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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批判与文学现代主义

2018-04-03黄丽娟

关键词:现代主义现代性文学

黄丽娟

(北京外国语大学 国际中国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089)

艾略特在1929年《批评中的实验》一文中抱怨人们在批评实践中往往盲目地使用术语:“现在急需批评上(找到)新的实验手法,重要的是要对使用的术语进行逻辑和辩证上的研究……在文学批评中我们经常使用没有进行定义的术语,并用它们定义其他事物。”[1]其实,这不仅在西方学界而且在当下的中国批评界,都不失需要不断矫正的现象。现代主义(Modernism)一词在英语世界最初正式使用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与现代性(Modernity)混为一谈[2]。无独有偶,国内在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对现代主义研究时,也出现了与现代性相混淆的现象①较早评述西方现代主义的是袁可嘉先生,他发表的《象征派诗歌·意识流小说·荒诞派戏剧——欧美现代派文学述评》(1979)和《略论西方现代派文学》(1980)两篇文章定下了对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理解范式。。事实上,现代性和现代主义这两个术语是有着区别的。现代性来自现代(modern)一词,现代是告别传统和过去,而现代性指的是成为现代(being modern),亦即现代(生活)的实质。波德莱尔较早地指出现代性的特点是:“瞬息万变、游荡逃亡、稍纵即逝”[3],他强调“变化”是艺术的一半来源,另外一半才是永恒和不变。马歇尔·鲍曼在《烟消云散:现代性体验》中将现代性视为全世界男男女女共同享有的生命体验模式,体验“时间和空间、自我和他者、可能性和危险性”[4],成为现代意味着“身处一个会带给人们机遇、权力、欢乐、成长、改变人们自身和世界的环境,同时发现这个环境还在不断毁坏人们所拥有的和所知晓的桩桩件件”[4]15。如果说波德莱尔呼吁文艺美学要对现代性的“变化”做出回应,那么鲍曼则深入而尖锐地指出人们体验现代性时所陷的舒适与迷惘、机遇与绝望这种两难境地的深渊感受,意指“现代性是一把双刃剑”[5]。随着文化研究的深入,现代性越来越成为一个至关重要、需要厘清的话题。本文立足西方文化历史框架,分析现代性与现代主义之间相互依存与制约的同构关系,在现代性批判的视野下,勾勒文学现代主义的谱系,为文学现代主义的研究扩展边界。

一、断裂:告别传统的社会现代性

现代性这个概念,从历史上而言,通常指中世纪结束、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历史,代表的是新兴资产阶级的文化,源头在欧洲,但影响遍及全球,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产物和表征。从欧洲社会发展的路线上看,现代性经历了三个有纪念意义的历史转折点。首先是17世纪,欧洲走出“黑暗的”中世纪,摆脱宗教的禁锢和神权的统治,告别愚昧无知和封建传统后,产生了新兴的资本主义组织机构、社会关系、政府、科技,发展了世俗、科学的世界观[6]。这时的人们刚刚开始摸索和体验现代生活,懵懂之中对现代生活的优劣知之甚少。另一个转折是启蒙运动,受法国大革命影响,个人和社会经历了剧烈的政治变革,人们在思想上受到与传统告别的洗礼,理性、进步、自由成为主流话语和主导价值观。这一时期科学技术长足进步,经济迅猛发展,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个人生活改头换面。但随着欧洲社会迈入垄断资本主义,批量生产和产品的标准化、专门化日趋显著,人在大规模的商品体制中日趋异化,精神上空虚无助,开始感到生活在物质与精神极具分裂的两个世界。这种分裂感到了20世纪这又一历史转折时期尤其加剧,随着席卷欧洲和全世界的一战爆发,杀戮、死亡、暴力接踵而至,这类创伤事件令人们重新审视基督教价值观,质疑启蒙现代性的承诺。启蒙现代性思想逐渐丧失原有的鲜活力和引领力,失去了赋予人们生活意义的合理性,正如尼采振聋发聩地高呼“上帝之死”,传统的价值观逐渐丧失权威。

