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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面具还是“卸下”
——以“男扮女装”为例分析“易性扮演”

2018-04-01王咏蔷云南艺术学院云南昆明650500

丝路艺术 2018年11期
关键词:易性面具戏剧

王咏蔷(云南艺术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鲁迅杂文《论照相之类》激烈指出:“我们中国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1]这句话中不仅有鲁迅对男旦艺术的讽刺,还能看出“易性扮演”在中国戏剧中悠久的历史。这种现象在中国的文学、戏剧、舞蹈、传统的民俗节庆中都有体现。无独有偶,西方的戏剧、音乐、舞蹈史上“易性扮演”也有着悠久的传统。这样艺术形式不但没有在一次次浩劫湮灭,还在21世纪的今天得到了传播和发展。

一、“易性扮演”与性别面具

何为面具?《辞海》中面具意为,1.护脸器具。2.假面。3.比喻伪装[2]。“面具”有着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上来讲面具是一种护脸器具或者是祭祀、表演中的一种道具,广义上讲“面具”是伪装的代名词。

戏剧活动流程的诸环节因素中,面具很特殊,产生于戏剧的摇篮时期,频繁地运用于戏剧活动之中。《戏剧本质新论》书中提到,“古希腊戏剧演员戴面具,穿长袍,这样,不但因为“扮演”需要遮蔽常态生活中的人的原态原样,是“变”成角色的一种简便方法。”[3]因此,“面具”是一种具象化的扮演,是一种能快速“变成”角色的简单方法。

如此说来,日常生活中是否存在面具呢?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以戏剧类比人生、将个体看作角色,将行为当成表演。这本书的第一章“表演”引用罗伯特·E·帕克[4]的有关于人的观点来论证人在生活中的扮演。

“‘人’这个词,最初的含义是一种面具,...无论在何处,每个人总是或多或少的意识到自己在扮演一种角色……如果这种面具代表了我们自己已经形成的自我概念—我们不断努力去表现的角色—那么面具就是我们更加真实的自我,即我们想要成为的自我。”[5]

上述的观点认为人在生活中存在着对不同角色的扮演;人在日常生活中会有意或无意地戴上“面具”。正是因为以上人类学、社会学、的论述支撑,我们才能尝试对演员在舞台上的“易性扮演”究竟是摘下面具还是戴上面具进行讨论。

性别是一种面具,不论生活中或是舞台上。面具不论形态如何,抽象或具体,本质都是“扮演”的一种形式与道具。

以有形的面具来举例,日本能乐中,所有演员全是男性,需要扮演女性角色的时候,则带上“女面”,穿着华丽的女性服装,在以假定性为前提的观演关系中,观众认同这个角色是女的。

抽象的面具一样能进行扮演,许多戏曲演员不管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在什么场合,一旦开始表演,观众往往会有这样的感觉:一个胖子演瘦子,演的惟妙惟肖,一个高个子扮矮个子,一旦开演,观众一瞬间就觉得这个人好像矮了一头。演员可以通过表演来给自己戴上千变万化的面具。扮演与自己性别相反的角色时,演员需要一张“性别面具”。关于“性别面具”的定义前人做出了一些总结。“性别面具就是运用性别作为手段,借助一定的化妆、服饰、甚至是姿态、手势、表情和声音、动作来改变、覆盖原有的性格,从而夸张、凸显、扮演角色性别的一种扮演形式。”[6]其目的是遮盖本来性别;扮演另一性别。

二、“戴上”还是“卸下”

(一)“戴上”面具

男扮女装从演员来讲,他首先要“遮蔽”自己身上的男性特点,并通过一系列“技术”手段来塑造女性形象。传统戏曲中的“男旦”,在训练中需要穿上沉重的“外衣”,来让两个肩膀不那么宽阔挺拔,走路的时候将重心下降,演员必须常常如此训练、创作和表演。

梅耶荷德在看过梅兰芳的京剧表演时他说:“我没有在舞台上看见过任何一个女演员,能像梅兰芳那样传神地表现出女性的特点。”也就是说一些男性在扮演女性角色时,观众往往会觉得“他比女人更女人”。这是为什么?

反观面具本身,除了遮蔽,它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作用是夸张和凸显,演员在男扮女装时,不仅仅是单纯的模仿,更是对“女性特点的一种”夸张和凸显。这一点从传统戏曲中就能窥知一二。戏曲中的女性角色的脸谱,会将两个眼睛的周围描成黑色,试问常人的眼睛有那么大吗?这样的夸张除了为了要让远处的观众看清楚之外更多的是要表现女性的“媚眼如丝”。

古希腊演员戴面具假扮天神,其营造的是一种存在于人们想象之中的“梦幻”,亦如戏曲舞台所追求的“空灵写意”。面具的重要的功能之一是“陌生化”效果。在“男扮女”和“女扮女”之间呢,似乎就是多了一些“陌生化”的不同。于是人们才经常说“似像非像”才是最像。

(二)卸下“面具”

从“拟剧论”的观点来看,人们在生活中扮演着“自己”,并在不同程度上意识到自己在扮演角色。这角色并非是先天,是随着自我概念的逐渐形成通过学习得来的。性别是“社会按照人的生理差异分配给人的社会行为模式”,所以人在扮演自己的“性别角色”时往往符合大众心中、传统伦理中约定俗成的“性别”标准。这种情况下人们心中不符合“社会标准”的部分就会在生活中被压制。人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往往并不能代表全部的自己。

那么哪些部分会被我们有意无意的掩盖或遗忘呢?《集体无意识的原型》[7]一书中提出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两种基本的原始模型,阿尼玛与阿尼姆斯。阿尼玛是男性身上无意识的女性补偿因素;阿尼姆斯是女性身上无意识的男性补偿。

