气势,一扫同时代文人作品中对岭南发展的质疑情感。

家乡的每一处景色在张九龄眼里都是美好的,对岭南的归属感与认同感使得诗人在作品中频频流露出对家乡风物的满腔热爱,同时这更是张九龄为改变当时中原文人对岭南的偏见与畏惧之心以及企图向外界弘扬岭南美景、打造岭南名片所作的努力。

二、题咏岭南表乡愁

乡愁,是游子共同的话题,特别是当游子境遇不顺时,外界的一景一物极容易触碰其柔软的内心,引发其思乡情调。张九龄作为典型的儒家文人,追求建功立业,但其仕宦生涯三起三落,并不是一帆风顺,故常因位卑薄宦引发思乡之情。而且,张九龄生于南国却在京任职,遥远的距离以及巨大的文化差异使得诗人时时思念家乡。

726年诗人祭南海事毕,离家北返之际作《赴使泷峡》,诗人融情于景,在描绘韶州乐昌泷的景色中抒发自己不忍离别家乡的情怀:“溪路日幽深,寒空入两嵚。霜清百丈水,风落万重林。夕鸟联归翼,秋猿断去心。别离多远思,况乃岁方阴。”[6]238因是秋天的缘故,诗人笔下的山水给人一种幽冷之感:船只沿着溪流渐入幽深,放眼远眺是两岸之间带着寒气的天空,直下的百丈瀑布使得空气清冷,岸边的丛林则满是秋风吹落的枯叶。诗人极具匠心,运用“夕鸟”之“归”与“秋猿”的“断去心”,正反两面衬托了其不忍离别家乡之情及其内心厚重的思乡之苦。

在思乡题材中,张九龄创作的诗作或提及岭南物名、或运用经典意象以传达其萦绕内心的思乡情怀。如《别乡人南还》,写于诗人任左拾遗期间,诗人因才高位下心里极度苦闷以致产生乡思:“橘柚南中暖,桑榆北地阴。何言荣落异,因见别离心。吾亦江乡子,思归梦寐深。闻君去水宿,结思渺云林。牵缀从浮事,迟回谢所钦。东南行舫远,秋浦念猿吟。”[6]210首四句诗人以“橘柚”这一岭南特色景物起兴,叙述其因南北气候的不同导致的植物差异而产生异乡之感、别离之心;颈联直抒胸臆,以“江乡”代指故土,抒发了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写于同一时期的《送使广州》也较明显地体现了诗人的思乡情怀,诗人以“湘源”代指家乡,嘱托前往广州的使者顺路带去自己写满乡愁的“书邮”[6]192。

鸿雁这一意象在张九龄诗中多次出现,以寄托诗人的乡愁。张九龄被贬洪州期间创作的《二弟宰邑南海见群雁南飞因成咏以寄》则运用大雁这一意象:“鸿雁自北来,嗷嗷度烟景。尝怀稻粱惠,岂惮江山永。小大每相从,羽毛当自整。双凫侣晨泛,独鹤参宵警。为我更南飞,因书至梅岭。”[6]328诗人见雁起乡思,尾联因物寄情,直抒胸臆,以“梅岭”,即大庾岭代指家乡,希望鸿雁能传达自己对家乡及二弟的思念。

当然,除了上述作品,张九龄的诗中还有很多提及岭南物名抒发乡愁情怀的作品,如开元十五年(727)在洪州任职期间的《秋晚登楼望南江入始兴郡路》以及开元十八年(730)由洪州赴桂州任职途中省亲之作《与弟游家园》等。在同时代的中原文人无不畏惧岭南的时代氛围下,张九龄对家乡风物的描绘与思念,无疑是一股清流,不仅让我们更加贴近张九龄的内心世界,也让我们更加全面地认识唐宋时期的岭南。