现代是与传统的告别,迈向崭新的发展之路,而在这渐进的社会现代化过程中,无论是人还是社会,都在经历一种与前现代不同的“断裂”,这种断裂首先体现在人对时空观的体验上。在前现代或者现代以前,人们对日常生活时间的理解始终与地点和事件联系在一起,时间循环周而复始,齐整合一,这在农耕文化的日历上比较明显,如春暖花开,意味着到了到田地间播种的时间;清晨鸡鸣,意味着家家户户到了去农田劳作的时间。一天的时间段都会与其他社会空间标志相联系,也就是说什么时间通常与什么地点或者寻常的自然事件有关联。然而,这也说明一个问题——时间的界定通常不那么精确,模糊变动。机械钟表的发明和普及使用打破了这种前现代秩序。时间开始与事件和地点分割开来,因为钟表所表达的是统一化了的时间,人们可以量化而准确地将时间段区分开来,如工作日。但是这个区间与前现代时期的时间相比是人为量化的,人为地将地点、事件与时间分割开,因此又被称作“掏空”(empty)的时间[5]17。随着现代性范围的扩大,更加需要时间上统一规范,如跨洋航海、各国铁路交通、发送和接收远程电报等。1884年,国际子午线大会通过了标准化的时间区域,确立格林威治时间为统一时间。到了20世纪,机械表的时间被社会组织用作统一时间,意味着时间与空间开始彻底分开,时间变得可以掌握和利用,具有了资本的价值。人们进入科技时间或电子时间时代,来自都市中心的时间感向四处传放,时间变得可以切割和商品化。

时间被“掏空”成为空间被掏空的前提[5]17。在前现代社会,对大多数人而言,社会生活的空间是由“在场”决定的,也就是地点和空间合而为一,但在现代条件下,空间与地点开始分离,形成“缺席”的关系,空间与原来面对面交流的环境或场所产生分离,地点变得越来越不确定,被完全不在场的社会影响穿透或塑造。举个简单的例子,西方旅行者发现世界的遥远地区,乃是脱离了西方空间、进行远足探险而发现的,就是(西方人所在的)空间与(遥远的)地点分割的例证。另外一个例子是科学进步带动下描绘的全球划分图,也就是后来的地图,将空间作为与任何地点或地区割裂开来的存在。时空分离与社会活动又密不可分,如时间表,火车在什么时间出发看似为时间安排,但实际上是掺杂了时空秩序的设计,因为上面指出了什么时间火车到达什么地点。另外,时间表还对火车与顾客和货物所穿越的时空进行统筹安排和集中调控。

伴随这种断裂的时空感而至的是人们的漩涡式体验。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在科学技术的推动下,经济得到长足发展:大面积的城市涌现,出现现代化交通工具(如汽车、轮船、铁路、飞机)、迅捷的交流媒介(如报纸、电报、电话、电视、网络等),民族国家理念加强,资本跨国合并,壮大的世界市场,这些令现代人大开眼界,应接不暇。“到了20世纪这种社会发展的推进式漩涡开始形成,永远处于成长状态,被称为‘现代化’”[4]16;另一方面,经济变化带来现代性的另一面——现代性危机。在以进步革新为理念的现代化进程中,现代性体验亦日新月异,处于动态,不断在形成,又不断在瓦解,也就是说现代性体验始终处在不完整状态中,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1848年)中分析社会关系发生的断裂变化导致的后果时描述道:“生产的不断更新和革命,社会条件不断受到打乱,(人们感到)持久的不安和躁动,(这令)资本主义时代与以往所有时代不同。一切快速结成的稳固关系,与长久遵守的旧习和观念,一道被席卷而光,所有新近形成的关系迅速变成守旧,然后僵化。固守的一切都随风而去,神圣化为亵渎,最后,人不得不冷静地面对自己生活的真实状况和他与这种状况之间的关系。”[7]人们处于现代性断裂式变革中,既惊喜于变革带来的新奇、方便和挑战,又对变革的速度之快感到无所适从、恐惧和焦虑,最终发现现代启蒙时期的解放誓言不过是伪饰的外衣,掩盖的是无止境的危机和个体异化感,丧失独立自主性。难道处于漩涡中的现代人是被动无助的吗?

二、现代性批判:文化现代主义

在《现代性的五个面孔》(1977)中马岱·卡里奈斯库将现代性一分为二,用两种现代性来指涉社会现代化与文化现代主义之间互相依存和制约的关系,即资产阶级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他认为在19世纪上半叶,西方文明的历史进程中出现了难以逆转的裂变,一种是以科技进步、工业革命、资本主义所带来迅猛变化的经济或社会现代性,另一种是以审美观念为标识的文化现代性。前者为资产阶级现代性,后者为审美现代性[2]41。而现代主义则作为审美现代性的一张面孔,发挥着与社会现代性对立而又依存的辩证作用。

