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菲伏尔城市空间理论视域下的狄更斯《双城记》解读
2018-04-02杨桂琴
杨桂琴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外国语学院 甘肃 成县 742500)
一、引言
《双城记》是19世纪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的代表作之一。《双城记》呈现出很强的空间布局意识,展现了狄更斯的空间思维脉络。狄更斯从多维度描写了马内特医生和达奈在18世纪等级森严的社会环境中的空间变迁和人格演绎,各种空间的形成和变化直接预示和再现了平民的生存困境。法国思想家亨利·列菲伏尔(Henri Lefebvre)以“三元辩证法”为哲学方法论基础,分析了城市空间的三种形态,即自然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认为城市空间是自然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的三维统一体(高春华,2011:31),他的理论有助于阐释这部小说的空间问题。因此,本文拟采用亨利·列菲伏尔空间理论的基本原理,从三个方面探析《双城记》中城市空间与生存张力的内在关联:社会空间的排斥性、空间迁移的非理性和空间重构的冷酷性。
二、小说《双城记》所描写的社会空间
巴尔·沃夫说,“社会构成空间在政治上绝不是中性的,通常会充满斗争和冲突,因此,每一个空间和秩序都会反映出社会利益,空间关系可能会因服务于权力而被扭曲”(Warf,1993:111)由此可见,社会空间与政治有着密切的关联。社会空间是一种物质产物,与其它物质有着密切的关系,主要涉及一定社会语境里人际关系和身份认同问题。的确,在一定社会形态里,社会空间结构通常会形成以权力为中心的运作原则,突出社会空间的公众性和排斥性。因此,笔者拟从公共空间、职场空间和家庭空间三个方面,探究狄更斯在《双城记》里所描写的社会空间。
狄更斯在《双城记》里首先揭露了公众空间的敌意性。艾弗勒蒙德兄弟身上体现了法国革命前反动贵族阶级利用特权胡作非为,视人民如草芥,霸占良家妇女,杀害无辜。艾弗勒蒙德公爵的马车压死农民加斯帕德的孩子,抛下一个金币就想给孩子偿命。当人们把金币抛回车上时,侯爵发怒了,竟想把这些人从世上消灭光。但人们都静默着,没有一个人反抗。在以侯爵为代表的贵族的残暴统治下,农民的处境非常悲惨。大街上葡萄酒桶坏了,酒流出来,在大街上流淌,饥饿的人们用双手掬着喝酒。他们脸上刻着饥饿的标记,除了典刑和武器外,街上没有任何繁荣的事物。农民只有两种命运,要么被饿死,要么被囚禁在监狱里。农民公众对贵族充满敌意,但他们却不敢反抗。贵族不断制造一个个血案,却没有人站出来坚决反抗。狄更斯同时描写了法国大革命中公众空间的愤怒性。他们怀着饥饿和复仇的情绪,他们奋战、尖叫、齐射、咒骂,利用火炮攻占巴士底狱。此外,狄更斯还描写了贵族与平民的疏离性。马内特医生被年轻的艾弗勒蒙德俩兄弟请去给被他们迫害的年轻女子看病时,他亲眼目睹了艾弗勒蒙德俩兄弟对佃户及下人的冷酷。当正直的马内特医生为受害者申诉时,他们却把马内特医生关进巴士底狱长达18年之久。狄更斯还描写了公众空间的欺诈性。在第二、三次审判达奈时,是在巴黎的革命法庭上受审。那是没有法的法庭,完全由公众的好恶来判断。只要被怀疑是共和国的敌人,就该判死罪。群众不分青红皂白,横扫一切。英国群众的愤怒和不满,法国革命前夕的怒潮,都体现了公众空间的欺诈性和不可预知性。
