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
2018-03-30叶子
文◎叶子
他说他只是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可他不知道他在我心里有多伟大,因为他做了一个男人很难做到的事。
就是要他不舒服
我们认识的很不愉快。
单位要去旅游,派我去旅游公司租车,当时他做司机。返回时,有辆汽车擦到他驾驶的大巴,不过也无大碍。
那辆违规车是我熟人亲戚的,司机一个劲儿地赔不是,我想就这样算了,可他死活不依,我磨破嘴皮都不行。最后,熟人亲戚赔了钱才算了结。我因此对他印象特坏,汽车又不是自己家的,干嘛那么较真。
获悉母亲要和他结婚,我都傻了。
乍见时,他也很意外。不过旋即他马上笑着冲母亲解释:“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有缘分。”我可没好脸色,丢下他就走出去。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成见,就是心里疙疙瘩瘩,不舒服。
母亲和他是在婚介所认识的,他们悄悄交往很久。母亲对他蛮有感情,说了不少好话。我只说嫌他太胖,人上年纪太胖不好,血压血脂都会有问题。
没过几天,他给我一张体检单,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我实在找不出理由反对,反正就是不高兴,他们结婚我也没给庆祝,没几天我就搬到单位去住了。
他赶紧给我打电话,希望我搬回家里,说当初他是考虑公司利益,不是针对我。我冷冷回他:“住哪都一样,女儿这盆水迟早是要泼出去的。”
“筱灵,往后咱要天长地久过日子,别和我赌气,我开车接你去。”他语气倒诚恳。我没领情,干脆利落拒绝掉。
母亲左右为难,试图调解,我装没听见。看出他也颇无奈,我反倒高兴,就是要他不舒服。
你不是我的谁
和他不远不近地相处半年,我带男朋友程锦回家。
母亲给他打电话,要他回家陪客人。程锦知道我们关系不好,轻描淡写和他握手,不多说话。
他微微尴尬,赶紧去厨房忙。
母亲悄悄说我:“筱灵,好歹他是长辈,你这不是伤他心吗!”我不说话,我都要嫁人了,要是自己的爸爸活着多好。
他忙着布菜斟酒。母亲要我敬他,我左顾右盼装傻。他自己倒上一大杯白酒,喜滋滋地喝着,说:“结婚我得送套家具,你们有空去挑挑。”
程锦开口:“不用了,我家里准备了。”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随即笑笑:“也成,缺什么就吱声,自家人。”
万没想到,他这个自家人竟劝我和程锦分手。
是端午节,我回家吃饭。他小心翼翼地对我说:”筱灵,有件事咱商量商量。”“什么事?”我没在意。
“这段日子我调查了程锦的情况,有许多问题。”他措辞很慎重。我一听火了:“谁让你调查了,你干嘛呢?”
“筱灵,王叔为你好,你听他说完。”母亲拉扯我。我啪地摔下筷子,说:“我的事不用他费心,我自己有脑子。”
他喝了点酒,微微愠怒:“我七拐八拐托人找程锦的同学,他这个人太浮。”我扯嗓子喊:“不就是嫌我烦,犯得着背后使坏吗?”
“别往你身上扯,那人品行确实不地道,早早散了!”他拍桌子。
“你是谁?轮得着你管我?”我摔门而出。
我理解他的调查是种关心,可他说程锦轻浮花心,我根本不信,我们恋爱一年我还不清楚他嘛,感情绝对专一。
程锦来家里商量婚期,他翻脸说:“我和筱灵妈妈不同意,你马上和她断绝关系。”我没料到他当面撕破脸,拽起程锦就走。他追出来,声嘶力竭地喊:“你站住!”
我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请你记住,我们从此没任何关系。”
这样的继父,不要也罢
我是旅游结婚的,没通知家里。妈妈打电话,呜呜哭:“筱灵,他真是为你好。”我气:“妈,我现在都结婚了,不提他行不行?”
母亲叹气,不再说话。
婚后我也不怎么回母亲家,和他见面的机会更少。偶尔,母亲看我心情好,简单提提他。我不接话,随便她说。
年末,我怀孕了。和母亲从医院检查出来,他在路旁等。我径直走,他叫我。见我不吭声,他递给我一大袋东西,都是从山里买的很补东西。
风很大,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母亲说这些东西都是他一大早就开车进山买的;知道我怀孕后,他高兴的连觉都睡不好。
我突地有些心软,嘴巴却不依不饶:“用不上费心,我本就不怎么招人待见。”他想发火,克制半天,转身上车轰隆隆走掉。
母亲埋怨我:“要是不把你当自家闺女,他犯得上东问西问,动肝火吗?筱灵,他心里是真疼你。”
“谁稀罕!”我不领情。
他动手打了我
生完孩子,他时常接我和孩子回家住,我们的关系渐渐缓和。
可是有一天程锦提出离婚,原来他在外有了新欢。我百般规劝哀求,无济于事。看着嚎啕的孩子,我清楚婚姻已走到尽头。我答应离婚,但不要孩子。
他急了,满嘴的泡,围着我转:“筱灵,不能过咱就回家,可孩子一定不能抛下。”我摇头:“这负心的男人伤的我肝胆俱裂,我不能放过他。”
“你不能拿孩子赌气!”他激动的说。
我忿怨:“孩子姓程,他养天经地义,我倒看看,谁愿意做后娘!”