那么什么是文化现代主义?经过六个多世纪的现代化,欧洲社会迅速地发展。在这个进程中,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生活,人们从来都没有停止对现代性的审视和叩问,不断地寻找新的存在意义,寻求自我认识、自我觉醒、自我提升、自我解放的能力和消遣方式。现代主义就是伴随着社会现代化而产生的思想文化产物,是“为了掌握和适应现代社会,现代男女在现代化进程中(使自己)努力成为现代化主体和客体的各种尝试”[4]16,产生的诸多令人惊奇的远见卓识。现代男女不仅是现代生活的接受者/客体,还力争成为现代化的主宰者/主体,在日益变动的大千世界,人们感受到被世界改变的同时,试图主动地改变世界,在漩涡中踽踽前行。在社会科学领域,马克思、杜克海姆、马克斯·韦伯、福科等现代主义者一直在揭露和批判人的异化现象。在文化领域,现代主义经常被描述为反对工具理性和市场文化,试图“在越来越同质的资产阶级社会为个性、创造力和审美保留或开创一份空间”[8]。

文化现代主义与社会现代化就像硬币的正反面,组成了现代性这一集合体,它成为与现代化背道而驰的一股反作用力,这主要体现在对现代性的揭露和批判。从浪漫主义时期开始就产生了激进的反资产阶级态度,“反对资产阶级的价值观,有多种方式,如逆反、无政府、创世论、贵族式自我流放”[2]42,这一审美现代性的矛头指向的是披着虚伪矫作外衣的资产阶级,批判他们的趋利和庸俗。19世纪三四十年代,这种反庸俗风气被一群法国年轻的波西米亚诗人和艺术家掀起的激进革命潮所取代,热衷“为艺术而艺术”,在艺术中崇尚自足,以此表达对资产阶级的重商主义和低俗实用主义的憎恨。由此可见,审美现代性在诞生之初就以拒绝社会现代性的姿态出现,与经济现代化带来的平庸和虚伪形成对峙趋势。

通常意义上,人们将文化现代主义理解为社会现代性的对立面,就像詹姆斯·奈普将现代主义视为“囚禁在现代工业社会庞大体系中的一个幽灵”[9]。但事实上,社会现代性又离不开文化现代主义或审美现代性,二者是捆绑在一起的异质同构、互相制约的促进关系。文化现代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在揭露和批判社会现代性的同时,也在为社会现代性寻找出路而起到调适和拯救作用。它主要表现为两种策略形式,一种是根植于过去的逆现代性,表现为怀旧。逆现代性就是以回归过去、从历史的过去提取精神滋养,进而减轻人们承受的社会现代性压力。这种现代主义推崇本真文化、乡土文化和贵族式高雅文化,试图保留或重现过去,比如,叶芝攻击资产阶级的爱尔兰而推崇农民和贵族,艾略特转向保守的圣公宗教派,崇尚17世纪,劳伦斯痛恨理性主义和工业化,崇尚神话的鬼斧神工之力,希尔达·多丽特尔崇尚海伦主义,等等。第二种策略则是否定批判,在文学艺术中力图创造一个意识空间,在不可接受的现实面前拒绝连贯意义和表现形式,进行绝望的“自立”宣言。这种现代主义形成与现实不共谋的形式,以期保留一个未来一代会认定为自由的空间。片段、晦涩成为现代主义文本的标志性异化形式,如卡夫卡在《审判》(1925)中叩问的现代状况,艾略特在《荒原》(1922)中将文化视为一堆引用。

不仅如此,批判现代性的现代主义形式多种多样,欧洲、俄国、美国的现代主义认同理性、科技和速度的价值观,还有的现代主义家的作品采用新感官和认识工具,如相机、剧场、留声机。有的在文本层面,采用内化于现代性的浪费和过剩机制。现代主义一直在革新,这与现代性有异曲同工之处。总之,现代主义其实是一系列的明显矛盾:拒绝过去同时又对过去极度狂恋,彰显原始主义同时以文明标榜而反对原始野蛮,拥护科技同时害怕科技,拥护非个人又强调主体性,政治和性别上激进但又被法西斯主义所吸引(因为法西斯主义能够保持社会关系稳定、即在文化目标上高雅),声称艺术家自主却又关注自我推销和与市场的关系[8]5。

