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与桂林
2018-04-01黄怡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0
黄怡(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0)
前言
籍贯为桂的作家有很多,像白先勇这样享誉海内外且被夏志清教授誉为“短篇小说的奇才”的他确是第一人。法国著名学者丹纳曾在《艺术哲学》中把文学创作的三大要素归纳为:环境、种族、时代,他在书中写道,“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要了解作品,这里比别的场合更需要研究制造作品的民族,启发作品的风俗习惯,产生作品的环境”。由此可见,地域对于作家的文学创作有着深重的影响。无论是沈从文笔下纯美的湘西风情,还是老舍眼中幽默逗趣的北平人,这都无不体现着文学作品中隐含的地域标签。而在白先勇的文学作品中,桂林作为其故乡也是屡屡被提及,它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地理位置,更是白先勇魂牵梦绕的故乡,它是指向白先勇内心最深、最软的抽象化的精神家园。
一、创作之源
白先勇曾辗转于多个城市之中,国内有上海、香港、台湾等地,海外亦有芝加哥、纽约,其在桂的时间不过短短七年,但正是这一段匆匆而过的岁月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极深的烙印。《蓦然回首》中白先勇直接提到了他的文学启蒙——“讲到我的小说启蒙老师,第一个恐怕要算我们从前家里的厨子老央了。老央是我们桂林人,有桂林人能说惯道的口才,鼓儿词奇多。因为他曾为火头军,见闻广博,三言两语,把个极平凡的故事说得鲜龙活跳。”厨子老央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指引白先勇文学道路上的第一盏明灯。
“群峰倒影山浮水,无水无山不入神”,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既是白先勇的故乡,也是他文学灵感之源。白先勇的小说《玉卿嫂》、《闷雷》、《我们看菊花去》、《花桥荣记》都与桂林息息相关。其作品在内容上将桂林元素纳入其中,如桂林人物刻画、桂林饮食的书写;在写作语言上,其清秀、别致的语言更是和这一片秀美的土地密不可分。
在人物设置上,白先勇笔下的米粉丫头和玉卿嫂就是不折不扣的桂林人。《花桥荣记》中,白先勇借米粉店老板娘之口说道,“讲句老实话,不是我卫护我们桂林人,我们桂林那个地方山明水秀出的人物到底不同些。一站出来,男男女女,谁个不沾着几分山水的灵?”字里行间都透露出白先生对故乡之人的赞美。《玉卿嫂》中,白先勇借描写保姆玉卿嫂的样貌来大赞了一番桂林人,“好爽净,好标致,净粉的鸭蛋脸,水秀的眼睛,看上去竟比我们桂林人喊作天辣椒如意珠那个戏子还俏几分。”民以食为天,在饮食上白先勇也对桂林的饮食文化加以熏染,“我对食物的描写,除了口腹之欲,还有一种中国文化的骄傲,一种潜意识的文化沙文主义。只有在食物上,我们有一种文化上的骄傲感。”《花桥荣记》中,白先勇对桂林马肉米粉更是钟情,就是那一碗碗热腾腾的米粉成了流落在台北的广西人最佳的精神慰藉。
桂林的沃土滋养了白先勇的文学创作,在其语言上便可见一斑。白先勇的小说中,其语言风格的特色之一是灵活运用地域方言,增强人物的个性色彩,使文章具有别样的生活气息。如《花桥荣记》多次不着痕迹地运用桂林方言,使米粉丫头这个角色异常生动。又如《玉卿嫂》中说道,“玉卿嫂这个人是我们桂林人喊的默蚊子,不爱出声,肚里可有数呢。”这样的比喻既通俗又形象地道出了玉卿嫂的性格特点。
二、情感之基
《纽约客》中,白先勇以清冷的笔法描摹了海外游子的苍凉之心,而在短篇小说集《台北人》中,白先勇作品中的悲剧色彩更是愈加强烈,这烈如劲酒的情感则大部分源于他对往昔的留恋与内心浓得化不开的乡愁,这一系列悲苦之感很大一部分则又是故乡桂林所赋予的。
中国人的思想观念中家乡与故土是最为温暖与神圣的,白先勇的短篇小说集题名虽是“台北人”却在讲着广西人的故事。那些远离故土的广西人在异乡日日夜夜都思念着家园,日子渐久,家的概念也逐渐模糊,只得看着桌上的桂林马肉粉品一品米粉中的乡愁。《台北人》这十四篇小说中囊括了社会阶层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如妓女、男佣、老将,还有一些普通的知识分子,甚至还包括剧场里的名伶。这些各色各样的人物无一例外的染上了深重的悲凉感,这一切在开篇就有所暗示。“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白先勇用唐人刘禹锡的诗歌《乌衣巷》作为开篇,其背后的深意让人遐想无限——乌衣巷本是六朝贵族居住之地,本最为繁华,今日有名的朱雀桥边竟然荒草丛生,乌衣巷口再不见来往的马车和行人,只有单薄的夕阳懒懒地照在昔日的深墙上,简单的二十八字便已给文章定下哀婉的基调。潜藏于《台北人》的主题是非常复杂的,如学者欧阳子所言,“今昔之比”正是白先勇索要表现的主题之一,《台北人》之“昔”包含青春、美丽、荣耀、希望,而“今”则代表衰败、丑陋、绝望和死亡,今昔之变道尽了那些从大陆退居迁移台湾的各色人物在历史风浪中感知到的世态炎凉与沧桑。