程锦躲避。我就抱孩子去他父母家,扔下就走。我在极度的愤怒和痛苦中,失去理智。
晚上,他和母亲又把孩子抱回来,小心翼翼地搂着。
我再次要将孩子送回程锦家,他试图商量:“筱灵,别犯傻,孩子是咱家的骨肉,不能撇下。”
“骨肉?我以后还要嫁人呢!”我猛地去夺孩子。啪,一记响亮耳光,我嘴角有血慢慢渗出。
他动手打了我。
“虎毒不食子,你好硬的心肠。这孩子你不要我要,他从今天起姓王,和你没关系!”他摇晃哇哇大哭的孩子,心疼地直跺脚。
“好,你抱去养,我走!”几乎崩溃的我夺门而出,冲进苍茫的夜色里。
遥不可及的希翼
我跑去南方。偏执的我不能容忍程锦的欺骗和伤害,一心要让他付出代价。我知道自己一走,孩子只有回程家。因为我母亲还没退休,他整天要出车。
强撑了一年,我才拨通家里的电话。母亲喜极而泣,一股脑儿告诉我他和孩子的事。
我走后,他满世界找我,怕我想不开。后来听说我在南方安定下来才放心。面对左右为难的母亲,他干脆辞职,一心在家带孩子。
他自作主张,孩子随他姓,叫小王子。
“筱灵,他天天念叨,说当初没尽到责任害了你,再不能把孩子给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只希望你好好的,孩子我们来养。”
可我实在想象不到,他怎么带小王子?
晚上,获悉我号码的他给我发来信息:“筱灵,我不怕你怪罪,我说过,这孩子是我的,他现在叫我老爸爸。”
我给他回信,告诉他,我希望他把孩子还给程锦,男孩需要父亲。单亲家庭的孩子容易抑郁,我不愿孩子性格中有缺陷。
他再回信,时间是凌晨三点,很长的一段信息:“这光景小王子睡得很香,他如今走路很稳,叫的声音很高。整天跟我后面喊‘老爸爸’。我和你妈是夫妻,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她孩子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我不能避免你受伤害,因为你是成年人。可我不能让你的孩子受委屈,他太小。我是父亲,至少暂时可以给孩子幸福,我会一直等你回家。如果你不回来,我就是你和孩子共同的父亲。筱灵,我至少再活二十年,到时小王子该交女朋友了。你安心走你的路,记住,小王子是我的孩子,他姓王。”
他的文字平实,态度却强硬,他要定小王子,我知道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伸手触摸屏幕,端正的文字里,掩藏着他怎样遥不可及的希翼和悲凉的哀愁啊。
等我从迷雾里清醒
半年过去,一年过去。
他隔三差五发条信息,说小王子会自己吃饭,会像模像样收拾桌子。更让他骄傲的是,小王子特别喜欢骑车。
“我买了辆绿色的小车子,他骑的很快,飞一样。那眼神,那架势,我看,是块做司机的料儿。”
突然间,我心疼得厉害。
在我婚姻倒塌之际,我和程锦各自保全自己,是他,替我抱住小王子,抱住不再撒手。他辞掉工作,日夜和孩子一起,等我从迷雾里清醒。
只是我实在想象不出,他如何照顾小王子,他大半辈子只会侍弄方向盘,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他如何养得白白胖胖,机敏动人?
他在信息里常说,每天清晨都会和小王子到公园骑车子。“男孩一定要有韧性,早早起床,我们送你妈妈去学校,然后一起骑车晨练。早晨真好,小王子精神着呢。筱灵,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享受天伦。”
咱们的春天来了
拂晓,鸟儿清脆地叫,薄雾一点点被驱尽散,晨光喜悦地照耀着青草。我戴着宽沿帽,坐在公园的花坛边照镜子。
远处,有一大一小骑车的人过来,前面在喊:“小王子,加油!”是他,我端稳小镜子,看见他慢慢靠近。我的手发抖,赶紧用袖子擦拭镜片,他越来越近,愈来愈清晰。
他头发渐白,脖上挂着一个彩色口哨,肩上背着小王子的卡通书包。身上穿的是母亲织的对襟毛衣。
习惯方向盘的他,很少踩单车。因为常年在驾驶室坐,他体重差不多两百斤。他踩的单车崭新,只是娇小的单车与他高大的身躯十分不协调,我能感觉到他坐在车座上很不舒服,一定是为举起方便,他告诉过我,小王子经常要和他比赛举单车。
他闪过。明亮的镜子里,出现英俊帅气的小王子。一身迷彩服,胖嘟嘟的小脸洋溢着欢乐,他用力踩着车子,喊:“老爸爸,老爸爸。”前面的他激昂地回答:“哎!”小王子咯咯大笑,整个人要飞起来。
“小王子,抬头。”他大喊。“蓝蓝的天。”小王子仰脸高声回答。“旁边,是什么?”他再问。“长长的河,小蝌蚪的河,小蝌蚪找妈妈的河。”他停下休息,扶住小王子的车把。“老爸爸,你看那个阿姨,真漂亮。”小王子冲我调皮地挥手。
我站起身,他静默地看我手里的镜子跌落下去。走近,他显然疲惫了,脸上有汗珠在闪烁。他胸口彩色的口哨静寂无声,我却能听见无数的呼唤。他常和小王子在护城河边坐着,对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吹口哨。
他告诉小王子,妈妈是去寻找春天了,她回来时,树就绿了,花就开了。小王子担心地问:“妈妈要是老不回来呢?”
他总是神秘地笑着说:“小家伙,你能比我更了解我闺女吗,她呀,是爱你的。”
他在发我的最后一条信息中抱怨他眼睛不好了,我要是再不回家,他就要带小王子南下来找我。
此时,透过泪眼,我认真打量他。半路父女,磕磕绊绊,终于在他的宽容慈爱里,冰释前嫌。他说他只是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可他不知道他在我心里有多伟大,因为他做了一个男人很难做到的事。
我轻声对他叫:“爸爸。”
“不对,是老爸爸!”小王子涨红了脸纠正道。
他把头掩进小王子的胸前,良久,我听见他说:“小王子,咱的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