三、“创新与实验”:文学现代主义

国外学术界对现代主义文学艺术的重视是在20世纪20年代,当时一个杂志命名为《现代主义:现代艺术与文人月刊》,于1919年11月1日创刊,在发行第一期所列出的供稿者有肖·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西奥多·德莱塞(Theodore Dreiser)、哈特·克恩(Hart Crane)等,甚为轰动,但该杂志因偏重政治色彩而非文学艺术,渐失读者。另外一个重要事件是在1924年,著名的新批评代表人物约翰·克罗·兰色姆(John Crowe Ranson)在《逃亡者》杂志刊出《诗歌的未来》一文,堪称现代主义宣言。兰色姆虽然没有对现代主义进行准确定义,但可以看出他作为20年代举足轻重的评论家对现代主义的重视:“总体而言,艺术需要接受现代主义,诗歌怎能逃脱?但什么是现代主义?现今还没有定论……在诗歌中,印象派作家在我们的时空中做出了勇敢的现代主义尝试。他们的现代主义宣言具有感染力,诗歌实践浑然天成”[10]。到了 1927年,罗拉·瑞丁(Laura Riding)和罗伯特·格瑞斯(Robert Graves)合著出版的《现代主义诗歌集》(A Survey of Modernist Poetry),将现代主义文学的涵义确定下来,他们定义“现代主义”诗歌的特点为对原来诗歌传统的大胆偏离[11],从此现代主义诗歌形式不断更新。

那么文学现代主义就是美国战后学界新批评所认定以实验性为标准?如果说现代主义已经走出了象征主义诗歌的开创性时期,那么又该如何重新定义文学现代主义?文学现代主义起止于何时?文学现代主义的边界在哪里?一直以来,很难为文学现代主义下一个具体而权威的定义,但其终止时间是普遍认定的,即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交界点是在一战结束,也就是说现代主义终止在20世纪40年代。米歇尔·列文森曾指出需要怀疑“现代主义凯歌”,要对已有的现代主义经典进行修订,目的并不是取代庞德等1914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代经典作家的位置,而是关注和挖掘被这类作家光芒掩盖的作家和创作[12]。重写现代主义经典需要很多任务,需要回到浓厚的历史语境,密切集中历史原点。文学现代主义的划分和归类不仅取决于人们对“现代”的历史性理解和编撰取舍,尤其在当下随着文化研究的深入,有必要将文学现代主义放置在与社会现代性之间批判共生的框架下加以分析理解。

大部分研究将现代主义放置文学史发展脉络上,视为继维多利亚现实主义之后的文学运动和潮流,肇始于19世纪末的最后10年左右,即19世纪90年代。在英国体现为由革新而激进的先锋派作家发起的唯美主义,试图在文学、音乐、绘画、电影和建筑中寻求“别样”的再现方式。在诗歌中,表现为打破五音部抑扬格的基本单位韵律形式,使用自由体,象征主义诗歌风行。在散文中,现代主义致力于比现实主义更加真实的方式展示人类主体性,通过内心独白、意识流、陌生化、韵律、开放结局等去再现意识、直觉、感情、意义以及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压缩凝练的复杂形式再现城市、工业技术、战争、媒介市场、国际主义、新女性、审美、虚无和闲逛者等文学主题。总体而言,现代主义作家致力于“革新”,改变已有的再现模式和主题,采用抽象或内化的再现和主题,展示时代的新感受。

另有研究认为,现代主义肇始于19世纪40年代的都市中心巴黎。这个时期刊出了波德莱尔的杂文《现代生活的绘制者》(The Painter of Modern Life),从此,在法国兴起象征主义,代表人物有福楼拜、马拉美、兰波等,强调以审美的形式展示资本主义社会现代性与文化现代性之间的对抗和分裂。同样在这个时期,爱伦·坡将短篇小说放置在迅速扩张中的美国印刷市场,强调艺术与商品的关系,在1844年致查尔斯·安顿(Charles Anthon)的信中他写道:“我觉察整个充沛忙碌的时代精神作用下,人们完全趋向于阅读杂志文学——相比笨重而难懂的古老形式而言,人们更喜其短小、精炼、时间适度、容易散播的艺术形式”[13]。某种意义上说,这种研究认为文学现代主义与民族国家、大众文化和政治有着紧密的关系。

