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文化自信的根源：理论基础·精神实质·主体自觉

毛志强，熊官旭

自鸦片战争以来，“西方中心主义”盛行，中医被贴上“迷信、愚昧、不科学”的标签，西方压倒性的共识认为，西医才是世界医学道路的单程票。国人对于如何传承与发展中医进行了不懈的努力与探索。近百年来，中医存废问题成为学界及全社会关注的焦点与热点问题，主要形成了两种错误的评价论，即“中医非科学论”和“中医超科学论”。*李经纬：《两种错误的中医史观》，《北京中医》2007年第6期。中西医论争最终形成“中医次位，西医主位”的医学二元格局。*郝先中：《清末民初中国医界之二元格局》，《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中医超科学论”的实质是由于国人感情偏重及认识局限所导致的妄自尊大及盲目自信。“中医非科学论”的实质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全盘否定，凸显了中医药赖以生存的土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式微。而中医危机是中华文化危机的历史性显现，但导致中医文化危机的关键，是始于西方入侵历史场域下民族文化危机意识的产生。起初，受“科学”思潮的影响，中医共同体面对西医挑战所带来的窘境，只着重于从技术层面找寻其原因，而并没有从文化品性上诠释中医。从文化层面对中医进行解读，是国人正视民族文化危机，在文化自觉的推动下所进行的文化救赎和自我觉醒。从文化品性上诠释中医，中医具有中国原创思维的特点，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守望者，保存着最纯正、最完整、最丰富、最具活力的传统文化内容，凸显中华文明的基因，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当下，置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场域，中医文化界提出“以中医文化助力中华文化复兴”的建议，彰显出中医文化的高度自信。*王明强：《中医文化的历史演进与当下新特点、新趋势》，《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8年第1期。以此为契机，我们亟待确立中医文化在他域文化圈及全球医学体系中的主体地位，而中医文化自信是根基。

中医文化自信的含义，是指对中医文化(如理念、思维、价值、医学知识等)和医学能力的肯定与认可，在此基础上，一是以现代科学的眼光自我审视、自我反省，对自我有一个全面、深入的了解，客观地分析优劣；二是以开放、包容的姿态批判吸收西医的精华，进而融汇、创新、超越，实现中医历史性的跨越发展。确立中医文化自信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每一次危机中，中医文化自信的根源——中医的理论基础、主体自觉和精神实质——最终都要经受历史的考验和人民的认同。因为只有中医文化自信的根源经受住历史的考验和人民的认同，才能彻底增强中医的文化自信，才能有效避免中医的学术危机、价值危机和生存危机，为世界医学文化提供更多中医文化共享的空间，为其在改善民生、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促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一、理论基础是增强中医文化自信的学理根源

中医具有双重属性：科学与文化。科学是中医发展的基础，文化是中医发展的核心。中医文化自信的学理根源在于自身的理论基础，这是证明自身存在合理性和合法性的关键。近代以来，“否定中医的文化虚无主义思潮都是没有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精神，所谓好就是绝对的好，一切都是好的；所谓坏就是绝对的坏，一切都是坏的。这是用一种形式主义的错误方法来看待这个问题”。*《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32页。如中医的学理危机——中医是否科学——成为困扰中医文化自信的问题之一。那么“科学”应如何界定呢？学界主要形成以下几个判断：思维形式论认为，科学是应用定理、范畴、定律等思维形式来反映客观世界各种物质现象的本质和规律；知识体系论认为，科学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关于客观世界中万事万物的本质及其规律的一整套知识体系；实践范畴论认为，科学是人类实践活动的重要范畴，是系统化的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

到目前为止，学术界虽还没有一个公认的“科学”定义，但公认衡量“科学”与否的标准离不开“数字描述、逻辑推理、实践检验”这三个最基本的判定指标。应该说，前三种观点是广义的“科学”，而公认衡量标准是狭义的“科学”。

就狭义的“科学”而言，中国古代是不存在的，而西方也是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形成的。李约瑟曾指出：“中国古代有科学，但它是经验的而不是理论的准科学。”*[英]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何兆武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45页。中医是中国传统科学的结晶。我们应该承认它不是狭义的“科学”，因为狭义的“科学”是从现代意义上界定的“科学”。毛泽东曾指出：“中医药是在农业和手工业的基础上产生出来的。”*《毛泽东年谱》第2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05页。中医是农业文明的产物，必然带有直观性、模糊性和主观性等特征。中医也不可能通过数字描述和实验室检验这两种方式揭示病因和病理。但中医作为解决人类生命健康、防病治病的实践科学，因其与人体发展规律契合而具有长远且普遍的科学性。从广义的“科学”来理解，中医是“科学”。

