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汀和遇(三)
2018-04-03沈熊猫
■沈熊猫
摄影/菜盟主 模特/菜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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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汀因为看梁枫的篮球比赛而忘记了和庄遇的约定,万分愧疚。而这一次庄遇竟然没有计较,未汀总算松了一口气,心甘情愿地开始了陪练生活。
地球果然是圆的,八卦都会藕断丝连地连成一线,绵绵不绝。
林未汀被戴睿堵在了教学楼下,他非要林未汀陪他去后街吃小炒,还说这一餐他包了。
失恋的人果然非同凡响,他点了四个菜和一盆饭。后街上的苍蝇馆子都喜欢用小钢盆装饭,那盆林未汀也有一个,只不过她是拿来洗脸的。就是这么一脸盆的饭,被戴睿吃了大半。桌上的四盘菜也被他吃了个干净,剩给林未汀的是一些配菜:大蒜、香菜和零星点缀的辣椒片。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在吃饭这件事情上,庄遇从来就没有亏待过她。如果她是曾茗,她也选庄遇。林未汀暗自腹诽,戴睿真是个直男癌!
他吃了个饱,林未汀却饿得心烦意乱。她饿起来的时候就很容易刻薄,但刻薄对于她这个时怂时有种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你们哲学里管失恋之后不死心叫什么?”戴睿一脸认真地看着林未汀。
“我们哲学不管这个,但是我的头发丝儿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这种行为叫犯贱。”林未汀说。
“林未汀!”戴睿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悲愤,“我是想让你来安慰我的,你这是打算噎死我吗?”
林未汀看了眼还剩了小半盆的饭,说:“那么多饭都噎不死你,我说两句也没什么吧?”
想来也是,戴睿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理由。不过戴睿也有自己的要求,他看着林未汀,问:“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要求被爱是最大的狂妄。”她说。
“什么?”
“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这本书里说过,要求被爱是最大的狂妄。你不是问我你的行为叫什么吗?送你一句说得好听一点的。”
戴睿一脸抑郁:“林未汀,你不喜欢我。”
“我本来就不喜欢你。”她横了戴睿一眼。
“你都不愿意安慰我。”
“我又不是糖和香料。”
…………
戴睿越发沮丧,他双手撑着下巴,一脸郁闷:“未汀,我是不是真的比不上庄遇?”
她斟酌了一下才说话:“戴睿,喜欢一个人呢,不要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梁枫跟我说了,你最近表现很差。如果你下次不能比赛,我想曾茗也不会为此负责,毕竟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更喜欢盛名累累的庄遇。”
这是她这个中午以来说得最平和的一句话了。
戴睿认真想了想,他的脸上出现了简单而热烈的表情:“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可以成为这一次大学生联赛里 MVP 球员,曾茗就会喜欢我了?”
林未汀看着他,正在想要不要对他解释一下他的误解,戴睿却欢欣雀跃地拍着她的肩膀说:“林未汀,谢谢你,我发现我想通了!”
他是不是……想错了什么?不过他能这么快打起精神,总归还是一件好事。戴睿跟林未汀挥手:“我先回队里训练去了,等着我的MVP !”
简单且快乐,真像个单细胞的草履虫。这样的话,她应该算是完成了梁枫交给她的任务吧?林未汀笑了笑,转身去奶茶店买饮料。她对店员说:“一杯珍珠奶茶,去冰不要加珍珠果,谢谢。”
说完后,林未汀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嗤。她转过头,就看到了庄遇。
他的钻石耳钉摘了下来,额前的刘海儿剪到了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是有些讨打。庄遇双手环胸,笑着说:“珍珠奶茶不要珍珠果,你光喝奶茶不就好了。”
林未汀解释:“不行。有些事情不能,有些事情不想。虽然都没有结果,但从动机上出发,这是两码事。”
“我等你好久了。”庄遇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正在拿零钱的林未汀忍不住缩了下手,几枚硬币叮叮哐哐地落在了桌面上。有一枚从桌面滚落在地,“啪”的一下跌停在他的脚边。庄遇弯下腰捡起了那枚一块钱的硬币,放进了自己的荷包。
“倒扣你一天工资,害我在自习室里白等了两个多小时。”
明明语气平淡,她却有点难受。她站在庄遇的右边,一边啜着珍珠奶茶,一边对他说:“对不起啊,早上上课,中午又被朋友绊住,忘记跟你发消息了。”
庄遇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枚硬币:“表现良好,不扣你了。”
林未汀接过硬币捏在手心里。即使它没有棱角,但勒在手心里,也延伸出一种近似酸麻的痛楚。握得久了,那样的感觉居然悄悄潜入了心脏。
庄遇把林未汀带到了琴房,进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那本《数理逻辑》和一本笔记本。
庄遇叫她坐下来,他一边翻书一边翻开笔记本:“一些重难点我都做了记录,你有哪些不懂的我先跟你讲讲,如果有些没看到的,我今天记下来,过两天再告诉你。”
那天下午,整个琴房都是他的声音。林未汀的脑子和心脏里面没有那种奇异的酸涩感。整本书的重点塞得太满,导致她整个人都有点当机。这样的疲劳让她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庄遇和曾茗,甚至于那个草履虫戴。
庄遇几乎跟她讲了半本书,他深入浅出,还佐以例题。她一边演算,他一边指正,林未汀终于明白了那些她看不懂的概念。
她终于相信,这人真的是天才。他的聪明虽不显山露水,但在细微处足见真章。因为劳累,她说话的口吻也放松了许多:“庄遇,其实像你这样,做什么不成呢?”