狄更斯在这部小说里描写了西德尼·卡顿在法院的职场空间。西德尼·卡顿是一位律师。他不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自始至终笼罩着一层神秘浪漫的色彩。他早年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是律师斯特赖佛先生的伙合人。斯特赖佛先生无论在哪儿办案,卡顿总和他在一起。他们一起参加巡回审判,即使在那种场合,他们仍会像平常一样纵饮、喝酒到深夜。卡顿的主要任务就是为文件做摘要,但卡顿对这些工作总提不起精神,缺乏在这个行业的进取心。空有真才实学和对露西美好的感情却无法也不能振作起来,不为自己谋幸福,自暴自弃,对工作也没有热忱。职场空间的压抑、沉闷,使卡顿这样的人,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常怀无用武之地的感叹,唯独在审判达奈的法庭上,他初露才华,利用自己与达奈相似的外表,解救了达奈。他虽被上流社会视为堕落,但内心深处却保留着一份纯真的真情,只有他对露西的感情,才是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狄更斯在这部小说里最早描写的是马内特医生的家庭空间。在20年前,法国博韦的马内特医生娶了一位英国小姐,不料,马内特医生不久失踪,他的妻子后来郁郁而终,他的女儿年幼的马内特小姐被医生一家忠实的朋友洛里先生送到英国长大。为了不让马内特小姐担惊受怕,她的母亲谎称马内特医生已死。原来,马内特医生当年被年轻的艾弗勒蒙德俩兄弟请去给被他们迫害的年轻女子看病时,他亲眼目睹了艾弗勒蒙德俩兄弟对佃户及下人的冷酷。当正直的马内特医生为受害者申诉时,艾弗勒蒙德利用贵族特权,以行政手段紧缩医生的生存空间,把马内特医生关进巴士底狱,医生在狱中偷偷写下血书,控诉贵族的残暴罪行。这一行动的后果却成为日后德法日太太(医生当年诊治的年轻女子一家唯一的幸存者)利用记录的结果指证达奈而复仇的根源。在洛里先生的带领下,露西终于见到了“起死回生”的父亲———马内特医生。总之,马内特医生在家庭空间里遭到来自三方面的压力:贵族艾弗勒蒙德的迫害;自己妻女的无助;德法日太太对女婿达奈的指控。这些都使他在家庭空间无所归依。出狱后,他虽然回归家庭,有女儿露西陪伴,但因为当年对露西未尽到抚养责任而内疚。他甚至有时精神恍惚,一旦听到有关监狱中的事情就惊恐万分。狄更斯通过对家庭空间的描写,探讨了社会问题、人的尊严问题和家庭责任问题。而与马内特医生破碎不堪的家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贵族艾弗勒蒙德的家庭空间,他年轻时就破坏了自己佃农——年轻女子的家庭空间,造成年轻女子的丈夫和弟弟惨死的严重后果。艾弗勒蒙德公爵的家庭里一直充斥着罪恶,他利用特权胡作非为,视人民如草芥,霸占良家妇女,杀害无辜。在革命者德法日夫妇家里,也就是他们经营的酒店,是革命者联络的场所,也是各种暗探出入的场所,是德法日太太通过编织记录罪犯的场所。
因此,狄更斯在这部小说里所描写的公众空间、职场空间和家庭空间是社会空间的主要表现形式。个体生活与社会空间融合后便会产生精神和社会特质,与社会语境和人际交往有机结合产生独具特色的空间意义(庞好农,2017)。挑战社会伦理底线的行为,必然会引发人际关系张力和身份认同危急,缩小或毁灭自我的生存空间。
三、非理性的空间迁移
空间迁移是空间变化发展的一种表现形式,指的是在一定语境下人从一个空间转移到另一个空间的行为或过程。人们通常借助空间转移方式来追求自己的财富梦或政治野心,实现自我身份的转变,但通常会困于非此即彼的阈限空间(赵莉华,2011:2)。狄更斯在《双城记》里描写了马内特医生和达奈在英法两国所经历的城市空间迁移和生死空间迁移,展现了空间迁移的理性和非理性,揭示了空间迁移与人性之间的交替更迭。
