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毕飞宇短篇小说的语言特色
——从毕飞宇《是谁在深夜说话》谈起
2018-04-01郭有志天津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天津300387
郭有志(天津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天津 300387)
毕飞宇开始进入人们视野,受到人们的关注,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优秀的短篇小说显示出了不同于其他作家的语言特质。
一、冷静
毕飞宇不同于其他作家的语言特质之一就是冷静。这种冷静并不意味着语言的无感情化,而是一种经过认真思考后的产物。语言的冷静实际上是源于作者形而上的思考。“毕飞宇运用这种语言,既能在舒缓放松的节奏中得心应手地叙事,也能把各种诸如隐喻、象征、夸张、借代、戏仿等修辞应用得灵活自如。”[1]在《因与果在风中》中有这么几句话:“它在铺子的整个历史进程中一直以静制动,没有一个动作,但它改变了所有铁块的形象与命运。它只等待别人的力量,这等于说,它只相信自身的反弹力。”[2]这一段话读来非常平静,没有出现过度的渲染与修饰,平淡冷静的语言中却能够体现出毕飞宇对于铁砧形而上的思考。更加能够看出毕飞宇语言的冷静和蕴含在他背后形而上的思考的例子是《是谁在深夜说话》中“我突然想起来了,为了修城,我们的房子都拆了,现在城墙复好如初,砖头们排列得合榫合缝、逻辑严密,甚至比明代还要完整,砖头们怎么反而多出来了?”[3]从这段叙述可以看出毕飞宇语言的冷静,“是在虚拟的历史时空中关注人、人性和‘历史’”[4]。首先,毕飞宇这段话几乎没有任何的修饰,用一种近似于白描的方式来进行叙述,几句话交代出了“房子被拆,城墙修复好”这几个信息,仅此而已。其次,平静不等于冷静,毕飞宇在这几句话中用一种近似于白描的笔调来叙述,但从最后的疑问可以看出毕飞宇对情感的控制,也就是冷静。文中强调,城墙是修复,修复意味着尽量进行历史的还原,但是根据文中的信息,修复后的城墙似乎完整于明朝的城墙,这种现象的出现实际上是对于历史的一种颠覆,但是毕飞宇没有进行大肆的抒情,而是用一种近似于冰冷的笔调写出。还有,城墙的修复,用的是旧砖,所以恢复城墙不应该剩下砖头,但是最后剩下了砖头,这是一种不合理的现象,这种情况的出现将城墙的修复变成了对城墙的再创造。对于这种情况的不解,毕飞宇进行了情感的控制,仅用一个疑问句来表示。最后,这种冷静的背后蕴含着毕飞宇对于历史形而上的思考。毕飞宇曾经说:“这个小说首先表明了这样一个意思,作为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怀疑主义几乎就是我们的基因和方法论。”[5]读毕飞宇的小说,总是能体会到一种一种哲学意味,在他的叙述中,字里行间总能透露出一些形而上的元素。“从理论上说,历史恢复了原样怎么也不该有盈余的。历史的遗留盈余固然让历史的完整变得巍峨阔大,气象森严,但细一想总免不了可疑与可怕,仿佛手臂砍断过后又伸出了一只手,眼睛下了之后另外睁开来一双眼睛。”[6]对于历史,毕飞宇进行了形而上的思考,历史是一个不可恢复的东西,回复当中,总会增加一些东西,历史的原貌早已不见,能看到的只有在历史发展中不断盈余的东西。这“是作家的情感体验,他对历史的想象、思索,对历史与现实的联想、探寻等等。正是这种复杂的历史情感,形成了作品放射性的、蒙太奇式的结构样式。”[7]更能显示出毕飞宇形而上的思考的是《白夜》中的“‘玻璃是什么?是文明,是科学,它挡住了一切,只允许明亮通过。’”[8]《白夜》讲的是一个关于孩子接受文化教育的故事,其中有很多孩子不愿意接受教育,可能和当时的思想有一些关系,而玻璃的出现让光明进来了,让孩子们没有逃课的理由了,而摧毁玻璃是那帮不愿意上学的孩子们的心愿,最终如愿以偿。玻璃,是一种日常用品,非常普通的一种东西,而毕飞宇却将它说成文明科学的象征,其实,从这样的描写当中,就可以看出毕飞宇形而上的思考,他将玻璃抽象化了。玻璃进来的光明,象征着知识,而玻璃阻碍的东西确是孩子们心里已经存在的东西,一种现实与心里的冲突与激荡,通过这句话的描写叙述得到一种完美的诠释。总之,毕飞宇的冷静不是冷漠,而是对于情感和语言的控制,是蕴含着形而上思考的语言叙述。
二、幽默
毕飞宇短篇小说语言的另一特质是幽默。这种幽默不同于一般的幽默,是一种“冷幽默”,也就是,毕飞宇从不刻意的渲染幽默,只是在冷静的叙述当中体现一种幽默,而这种幽默并不是一种“浅幽默”,而是一种能够引发思考的幽默,而这种幽默语言往往游离于情节之外,而与情节又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是谁在深夜说话》当中,就有这样几句话:“例子信手拈来,我们的哲学家,我们的妓女,他们就只在夜间劳作。白天里他们马马虎虎,整天眯着一双瞌睡眼。他们处置白昼就像我们对待低面值破纸币,花出去多少就觉得赚回来多少。”[9]这几句话读起来就有一种幽默的感觉。“毕飞宇的小说是具象的‘形而下’的人物故事与隐匿的‘形而上’的思辨结合的产物。”