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翘解”仪式的人类学意涵

刘 婷，刘自学

一、祖先崇拜的家人

民向来敬祖宗，祖鼓崇拜最尊重；家家户户敬祖鼓，求得祖宗赐恩荣。自古祭祖行礼仪，吃饭先请祖宗灵；大祭小祭从不断，祭祖全靠心至诚。大祭祖宗是哈戎①，吹笙击鼓又杀牛；三天三夜叙族史，恭恭敬敬祭英魂。阴阳两系②自古成，族长带领全族人；哈戎族事有人管，祖鼓常鸣万代承。

语里“翘解”意思是“供饭敬酒”，在每年农历的七月十六日准时举行，由家的阴阳体系组织成员合作完成祭祀。

（一）仪式的准备

在仪式前一天，由阳族长牵头，召集阴阳体系的主要成员聚集于鼓东家（祖鼓所在那一家）商议仪式的相关事宜。选出一名仪式当天的会计，记录仪式当天的开支。推经商议决定，每户人家出半斤糯米，十元钱，由参会的各大房房长通知各小房，在节日当天收齐。鼓东家则是准备三斤酒、三斤猪肉、三斤糯米，同时提供场地、组织自己亲房的人来帮厨，打扫场地卫生。然后，大家通过收集起来的钱购买一头猪及祭祀用品，以备仪式当天的消费。所有的活动都是义务性完成，仪式当天不论职务大小一概没有酬劳。

（二）“翘解”节的仪式流程

仪式开始前，宗族成员们都到鼓东家聚食，和平时的吃饭上桌不一样，大家都是坐着小板凳围成圈菜碗都放置于地上。食物就是早上杀得猪肉、鸡肉还有一碗豆芽酸汤。饭后，打扫完场地。仪式就正式开始，祭祖师领着“牙哈牙先”的成员特意由鼓东家走到大路，再从这个路口折回。同样是祭祖师打头，带着队伍重新进入鼓东家。仪式的分为两个场地，由祭祖师带领的“牙哈牙先”在房屋东侧的火塘屋进行祭祖仪式，而芦笙师们全部聚集在祖鼓所在的堂屋。

仪式先从火塘屋里开始，各成员就位围成一圈，祭祖师在一块事先放好的木板上排好五个空碗，在竹筒里插上五根香，然后点一些黄纸，召唤祖先归家的仪式准备就绪。祭祖师端坐正中，鼓东坐在其左，祭祖师的两个助手（语称“典老”“典汝”）坐在其右。典老从从盆里挖出三大勺糯米饭递给祭祖师，祭祖师在一个装水的盆里湿了湿手，接过来糯米饭放在放到一个预先备好的空碗里。然后再接过一勺糯米饭，典老在饭上放置一块熟肉，祭祖师将二者握在手里，翻开记录着廖式祖先的“生死簿”名册。从大房的男性祖先名字开始，一代一代的喊历代祖先的名字，喊完了所有的大房先祖名字，就将手里的糯米饭放到碗里。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其大意就是：“子孙给你们供饭了，恭请祖先们回来享受美食”，请二房、三房的祖先的方式同上。请完男性祖先后，才会请各房祖先的配偶归家享受子孙的供奉。同样的程序，再向祖先们敬酒，这样向祖先供饭敬酒的迎祖先仪式暂且告一段落。

祭祖师稍稍休息的档口，其助手就端着酒碗给祭祖师喝，然后在给在场的所有人挨个挨个斟酒。一圈人都喝了酒以后，仪式的下半场正式开始。有两人领唱，结尾众人和声，大家开始传唱廖式的迁徙词。随着火塘屋里传来的颂唱声，堂屋里的芦笙也应声而起。两间房里的阴系成员各司其职，这一热闹场面会持续很长时间。当迁徙词念完，开始唱祝酒歌。祝酒歌的唱响意味着仪式接近尾声，和着芦笙曲的调子，开始有节奏的击鼓。祝酒歌唱完，众人喝酒，吹芦击鼓的声音停止。阴阳两系成员一同吃完饭，仪式就此落下帷幕。

