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底层的爱恨和挣扎
2018-03-31鲁静
摘 要:《直立行走》是80后作家宋小词发表于《当代》杂志2016年第6期的一部中篇小说,引起了文坛的关注。小说以武汉为城市背景,以一对青年男女的恋爱、婚姻、家庭为线索,反映了城市底层人民悲苦的生活和痛苦的挣扎,直击社会多重现实问题,揭示了人性的复杂性。
关键词:宋小词 《直立行走》 城市底层
《直立行走》是“80后”作家宋小词发表于《当代》杂志2016年第6期的一部中篇小说,引起了文坛的关注和好评,该小说获得《当代》文学拉力赛“中篇小说年度总冠军”,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2017年第1期转载,获第六届湖北文学奖,入围2016年“《收获》文学排行榜”。《直立行走》以武汉为城市背景,以一对青年男女周午马、杨双福的恋爱、婚姻、家庭为线索,直击拆迁、城乡差别、贫富不均等多重社会痛点,反映了城市底层人民悲苦的生活和痛苦的挣扎,但又没有一味简单地为某个阶层、某个人群代言,而是能够体谅到当下生活中每种人的艰辛和自尊。本文试从人物形象、人性、题目“直立行走”的内涵三方面入手,深层探究该小说的丰富内涵和艺术价值。
一、鲜明立体的人物形象
《直立行走》讲述了出身于湖北农村的女青年杨双福与武汉城市青年周午马“靠吃饭和睡觉”维持了一年半的恋爱关系。为了使周家多拿到三十平方米的拆迁补贴面积,二人鬼使神差地结了婚,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婚姻破裂。男女主人公形象鲜明立体,体现了作者深厚的功力。
小说以内聚焦的叙述视角着重刻画了女主人公杨双福的人物形象。杨双福从湖北农村来到武汉,勤勤恳恳地工作,对爱情和美好的生活有着热烈的向往。她的内心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作为乡下人的自卑感,在城市青年周午马面前低声下气、唯唯诺诺,丧失了自己独立的地位和尊严。她是一个善良淳朴的人,虽然深知同事所说的现实道理,但并不爱慕虚荣,即便得知了周午马贫困的家境后也并未失落,而是十分同情,并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未来可以过上美好的生活。这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物形象,敢爱敢恨,积极进取,但又有几分可怜,特别是她的悲剧结局,令人同情。
小说的男主人公周午马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人物形象。他虽也出身贫寒,但凭借着自己城里人的身份和英俊的外貌,在杨双福面前有着不可一世的优越感,将其玩弄于股掌中,没有丝毫的真情实感。他放荡不羁,不思进取,傲慢、虚伪、自私、冷酷无情,令人厌恶。然而,在小说结尾,随着作者对杨双福的心理描写,读者无不和杨双福一样,对周午马产生了几分同情——“他跟她在一起的生活和性生活他都要忍受郁悶和压抑,这是多么的不容易。更重要的是他狗一样蜷缩在狗房子里近三十年,受了几十年的苦楚,总算要由狗变成人了……”{1}说到底,周午马也不过是个穷苦的底层人民。
杨双福和周午马在出身、外貌、性格和人生态度等多方面都有着巨大的差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也是他们婚姻破裂的一个重要原因。首先,在出身方面,杨双福从湖北农村来到武汉工作,十分渴望在武汉站稳脚跟,但内心一直有一种乡下人的自卑感,这从小说开篇的“说到底,她还是怕他瞧不起她。其实她心里也知道,无论她怎么努力,他都是瞧不起她的。城里人总是瞧不起乡下人的”可以看出。而周午马虽出身贫寒,但骨子里却透露出作为城里人的优越感,一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杨双福。其次,在外貌方面,二人也有着巨大的差距,“周午马武汉人,身高一米七五,眉眼间有几分国民男神张国荣的样儿,这样的男人哪怕当众擤个鼻涕吐口绿痰都是帅的”,而杨双福是“一个农村姑娘,身高不足一米六,相貌平平,因为久坐,腰腹上趴着一圈赘肉,又不懂穿衣打扮”。最后,二人在性格和人生态度方面也有着鲜明的对比:杨双福勤勤恳恳地工作,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拥有美好而光明的未来;而周午马却放荡不羁,不思进取,对于生活没有明确的目标和规划,得过且过。此外,在对待爱情和婚姻的态度上,杨双福对婚姻有着热烈的向往,将婚姻视为庄严而神圣的大事,渴望从爱人身上获得温暖与关爱:“她想体会被人搀扶的滋味,想感受人与人相偎着的暖意。”而周午马却相反,将爱情和婚姻视为儿戏,将杨双福当作自己的性工具,以一个花花公子的姿态游戏人生。
然而,两人却又有着相似之处——作为城市底层,他们出身贫寒,生活艰辛,有着难以言说的悲苦和挣扎,令人同情。在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千千万万的城市底层,特别是底层青年与命运抗争的酸甜苦辣。
二、对复杂人性的揭示
《直立行走》对于复杂人性的刻画可谓是入木三分。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把人格分为三个层次:本我、自我、超我。小说中,关于主人公人格结构中的“本我”和“超我”展现得较多。