城市空间迁移指的是人们从一个城市迁移到另一个城市的过程。城市符号象征着对自然的征服。这种对自然的消灭和抹杀给都市人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也逐渐压抑和褪去自身的自然属性,从而导致人格的不健全和身份感的异化。(李圣昭、刘英,2014:57)狄更斯在这部小说里描写了两个城市迁移事件:马内特医生事件和达奈事件。达奈事件为马内特医生事件提供了机会。在伦敦久居的达奈,经过法庭的第一次审判,被判无罪,本来生活已趋于平静。不料,法国大革命爆发后,他忠实的仆人加贝尔被关进监狱。加贝尔给达奈写了一封信,称自己被巴黎革命群众误解被关进监狱,请求达奈去法国救他。达奈收到信后,悄然前往巴黎,搭救加贝尔。达奈是带着美好的愿望去进行自己的城市空间迁移的。在这部小说里,狄更斯还描写了一个被迫的城市空间迁移事件。在看到达奈留下的信后,马内特医生与露西也来到巴黎,与原先来到巴黎处理特尔森银行事务的洛里先生会合。不料,达奈却被作为非法移民关进福斯监狱,这个事件使达奈与妻子分离。接着,马内特医生利用自己蹲过巴士底狱的经历,成功解救达奈出狱。
在这部小说里,狄更斯还描写了生死空间迁移的故事。生和死是人生的两大节点。生和死的转换必然导致当事人命运的改变。狄更斯讲述了马内特医生和达奈生死空间迁移的故事。马内特医生失踪后,他的女儿认为马内特医生已经不在人世。在马内特医生被艾弗勒蒙德挟持到他们家附近的一幢孤零零的大房子给年轻女子治完毕病后,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真相,他为女子一家写的申诉信落入艾弗勒蒙德之手,因而马内特医生被关进巴士底狱。他的妻子为了不让女儿露西担惊受怕,骗她说马内特医生已死,当露西后来得知马内特医生竟然还活着时,竟然晕了过去,觉得难以置信。这是虚拟生死空间的现实版再现。达奈在福斯监狱被马内特医生救出后,由于德法日夫妇的控告及医生在巴士底狱书写的事实,又再度入狱,被判处上断头台的酷刑。这时,西德尼·卡顿进行了周密的安排。他利用自己与达奈外形相似的特点,成全露西一家,顶替达奈上断头台死亡,使达奈起死回生。马内特医生和达奈的人生历程演绎了生死空间的瞬息迁移,揭示了当时贵族一手遮天、滥用特权,以及民众滥用法律、伤及无辜的社会现实。
贵族与平民的阶层空间迁移是这部小说描写的另一个亮点。小说从达奈与叔父的对话以及达奈后来的遭遇,揭示了达奈身份迁移的窘境:在对待农民的态度上,叔父艾弗勒蒙德对农民横征暴敛,草菅人命,压死农民小孩不管不顾;面对农妇乞求给她钱安葬她丈夫的要求无动于衷;他年轻时霸占良家妇女,并使她家破人亡。而达奈同情农民,对贵族制度极为厌恶,痛恨自己的贵族身份,对农民不收租税,放弃了自己的贵族封号,但他还是被法国农民认为是局外人和他者,尽管有忠实的仆人加贝尔作证。而在他叔父看来,对农民的镇压是唯一经久不衰的哲学,他仍然要维护家族的荣誉和安宁。对于他侄子的想法,他表示无能为力,叔父对侄子放弃贵族身份的做法很愤怒,甚至想让仆人放火烧死他。由于不利的社会环境,对达奈生存空间的挤压,达奈只好侨居英国,改名换姓,以教书为生。狄更斯关于身份迁移问题的描写,旨在展现当时贵族阶级与农民阶级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达奈对不合理社会制度的反感、愤怒和抗争。
总之,狄更斯从城市空间迁移,生死空间迁移和身份迁移三个方面描写了在伦敦和巴黎这两个城市空间里马内特医生和达奈对自身身份的困惑和迷茫,同时还揭示了空间变换后的身份焦虑和惶恐感,演绎了个体和群体之间的斗争和妥协。
四、空间重构过程中的暴力性