三、对故土和传统文化的思考与重构
在如今的全球化语境之下,许多远离故乡的作家们都会运用文学媒介来展示自己失落的生活境遇。站在故土与他乡这样宏阔的视野上关照,故土是现实生活中的家园,而传统文化则是理想中的精神世界。不可否认的是,《花桥荣记》固然是一篇难得的描写广西的出彩小说,但是也要注意到,在白先勇的笔下,他所说的“家”或是“故乡”其实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台北是我最熟悉的——真正熟悉的,你知道,我在这里上学长大的——可是,我不认为台北是我的家,桂林也不是——都不是。也许你不明白,在美国我想家想得厉害。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家’,一个房子,一个地方,或任何地方——而是这些地方,所有关于中国的记忆的总和,很难解释的,可是我真想得厉害。”实际上,白先勇是在寻找精神上的寄托,构建一个文学家园,以此来抵消现实生活中难以割舍的乡愁。因此,白先勇和当时的很多台湾作家一样“以较为开阔的胸怀和全局性的目光对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命运予以整体性思考和把握,并进行了极为可贵的研究和探索。”
地域文化对白先勇的创作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白先生将丰富多彩的地域文化杂糅在自己的文学作品当中,不仅使文学作品的内涵加深,更是凸显了人物的特殊品格,将一个各色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白先勇通过小说中对桂林的抒写以及相关人物的细致刻画,已然构建了一个他心中的乌托邦,在自己精神层面上得以满足的同时,也是完成了他对传统文化的回望、思考与重构。
首先,白先勇深受传统文化的浸润,曾数次提起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迷恋与热爱。如他从小就喜欢读《红楼梦》,还常常在课上教学生《红楼梦》,他的著作《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更是将自己对这本“天书”的探索和领悟娓娓道来,以一个小说家的艺术敏感将那些文学史上被遗落的人物拾起并归还其本原色彩。白先勇还酷爱传统戏曲,如《玉卿嫂》中就有许多看桂戏的片段,《游园惊梦》更是将将一些唱词融入其中,这些都体现了白先勇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忧思。
其次,白先勇常常辗转各地,当他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浓重的乡愁自然应运而生。此时的白先勇与他笔下的人物一样,饱受无根漂泊之痛,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文化身份暧昧和模糊,每当回忆起童年在故乡桂林的欢乐时光,这些温暖美丽的记忆在精神世界中被无限放大于是就形成了“原乡”记忆,这些美丽的过往又与作者在纽约、芝加哥等地的“他乡”型城市作了有意无意的对比,其光鲜一面被淡化,而粗陋黑暗一面则是被无限放大。原乡城市以桂林为代表,展示出来的更多是平静和纯美,而纽约芝加哥等地虽是物欲文明发达,更多的是充斥着钢筋水泥似的冷酷,这就鲜明地显示出白先勇对祖国文化的留念与捍卫。
结语
因为童年在桂林的美好时光在白先勇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于是在他的文学创作中不断地出现与桂林相关的内容以及其文学作品中包蕴的今非昔比之感和浓郁的乡愁都是桂林所赋予的。但是抒写乡愁不是白先勇的最终目的,无论是原乡型故土还是异乡型城市,都是白先勇对故土和传统文化的思考与重构。作家与地域文化血脉相连,一方面地域色彩为白先勇的文学作品增辉,另一方面,白先勇也为桂林地域文化奉献了独特的文学景观,奠定了其在当代文学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