首先,本我遵循快乐原则,是人的原始的无意识本能,特别是性本能组成的能量系统,包括人的各种生理需要。小说中共有五处大胆而直露的性描写,均带有冷峻苍凉的意味,丝毫没有性爱应有的美感、庄严感和神圣感。这些性描写表现出二人的情侣关系似乎只建立在肉欲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尤其是在最后一次性描写中,二人连日来的苦闷和压抑因为性爱而一扫而空,精神获得了巨大的慰藉和放松,但杨双福很快意识到“她只是他的性工具”,揭示出二人关系的实质。在杨双福出狱后,周午马不接她的电话,不想与她再有任何瓜葛,以至杨双福感慨“他竟如此绝情”,这些描写都将周午马的兽性和冷酷自私的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其次,超我遵循道德原则,由社会规范、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内化而来,是个体社会化的结果,起着抑制本我冲动,对自我进行监控以及追求完善境界的作用。小说中对于超我的表现主要在结尾,杨双福出狱后,带着强烈的恨意找到了周午马的新家,打算报复周午马。然而,当她看到周午马宽敞明亮的新家时,想起了过往的种种,内心突然充斥着对周午马的理解和同情,放下仇恨,原谅了他。杨双福放弃了作恶的打算,一方面固然是源于她对周午马的理解和同情;但另一方面,也源于人格结构中,超我所遵循的道德原则,抑制了本我冲动。
小说中其他人物身上也展现出复杂的人性。比如周母为了多获得三十平方米的拆迁补偿面积,劝说杨双福与周午马结婚,为了一己私利利用杨双福;在丈夫病逝后未及时将其安葬,因为“现在抬出去,半分钱的好也没捞到”……这些都体现了周母唯利是图、自私冷酷的特点。此外,楼下阿婆以及周父死后的围观群众也是一种自私冷酷的看客形象。作者在对社会风气的揭示方面,也独具匠心。
三、“直立行走”的内涵
小说题目“直立行走”,构思精巧,与内容相契合,有着深刻而丰富的内涵。可以说,“直立行走”四个字精准地概括了主人公周午马和杨双福精神的变化过程。
在《直立行走》中,作者多次将周午马的生活与狗进行比较,如杨双福第一次看到周午马的房间时,“她才顿然明白这不是茅房也不是狗窝,而是周午马的房”,周午马“摇摇晃晃径直去了自己的‘狗窝”,“月亮升起来了,照出了他们的影子,她觉得她跟他就像两只狗”,以及小说结尾,当杨双福看到周午马的新家时,感慨“更重要的是他狗一样蜷缩在狗房子里近三十年,受了几十年的苦楚,总算要由狗变成人了”……作者将周午马比作狗,将他简陋狭小的房间比作狗窝,颇具讽刺意味。周午马表面上放荡不羁、寻欢作乐,其实内心是极度苦闷和压抑的。这种苦闷和压抑来源于底层生活的贫困、艰辛、沉重,以及对这种生活的愤慨和强烈的恨意。
在杨双福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其思想的巨大轉变。此前,杨双福内心一直有一种乡下人的自卑感,在周午马面前低声下气、唯唯诺诺,抬不起头来,还讨厌自己的生活,仇恨贫穷和自己的出身,自惭形秽,无法坦然地正视和接纳自己。这些都使她无法昂首挺胸地做人和在世间行走。而到了结尾,当她出狱以后,她看清了周午马的真面目,放下了仇恨,摆脱了乡下人的自卑,以云淡风轻的态度来对待过去,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于是,她终于能够在世间“直立行走”,这其实是一种自信、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是她思想的巨大转变。然而,小说晦暗的结局又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悬念和期待。我们不知道杨双福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但她思想的这一巨大转变已是一个重大的进步和飞跃,对她未来的人生有着重要影响,同时也给读者以无限的启迪。
正如作者宋小词在《在城市的寒冬里蛰伏——〈直立行走〉创作谈》中所说:“我要书写他们,写他们的艰辛,写他们的疼痛,写他们的泪水,写他们的汗水,写他们的渴望,写他们的屈辱,写他们的精明,写他们的骨头,写他们的压抑,写他们的愤怒,写他们的沧桑,也写他们的精神,写他们的被伤害,也写他们的伤害人。”{2} 作者以冷峻的笔调和一波三折的叙述方式,塑造了鲜明立体的人物形象,对复杂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揭示,直面社会现实矛盾,反映了城市底层人民悲苦的生活和痛苦的挣扎,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和发人深省的思想价值。
{1} 宋小词:《直立行走》,《当代》2016年第6期,第27页。(文中相关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2} 宋小词:《在城市的寒冬里蛰伏——〈直立行走〉创作谈》,《中篇小说选刊》2017年第1期,第125页。
作 者:鲁静,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