狄更斯在《双城记》中描写了空间重构中的计谋———空间重构中的改名换姓。主人公达奈采用改名换姓进行自我空间的重构,达奈本是贵族艾弗勒蒙德后裔,露西的丈夫,马内特医生女儿的女婿,他不满叔父对农民残酷统治,因此他改名换姓、侨居英国,以教学为生。还描写了普罗斯小姐的弟弟所罗门也采用改名换姓的身份进行自我空间的重构,普罗斯小姐本来认为她弟弟所罗门有天分,会成为最拔尖、顶了不起的人物,却没有想到她弟弟也曾进过三次监狱、赌博、借钱不还,后来改名约翰·巴萨,成为一个受雇佣的暗探和卖国贼,一个厚颜无耻的赚血腥钱的家伙。狄更斯还描写了西德尼·卡顿,一个律师的自我空间重构过程,他本是一个律师,在第一次庭审时利用自己与达奈外貌相似的特点,救了达奈。最惊心动魄的描写是在达奈第三次入狱后,他设计与达奈互换身份,改名为艾弗勒蒙德,顶替达奈上断头台,完成了对露西爱的承诺。
《双城记》还描写了个人空间重构过程中的冷酷和公众的滥用法律。德法日太太是一个极端的复仇主义者,她本是被贵族艾弗勒蒙德公爵迫害佃户一家唯一的幸存者,在法国大革命的恐怖统治下,她变得杀人毫不手软,采用编织手法记下一个个仇人的形象,为了替她一家复仇,她怀着“不把达奈全家斩尽杀绝决不罢手”的强烈仇恨,磨刀霍霍,杀气腾腾;大街上囚车隆隆,刑场上断头机咔咔作响,惨不忍睹。这一切都是那样阴森可怖,野蛮凶残,缺乏理性。最后陪西德尼·卡顿上断头台的姑娘,曾经是个穷苦的缝工,跟达奈一起蹲过福斯监狱,罪行是搞阴谋,她没有犯过罪。但仍然怀着为共和国而死的善良的心理而死。
狄更斯在这部小说里描写了空间重构中的自我克制和空间重构中的虚拟性。律师卡顿尽管对马内特小姐一往情深,但他克制自己的感情,以朋友的身份与医生一家相处。但律师斯特赖弗先生就不同了,他在和律师卡顿喝酒时,自我吹嘘,认为他比卡顿更善于与女人交际,他还说要与马内特小姐结婚,并且对卡顿称马内特小姐为金发娃娃而愤慨不已,斯特赖弗认为马内特小姐面对他这种富裕、有地位的男人,一定会答应嫁给他。因此,他下定决心要去向马内特小姐求婚。如他先正式邀请马内特小姐游沃尔克斯霍尔游乐园被拒绝,约马内特小姐游兰尼拉游乐园,又被拒绝。他决定到马内特小姐家亲自登门拜访,路过特尔森银行时,他决定先向洛里先生透露他要求婚这一想法,洛里先生大为吃惊,他觉得求婚不会成功。他建议先让自己代斯特赖弗询问马内特小姐,斯特赖弗先生得知马内特小姐拒绝后,认为马内特小姐装腔作势、虚骄、轻浮、没头脑,好像他自己是一个宽宏容忍、充满善意的人,把洛里先生都搞糊涂了。由此可见,斯特赖弗先生想以充满幻想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实现与马内特小姐结婚的愿望,从而重建自己的个性空间。
在《双城记》里,社会个性空间的重新建构是个人活动空间的重新组合;由阶级利益和个体利益而形成的空间形态会造成人物关系的疏离,城市空间的重构过程是城市居民日常生活中的真实过程,是具体行为者能动的产物,同时又直接影响着人的行为、生活方式及价值观。空间重构的实施行为和捍卫自我的人生追求会导致生存空间的压缩和伦理空间的毁灭。
五、结语
《双城记》描写了马内特医生和达奈、卡顿等人的生存空间、空间迁移和空间重构,使城市空间成为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的有机统一体。“公众空间”、“职场空间”、“空间重构”等概念界说了城市空间的物质性、社会性和精神性,展现了巴黎和伦敦这两个城市自然主义小说的空间诗学,从空间角度显示了狄更斯对法国大革命的独特见解和思考。狄更斯从英法两国政治、经济、文化、道德、伦理等层面描写了英法两国尤其是法国的民族主义思想,弘扬了广大平民的民族精神,强调了城市生存空间与平民意识形态的密切关系。《双城记》中,城市空间对个体身份的同化和异化作用无处不在。在社会空间建构过程中,主体间的换位思考和平等交流是社会空间不断融合的核心。城市空间理论为我们解读狄更斯提供了新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