就广义的“科学”而言，中医是科学。它是研究中医的基本观点、概念、原理、规律、原则等系统化、理论化的一门学科。中医学以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及思维方式为指导，主要吸纳了中国古代哲学中“气一元论”“阴阳五行”“形神观”“天人合一”“和合致中”“道法自然”等重要的哲学思想，运用“扶正祛邪”“辨证论治”“三因制宜”“因时而变”“立象尽意”等来解释中医中遇到的问题。这些理论和思想也成为中医学理论体系的重要内容。“中医理论体系中法、药、理、方比较成熟和完备，这些由古人发现和总结的人体及自然规律经过上千年的临床实践及检验，其疗效和作用是确凿无疑的。”*何清湖：《中医文化自信与批判思维》，《健康报》2018年第4期。中医学利用经络学说、脏象学说和气血精津液等来阐述正常生命现象、特征和规律；通过由七情六淫、疫疠、劳逸失当、饮食不当、胎传、创伤等因素致病、发病和病机(望、闻、问、切的四诊法)三个组成部分的病因学说，来研究中医中遇到的病因及特点等。就中医学科体系的结构而言，中医主要包括临床医学、基础医学及养生康复医学三类。“中国传统科学，自秦汉以来，以气论和阴阳五行学说为哲学基础，形成了五个研究范式，即天文学、地理学、数学、农学、医学，并形成研究宇宙万物的数学模式、历法模式和物理模式。”*董光壁：《科学与中国传统文化之四大难题的思考》，《易经与科学》1998年第3期。中医学作为中国传统科学，不是几何、数学、公理的科学，而是一种广义的科学，是一种经过逻辑推理的模型论科学。

模型论科学认为：“关于科学解释，是构造出一个模型(把理论类比为一簇与经验同构的模型)，用建构模型的方法解释万物，形成理论。‘同构’概念被用来解释科学对象和理论之间所具有的物理与数学关系。模型是逻辑演绎与推理理论的一种验算形式，是一种理论化的形式。”*梁福成：《中医基础模型说》，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5页。根据模型所包含的范畴，主要包括两个种类，即思维模型和物质模型。“物质模型主要是以模拟实验的形式进行；思维模型主要是在人脑中形成的，并利用它进行数学验算、逻辑推理和思想实验。”*孙小礼：《模型—现代科学的核心方法》，《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1997年第1期。思维模型可以借助想象的形态或者线条、符号，按照一定的形式组合来反映和描述客观事物。西医主要运用模型来反映病理、生理和心理过程。而在中国，伏羲始创太极八卦图，开创了用模型论科学来揭示万事万物的本质和规律的先河。《黄帝内经》的创著，也是利用思维模型来揭示致病、病理、防病等规律。其中逻辑推演出的主要思维模型包括五行模型、阴阳模型、河洛卦象数理模型、干分支模型，统称为“符号图象数模型”。这种模型最大的特点就是形象性。象数思维，一是依靠客观事物所外化出来的形象或者现象，人们根据感官直接感知它们。如中医通过“望、闻、问、切”四诊法来感知患者显露在外的特点和表征，获得“象”，如脉象、面象、舌象等，这些都是带有现象性的特征。二是依靠意象或者象征来建构推理得出结论。如中医通过藏象、五行、阴阳和气等意象概念或者模型来建构、推理、隐喻、类比、联想，得出结论。阴阳模型和五行模型是中医学最基本的模型，是中医学建构与发展的关键。虽然中医学的思维模型能进行简单的运算操作，但却不做严格的量的依据，只作为推论和定性的基础，所以说这个思维模型是定性而非定量的。模型论科学是科技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用模型论科学来审视中医学本身，中医就是科学，即是模型论科学。