三、仪式的意涵解析

（一）祖鼓的符号象征

象征是仪式的最基本构成单位，它在社会结构中具有行动力上的操演能力，并成为社会向其一个方向行进的积极动力。祖鼓是家人的精神寄托，是维系宗族联系的主要符码。家人一致认为祖鼓里住着祖先的灵魂，将祖先恭请到某一家意味着得到了祖先的保护。祖先想到哪一家接受供奉，是要听从祖先们“意愿”的。家人认为祖灵要动总是有前兆的，比如某一家出现亲人久病不愈或不顺的情况，请祭祖师进行“蛋卜”，一旦“蛋卜”结果显示出相应的征召，那么在阴系的帮助下就可以进行祖鼓的移动和祭祀。由此可见，祖鼓在家社会中地位是至高无上的。正是这种将象征性符号的神圣化，制造出祖先的绝对权威。祖鼓在家社会结构中是特纳所说的“支配性的”象征符号，相当于“奶树”在恩登布社会中的地位。与此同时，祖鼓的存在，一定意义上呈现出家人的生死观。祖先们居住在祖鼓当中，是灵魂不死的象征。祖先崇拜正是一种灵肉循环不息的思想，“翘解”仪式中将“活在”祖鼓里的祖先请出来“吃饭喝酒”，另一方面又是让新逝去的人进入祖灵的行列。以此生死的循环的模式，安抚生者的心灵，减少对死亡的恐惧。家社会是一个重视宗族的社会，祖鼓是连接一个宗族的纽带。一年一次的“翘解”仪式，阴阳组织实现聚众合宗，一再重申祖鼓通过对祖先的权威的崇敬,从而维系着这一真实血缘共同体的认同,同时让生命在集体中得以延续。

（二）仪式的程式化意涵

仪式行为是对社会秩序展演的实践活动,有助于社会结构的构筑。学者王立文分析了中国传统祭祀的三种类型，各有其目的“祭天神具有一种接近宗教、政治功能的意义，祭地祈具有社会意义，而祭人鬼则主要是具有社会伦理的意义。”[3]这里所说的祭人鬼就是指对祭祀祖。在由等级制度支撑起的中国传统社会，祭祖仪式一般有着重申伦理规范的意义，“不同等级的族群、集团、阶级在举行仪式的时候，其尊卑是先期规定的。”[2]80“翘解”仪式中阴阳组织成员的职能是固定的，阳系成员负责维持仪式外围的秩序稳定；安排人接待招呼宗族和客人；为仪式的提供饮食等全局性的服务。阴系成员则分为两个房间各司其职，有序地的进行仪式的各项活动。访谈阳族长对阴阳组织的认知时，他精辟的总结道“阳系就是管活人的事情，阴系就是管阴间死人的事情，我们（阴阳组织）是分得很清楚的。”并且仪式规定唤祖先之名，必先从大房的男性开始，男性叫完才会叫女性。并且只有大房的人才有充当祭祖师和祭祖师助手的资格；而且女性是不参加仪式活动，也不会同男性一同吃饭，只能做帮帮厨、洗洗扫扫等事情。可见，翘解”仪式一方面通过遵循程式化的行为表达着宗族对祖先的敬重；另一方面，在这些规定中一再强调了等级制度的权威不可挑战，仪式必须严格遵循仪式职务、长幼、性别之间差异。家社会结构中强烈的长幼尊卑观念，彰显了其社会中社会等级制度。仪式正式通过重复表演传统，来反复灌输其社会的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

四、“翘解”仪式的社会功能

彭兆荣这样描述仪式对社会的价值“仪式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符号，它可以建构、强化、倒错各种关系，它的影响力形同巫术，含糊不清而坚实有力。”[2]208祭祀仪式在社会中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

