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你,早已胜过一切理由
2018-03-30池薇曼
◎池薇曼
9月初,付逸斯回了趟高中母校,他受邀出席高考动员大会,给明年参加高考的后辈们打气。绿树掩映的校园里回荡着琅琅书声,刚下过雨,迎面而来的风送来桂花的浓香,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学生被邀请,而他来是为了见夏缇一面。
付逸斯家离学校不算远,以前都是走路上学。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个学区就读,路上是看惯了的风景,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即便如此,他还是有期待的事情。通往学校的路有一段长长的河坡,风景优美,经过时,付逸斯总能看见穿着红色帆布鞋、搭配白色校服衬衣走在前面的夏缇。
夏日的清晨,朝霞染红半边天,河坡上弥漫着潮湿的青草香气,鞋踩上去发出沙沙声,蟋蟀和蚱蜢被惊醒后敏捷地跳起,倏忽隐没在另一片草地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学校走去,河水清澈,映出他们的倒影。当付逸斯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时,夏缇像会读心术般恰好回过头,朝落后一大段路的他挥手:“喂,付逸斯,再不走快点就迟到了!”
熬夜学习的疲倦在听到夏缇的这句话后一扫而空。对付逸斯而言,上学的每一天都是从夏缇跟他打招呼开始的,她有着玻璃珠般的墨色瞳孔,笑起来脸上有好看的酒窝,还会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很是可爱。这世界上一定存在一个特殊的人,你只要看到她或者想到和她有关的细节,所有负面情绪就会神奇地消失。
在河坡尽头,走过一个红绿灯之后就到了校门前,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学生大部队会合后,走在付逸斯前方的夏缇就像蝴蝶般轻盈地飞出了他的视线。
夏缇的人缘极好,交际圈也广,但假如不是她的同桌,付逸斯大概连和她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付逸斯除了学习外别无强项,就连好不容易和夏缇说上话,也只和学习有关。只有这段河坡是他们直接联系的桥梁。
当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这段路时,会聊些无足轻重的话题,开开玩笑,找不到话题时,付逸斯就会低头踢草。夏缇曾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指望从草丛里踢出一块金子来。付逸斯喜欢看夏缇穿红色帆布鞋走过这片绿海,就像看见河坡上盛开着花。因为夏缇总是穿红色帆布鞋,所以付逸斯即使不戴眼镜,也能远远地一眼找出她来。
夏缇经常和周围的同学传纸条,付逸斯则埋头于书页间学习。当夏缇用尺子戳付逸斯的肩膀,让他帮忙传一下纸条时,付逸斯并不知道,夏缇故意搞那么多小动作,其实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可他是个老好人,包容了夏缇所有的小任性,一点都没有和她计较。夏缇想进一步靠近他,却被付逸斯无意识地拒之门外。
走在河坡路上,他们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保持一段距离,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
升高二的夏天,家里给付逸斯买了一辆自行车。新学期的第一天,他骑着自行车去上学。经过河坡路时,付逸斯毫不意外地遇到了穿着红色帆布鞋的夏缇。他在夏缇面前刹住车,调过头来,问她要不要顺便坐后座。或许是自行车的缘故,付逸斯比以往多了份自信,不,应该说是找到了稳妥的借口接近夏缇吧。他用的是“顺便”这个词,为彼此留足了余地,就算是被夏缇拒绝,也不会难为情。
年少时的感情太过细腻,导致很多时候我们容易把一件小事放大,一句话会经过几番斟酌,一个动作会在脑海里模拟几遍,而对方回馈的每一个表情,都会引发许多不安与猜测。
夏缇轻快地跳上他的车后座,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背上,付逸斯的脸微微发烫,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心跳声清晰可闻。“出发吧,车夫先生。”就这样,付逸斯成了夏缇的专属车夫。
