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粮仓重生为当代艺术馆

钟和晏 MOCAA

蔡兹非洲当代艺术博物馆（MOCAA）是目前南部非洲最大的当代艺术馆

MOCAA顶层有一个室外雕塑花园

这是南非开普敦海滨一幢庞大而壮观的混凝土建筑，一系列浅灰色圆柱形外墙紧密地排列着，像是难以攻破的坚实堡垒。堡垒般的底座之上，同色调的混凝土框架内，安装着一连串透明灯笼般的玻璃凸窗。窗户的形状有些接近多面镜球，在光线多样变幻中，天空中的云朵、远处的桌山与罗本岛的美景不时地映射在它的表面。

MOCAA是从始建于20世纪20年代的粮仓改建而成

无论历史时期还是今天，这座建筑都与非洲大陆之最有关。在2001年被废弃之前，它是始建于20世纪20年代的海滨粮仓，曾经是撒哈拉以南非洲最高的建筑。经过英国建筑师托马斯·赫斯维克（Thomas Heatherwick）的改建，重生为蔡兹非洲当代艺术博物馆（简称MOCAA）向公众开放，总共6000平方米的展覽空间也是目前南部非洲最大的当代艺术馆。

如果仅仅从混凝土框架和切割玻璃窗户的朴素外观来看，很难想象它拥有非同寻常的内部空间。这是由总共80个画廊展厅构成的复杂网络，一个拱形的、洞穴般的镂空中庭位于网络中心处。中庭里一些混凝土圆柱体像精雕细刻的钟乳石从天花板悬挂下来，还有一些圆柱体从中间被切割，留下不规则椭圆形的孔洞和切面。螺旋形楼梯和玻璃升降电梯穿梭其中，接近于高迪建筑中才会出现的纷繁几何图形和空间组合。

圣殿般的卵圆形中庭是赫斯维克团队通过雕刻中央筒仓创建的MOCAA收藏的刚果艺术家切利·桑巴2005年的作品《Kalasi Ki Nduenga》

这一圣殿般的卵圆形中庭是赫斯维克团队通过雕刻中央筒仓创建的，从筒仓顶部一直通到地下室的总共116根混凝土管道中，有22根被切割。比起通常意义上的建造，类似通过剥离一部分现有建筑物来创建空间的方法并不多见，空间解构的过程中其实包含了保存建筑历史的努力。

镂空的中庭一直穿过一层楼板，显露出底下的地下室。在那里，昔日的传送带曾将数百万吨粮食运送到外面的火车上。就像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的涡轮大厅一样，中庭作为一个重要的干预性空间发挥着它的作用。

还是12年前，赫斯维克被邀请去参观这座废弃的粮仓建筑，他花了两天时间走遍布满鸽子粪、蜘蛛网的筒仓。“我们真正想做的，就是揭示出它的原始结构。就像考古学一样，我们既要挖掘出画廊空间，又不想完全抹去建筑的历史。”赫斯维克这样解释他的改造策略。

一开始，筒仓里还留存着一些谷粒。赫斯维克团队对单颗谷粒进行数字扫描，把它放大成27米高的结构用作雕刻中庭的造型。当然，这种挑战重力的技艺并不容易实现：20世纪20年代快要散架的混凝土管壁只有18厘米厚，经受不住电钻、钢丝绳和双刃圆锯的切割，因此必须在每个圆筒内铸造一个管壁达25厘米厚的新套管。整个施工过程是艰难的，从切割表面不时可以看到锯片留下的意外凹痕和失误。

削减部分筒仓之后，原有的粗糙混凝土结构被揭示出来，内部空间的曲线美感一览无余。如果从中庭望去，椭圆的形状同时向上和向下牵引着人们的视线。混凝土上原本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油漆，清除之后出现了现代混凝土所缺乏的温暖质感，它的成分中包含着来自开普敦桌山的矿石。

对于赫斯维克团队来说，改建过程的另一个挑战在于如何生成画廊展厅，筒状的空间显然不适合用于展示艺术品，因此他们清理了三分之二的筒仓。在中庭两侧，总共80个由白色石膏板墙壁和灰色树脂地板组成的常规立方体展厅，穿插分布在9个楼层之间，像“鞋盒”一样堆叠着，由此产生总面积超过6000平方米的展览空间。就像任何有竞争力的当代艺术馆一样，MOCAA还配有书店、阅览室、餐厅和屋顶雕塑花园等。

从外立面看，蔡兹非洲当代艺术博物馆最显著的视觉特征是一系列从混凝土框架向外伸出的凸窗。当考虑如何把玻璃放在需要光照的部分时，赫斯维克放弃了现代办公楼或公寓的扁平玻璃窗，而是设计出一种由56块玻璃面板镶嵌构成的窗户，用起重机吊装到现有的混凝土框架中。夹层玻璃增加了镜面效果，上面还有已故非洲艺术家艾尔·洛克（El Loko）设计的烧结图案。

在毗邻博物馆的酒店部分，这样的凸窗作为观景窗户充当着美丽风景的画框。占据蔡兹非洲当代艺术博物馆建筑上半部分的是一家拥有顶级餐厅、商店和28间客房的豪华酒店，室内设计奢华艳俗（不是出自赫斯维克团队），房间价格在每晚680英镑到8000英镑之间。

