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网络民粹主义的表现和成因
2018-04-02许思琦
□ 许思琦
一、何谓网络民粹主义
一直以来,民粹主义的概念众说纷纭、边界模糊,它最早起源于19世纪后期在美国南部和西部农业地区出现的人民党激进运动,以及同时期俄国争取“土地和自由”的民粹派运动。政治学领域对“民粹主义”的定义大而宽泛,且并非完全是一个褒义词或贬义词,其政治立场有左、中、右之分。民粹主义者认为“民粹主义”就是人民的政治,只要是体现人民意识、反映人民意志的,广义上都可被称为民粹主义。保罗·塔格特总结道,民粹主义要求政治上的简洁性和直接性,认为人民利益是一切诉求表达的中心,其核心要素是“极端平民化的倾向”,是一种对社会严重危机的强烈反应。①总之,民粹主义既是一种政治思潮和政治策略,也是一种社会运动,它的表现具有多样性,应结合具体情况而论。
相比而言,网络民粹主义是以互联网为媒介而形成的新型的民粹主义,一方面仍保持着传统民粹主义的价值诉求——维护“草根阶层”的利益,另一方面,它是打着网络民主旗号的一种极端且非合理的针对性民意诉求,相比传统的民粹主义,参与更为彻底、直接,影响力更大。其精神内核表现为极端的民族主义书写和对现实不公的反抗。在属性上,它更多地体现为一种煽动民情的社会运动。辩证地看,尽管它是意见市场中观点自由表达的呈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进民主决策,然而,这种夹杂极端、偏激,甚至暴力的情绪一旦形成大范围的公共舆论,无疑会给国家稳定、社会秩序以及民众日常生活造成极大伤害。
二、网络民粹主义的表现特征分析
(一)参与主体的平民化、草根性
民粹主义者不仅把底层民众看作社会基础,而且把是否得到他们的拥护作为衡量社会历史进步的唯一尺度。民粹主义者多出身平民,并高度赞扬“人民”,自命为“人民”的代言人,体现了对底层人民的崇拜。
霍弗指出,一个国家的命运往往由社会的两极——最优秀的人和最低劣的人来决定。活跃于政界、科学界或者工商界的最优秀的个体形塑了国家的基本架构,而社会最低等的成员认为“他们的生活和‘现在’都已败坏到无可救药”,所以他们总是热衷于投入能够改变社会现状的一切运动与革命,并毫无例外地成为“一切革命、集体迁徙、宗教运动或种族主义夹杂运动的最早皈依者之一”。②
(二)内容表达的复杂性
网络民粹主义的内容表达具有复杂性,本文将从叙事结构、符号呈现、情感基调和精神内核四个方面展开分析。
在叙事上,网络民粹的表达常表现为二元对立的叙事结构,即刻意强化事件双方的对立属性,带有鲜明的批判色彩,并常以阶级形式出现。此外,它通常具有鲜明的“反智”色彩,即反专家、反权威甚至反知识分子、反知识,这使得民众与精英、大众与政府这些原本盘根错节的现实关系被截然分割开,而这种分割背后,隐含的是一种激烈甚至暴戾的情绪。③
网络民粹事件中的符号呈现了娱乐化、标签化的倾向。首先,网络信息价值主要取决于是否新奇有趣。调侃、戏谑、反讽等段子成为表达常态,恶搞、漫画盛行。传播者为博眼球,往往通过给事件主体添加标签的方式,刻意迎合网民的刻板印象,“某某门”出一个火一个,“宝马车”“富二代”“官员”层出不穷。这些事件的成功传播得益于所激发的一种基于“社会怨恨”而引发的情绪共同体验,并在“示范”效应下,引发了更多的追随和模仿行为。
此外,网络民粹主义的情感基调具有极端性,并借助于众多策略进行情感宣泄,其中最突出的策略表现为话语强占。关于话语强占,陈龙教授指出,它表现为一种不容置疑、不容商榷的姿态,以强势的声音压制异议言论,是一种恶劣的话语霸权。④
内容表达精神内核上,网络民粹表现为对现实不公的反抗和极端民族主义。在中国,民粹主义中以仇官最为突出。2010年的“药家鑫事件”中,网民对当事人“官二代”的标签化谣言之所以能快速传播,源于这契合了他们反抗现实不公的仇官心理。而在历史层面,民粹主义表现为极端民族主义。2016年上半年,以80后、90后为主体的“帝吧出征”事件引发巨大反响,这场“出征”虽具有爱国色彩,但实质上是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的合流——参与群体积极保持与主流话语的高度一致,并一味要求中国在国际问题的处理上保持强硬态度,不退让、不妥协,体现出了一种狭隘的爱国观和极端的大国心态。
(三)参与渠道:多渠道网络平台扩散,线上线下的一体互动
根据传播流的研究,大众传媒发出的信息往往不是直接抵达一般受众的,而是要经过意见领袖的中介作用。当下,网民围绕突发性事件引爆热议,经多个网络平台上意见领袖的传播,加速扩散过程,在沉默的螺旋的作用机制下,网民围观形成相对集中的共识,并通过各自的圈层扩散,聚合社群中的群体情绪,随之成为真正的群体合意。同时,这些汇聚的情绪极容易受到个别意见的煽动,引发不计后果的线下实体活动。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他的支持者与反对者在华尔街街区和大学社区的游行对抗,2010年西安市民针对日系车的打砸事件,这些案例中的线下示威都是借助网络平台的发酵而实现的。
(四)传播效果:群体情绪的激化和对少数意见的“网络欺凌”
