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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耶斯对马克思人性观的解读

2018-04-03杨晗旭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人道主义人性马克思

杨晗旭

《马克思主义与人性》一书是英国肯特大学欧洲语言与文化学院教授肖恩·塞耶斯(Sean Sayers)的代表作之一。塞耶斯是英国知名的马克思主义思想研究专家,其论文《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马克思主义与道德》《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英国》《黑格尔和马克思论创造活动与异化》《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中的异化概念——现代社会思潮中的黑格尔式主题》①《现代工业社会的劳动——围绕马克思劳动概念的考察》发表在《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马克思主义与道德》发表在《哲学研究》,2007年第9期,《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英国》发表在《现代哲学》2008年第2期,《黑格尔和马克思论创造活动与异化》发表在《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8年第2期,《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中的异化概念——现代社会思潮中的黑格尔式主题》发表在《教学与研究》2009年第7期。被翻译到中国的相关期刊上发表。《马克思主义与人性》一书是由作者已经发表的若干相关论文汇编、整理而成,涉及到塞耶斯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研究的诸多方面。塞耶斯在探讨马克思主义的人性观过程中,阐发了一些独到的观点,使马克思的人性观更加清晰。这种阐发紧贴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脉搏,对马克思在100多年以前提出的一些问题的重新思索和重新解答,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发掘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当代价值。

按作者的介绍,该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集中讨论人类生活中工作的哲学问题”,“另一部分集中讨论马克思哲学的道德含义,特别是其人性的观点”[1]1。本文认为,该书首先发现了长期以来西方学界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存在的一些认识偏差和误区,然后针对这些误读作了自己的解答,从而阐发出自己对马克思人性观的独特思考。塞耶斯发现,西方学术界认为马克思是反人道主义的,是反道德的,是否认人的全面发展的。其实,马克思在倡导人性的进步、人性的繁荣和发展方面有其独到的见解,而这些对中国当代历史条件下实现人的解放和发展具有指导意义。

在《马克思主义与人性》的导论部分,塞耶斯写道:“最近,学界一直在讨论人性观念的问题,而对马克思主义人性观念,争论尤其激烈。一方面,有人指出,我们应该完全否定关于人性的说法,而采取一种‘反人道主义’或‘反本质主义’的态度。另一些人则认为,这会不可避免地导致一种相对主义的灾难。他们认为,我们必须坚持传统启蒙的人道主义,因为社会理论与批判的价值,只有在普遍与永恒人性特征的基础上,才能得到辩护。”[1]3塞耶斯认为,这两种看法都终将会“迫使马克思主义走进死胡同”。在《马克思主义与人性》中,塞耶斯分别对这两种看法展开分析。在塞耶斯看来,与唯心主义关注抽象的理性不同,马克思主要从实践这一概念出发来阐释人道主义。的确,正如塞耶斯所认为的,马克思认为人之所以能够区别于动物而存在,在于人的实践活动。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即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也就是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或者说把自身看作类存在物。”[2]53人通过实践不仅形成了自己的本质,而且也丰富和发展了人的本质力量。他还指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产生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2]84马克思通过对实践之于人的本质的论述,阐述了共产主义、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的统一性问题。他指出:“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2]77因此,塞耶斯客观还原了马克思是从实践的角度阐发人道主义的这一事实,与西方学术界常常将马克思主义同人道主义割裂开来形成鲜明对比。

在塞耶斯看来,马克思主义历史地看待道德,并不反道德。这种看法被分析哲学家公认为是“道德相对主义”和“怀疑主义”,是“反道德主义”的一种形式。塞耶斯认为这是一个根本性误解。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一方面将道德视为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社会的产物,从而以理解社会、分析社会的运行规律为主要目的,不从任何道德原则去评价社会,也不是为社会树立道德标杆。另一方面,“很明显,马克思并没有将自己局限于描述和解释资本主义社会,他也没有将自己局限于预测其未来的进程。他倡导社会主义,谴责资本主义。他的著作充满了或明或暗的道德评述”[1]144。塞耶斯认为,马克思主义既是一种社会理论,也是社会主义的一种形式。作为社会理论,马克思主义历史地看待道德;作为政治见解,马克思主义又运用其道德和政治价值批判资本主义。

塞耶斯不仅对马克思的人性观的原意进行了澄清,而且更系统地梳理了马克思对人的发展理论的独有贡献。在他看来,马克思关于人性的主要贡献是提出了人性不断变化的特征,指出现代工业的发展为人性的进步提供了基础,劳动对人性发展有巨大作用,提出了共产主义道德。