三、题咏岭南欲归隐

张九龄是一位典型的儒者,有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宏大追求,但他的诗中也有不少归隐的咏叹,不过我们并不因此而认为张九龄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隐士。品析张九龄的作品,不难发现他的隐居只是仕途不顺时的感叹,是儒家式的适时而隐,是儒家所追求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生活状态。作为儒家文人的典型,张九龄有着坚贞独立的人格,在任左拾遗期间不苟合取容、封章上书,得罪了与自己政见不合的姚崇、卢怀慎及相关的一批官员,官场上的纷争使其处于尴尬之境,不得不“暂避一时”[6]218,辞官南归。张九龄此次南归赋闲期间与友人交游频繁,创作了较多涉及岭南书写的诗歌,岭南的水秀山明不仅使诗人为之自豪,而且也常令诗人沉浸其中,暂时忘却政治上的纷扰,勾起其归隐之叹。如《溪行寄王震》:“山气朝来爽,溪流日向清。远心何处惬,闲棹此中行。丛桂林间待,群鸥水上迎。徒然适我愿,幽独为谁情。”[6]358首四句,诗人沿溪前行,山间清爽的朝气迎面扑来,眼前的溪流在朝阳的映射下渐变清朗,诗人泛舟其中甚是惬意,如此美景使得诗人心旷神怡、萌生淡远之意。颈联分别化用刘安《招隐士》和《列子·黄帝》中的句子,抒发隐居情调。尾联抒发情感,诗人对友人此刻的缺席深表遗憾,将对眼前美景的咏叹推向极致,再次流露了对曲江美景的喜爱。

家乡的清幽景色往往能缓解诗人内心对仕途的热衷,享受此刻的宁静与惬意。《晚憩王少府东阁》中诗人因受到眼前美景的感触,在诗中抒发归隐之思:“披轩肆流览,云壑见深重。空水秋弥净,林烟晚更浓。坐隅分洞府,檐际列群峰。窈窕生幽意,参差多异容。还惭大隐迹,空想列仙踪。赖此升攀处,萧条得所从。”[6]141秋夜里,诗人与友人相伴,休憩于其阁中,诗人走到窗前静观眼前美景,重重叠叠的云层布满夜空,溪水在这寂静的时刻更显清净,茂密的森林雾色缭绕,远处则是重岩叠嶂、奇峰兀立,诗人不禁满足于此景之中,希望隐居此地,而不再追逐仕宦于朝或是不切实际的修道成仙。

张九龄南归期间心态平和,满足于与友人的交游酬唱,流连于岭南山水之间,岭南的山光水色或时而勾起诗人对自身仕途坎坷的慨叹,或时而消退了诗人对功名的热衷、意欲归隐林间,以下作品也表现了相似的思想主题:如《陪王司马登薛公逍遥台》中的“闲情多感叹,清景暂登临。”“赋怀湘浦吊,碑想汉川沉。曾是陪游日,徒为梁甫吟。”[6]169《林亭寓言》中的“因依自有命,非是隔阳和。”[6]151《林亭咏》中的“从兹果萧散,无事亦无营。”[6]110《酬王履震游园林见贻》中的“林间偶避喧”[7]等等,这类作品触景生情,风格清澹典雅,语言简洁,是岭南文化与诗人内心儒家式的“有道则隐,无道则藏”相契合而碰撞出的灵感之花。

另外,张九龄任宰相期间,因举荐周子谅不当,再加上受到李林甫的嫉妒、谗毁,于开元二十四年(736)罢相,次年被贬荆州。至此,诗人为官期间已经历了三次起落,因而在荆州期间诗人每每回顾自己的仕宦生涯,内心无不涌动着万语千言,写下了大量的寄情山水、言志抒怀之作,或表达自己内心坚贞独立的政治思想;或洋溢看破官场黑暗后的出世咏叹。如《始兴南山下有林泉,常卜居焉。荆州卧病,有怀此地》以及开元二十八年(740)南归展墓期间所作的《南山下旧居闲放》、《园中时蔬尽皆锄理,唯秋兰数本委而不顾,彼虽一物,有足悲者,遂赋二章》等诗,诗人在描绘着熟悉而亲切的家乡景色中萌生了隐逸之思。

综上所述,张九龄作为岭南人,其创作的岭南诗不仅仅抒发了他内心的乡愁,还在诗中弘扬岭南的优美风光,企图改变同时代人对岭南的误解与畏惧。另外,张九龄的仕宦生涯起起伏伏,因而当诗人处于岭南的秀丽山水之中便也不时地抒发隐逸之叹。诗歌是诗人内心情感的载体,人的情感是复杂的,常受到外界的影响而发生变化,因而结合张九龄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其仕宦浮沉分析其诗歌中的岭南书写,可以更加全面地审视张九龄内心的岭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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