英国著名文学批评家克里斯·巴蒂克(Chris Baldick)在牛津英语文学史第10册《现代运动:1910—1940》中,借用弗吉尼亚·沃尔夫的一段话,将现代主义起源定于1910年。沃尔夫认为1910标志着现代的黎明时期,因为这时人性特点彻底改变了:“人际关系已经改变—主仆间、夫妻间、父母子女间。人际关系变化随之而来的是在宗教信仰、行为方式、政治和文学上的变化。这些变化我们一致认为发生在1910年。”[14]沃尔夫将与她一样生活在爱德华时期(1901—1915)的作家严格地与之前作家区分,目的为强调在他们在文风上更具抨击性,反对父辈奉守的维多利亚时期虔诚和道德,排斥对帝国主义以及父权制家庭生活方式的崇尚。反维多利亚主义在一战后变成了反爱德华主义,人们不仅对战前英国社会的弊端进行想象式诊断,还有一些年轻现代派对老一代进行批判,认为作品未能足够现代。20世纪20年代,大批作家迁移,重新定居,世界主义和文化杂糅是文学生活的主要事实。正如巴尔蒂克所言:“现代有着多种形式,传统与现代难以严格区分”[15]。他在这部书中,不仅考察了经典现代主义作家,如沃尔夫、艾略特、乔伊斯等的高雅创作,还关注通俗作品;不仅关注象征主义诗歌和意识流小说,还研究乡村挽歌和家庭故事,在非虚幻文类、儿童书籍和犯罪悬疑等创作中发掘新意。他将现代主义研究放到更大的文化空间中,唤起对一些很少被提及的作家和反应时代精神作品的关注,如希瑞尔·康诺利(Cyril Connolly)、阿诺德·本内特(Arnold Bennett)、伊丽莎白·柏文(Elizabeth Bowen)、罗伯特·格雷斯(Robert Graves)、萨姆塞特·毛姆(W.Somerset Maugham)、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以及弗兰克·斯温内顿(Frank Swinnerton)。这些小说家对那个时代的文学潮流和问题有着谨慎而精准的把握,但是却很少有人对他们的价值有着足够的验证。

在《现代主义的文化历史》(Modernism:A Cultural History)一书中,蒂姆·阿姆斯特朗(Tim Armstrong)呼唤重写现代主义文学史,他为现代主义扩大了世界性视野,定义为“1900—1940年间以标新立异为特色的国际性艺术运动”[8]24。他将现代主义具体分为三个阶段:1918年以前开疆拓土般激进的先锋现代主义;20世纪20年代保守的巅峰现代主义(high modernism);不断创新的晚期现代主义(late modernism),认为现代主义是西方国家的知识分子反现代性的认识。首先,现代主义不仅具有民族国家性,还具有跨国性,现代环境和现代体验超越所有地理、种族、阶级、国家、宗教、意识形态的边界,将人类团结在一起,以文化交流、自我放逐和换位为特点,在很多城市和大陆之间往来流动。因此,他提出,现代主义的研究可以选取地点为视角进行研究,如沙龙和艺术馆(布鲁姆斯堡团体的沙龙、格鲁德·斯泰恩的巴黎住所、伦敦后印象派展览)等,还可以从出版社和杂志的视角(芝加哥现代主义阵营《诗歌》杂志、伦敦的《新时代》杂志等)。其次,现代主义研究中,翻译的流传和影响较大,不失为切入点威廉姆·阿赫(William Arher)翻译易卜生作品;康斯坦斯·加奈特(Constance Garnett)对俄罗斯文化的翻译;诗人兼评论家埃德温·穆尔(Edwin Muir)和妻子对卡夫卡作品的翻译;庞德也是个多产的翻译家,多罗西·理查森与庞德一样受自己翻译作品的影响极大。最后,现代主义研究的文类可以扩展到包括讽刺、女性、旅行、流行文学等。

由于现代主义与现代性一样具有反传统与自反性,不断在推陈出新,很难对文学现代主义给出一个具体而综合的定论。无论将文学现代主义定为1840年至20世纪40年代,还是为1910年至20世纪40年代,审视现代主义的发展,都不能狭隘地将现代主义视为与传统完全割裂,仅在艺术形式上体现出新奇独特。正如每种文学实验在某种程度上必然会归为传统,每个有价值的传统主义作品都曾以崭新面貌登场,我们一定要相对地在现代化进程中看待文学现代主义的演变,要把现代主义放置在整个西方现代性的历史文化语境下,从与社会现代化博弈互动的过程中理解文学现代主义的多元性,扩大文学现代主义的疆域和边界。

因此,在现代主义研究中,要走出国别文学的局限,在国际化视野下审视文化间、团体间的对话和互动,关注非主流、非经典作家作品中揭示的现代人与现代生活。不仅要关注诗歌、小说、戏剧等虚幻文类的革新实验手法,还要关注非虚幻文类、女性文学、旅行文学、流行文学、儿童书籍和犯罪悬疑等所彰显的文学现代性。除此之外,现代主义研究还可以走出文学文本研究的传统局限,代之以沙龙、艺术馆、出版社、杂志、文学奖等为地点视角而展开。也就是说,“现代”有许多方式,多种面孔,多种场所,这就要求我们在多层面、多语言、多场所、多民族的交织变幻的语境中,以开放、动态的全球现代性视野审视文学现代主义,拓展文学现代主义的研究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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