（一）仪式是信息沟通的场域

仪式场域的沟通是阴阳体系的共同合作，将宗族所有的人聚集起来。大家一同聚食，提升家族的团结。当仪式进入“阀限阶段”时，阴阳的“边界的重叠”，阴系的祭祀、芦笙师便具有了与祖先沟通的能力。另一种沟通是人与神（祖先）的交流，通过祭祖师的呼唤，请居出住在祖鼓里的祖先，接受子孙后代的祭拜，同时祖先会保佑子孙后代的昌荣昌盛。这种交换是一种可持续的交换行为，仪式乃是“契约”般的沟通交换,“翘解”仪式的主要目的是向祖先“敬酒供饭”，祖先则护佑宗族人丁兴旺。仪式通过祭师作为媒介进行沟通，以此保持和祖先无形世界的适当联系。仪式结束后，每家每户都会得到祭祀时的牺牲，这种分食在家人眼里是接受祖先的恩泽。当然，聚众合宗无疑给宗族成员提供一个很好的沟通场所，大家一起喝酒聊天有助于加深彼此的感情，从而达到强化血缘联系的目的。不论是为了保持与祖先的联系，还是维系宗族的亲情，“翘解”仪式都成为一个信息的集散地，经过仪式的聚会让集体的沟通成为可能。

（二）仪式的教育功能

中国传统社会特别重视祭祀活动，祭祖活动看似是对先人的祭拜，其实仪式的主要对象是针对生者。其“目的在于藉诸民间人心对鬼神的敬畏，设计一套祭祀的仪式，让中国文化下的群体都能接受而安于“礼”之规划。[3]53-58“翘解”的祭祖仪式的主要宗旨在于叫人饮水思源，强调子孙后代要孝顺，不忘祖先的恩德。每次祭祖必要颂唱迁徙词、吹笙击鼓，一方面是娱神行为，表达对祖先的尊敬，另一方面是重温族史，唤醒族群对共同记忆。通过对迁徙历史的追述，来体味先祖们的创世艰辛，让后世铭记祖先的功德，以祖先为荣。祖鼓和祖先需要有人来祭拜，宗族才能福顺绵延。

当然，仪式是也是技艺传承的最佳场合。每年“翘解”仪式这样的正式场合，是培养新一代的阴系成员的绝佳机会。家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所有的文化都靠口耳相传。阴系成员是传承家文化的主力军，所有的迁徙词、祝酒歌、芦笙曲、芦笙舞步等都在阴系成员的脑子里。他们会借由仪式场合来培育新的接班人，让自己的文化得以承袭下去。祭祖仪式正是“祖先在场”，有着祖先和宗族的督促，宗族的年轻人都以掌握这些技艺为荣，会自发认真学习这些传统文化。

（三）仪式对社会秩序的整合

个体的存续离不开社会秩序维系，仪式的这种社会实践活动有助于修复社会，通过仪式性的全民宣泄让社会重归稳定。在宗族社会中有人出生也有人出生，“翘脚”仪式的更像是进入一个转折点，让社会关系每年都能够更新。“任何社会总需要有相应的社会秩序，而维持秩序就必须借助相应的社会价值和实践形式”[2]73而仪式正好可以将这两者完美结合。“翘解”仪式一定会将去年逝去的人名加入，让他们进入先人的行列，以此安定生者的心。一个人的逝去意味着他在人世的关系全都被迫切断，仪式可以重新调整这些关系，地方社会得以重新获得某种平衡。宗族是一个血缘共同体，“通过彼此之间的协商与合作达到宗族的维续，就是一个隐含在所有宗族事件中的基本要求”[4]94-99。“翘解”通过每年的重复性的实践，及时对社会关系进行调适，强化大众对家社会结构的认知，以此更好的维持“家系”的传承。

注释：

[2]彭兆荣.人类学仪式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3]王立文，孙长祥.祭祖仪式意涵之探索[J].佛学与科学，2005，6（2）.

[4]邓苗.清明祭祖的人类学阐释[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