“可是像我这样,只想拉大提琴。”对方又笑了,那种近似于无奈的笑容勾得她膝盖都是痛的。
所以林未汀讨厌和人深交。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讨厌他,现在却变得怎么样都讨厌不起来了,甚至还有点同情。
虽然她知道,这个人不需要同情。
庄遇拨弄着大提琴的琴弦,抬头看着林未汀,问道:“我教你拉琴吧?”
林未汀没说话,只送去了一个“你有毛病”的眼神。她相信,凭借他的智慧,一定能明白她眼神中的真意。
对方循循善诱:“权当放松,反正你也不可能比我拉得更难听了。”
听到这话,林未汀格外的别扭。她抬头,庄遇满怀期望地看了过来。
算了,拉吧。林未汀走了过去,在他常用的琴凳上坐下。他告诉她琴弦的音准,又给她示范弓弦是怎样搭在上面,还告诉她左手如何按弦……
说话时,他的眼里有种异样的狂热。仿佛眼前的大提琴就是他的另一半,他正在殷勤地为外人介绍着他的爱人。
搭上大提琴的时候,林未汀的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她居然对眼前的大提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觉得自己之前学过什么弦类乐器,要不然不会这么熟稔。
她调整好坐姿,一手按弦一手拉弓,半生不熟地拉了一首《小星星》。庄遇有些惊讶,他捉着林未汀的手,问:“你是不是学过大提琴?”
林未汀有些迟疑,她咬着唇,在模糊的记忆里搜索了半天,也不敢确定自己到底学的是什么。
见她不说话,庄遇说:“总不可能学的是二胡吧?”
林未汀没有接话,她想把琴弓还给庄遇。庄遇却挤坐在琴凳上,两人共享一张凳子。
他将大提琴抱了过来,兀自拨弄着琴弦,自言自语地说:“你知道吗,这把琴是有名字的,它叫Arpeggio,是我妈妈用过的琴。她是一个大提琴演奏家,生了我后便不拉琴了。”
林未汀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抿了下唇,说:“琴很好,音色厚重醇美,我很喜欢。”
庄遇突然抬头看她,说:“你来拉这把琴吧?”
林未汀愕然,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看得出来,你原来接触过弦乐,而且你的手法准,模仿能力强,乐感也不错。”
对方很轻松地分析出她的一切,林未汀有些茫然,庄遇说的这些,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你来拉吧,起码我可以教你,我……还是有点作用的,不是吗?”