“从科学的主观形式而言，科学的表现形式是多元多样的，同一科学可以采用不同的学理基础和不同的语言表达形式。”*《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年，第76页。目前，对科学的界定，大多遵循西方的衡量标准，但科学不是只有一种衡量标准、一种表现形式——西医科学。中医科学与西医科学有各自的界定，而西医的科学方法并不是获得科学知识的唯一路径和方式。“关键是在哲学理论和思维方式上出了问题，把东方的阴阳平衡理论和系统整体思维作为非科学的，把西方重分析与重实证确认的思维方式视为唯一科学的思维方式。”*方可力：《中医哲学的时代使命》，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9年，第23页。美国学者恩格尔指出：“西方医学的法则遵循还原论方法的生物医学模式。它已经成为文化上的至高命令,也就是说,它现在已经获得教条的地位。它认为所有的疾病行为现象都必须用物理及化学原理来解释,这是还原论的方式。它认为,任何不能作出阐述的，都必须排除在疾病范畴之外,这是一种排外主义的办法。它把敢于向生物医学疾病模型的终极真理提出疑问和主张建立更有用的模型的人视为异端。”*[美]恩格尔：《新的医学模型：对生物医学的挑战》，黎风译，《医学与哲学》1980年第3期。美国《补充与替代医学杂志》总编辑威克斯认为：“所有医学都必须通过大样本、部分双盲、多中心、随机对照的临床实验方法来验证有效性，这是一种‘医学殖民主义’。”*[美]威克斯：《警惕“医学殖民主义”》，赵淮婷译，《医学与哲学》2017年第5期。不同的文化体系产生不同的表述方式、认知思维模式、学术标准、评价方法和不同形式的科学或知识体系。当下，多数专家学者都赞同将科学划分为西方科学和东方科学两个体系。西方科学以还原论为主流认识方法；东方科学以整体观为主流认识方法。美国FDA发布的指导文件，“赞同中医和西医是人类医学两个体系，中医是整体医学，改变了过去把中医学称为补充替代医学的说法”。*曹东义：《中国近现代史话》，北京：中医药出版社，2010年，第186页。

中医是中国传统科学的典型代表，与中国传统科学一样，中医在发展过程中有自己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融合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实现科学与文化，中医学和哲学的双重统一，在几千年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覆盖人类生命全过程的疗效确切的医学科学。实践证明，中国传统科学中的模型思维在中医学领域的应用是具有巨大优越性的。因为中医模型思维不仅能够阐释和发现人体病理、生理及其变化发展的过程、规律，而且能够在中医治疗、诊断和预防等临床实践方面皆是有用和有效的。“中医思维模型的优势体现在医学观、疾病观、治疗观和生命观上。生命观的优势表现在功能、动态、整体、精神等层面上，对复杂生命现象及其规律的全面把握、精神理解和直觉判断；疾病观的优势表现在从全局和整体的视角上认识和判断疾病是正气不足、邪气盛，即人体机能失衡导致的；治疗观的优势表现在从辩证和整体的思维方式调节人体机能失调的状态、未病防治和养生思想；医学观的优势是体现在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综合医学思维方式。”*张宗明：《中医文化复兴是推动中医振兴的根本途径》，《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所以，中医文化自信的学理根源是中医学(理论基础)是科学，这是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的依据。

二、精神实质是增强中医文化自信的价值根源

中医文化自信包括中医制度文化自信、中医精神(价值)文化自信和中医物质文化自信。而中医文化自信的价值根源是中医文化的精神实质。从价值意蕴来解读中医文化自信，必须牢牢把握中医文化价值合理性这一核心性要素，把握好贯穿于中医致病、治病、防病之中的价值系统及其表达形态。中医从创立至今繁盛不衰的根源，在于中医本身拥有一套成熟的文化价值体系(中医学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历经千年的实践发展与积淀，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关于生命、自然、医道、疾病、养生及治疗等一系列的价值观)，这是中医文化的核心理念与魅力所在，并被历代中医共同体传承与信奉。

中医文化的核心价值，从主体观的视角，是“人为本”；从价值观的视角，是“心术仁”；从道德观的视角，是“医精诚”；从思维观的视角，是“天人和”。

“人为本”，这是中医文化价值的宗旨。“人”的含义有二：一是微观层面上的个体患者；二是宏观上的人类生命。“以人为本”体现了中医中生命本位，“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救死扶伤，悬壶救世的宗旨，表现为对生命的敬畏，尊重生命，珍惜生命，关爱病人，“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为患者着想的人文关怀和人文精神。

