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诞新诗创作中的用典研究
2018-04-01庞冰冰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0
庞冰冰(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0)
新文学运动以后,用典遭到贬斥,创作中用典看似销声隐迹,但实则不然。除沿用古典外,引用西典也越来越多,用典仍然备受青睐,朱英诞就是其中一位。然而研究发现当前学界对新诗的用典似乎有所忽略,对朱英诞新诗中的用典也是如此。因此,从新诗用典这一角度系统、详细地探究朱英诞新诗用典特色及作用价值有很大的探讨空间。
一、朱英诞新诗创作中用典来源
学术界对用典的基本概念,始终莫衷一是。大部分学者将用典局限于引用古代故事或现成话,如《用典研究》中“为了一定的修辞目的,在自己的言语作品中明引或暗引古代故事或有来历的现成话,这种修辞手法就是用典。”然而我们需要认识到用典不应只局限于引用古代故事或现成话,而应囊括引用西方故事和西方作品中的现成话。而朱英诞在其新诗的创作中古今中外毫无避讳,广泛使用典故,努力开拓着新诗的创作实践。
(一)古典的运用
古典,指的是在文学创作中使用前代典故,这些典故包括民间故事、古代神话传说及前人诗词文赋中的语汇。
朱英诞阅读广博,用典驾轻就熟。其作诗用典以古典为主,包罗广泛,常出入经史百家,花草虫鱼、名胜古迹皆可入诗。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如孟姜女、白娘子、女蜗补天、夸父追日、鹊桥等;成语寓言如望梅止渴、白衣苍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等;名人轶事如秘康、杜甫、屈原等;经史子集如《诗经》、《庄子》等。比如《街头望西山曰占》“太阳、我不和你竞走了,我指望/夜来临,我有着我的茂密的树林;我爱今宵的月当头,无所谓的讳听着鬼拍手。”其中“我爱今宵的月当头”一句,诗人自注:“李义山诗:深夜月当花,当字实即月当头么当,非当作或作为之当,旧日尝欲与废名居±论之而未果。”“深夜月当花”出自李商隐《春宵自遣》,朱英诞对这句“深夜月当花”大为赞赏,“当”字之妙妙不可言,于是借以引入诗中。
(二)西典的运用
西典指在文学作品中使用西方典故,是相对于中国典故而言的。五四后新诗诗人在新诗探求新的突破,将视野投向西方,在创作中自觉融入了西方的神话传说、名人铁事、民间故事等。
在朱英诞诗中,西典数量不多却用得精巧,成为了朱诗古典诗美的一部分。如《夜巧》中“美丽的衰残的秋色/声音的画图的过客/你为花命名为鸟的人/谁能够筑墙垣围得杜麗”,引用了塞万提斯的“谁能够筑墙垣,围得住杜鹃?”。杜鹃的盎然生机是筑起高墙也挡不住的,杜鹃即可是花儿也可是鸟儿。《夜巧》化用典故,与诗意完美融合,翻新出奇;《雨》中写“大树上筑有水鸟的巢/高窗像潘社拉的箱那么娇小”化用西方神话传说中的潘多拉;《寄南游客子》“悦意的诉说危苦/古代的诗人,你们艰难/我们更艰难/春天已经来了,冬天还没有过去。”则反用雪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典故蕴含丰富的生命体验和历史文化积淀,运用典故是从前人诗词作品中寻找与自己诗作感触相似的人和事去所表达自己的情思,寻求情感与思想的共鸣,増加文章纵深感。
二、朱英诞新诗创作中的用典艺术特色
在诗词创作中用典是重要的艺术手法之一,极其考验诗人文字功底。朱英诞新诗活用典故,无因袭古人之意,也无偷句换意之嫌,有自己独特风格。
(一)古意新拟的意象与意境
中国有着几千年的文化传统,诗词中的很多词语、意象、意境、表现形式等经过反复使用已形成一种民族的审美经验延续,读者也积淀了丰富的文化心理信息。如荷花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清白无染的高贵品格这一背后意蕴。
朱英诞在新诗中使用了蕴含古典气息的意象群体,有丰富深厚的“言外之意”,韵味无穷,且朱英诞常在诗中的古典意象中融入个人情思,古意新拟,使意象蕴含了新的内涵寓意。如《秋水》中的“渔女”意象,中国古典诗歌中常用这一意象,宋玉的《神女》、屈原的《九歌》、《湘夫人》与曹植的《洛神赋》中都有“渔女”这一意象,有香草美人追求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寓意。而“渔女”在《秋水》中的歌声有自己适宜的温度,表现出诗人纯洁无暇的理想。此外,渔女还有其他的意蕴,诗中引入“镜”的意象,渔女成了诗人自我镜像的转换,虽不知前方如何,也坚定自我,抵制住外在的诱惑,寻找自己理想的精神家园。将意象原本的古意与现代情思相结合,利用隐喻的手法推陈出新,古意新拟,使得意象拥有全新的寓意,是诗人新诗创作新的追寻。
(二)自然妥帖的人物与故事情节
诗歌创作中许多人物和故事情节典故经过反复使用,沉淀了深厚的历史文化自身蕴意与独特的审美内涵,读者也在不断地接触中培养出了对某些意象的特定的情绪和审美体验。在新诗中运用这类典故,可让诗歌更加意蕴丰富。朱英诞在诗中能自然妥帖地使用人物或故事情节典故来传情达志,且不着痕迹。
首先是人物典故的引用。昭君出塞是古代诗人常用的典故之一,比如杜甫曾写过“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家向黄昏”,朱英诞也在《蝉》“阳光在喧哗/昭君在沙漠上/此时还怀想着家/但天空是广阔的/蝉自无梦意啊/远方的风吹起来吧/给我一片阴凉/既然这里没有树木了”中别出心裁将蝉与昭君作对比。昭君为国远嫁西域,天空辽阔高远,且时时思念着家乡,苦闷的心情难以寄托。而蝉所在的地方尽管连一棵可以遮蔽阳光的树都没有,也没这般苦闷,只是希望远方的吹来的风带来清凉。诗人如此新鲜的用典对比为朱诗增色不少。