[10]作者把两种职业并列起来,达到一种幽默的效果,而毕飞宇并不是为了追求幽默而幽默,他这样写并不是为了追求一种“浅幽默”,其实这样写能够引发一些思考。这个小说写得是关于文中的“我”的感情与我对于城墙的所见所闻与思考。这些关于哲学家与妓女的描写看似对于文章的情节发展没有什么联系,似乎游离于文章之外,但是,这些描写却与文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毕飞宇的短篇饱含智性,常常声东击西,传达特定人群中隐秘而又意味无穷的生命景象。”[11]首先,爱情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于“我”身上似乎成了一种奢侈品,看似“流畅”的爱情不过是一种交换品,亦或是一种报答品,爱情似乎己经成为了一种“职业”,同妓女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次,“我”对于城墙的思考几乎全是在晚上进行的,只有晚上,才能让“我”更加清醒,所以,我与哲学家又有相似之处,而哲学家般的思考只是给“我”带来了恐惧与惆怅。在《是谁在深夜说话》的临近结尾部分,有这样一段话:“我站在城墙的顶部,亲眼俯视了脚下的纷乱场景,尘埃被照耀得漫天纷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华丽的颓败景象。我想起了古人关于现存生活的高度概括:尘世。我站在旧城墙的顶部,明白了尘世的历史是怎么回事,俏皮一点说,就是拆东墙,补西墙。”[12]如果说前面的幽默是一种“无意识”的幽默,那么这种幽默就是有意识的幽默,而这种幽默不是渲染式的幽默,而是叙述式幽默,这种叙述中夹杂作者的议论是毕飞宇惯用的一种叙述方式,这让读者在淡淡一笑的同时能够感受到作者背后的意蕴。作家们在面对现实状况的时候,“这时他们就回转身来,孑然地向生活深处走去,去寻觅更内在更深层的东西。”[13]毕飞宇就已经从现实投向了历史,幽默不仅仅是幽默,更是一个引导我们进行思考的方向标,引导人们对于历史的形而上的思考是毕飞宇幽默所要达到的效果。在叙述到施工队在夜晚工作的时候,有这样的一段话:“我顺便问了一句,明代的城墙到底什么样?他把手头的过滤嘴扔到搅拌机的水泥浆里去,大声说‘修出来看修起来是什么样明代就是什么样。’我拍了拍他的肩,这家伙不错,是个哲学家的料。我早就说过,我们的哲学家只在深夜工作。”[14]哲学家是一种对世界进行形而上思考的一种人物,或者叫做职业,而施工队的人不应该被认为是哲学家,毕飞宇这种“错位”实际上就造成了一种幽默的效果,而其后也蕴藏着毕飞宇的一种思考,历史实际上是无法还原的,就是因为有“哲学家的存在”,历史的悲剧就此上演。而“以幽默的方式表现悲剧,往往比涕泪交加的控诉更具有艺术效果。”[15]
注释:
[1]王长国.从权力语言中突围——毕飞宇作品语言风格流变论[J].理论与创作.2007.(5):79.
[2]毕飞宇.哺乳期的女人(插图本)[M].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9:12.
[3]毕飞宇.哺乳期的女人(插图本)[M].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9:95.
[4]夏文先.诗性生存的执著歌者——毕飞宇小说创作倾向论[J].名作欣赏.2007.(5):65.
[5]张均、毕飞宇.通向“中国”的写作道路——毕飞宇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6.(2):43.
[6]同4.
[7]段崇轩.论毕飞宇短篇小说[J].文艺争鸣.2008.(8):159.
[8]毕飞宇.哺乳期的女人(插图本)[M].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9:226.
[9]毕飞宇.哺乳期的女人(插图本)[M].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9:90.
[10]吴周文、张王飞.论毕飞宇命运叙事的独特性[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2):121.
[11]洪治纲.短篇小说·生活图谱·代际差异——新世纪文学十年观察之三[J].文艺争鸣.2011.(4):28.
[12]毕飞宇.哺乳期的女人(插图本)[M].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9:94.
[13]段崇轩.短篇小说的风雨历程(下)[J].名作欣赏.2009.(12):56.
[14]毕飞宇.哺乳期的女人(插图本)[M].上海.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09:93.
[15]王彬彬.毕飞宇小说修辞艺术片论[J].文学评论.2006.(6):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