民粹主义之风充斥于网络,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公民决策,但整体来看,其负面效果的影响远大于积极作用,并集中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是激化群体中的极端情绪。网络不仅提供了勒庞笔下“心理群体”实现的温床,而且由于对不同社会类型群体的高聚合和高区隔,它诱发并加剧了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对立和对抗。而网络的匿名性无疑又加剧了这种态势。在这样的语境下,个体不仅社会责任感消失,而且还会感受到“无往而不胜”的力量召唤。二是表现为对少数意见的网络欺凌。在社交媒体时代,一旦网民情绪被调动起来,网络围观很容易转变为“网络围攻”以及“网络欺凌”,影响事件的有效解决及被围观者的正常生活。这种欺凌主要有无意识状态下的贴标签式欺凌和恶意留言评论式欺凌两种形式,并主要表现为谩骂、排斥和骚扰。⑤
三、网络民粹主义的形成原因探究
(一)宏观层面的原因探析
社会根源因素是网络民粹主义的扎根土壤。从社会内部来看,网络民粹主义在一些发展中国家表现得尤为激烈,这与其处于社会转型期的背景密不可分。二元对立的经济结构,蔓延于商业社会的信用危机,不合理的机构设置等,这些因素使公众失去了对传统公权力部门的信任,因而表现出了反智反精英的叛逆心理。而对发达国家而言,全球化脚步的加快带来了资源和人口的重新配置,使原本被高福利拖累的国家经济更加难以为继,从而影响了社会和谐稳定并致使了错误价值观的形成。综上,国家内外部众多不确定因素导致了社会的失衡和断裂,为网络民粹主义思潮的产生提供条件。
而主流话语渠道的表达受阻也导致民意得不到伸张,民愤得不到排解,社会怨气不断累积,为民粹主义提供了温床。福柯认为,话语与权力有着难以分割的紧密联系,话语实际上是一种政治权力的确立方式。互联网时代到来之前,传播几乎是单向性的流动,官方话语天然地处于优势地位,在中国“党管媒体”的机制下,这一点体现得尤为明显;而在西方,资本的介入使不少媒介都沦为了利益集团的宣传工具。
当下,互联网的技术赋权引发了权力格局的变迁,精英主导舆论场的时代逐渐远去,普通民众开始掌握并实践着言论自由。而民意之所以能快速崛起壮大,与互联网的平等开放、虚拟性和聚集性密不可分。互联网的门槛低,机会均等,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个人,可以说是鱼龙混杂,网民在社区、论坛上畅所欲言,正如巴赫金所提出的狂欢理论,互联网就像是一个狂欢的广场,大家聚集在这里毫无顾忌地尽情疯狂,广场狂欢语言在这里有了立足之地。
(二)微观层面原因探析
首先,网络民粹主义是群体性心理的结果。由于网络的虚拟性和匿名性,人们在网络中的发言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大量极端化语言在网络上此起彼伏,营造了一种狂欢氛围和狂热的集体心理,极易导致群体极化。法国群体心理学家勒庞认为:“聚众淹没了成员的理性和自我意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集体心智’,即个人的情感和观念都朝向同一个方向,他们有意识的人格特性消失殆尽。”⑥
其次,民粹的爆发与网民维护自身的利益诉求的需求相关,他们借助于网络去放大、渲染某种极端的爱国情怀,或塑造对立方的形象,扩大在某一问题上的极端支持派的力量,企图影响某些公共决策者的态度,从而使决策结果向着利于自身群体利益的方向发展。
另外,网民自身的媒介素养不高也是导致网络民粹主义出现的一大原因。媒介素养是指人们面对媒介各种信息时的选择、理解、质疑、评估、创造和生产能力以及思辨的反应能力。⑦当前,以数字化为表征的新媒体对网民的媒介素养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包括网民对信息技术以及新媒介的认识能力、辩证批判的认知能力等。
四、结语
总之,网络民粹主义作为民粹主义的一种新的表现方式,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社会现象,其本身的影响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它反映了一定的利益走向,促成了一些涉及人民利益的问题得到了公开关注和妥善解决。然而,在网络暴力充斥的氛围下,从社会发展和大众长远利益看,它的消极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包括消解主流媒体话语权,削弱政府公信力,激化社会矛盾,妨害司法公正,引发群体事件,等等。笔者认为相应的防治措施可以从完善利益协调机制、完善民意表达机制、优化网络技术平台和加强网民的媒介素养教育四方面入手,从而清除网络民粹主义的生存土壤。
注释:
①[英]保罗·塔格特.民粹主义[M].袁明旭 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1.
② [美]埃里克·霍弗.狂热分子:码头工人哲学家的沉思录[M].梁永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3.
③[美]埃里克·霍弗.狂热分子:码头工人哲学家的沉思录[M].梁永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3.
④陈龙.话语强占:网络民粹主义的传播实践[J].国际新闻界,2011(10).
⑤叶淑兰,杨启飞.社交媒体青年爱国主义表达的新态势——以南海仲裁案为例[J].青年学报,2017(1).
⑥[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学研究[M].冯克利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32.
⑦邱沛篁,蒋晓丽,吴建.媒介素质教育论集[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