我们在生活中经常性的掩盖、压抑与自己“社会性格”不符的那一类性别特质。譬如女孩子不能和小男孩一样上树爬墙,但是内心深处,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对树上的鸟窝没有渴望。

对于男演员来讲,“男扮女装”表演时需要挖掘他内心、潜意识中,以遗传的方式存在于身体中的“女性意识”,从而“自然”地摘下他在日常生活中所被赋予的男性“面具”,使其身上的“阿尼玛”的意识达到释放。日复一日的练习、扮演中,男性演员身上的“女性意识”被充分的揭露、开发、强化,有时甚至强过了他在现实生活中的“生理性别”。

为什么“易性扮演”会长久的存在?从社会学、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可能更急需摘下面具的主体是观众而非演员。这样的艺术满足了观众的心理需求。荣格说:“人们总是倾向于掩盖我们真实的阴影,同时装扮修饰我们的人格面具。”[8]生活中人们以社会承认的标准修正自己,长久压抑了同样存在的其他特性。观众通过舞台上的“男扮女装”,从观看中获得生活中没有的“体验”,随着舞台上演员的“男扮女装”,观众内心长久被压抑隐藏的“特性”得到认同,从而产生冲破束缚的快感。用孙惠柱的观点来讲,此时的剧场成为一个巨大的“体验场”,此时个体体验和集体体验达到某种“统一”。此时观众短暂的摘下了他们长久戴在身上的“面具”。

男权社会在极大程度上压抑了女性的方方面面,遂在戏剧舞台上像花木兰、武则天、《威尼斯商人》中的鲍西亚这样英勇、阳刚之气的女性“英雄”形象总是出现,舞台这样一个“假”的空间里,现实社会中森严的规则制度是可以颠覆的,那么古往今来,被压抑的就只有女性吗?如果让女性“三从四德”、是一种压迫的话,那么对男性的标准,如“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些要求,何尝不是一种压迫。

一部名叫《异装娇娃》[9]的纪录片,记录了欧洲的一群中年男人,在生活中他们非常具有男子气概,结婚生子,他们喜欢穿上硅胶衣服,将自己打扮成女人。在影片中一位这样的“异装”爱好者表示,生活中他找不到表达自己脆弱的情绪的方式,因为这样做很不“男人”,但是“换装”之后,他是一个“弱女子”,他可以自由的表达自己。

戏剧舞台上的“男扮女装”的盛行,是否能看成是男性观众对于长期扮演“男性角色”的压抑与厌倦呢,舞台上的“男扮女装”何尝不是“男权社会”里男性摘掉社会赋予沉重“面具”的一种解压方法?

三、演员的前台与后台。

《霸王别姬》中程蝶衣从开始拒绝扮演女人到最后将自己当作“虞姬”,是一个前台吞噬后台的过程。拟剧论中,前台可能是一个人的官阶、职业、衣着、服饰、性别、年龄、外貌、仪表中的任一。[10]程蝶衣作为一个人,我们可以简单概括他的“前台”是女人,“后台”是男人。他通过扮演来达到“前台”。经过经年累月的训练和一系列因素,“女性”的特性更多的成为了他的常态,甚至可以说,到了最后,程蝶衣的“后台”完全的消失了,也就是说,他彻底变成了“角色”。

在演员中呈现出来的往往是两个极端。其中一个极端是像“程蝶衣”一样,不论在生活中还是舞台上都具有很强的女性特点;那另一个极端呢就是像梅兰芳一样,将“前台”和“后台”非常清晰的区分,在“前台”表演时他很女人,而在“后台”时他又表现得比一般男人更阳刚。

为何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情况出现呢?男旦演员从小练功,外部肢体动作的模仿并非最要命的,要命的是对女性角色心理的体验。长此以往角色对自我的“蚕食”如同职业病一样,对此如果不作为就会出现像“程蝶衣”的状况。

许多演员,他们选择刻意地划分“前台”“后台”,不断进行强调。给自己的生活与工作划分区域,强化“区域性”,规定特有的“区域性行为”。[11]比如只有在舞台上和练功时才允许自己向女性角色靠拢,而此外,不管是外表、衣着还是举止都竭力地显示“男性特征”。梅兰芳大师生活中是一副绅士,精神抖擞的样子,这并不是为了做出样子给别人,这样的行为更多是,做出来给自己看,通过不断的“性别强调”来抵御角色的影响或者是“侵蚀”。

从演员角度,“男扮女装”是先摘下自己的性别面具再带上角色面具,对于观众来讲“男扮女装”的表演更多意味着一种“面具”下压抑的释放。此外,从“前台”、“后台”的理论可以分析男旦的演出状态与生活状态,从而解释男旦演员两种极端情况的成因。

注释:

[1]鲁迅.鲁迅杂文精选[M]仁都文化有限公司 2012.11,23第一版 第三章 《论照相之类三无题》.

[2]新华字典.在线版.

[3]吴戈.戏剧本质新论

[4]罗伯特·E·帕克(RobertEzraPark1864-1944),美国社会学家,芝加哥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5]罗伯特·E·帕克:《种族与文化》.伊利诺伊州格伦科:自由出版社,249页;250页.

[6]蒋建瑛.性别面具:在遮蔽与彰显之间——论中国明清和英国文艺复兴中的易性换装.[D]广西师范学院.2007.4

[7]卡尔·古斯塔夫·荣格. 瑞士心理学家,心理分析学代表人物.

[8]霍尔.《荣格心理学入门》[M].冯川译.北京:三联书店

[9]VICE 肖像 全球青年文化之声上的原创视频.2016.11.22

[10]欧文·戈夫曼.冯刚译.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4. 20页

[11]欧文·戈夫曼.冯刚译.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4. 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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