首先,马克思认为,人性是一个历史的概念,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有基础性的人性存在。塞耶斯在《马克思主义与人性》中指出,马克思所理解的人性是随着历史而发展变化的。人类的诸种能力和需求是人和社会的产物,尤其是人类的基本活动——劳动的产物。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曾经撰文指出《马克思主义与人性》一书中对人性的解释充满了“歧义”和“不清晰”。[3]150-161塞耶斯回应指出,伊格尔顿的观点体现了他没有摆脱学术界的一种成见,即马克思主义必须持有一种普遍的人性观念。在学术界看来,马克思主义是历史主义的,将人的本质仅仅归结为社会关系的产物。人被湮没在历史中,湮没在规律中。对此,塞耶斯指出:“马克思认为人性——我们的基本需要、力量和能力——并不是固定的、普遍的,而是在社会和历史中发展变化的,但是,这样的发展变化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随意的、偶然的,而是受制于特定的历史规律。”[4]206

人性的发展表现在“需求”的变化上。为了证明马克思的这一观点,塞耶斯将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等人的人性观与马克思的人性观作了对比。卢梭、莎林斯(Marshall Sahlins)和高兹(Andre Gorz)等思想家认为,人们对现代生产性的劳动的需求是“人造的”“错误的”需求,这种需求对人类是有害的。而马克思看到了这种新的需要对人性发展的价值,认为这些需要是工业社会的产物,这就表明人性是可变的。不仅人对工作的需要变了,人对休闲的理解也发生了变化。

马克思主义认为,不论在何种社会中,人首先要满足普遍的需求,即物质需求,因此塞耶斯认为,马克思并不否认这种普遍的、超历史的人类特征,也从这个意义上说有普遍的人性存在。马克思在批判边沁(Jeremy Bentham)时指出:“假如我们想知道什么东西对狗有用,我们就必须探究狗的本性。这种本性本身是不能从‘效用原则’中虚构出来的。如果我们想把这一原则运用到人身上来。想根据效用原则来评价人的一切行为、运动和关系等等,就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个历史时代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5]704实际上,不仅塞耶斯,其他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也强调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论的历史唯物主义逻辑。正如弗洛姆(Erich Fromm)所看到的,马克思人的本质的概念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社会的和历史的。[6]346另外,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这种观念与唯心主义哲学从概念出发引申出人的一切关系正好相反。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把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同进行统治的个人分割开来,主要是同生产方式的一定阶段所产生的各种关系分割开来,并由此作出结论说,历史上始终是思想占统治地位,这样一来,就很容易从这些不同的思想中抽象出‘一般思想’、观念等等,并把它们当作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东西,从而把所有这些个别的思想和概念说成是历史上发展着的一般概念的‘自我规定’。在这种情况下,从人的概念、想象中的人、人的本质、一般人中能引伸出人们的一切关系,也就很自然了。思辨哲学就是这样做的。”[7]45

其次,马克思指出现代工业的发展为人性的进步提供了基础。在人性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上,塞耶斯澄清了这样的事实:虽然马克思通过异化理论、剩余价值论等对资本主义作了前所未有的批判,但同时也认为现代工业的发展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基础。具体地说,一方面,现代工业的发展使人的活动能力大大增强,人和人的交往方式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这些变化是人全面发展的基础。另一方面,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人类生活方式的改变也为人的全面发展创造了条件。塞耶斯说:“由于世界市场的发展,生产力得到巨大发展,个体间相互依赖的范围普遍扩大,因此有了合作和良好的社会经济关系——这些现象,马克思认为,是产生人类新生活方式的必要条件。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中,人们将能够在各方面发展他们的能力和力量。”[1]45

第三,马克思发现了劳动对人性的全面发展的作用。塞耶斯强调,在马克思的视域下,劳动是人全面发展的手段。通过劳动,人们对工作的态度不断变化。塞耶斯引用莎林斯的研究证明了这一结论。莎林斯研究证实,原始人并非没有闲散的时间,但原始人将这些时间用于休息和睡觉,因此他们的需要是低层次的。而现代人的需要是高层次的,随着人的劳动不断被创造出来,人们对待工作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工作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人们的高层次“需要”。塞耶斯在书中写道:“人们通过劳动活动发展了他们的体力和智力,并创造出种种新的需求——包括对工作的需求——正如我一直在论证的那样,这是目前社会中一种真正的和基本的需求。”[1]62塞耶斯对马克思关于劳动与人性发展之间关系的揭示非常契合马克思思想的原意。马克思主义对人的全面发展的设想则是建立在普遍交往基础上的。通过普遍交往,人不被局限在某一领域内,而是自由地实现自身发展,工作成为一种需要。而私有制度的存在导致了不自愿的分工,这种状况阻碍了人的发展。在对当前的社会状况的批判和对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设想中,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分工立即给我们提供了第一个例证,说明只要人们还处在自然形成的社会中,就是说,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原来,当分工一出现之后,任何人都有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他是一个猎人、渔夫或牧人,或者是一个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资料,他就始终应该是这样的人。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社会活动的这种固定化,我们本身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不受我们控制、使我们的愿望不能实现并使我们的打算落空的物质力量,这是迄今为止历史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7]29可见,马克思主义对于劳动与人性之间的关系的基本观点是:从事自由自觉的劳动,而非受到物质力量支配,参与不自愿的分工,这是人性全面发展的基础。