“心术仁”，这是中医文化价值的核心。“仁”的含义有二：一是仁心；二是仁术。“仁术”体现了中医对医生职业道德的要求。医生的职责是挽救生命，完善天地人的本性，传承阴阳五行之道。“人也，仁者”，“仁者，爱人”，“医乃仁术”。中医本身就是作为促进人类生命健康长寿，呵护人类繁衍生息的手段和技艺，因此要求良医具备高尚的医德和医术，兼具仁爱之心。

“医精诚”，这是中医文化价值的原则。“精”的含义有二：一是医道精；二是诊疗精。“医精诚”体现了中医对医生的要求，不仅精通医学，追求精湛的医术，“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礼记·曲礼下》)；而且要求施医术者有高尚的人格，“术业精能者，必取心地诚谨”(《冷庐医话》)，对病人心怀至诚。“医精诚”要求医生职业素养“精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大医精诚》)习医之人必须“诚心救人、博极医源、精勤不倦”(《大医精诚》)。

“天人和”，这是中医文化价值的本质。“和”是指在中医的致病、治病和防病过程中要求遵循“道法自然”的规律。奉行天人合一理念，视天道为人道。“和”在中医中指一种平衡的状态。主要表现为和五味、和五行、和五季、和五气、和阴阳、和五脏、和经络、和五方等防病、治病的思维方式和治疗方法。如“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黄帝内经》)，“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素问》)，“天地合气，命之曰人”(《黄帝内经》)，和谐的目标是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形式与精神的统一”的“和谐”与“中和”的平衡状态。“天人和”表达了中医学在理念、思维方式、手段及目标等方面的统一，以期达到“去其失衡，得其中和”(《帝范》)。

这些中医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现了中华民族厚德载物、尊重生命、生命至上的人文精神，是中医发展至今最重要的合理内核，也是中医事业不断发展壮大的不竭动力，已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标志。中医文化自信除了源自中医文化的核心价值，还源自中医自身的特有优势。

一是理念：运用辨证施治方略，整体论治。中医把人的整体生命而非具体的某个部分和结构作为研究对象。把人作为一个整体看待，“宇宙大人体，人体小宇宙”，用整体辩证的思维研究生命的变化。这个整体观含义有二：人体自身构成一个生态循环系统；人体与外界环境组成一个有机整体。中医认为，人与外部环境是紧密联系的，因此重视节令、气候、地理环境和昼夜等对人体的影响。生病被认为是生命整体的不和谐或者失衡。这种中医理念贯穿于中医的各个领域和环节，最终达到人体自身内部整体的“和”及人体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和”。

二是特点：医药取材自然，同源同构。药食同源，料取自然，与天地融为一体，无毒、安全、无副作用，这是中医的一大优势。“药”，在《说文解字》中，治病草也。古代人既食“草”以治疗疾病，又食“草”以解决温饱。根据“草”的不同功效和作用来区别“药”与“食”。“药食同源”认为中医药与食疗两者的起源是一致的。“飞禽走兽、巨龙细虫、飞瀑流泉、春华秋实、丹石黄土、海鲜鸣蝉都可入药。”*奚小冰：《中医传承之美》，《哲学与教学》2016年第11期。《神农本草经》中记载大约有50种食物可以补养身体，有365种药物可以长期服用，食疗方有6首。《本草经集注》首次把药物分成8个种类，其中谷类、菜、果属食疗食物。五谷、五味、五果、五畜、五菜、五药均取自自然。《周礼·天官》中“以五谷、五味、五药养其病”。而《隋·杨上善》中把五果、五畜、五谷、五菜作为药食同源的材料。它们即可为食物，又可充当药物，以实现治愈疾病的目的。