蔡兹非洲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大楼位于开普敦维多利亚和阿尔弗雷德海滨的“筒仓区”，大概30年前，这片原本破败荒芜的19世纪港湾再生为以零售、旅游和房地产而知名的新域，如今是开普敦地产价格最昂贵的地点。以一座艺术博物馆为一个更庞大的商业计划增加文化价值，这是世界各地屡见不鲜的房地产开发惯例，只不过在筒仓区顺序上有所不同：整个旧码头123公顷的土地开发都是由V&A海滨公司负责，而且他们的豪华公寓早在博物馆开放之前就已经销售一空。

V&A海滨公司把旧粮仓视为区域中的“大教堂”，但一开始，他们并不清楚将它改建后用作什么，直到赫斯维克的工作室提出了博物馆的想法。由于像古根海姆这样的知名艺术机构需要数百万美元的许可经营费，他们通过开普敦的艺术策展人马克·库切（Mark Coetzee），与德国慈善家约亨·蔡兹（Jochen Zeitz）建立了联系。

蔡兹是蔡兹跨文化生态安全基金会的创办人，并与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一起监管着一个支持清洁能源的非营利基金会。从1993年开始，当时30岁的蔡兹出任彪马公司（PUMA SE）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他当时是欧洲上市公司中最年轻的领导者。

大概2008年，蔡兹开始收集非洲以及非洲裔艺术家的当代作品，一开始只是出于个人兴趣，并没有太大的目标。2005年，他在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上以一位企业家的商业洞察力，注意到当代非洲艺术家作品的缺乏。当时他说：“我看到了来自非洲的艺术潜力和创造力，但另一方面，非洲在整个艺术世界被忽略。我认为，这是一个让重大事件发生的好机会。”

结识了南非艺术策展人马克·库切之后，蔡兹以大规模和深入性的方式大批量收购非洲当代艺术品，每位艺术家的作品至少购买40到60件，所有的作品都是在2000年以后创作的。在2013年的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上，他总共购买了85件作品，其中包括南非艺术家赞奈利·穆霍里（Zanele Muholi）的摄影、津巴布韦艺术家米歇尔·马西森（Michele Mathison）的雕塑等。到2014年，二人已经完成了一个数量可观的非洲艺术家一流作品收藏系列。

V&A海滨公司决定与蔡兹合作，将他们的“大教堂”用于收藏和展示他的当代非洲艺术藏品。海滨公司提供建筑场馆、支付预算约3800万美元的翻新费用以及建筑师的设计费，而蔡兹将他的收藏品终生出借给MOCAA，负担50%的博物馆运营初始费用，并为未来10年的艺术品收购提供年度捐款。

如今，MOCAA被视为“非洲对泰特现代美术馆的回应”，以及“南非历史上的新篇章”。担任馆长的库切将博物馆定义为“为非洲人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提供一个平台”。他说：“我们的使命是保护来自非洲大陆的重要艺术品，并确保它留在非洲大陆。这个博物馆在地理上位于开普敦，但与所有54个非洲国家都有对话。”

新的博物馆确实提供了一个归档非洲当代艺术的机会，也是非洲第一个试图向所有人开放的文化机构，从去年年末开放以来，每天约有3000名观众。为了吸引那些通常不会接触艺术品的人群，18岁以下的游客可以免费入场，每周三持有非洲护照的观众也可以免费入场。

尽管如此，蔡兹的慈善目标和现实之间的矛盾关系仍然显而易见。开普敦向来被认为是富裕白人和国际游客的游乐场，相对于当代艺术，南非的政治家更需要应对赤贫、根深蒂固的不平等以及微乎其微的经济增长等深层社会问题。因此，非洲和海外艺术爱好者批评MOCAA是对西方精英机构的模仿，从现实上与当地社区脱节。

然而，对非洲当代艺术产生新兴趣的也许不仅仅是蔡兹，去年苏富比第一次举办了非洲当代艺术拍卖会，巴黎布洛涅森林中的路易威登基金会也先后两次举办了非洲艺术家的展览。去年5月份的《经济学人》杂志曾这样评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最令人兴奋的艺术家是法国人，在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人，如今当代艺术的新热点是在非洲。”

MOCAA的壮观中庭里，高挂着南非艺术家尼古拉斯·赫洛博（Nicholas Hlobo）的装置作品《飞龙》。展翅飞翔的龙鸟用废弃的橡胶轮胎制作，长长的尾巴卷成身后的线圈，缝在身体上的红丝带一直向后拖着。它的原型来自南非科萨族（Xhosa）的神话：“有时候它是一只鸟，有时它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科萨文化一直是赫洛博的创作根源，以自然和废弃材料构成的雕塑中贯穿着身份、性别观念和种族问题的主题。有时候，他的作品以特定的部落仪式命名，有意识地回顾了科萨族的历史和传统，使用的材料也可以视为一系列文化现象的视觉隐喻。

他的另一件作品《Ingubo Yesizwe》（意為“民族的毯子”），用数百片皮革和橡胶缝合成一个大型动物造型的表皮。在这里，皮革代表传统的科萨价值观，橡胶则意味着现代化。他在此引用了科萨族纪念重要事件时的屠牛仪式，而在科萨的死亡仪式中，兽皮用来覆盖被埋葬之前的尸体，以保护死者通向来世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