其次是故事情节的引用。朱英诞在多篇新诗借用夸父追日这一神话故事。如《致夜蛾》“与日竞走乃不复学夸父”;《夏天》“自夸父渴死后,/他的手杖化为密林,/只安慰着行人,/道旁歇息或乘凉;/或者,盼雨丝隔离着人间”;《夜风中的海棠树》“年老的夸父/而依旧矗立着/唉可感谢的光辉形影”;《微吟(二)》“夸父是会感到寂寞的吗”。夸父在与日赛跑的时候,是否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呢?会害怕路途的艰辛吗?会怀疑自己的决定吗?而诗人一直坚持写诗的经历,与夸父逐日性质是一样的,夸父的疑问不就就是诗人的自问吗?惺惺相惜之情也就暗含其中。
(三)多法并举的用典手法
用典在修辞学中又被称为引用,从引用的形式上可以分为明用、暗用、正用、反用等。朱诗用典方法灵活多样,正反明暗,不拘一格。
“明用”是在创作过程中清楚明白地指出所引用的诗文,使读者一目了然。朱英诞在新诗中大量巧妙运用明典,直接引用诗词文赋中的佳句,使新诗更加明白易晓,内涵更加丰富,也使得作品更具亲和力。《欲雪》一诗中接连引用诗句,就在这里,这间老屋,/睡眠,做梦,“我爱那古诗,那一句:/‘杨柳欲藏鸟’,/我醒觉,读书,做诗,作文。”明用司马光《柳枝词》中“宣阳口前王月初,家家杨柳绿藏鸟”诗语。
“暗用”是指不露痕迹将典故融于自己的诗歌创作中,暗含在作品内,读者读起来难以察觉,犹如己出。在《春夜》中,“人间交换着一些冷淡/夜是暖暖的/春天像那微绿的小虫/暗暗的爬窗间。”巧妙引用了唐代刘方平的《夜》,“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闲于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在诗用“小虫”比“春天”,化虚为实,用图像感染读者。朱英诞在新诗创作中将古人之诗融入其中,古典情韵与现代情绪巧妙结合。
“正用”是在文章创作中保持典故原来的意义、情思与基调等。正用在朱诗中十分常见,将典故与作品和谐地融为一体,増强诗意表达。《致夜蛾》“与日竞走乃不复学夸父/秋夜宜于散步,行行重行行/沉思人低徊过了万重关山”,引用两个典故,神话传说中夸父追日的故事,而“行行重行行”则是借用了《古诗十九首》中“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一句。
朱英诞诗歌好用典故,杂取百家,而且不拘一格,游走在神话与现实、历史与现在间。明用、暗用、正用、反用等,且融入了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情感态度,灵活多变,旨远意深。
三、朱英诞新诗用典对传统诗词用典的突破
新诗是不同于旧体诗的一种新文学类型,它的创作修辞手法与旧体诗相比有新的改变,用典作为新诗创作的手法之一,在朱英诞的新诗创作中有新的变化。
在典故来源上。朱英诞在新诗中不但引用中国典故,也采用西方典故。如前文所分析那样,朱英诞对西典的使用范围广泛,运用自如,在创作中借用西方神话传说、寓言故事、诗歌语句等等,内容丰富多样,在新诗中引入全新的典故,体现了诗人独特的思想。西方典故中独特的语义、语音、话语结构等给新诗创作融入西方特色,这种区别于传统典故的西典为新诗创作产生与众不同的效果,中西文化结合,是新文学审美空间开拓的结果。
在典故运用方式上,新诗中的用典不同于古诗词中较为稳定、一目了然的意义,新诗中用典更为灵活自由,创作上也不拘泥于形式,效果上常有意外之喜。如夸父追日的神话在朱英诞新诗中有多种表现形式与寓意,如《夏天》、《致夜蛾》、《夜风中的海棠树》、《微吟(二)》皆引用了夸父逐日的典故,这种在新诗创作中对典故形式的变换与新诗的特质是不可分割的。
在典故运用功用上,朱英诞新诗用典意蕴有所扩展,内涵更加复杂化。古人在诗歌创作中的用典多是引用典故本来的意蕴,内涵明晰、单纯。而在新诗创作中,诗人现代生活的体验、西方文艺思想的传入以及诗人自身独特的思想情思,会给传统典故更加朦胧、复杂与抽象,这种多重暗示性与不特指性扩宽了诗歌的深度与宽度。例如月亮这一传统意象,古诗词中多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思乡愁情、“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寂寞孤独等,而在朱英诞笔下,月亮注入了更加丰富复杂的隐含意义。如《对月》中的月亮不再是单纯哀愁的象征,而是可以常伴诗人、聆听诗人倾诉的友人。朱英诞在诗中没有直接引入月亮,而是在对话中作为他者引入,又用“镜”来隐喻月,完成“对月”——“对镜”——“镜像自我”这样一个复杂的自我确证过程,使月亮的意象在原本寓意上拥有了现代诗情的品质。
朱英诞博学多识,善用典故,游走古今中外典故间,融入了他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情感态度,孜孜不倦地探索着新诗创作的方向。虽然在用典上也存在着某些典故晦涩难懂等问题,但却也带来了极大的价值意义,突破传统用典局限,丰富新诗创作材料,体现出了现代知识分子在新诗创作中兼容并包的理性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