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超现实主义视角对杨炽昌诗歌《尼姑》的分析
2018-04-01索延瑞索君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爱好者
索延瑞 索君 (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爱好者)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迷茫与颓废的气息蔓延了整个世界,人们对传统的理性与文化大胆地质疑,法国“超现实主义”的“精神革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超现实主义的思想怪诞荒谬,引领了颠覆传统的新的美学风貌。日本将法国的超现实主义进行“横的移植”,这对在日本留学的杨炽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大量阅读柯克多的作品”[1],并将此运用到诗歌的创作中。对殖民者的鄙夷愤怒与对民众疾苦的同情驱使着杨炽昌将创作笔触深入到对现实的反映和对政治环境的分析。超现实主义的晦涩与隐喻可以尽可能地避开日本殖民者森严的意识形态控制。他说:“文学技巧的表现方式很多,与日本硬碰硬的正面对抗,只有引发日人残酷的摧残而已。唯有以隐避意识的侧面烘托,推敲文学的表现技巧,以其他角度的描绘方式,来透视现实社会,剖析其病态、分析人生,进而使读者认识问题,应该可以稍蔽日人凶焰,将殖民文学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写出,相信必能开花结果,在中国文学史上据一席之地……”[2]
法国超现实主义文学流派认为文学创作不能局限于现实,现实环境不能充分反映事物的本质,“而人的无意识在表现上多为盲目的冲动、生物的本能和被压抑的欲望,无意识由于外界强大的压力,不容易变成意识。”[3]潜意识状态下人的行为与心理却能直接反映人的内心世界,“在年轻的女子身上,性的欲望总是占据主导地位,她们的野心通常被性欲倾向所同化。”[4]人的潜意识与梦境某种程度上比现实更加真实,更逼近灵魂深处。诗歌《尼姑》将这一创作理念运用其中。
“年轻的尼姑端端打开了窗户。”
夜气粘缠地磅礴着。端端伸出白白的胳膊抱紧胸怀。可怖的夜气中,神坛的佛像有俨然的微笑。端端的眼睛随着夜晚而兴奋清醒。影翳静寂。灯彻夜燃烧。……
红玻璃的如意灯继续燃烧着。青铜色的钟漾着寒冷的心。尼姑庵的正厅像停车场一样寒森森。
红色的影翳里,神像动了。
韦陀的剑闪了光。十八罗汉跨上神虎。端端双手合十,昏厥而倒下。
随着黎明的钟声尼姑端端起来了。线香和香薪濛濛发香。正襟危坐着端端在哭。吟诵了一段经文。
——母亲啊!母亲
端端将年轻的尼姑的处女性献给神了。”
尼姑本超越世俗,看破红尘。“戒淫”在佛教中是五“戒”之一,无欲无求应是佛家子弟正确的价值观。但在杨炽昌的这首故事诗里,年轻的尼姑端端受到了情欲的挑战。从“自我”状态逐渐变为“本我”状态。端端打开了窗户,也打开了自己的内心,世俗的空气进入佛堂,点燃了端端人性中的七情六欲。“夜气粘缠地磅礴着”,窗外的夜色缠绵而又多情,端端为这缠绵悱恻的气氛所沉沦,雪白的胳膊抱在胸前,欣赏并感受着自己肉体的美。这里的端端似乎是清醒的,事实上,虚幻与真实在纯粹自由的潜意识状态下界限往往没有那么明显。对于情欲的放纵,她激动而又兴奋。端端作为“人”的欲望摆脱了束缚, “本我”出现了。然而神像仿佛在微笑,似乎在带有考验意味的观察着端端的一举一动,这阴森的、严肃的、令人心生恐惧的微笑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恐怖。红色的玻璃灯在燃烧、寒冷的青铜色的钟荡漾着,气氛由此开始变得诡异,在庄严而又寂静的佛堂里,年轻的尼姑端端在这里忐忑不安地、兴奋地、期待地表现出自己的欲望,佛堂的庄严与端端内心的荡漾、正厅的冷清和端端内心的火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紧张而刺激的气氛氤氲着。正当端端的激情一步步被推上高潮的时候,她端端的潜意识里神像仿佛动了,“韦陀的剑闪了光。十八罗汉跨上神虎。”端端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被发现了一样,在惊愕中昏厥而去。她将双手合十,抚平自己内心的激荡,向神忏悔。第二天醒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但端端的内心依然不能平静。她陷入了看似绝望的挣扎,她为自己先前的想法而感到羞耻,为背叛了“神”而自责,这时她升华到“超我”的境界,将“处女性献给神”代表着她最终回归宗教戒律。然而她在无意识中也想追求自由,突破礼教对她的束缚。这触发了她内心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她想寻求母爱的温暖,但是母亲在哪里?我们不得而知。端端无法逃脱这寺院的围城,只能继续日复一日地继续着她令人绝望的生活。最后,在平淡中,“端端将年轻的尼姑的处女性献给神了。”作者的笔调平和,不写悲哀但字字都是悲哀,作者对端端凄惨的命运发出了深沉地控诉。而冷静地笔调带给读者无穷的回想,更扣人心弦。
端端超现实的潜意识凝聚着作者对世界的独特和深刻的感受。是什么让端端有这样的哀怨、压抑的情绪?是命运?是神?还是人所创造反过来又压迫人的某种力量,比如、权力、异化的社会?作者在诗中没有十分明确地暗示出来,读者可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悟性去感受、呼应和进入。这就涉及到诗歌隐喻意味。“神坛的佛像”“红玻璃的如意灯”“青铜色的钟”“尼姑庵的正厅”这些独立的意向组成诗歌亦真亦幻的诡异的整体氛围,意象在相互映衬间,于表达之外衍生深度指向。这首诗是否通过一个小尼姑的命运来映射日本铁蹄下的整个台湾普通人的生存境况,那样压抑,无奈甚至绝望?这给了读者一定的想象空间。
我们经常目睹的客观实在,往往是事物的表象,不可避免有一定的虚假性,但是诗人用事物的意象构建的超现实境界有可能比现实更加透彻,更有普遍意义。这些感受本来就凝聚着诗人对于世界的理解以及感受,无意识地表现诗人的气质和情怀。
其实杨炽昌的这首诗歌并不是纯粹的自动写作,并不像其它超现实主义诗歌一样逻辑混乱、内容晦涩或意象怪诞,这首诗歌的叙述层层推进,符合正常诗歌的书写逻辑和标准的故事叙述模式。从清醒的意识到潜意识的幻觉,端端的的心灵逐渐裸露在读者面前。超现实主义诗人若完全追求自动写作,追求纯粹的语言游戏,则不免使诗歌流于表面,一味追求新奇而忽视内容。一定程度上,杨炽昌对于超现实主义的弊端有一定的矫正。杨炽昌的这首诗中意象和题材来自东方,全诗的叙述方式更倾向于传统中国的叙事特征,诗中也展现出诗人“物我两忘”的美学精神。同时,《尼姑》这首诗同时将西方超现实主义技巧与传统题材自然而然融合来,创作真正达到了“主客相融”,即“横的移植”与“纵的传承”完美交融。
注释:
[1]陈义芝,〈水荫萍与超现实主义〉《声纳台湾现代主义失学流变》(台北:九歌,2006年),页25。
[2]佚名《燃烧的脸颊— —杨炽昌》
[3]邱运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第二版)84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
[4]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