三是优势：效、廉、简、便。实践证明，中医诊疗效果确切，中医具有有效、安全和低毒的优势。有效的优势尤其是体现在预测未来疾病和医治老年病、慢性病和疑难杂症等方面。中医运用“乌云刘学说”来阐释因气候变化在不同年份和不同时间对人致病的影响。依据这一规律，中医可以预测未来要发生疾病的特点、发生时间和发展趋势等，如大规模的传染疾病等。中医不仅仅对常见病有效，而且对多种因素致病的，如老年病、慢性病和疑难杂症等，都达到了西医无法达到的医治效果，因此中医药迎来了大发展的春天和契机。正如李政道所言：“20世纪的文明是微观的，但生命是宏观的。宏观现象不能用微观层次的规律来解释。”*毛嘉陵：《中医药文化文献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30页。中国作为人口大国，以较低的医疗卫生投入基本实现了医疗体系的全民覆盖，保持着较高的人均平均寿命，而中医药在其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中医运用辨证施治的思想，主张因人施治，发挥整体辨证论治的思想和原则开出复方，这具有单味药无法比拟的辨证调节功能。而西方国家重视中医的重要原因除了疗效之外，还有费用低廉，及通过“望、闻、问、切”达到辨证治疗的目的。“大道至简”，这是中医的又一优势，即化繁为简。“便”，主要是指中医就地取材，不依靠复杂的仪器设备，治疗手法和手段简单，能够很好地解决普通民众的疾病问题。中医在实践方面注重养生“治未病”，形成一套独具特色的养生理念和方法，很容易融入人民的日常生活中。主张“人与天地相参、人与日月相应”，提倡清淡饮食，讲究“温凉平衡”，认为健康与生活方式紧密相关，强调“有节、有常”，以德养生，以仁养寿，实现“形、气、神”三者的统一。这些优势及中医凸显出来的疗效，是中医在西方世界大受欢迎的主因。因此，无论什么形式的医学，只有真正解决了人类生命的健康问题，真正治愈疾病，给全人类带来福祉的才是好的医学体系。而西方的数理逻辑验证科学不是验证医学真理的唯一标准，疗效也能成为验证医学真理的又一个重要标准。

三、主体自觉是增强中医文化自信的实践根源

“文化的原动力，显然在人的自身。”*[德]米勒利尔：《社会进化论》，沈怡，陶孟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社，1929年，第34页。因此，中医文化自信的实践根源是主体自觉。这要求中医共同体必须坚守中医本原，光大创新中医文化，实现中医文化自省与自觉。

第一，坚守中医本原，实现中医文化自省。坚守中医本原，就是坚持中医的施诊理论和核心价值，这是中医学的根本，是对中医文化的肯定与认可。从伏羲始创太极图，研制九针，到神农尝百草，著《神农本草经》，首开中药学先河；从《黄帝内经》，列阴阳之候，彰死生之兆，终成中医之本归，到伊尹所撰《汤液经法》；从孙思邈《千金要方》，始为中医临床医学百科全书，到张仲景撰写《伤寒杂病论》，成为众方之祖、辨证之宗；再到李时珍《本草纲目》，荣称“东方药物巨典；从集本草大成者《中华本草》出版，到《素问》《难经》及《内经》等11个重点古籍整理研究工作的完成；从50多种现代中药制剂的创新发明，到出台一批世界医学公认的中医药行业标准。*张其成：《中医文化精神》，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6年，第32页。这些都是在坚守经典，根植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不断发挥主体的文化自省与自觉，不断充实中医文化的核心内容。作为中医共同体更应该钻研经典，勤学古训，坚持不懈地继承与发扬中医文化的核心思想与精神实质。

中医要发展，必须遵循中医自身的独有特点和规律，必须坚持自身的主体性。这个主体性表现有二：其一，中医的主体本原——价值理念、思维方式、诊疗特点；其二，国人对中医的优点和劣势有清醒的认识，并奋发图强，吸收借鉴西医的经验与优势，再创中医药事业的辉煌。中医和西医是两种不同的医疗体系与医疗制度。中医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和理论体系，是与自身实际相结合的产物。所以，不能完全按照西方所谓科学的标准来审视自身的科学性和合理性。中医与西医都具有丰富的人文内涵，都是基于生命和人文本身的医学。区别在于，中医是利用阴阳五行学说等来建构自身的医学体系，这是中医学特有的人文内涵。中医是关于生命的医学，认为生命的和谐意味着人的健康，而生命的失衡则意味着人的疾病。西医是关于疾病的医学，通过数字和实验分析揭示人类疾病的特点和规律。“医道中西，各有所长。中言气脉，西言实验。然言气脉者，理太微妙，常人难识，故常失之虚。言实验者，求专质而气则离矣，故常失去本。则二者又各有所偏矣。”*《毛泽东早年文稿》，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538页。两者各有优缺点，各自解决生命中的不同领域和层面的问题，是“和而不同”。如果混淆甚至抹杀了两者的区别，那么中医就失去了自身的特色和安身立命的根本。目前中医的发展应该把精力放在找准自身的优势和劣势，制定中医药评价体系，弘扬光大中医药，与西医共同努力，解决世界人民关注的生命健康问题。