第四,马克思提出了共产主义道德。塞耶斯认为,马克思主义所包括的一种明显的道德观念,是建立在人道主义理想的基础上的,这种理想远远超越了满足各种基本需求条件的最小限度的自然主义理想。[1]202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对人性的历史考察并不是要暗中破坏可能的批评,它为我们呈现出在传统“本质主义”道德观念与社会思想中所没有的、一种断然而独特的道德价值,这种人类满足与自我实现正是马克思主义道德美景的基础。[1]4马克思的共产主义道德观常常被我们忽视。长期以来,我们将道德看作是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是在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的一部分,有其局限性,但塞耶斯的发现提示我们,其实马克思的人性理论暗含着对共产主义道德的呼唤,这种道德是站在社会制度的高度,是站在对资本主义的彻底反思和批判基础上实现的。

塞耶斯作为新黑格尔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其《马克思主义与人性》一书特别强调黑格尔与马克思的关系,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路径和辩证法重新阐释了马克思的道德观。面对西方学术界对马克思人性观、道德观的指责,塞耶斯正本清源,还原了马克思关于人性的原意,深刻地挖掘了共产主义道德的深刻性、崇高性和对资本主义道德观的超越。

塞耶斯对马克思主义人性观的阐释为思考我国当代人的全面发展带来了诸多启示。当前我国学术界对马克思主义人性观的探讨并不多,许多人对人性的理解仍然受传统的苏联教科书人性观的束缚,否定人道主义,或者承认人道主义却没有上升到马克思的理解层面去把握它,对马克思的人性观的理解也存在严重的误区。塞耶斯的研究提示我们:

其一,我们在尊重人的基本需求的同时,也不能忽视人需要的变化。在塞耶斯的概念中,人性的发展同人的需要是联系在一起的。他认为,马克思并非否定普遍人性的存在,而是历史地看待人性的发展和演变,这种研究思路超越了对人性的静态的、教条的认识,也超越了一般的人道主义,将关注点放到了人性的发展和繁荣上。塞耶斯提示我们应当将中国的工业化同人的全面发展联系起来。为此,我们需要对中国共产党十九大报告提出的中国社会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给予充分重视。当前,中国社会的发展还不能完全满足人民的需求,各个阶层收入差距仍旧很大,城乡之间、区域之间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十分严重。工业的繁荣带来生产力的巨大变革,但并未真正解决这一基本问题。社会主要矛盾从“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到“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的变化表明,我们在满足人的基本需求之后,将要面对人的需要的变化问题。

其二,应当特别重视劳动对于人的本质进步的作用。当前社会对劳动的价值认知仍然处于比较低的层次,而发现劳动的价值恰恰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中非常重要的一方面。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将人的类本质归结为自由自觉的活动。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劳动价值论出发,构建出整个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马克思对劳动价值的发现提示我们不仅应当尊重劳动的价值,更要看到劳动在满足人的需要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从这个角度来说,劳动不仅停留在保障物质需求层面,更关系到人的价值的提升乃至人的解放。

其三,我们必须要认清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使命就是解放人,发展人,克服工业化带来的人的堕落,利用工业化给社会带来的丰富的物质财富,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换句话说,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制度同时也是一种价值,不应仅满足于物质财富的积累,满足于GDP的增长,更应该注重人道主义、社会伦理道德等关乎社会发展的意义而非社会发展的手段,这样才能更好地破解工具理性泛滥的问题。

其四,我们必须重新认识人道主义和道德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地位。塞耶斯从马克思主义理论出发,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同道德主义、道德之间的密切联系,为我们重新认识人道主义、重建社会道德提供了思路。社会伦理的缺失是社会发展的顽疾,而长期以来,马克思主义理论被一些西方学者视为反人道主义、反道德的理论,这使我们陷入对社会基本的精神结构认识的误区。当前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存在种种社会问题,而社会道德的缺失更令人担忧。道德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值得我们进行重建。我们要认识到,道德建设同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精神有一致性,但同时也需要明确,马克思主义的道德是共产主义道德,是在对资本主义的反思和超越基础上更高的道德,是实现更大自由和正义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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