说话时,庄遇咬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
她看得出来,他害怕被拒绝。一向高傲的人突然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八个字道尽人间悲凉。想到这里,她心里越发难受,就像是有人用力在心尖上掐了一把,疼得她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直跳。
林未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荒唐的决定,也许她会后悔,但是眼下没有办法拒绝。
他的脆弱远比刻薄来得更伤人。
林未汀说:“好。”
庄遇笑了,诚恳而腼腆的笑容。她知道他好看,可是没想过他可以这么好看。一瞬间,林未汀的脸上居然热得滚烫。
果然美人都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这句话拿来夸庄遇,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回到寝室,林未汀拿出自己的本子。她拿出笔,在本子上记录:“我有弦乐基础,可能学过大提琴或者小提琴。”
写完之后,她将本子放回原位,陷入深思。
两年前,林未汀无故坠海,被人救起后送入医院,术后她高烧不退,被好心人带到申城,经过大半年的疗养,终于治愈。但清醒之后,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她唯一记得起来的,就是她的名字。
救她的好心人名叫林琛,45岁,是个律师,业余爱好是冲浪和帆船。他本来有妻有女,但是妻女在一场空难中丧生,从那之后,便一直孤身一人。林未汀坠海时,林琛正在征服那难得的大浪,阴差阳错下救了林未汀。
后来林未汀失忆,只记得自己的姓名。林琛见二人同姓,又想起了他过世多年的女儿,一时恻隐,便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林未汀就这样在申城定居下来。她的记忆依旧模糊不清,她只能准备一本小册子,想到什么,就随手记下来。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自己完整的记忆拼凑出来,但是她仍旧相信着,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自从林未汀答应了庄遇跟他学琴之后,她每天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中。
她为什么会因为一时冲动而答应这样的请求?这种想法和戴睿想获得MVP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他们都是如此的异想天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戴睿成为朋友,因为两人那种想当然的思维简直一模一样。
林未汀练了三天的大提琴就想自尽。她情愿被《数理逻辑》折磨到不成人形,也不想看庄遇的脸色。庄遇是个不折不扣的严师,他要求苛刻,甚少表扬人。做得好了便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做得不好就是一脸鄙夷,用鼻孔看人,简直盛气凌人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太伤自尊了,她不干了!
林未汀找了借口,说快要到期末,课业繁多,实在忙到不行。说话时,她的态度格外谦卑,还带着一脸扼腕之痛,搞得像不能拉琴是折了八辈子的福分。
不知道是不是她演得太好,反正对方半信半疑地点了头。正当林未汀以为自己能脱离大提琴的苦海时,问题又来了。
隔日,林未汀刚一迈进教室,就发现大几十号人的目光一齐锁定了她。
他们的表情或挑眉或挤眼,有人直接伸出手指头指向了某个地方。
林未汀循着好心人的手指头看去,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美男子,黑衬衣,黑头发,右耳上一抹闪闪发亮的光芒。
他抬头冲林未汀一笑,她突然觉得鼻腔有点热。幸好她不体虚,要不然当众冒鼻血都是有可能的。
林未汀硬着头皮,想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哪知庄遇直接走过来,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说:“看吧,还得我亲自来请你。”
旁边的同学小声惊呼,啧啧声不绝于耳。只有林未汀这个当事人才知道庄遇下手多狠,她的手腕都快要被他握断了。
林未汀坐下,看到了庄遇的位置上摞着几本崭新的书。她伸手拨弄,无非是哲学必读书目,比如《心灵哲学》《无源之见》《西方哲学史》之类的原文书。不过让她大感意外的是,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本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教授走进教室,看到庄遇也是一愣。还好哲学系老师大多开明到不行,更有甚者特别爱和同学开玩笑,这位年近四十的教授也是如此,特别喜欢打趣。
“隔壁学校的校草什么时候种到了我们哲学系的地里?”西装革履的胡教授走到了林未汀的身边,看着庄遇。
“仅仅是仰慕胡教授大名,顺便替我不争气的女朋友补补课。”
话音刚落,整个教室叫喊冲天。要知道庄遇可是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有女朋友,今天他开诚布公地明说之后,只怕两所学校又要热闹一阵了。
林未汀小半辈子没出过什么名,现在庄遇只花了半分钟就让她名动哲学系,真是厉害了。
胡教授笑眯眯地看林未汀一眼:“挺好,好好学。”
不,我想辍学啊,教授!林未汀欲哭无泪。
庄遇伸手朝着她的额头上猛弹一下,林未汀痛得差点站起来。
“你干吗啊?”林未汀小声抱怨。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反正我现在考虑转系,时间刚好大把,你悠着点,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反悔。”
他一边记笔记,一边小声威胁她。林未汀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等她缓过神的时候,黑板上的笔记都换了一轮了。
“难道你要转校到我们班来?”林未汀忧心忡忡。
“做你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我考虑转去作曲系。”
林未汀侧过脑袋看他一眼,庄遇紧抿着嘴唇,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明明满脸的不甘心,偏偏要假装自己很好,生怕露出半分伤怀,打死也不想让别人同情。她撑着下巴开始看黑板听课,但是身边的庄遇一直都在林未汀的脑子里挥散不去。明明坐在她身边还要在脑子里刷存在感,这什么人啊!
下课休息,林未汀推了一把庄遇的胳膊,说:“回你地学校去,你耽误我上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