他们有了更多独处的时间,有时放学后,夏缇会等在教室门口,和付逸斯一起去车棚。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夏缇脚下的红色帆布鞋仿佛要燃烧起来,随着她轻盈的脚步起舞,令人怦然心动。
付逸斯曾想,如果趁机说出喜欢夏缇之类的话,她会作何反应呢?兴许会一笑置之,随后疏远他吧。他不是没见过和夏缇关系不错的男生们在向她告白后,被她渐渐疏远。感情把握不当,有时候会成为障碍。对付逸斯而言,能保留她身后属于他的位置就足够了,他还没有勇敢到向她告白的程度。
高二,他们开始上晚自习,课程比以往紧张,夏缇很少再和周围的同学玩闹。有一次晚自习,因检测电路停电一小时,班上的同学无心学习,大家围在一起点着蜡烛讲鬼故事。不知道谁说起红鞋子女鬼的故事,付逸斯的笔突然掉了,吓得坐在旁边的夏缇跳了起来,周围的同学都跟着起哄。
“蜡烛给你吧,我的作业做完了。”付逸斯把自己做功课用的蜡烛递到夏缇面前,他知道夏缇是害怕的,但碍于面子又不好说,而这只蜡烛的光芒是自己唯一能给予她的安慰。夏缇接过蜡烛,表情随摇曳的烛光明灭不定。
晚自习下课,付逸斯做完试卷走出教室,发现夏缇等在门外。对上夏缇的视线,付逸斯立刻明白,她害怕刚才讲的鬼故事,不敢一个人回家。付逸斯扶了扶眼镜走过去,抢在夏缇之前开口:“今天我没有骑车,我们一起走回家吧。幸好你还没回去,刚才讲的鬼故事挺恐怖的,我一个人走夜路有点害怕。”
“付逸斯,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啊。”夏缇的心里泛着酸意,付逸斯不懂,夏缇示弱是在等他牵起自己的手,告诉她别怕,有他在身边。就算是很俗套的情节,夏缇也希望发生在他们身上。付逸斯太过善良,习惯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同时他的善良也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善良是美德,也是陌生与疏离的代名词。
在这场学弟学妹们的高考动员大会上,付逸斯如愿以偿见到了夏缇。近一年没见,她的气质愈发娴静,侧脸柔美,穿一条白色连衣裙,亭亭玉立,即使混在人群里,他也能一眼看到她。
高三他们不在同一个班,付逸斯也不再骑自行车上学,后座上少了她,脚踏板也变得沉重起来。走过河坡时,付逸斯偶尔会碰上夏缇,却找不到理由跟她说话。从小母亲就教育他,凡事皆有理由,不要去做任何没有理由的举动,没有理由就意味着无法理性行事,容易犯下过错。
母亲年轻时喜欢上父亲,她对父亲的感情就没有理由,只是执着地追随着父亲,后来父亲却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讯。因此,母亲总会教导付逸斯,做每一件事都要有理由,尤其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嘱咐,付逸斯谨记于心。
高三拍毕业照时,夏缇主动来找付逸斯合照,她亲密地挽住付逸斯的胳膊,笑容烂漫地说:“付逸斯,我们看起来是不是很般配?”有同学来找夏缇合影,她的问题不了了之。树荫深处传来生涩的蝉鸣,夏天很快来临,以这个夏天为分界点,付逸斯再也没有在河坡路遇到夏缇,他们走上了各自的道路,展望各自的明天。
高考动员会结束后,付逸斯主动提出送夏缇回家。他们一前一后往回走,像以前一样说些无甚相关的话题,夏缇的红色帆布鞋依旧鲜艳,像河坡上盛开的花,让路上一成不变的风景也变得生动起来。走在前面的夏缇突然停下脚步说:“其实,我每天早晨都会早起,故意在河边磨蹭,等你走上河坡,再假装刚好遇见你。”
也许付逸斯忘记了,夏缇穿红色帆布鞋,是因为他曾说过红色很适合她。夏缇知道付逸斯近视看不清,穿比较显眼的红色,就算混在人群里,他也能注意到自己。
“谢谢你这几年陪着我,再见了。”夏缇没等付逸斯开口就往前走去,她知道付逸斯太善良,也许会担心因拒绝而伤害到自己,如今她把心意传达出去,不需要他的回答就行了吧,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的背影模糊在落日的余晖里,付逸斯急忙追上去,拉住了她,说:“夏缇,我想一直陪着你。”走在后面的付逸斯总是低着头,是因为夏缇迎着朝阳的背影太过耀眼,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追上夏缇的理由,却不知在何时跟丢了她。
这一次,付逸斯终于走到了夏缇前面,他这才明白,夏缇存在于自己眼前这一事实,早已胜过一切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