第二，光大创新中医文化，实现中医文化自觉。理论层面上，中医文化与中华优秀文化具有同构性；实践层面上，中医文化与中华优秀文化一样具有人民性。所以，应该不断光大创新中医文化。光大创新中医文化，是指通过现代传播手段和途径将中医文化发扬光大，并创新重构中医文化，造福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同时建立中医自身的话语体系，适应时代和世界的发展潮流及趋势，以中医文化为根本，创新面向世界的中医文化，实现中医文化自觉。而“生活在自己文化之中的人们，当他们能够用科学的态度去认识、去体会、去解释文化，这才是文化自觉。”*费孝通：《论文化与文化自觉》，北京：群言出版社，2005年，第213页。“中医学是用辩证、系统、科学的思维方式看待人本身，但这种观点不被西医所承认，所以中医共同体有责任向全世界解释中医文化。”*罗希文：《将中医介绍给全世界》，《国际人才交流》2006年第3期。“文化自觉也是对自身文化有自知之明的基础上，以他者文化审视自身文化，确立自身文化与他者文化之间的关系。”*费孝通：《论文化与文化自觉》，北京：群言出版社，2005年，第371页。中医不能脱离世界和时代环境而孤立发展，必将与各民族文化的发展紧密相关。所以，我们在光大创新中医文化的同时，必须做到：

一是找准中医传播的路径。我们应该在传播媒介的重组与优化、国际性组织及合作机制的协同处理、中医药文化发挥适度的文化张力、中医药文化间性的扩展与深化、中医药文化意义框架的更新、中医药文化身份的建构、合理的对话机制、可持续的中医药文化发展战略等方面大下功夫。这些都是中医发扬光大，提高自身话语权的关键。同时，处理好中医与西医的关系，融汇利用，优势互补，实现中医与现代医学间的通融，最终让人类命运共同体享受中医文化所带来的福祉。

二是找准中医发展的参照。一般地说，每一个国家的医疗体系及形成的医疗文化都有各自的优点，值得别国借鉴和学习，因为，“历史发展的全部过程是在相互作用与互动中进行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1页。目前，跨文化交际和跨地域交流的时空边界不断扩大，这为中医文化“贯通中西，集古之智”提供了便利的时代条件。全球化的发展趋势又使中医文化面临着自身文化与外来文化、本土文化与他者文化相互碰撞、交流和交融的复杂局面。这种背景下促使中医必须找准自身的传统价值和现代价值的定位，认识中医与其他医学的互补性与差异性，理清中医文化自身的发展规律和存在逻辑，正确处理中医的国际性与民族性、现代性与传统性的关系。坚定中医文化自信的同时，积极主动吸收先进文化和有益文化，推动中医文化的创新性转化和发展，达到内化中医文化价值于内心，外化中医文化理念于行动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守住中医文化的生命之源，使之始终屹立于世界医学文化之中。通过对比，我们发现西方医学体系和文化亦有很多可取之处。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学什么”和“如何学”。对待西医全盘西化的做法并不可取，“两相结合，中体西用”是关键。“中体西用”是指发挥主体自觉，实现中西医的两相结合，以中医为本，在中医理论体系的指导下，借鉴西医的优势和特长促进中医的完善和发展。目前，“西方中心主义”盛行，中医传统文化式微，所以中医文化现代性的路径如何选择，这决定了中医未来的发展空间和规模。而坚持中医本原，这是中医现代化的关键。坚持本原，以西医之长补中医之短——借鉴西医的现代化手段来辅助中医的诊治，学习西医解剖、病理、生理、药理，兼收并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在西医文化的冲击中坚守自己的特色，不能为了中医现代化而中医现代化，不能一味地以西医的标准来衡量中医，以此迎合“现代化”或者消除中医自身的本质和属性。要在坚守自身特点的同时，迎难而上，主动担负起中医文化发展的历史责任，不断改革创新，实现中医文化的跨越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