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香飘过的间隔年
2018-03-30梦里江山
◎梦里江山
To第一次面对成人世界的你:
成长大概是不断发现生活中的奥秘和成人世界的玄机,偶尔有些不如意,也依然能保持鲜活的生命力。
16岁的夏天,与叛逆的青春不期而遇。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合上那本被翻了无数回以“间隔年”为主题的书——在大学毕业前,给自己一段时间,以旅行、打工等方式体验社会,给成长带来拔节式的思考。
脑袋里滚烫的幻想漫天飞舞:成长除了坐在教室里按部就班以外,是否还有第二种可能?第二天,我向班主任递交了退学申请。
天堂离地狱只有两百米
成都是一座盛放但也埋葬无数希望的无泪之城,我在这里的求职并不顺利,就连只有几个人的小公司,都婉拒了我的苦苦哀求。我最终选择低就,成为一家咖啡厅的服务员,“包吃包住”4个字,让我向现实生活妥协投降。
咖啡厅装潢豪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寸土寸金的滨江路,员工举止优雅,轻言细语,笑容甜得像倒进了奶精。第一天,我穿着小西装穿行在流光璀璨的厅堂中,心底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宽阔敞亮的环境,温文尔雅的同事,想不到挥手即来的工作,有着如此高的性价比。
接下来的走向似乎渐渐明晰、顺理成章:努力工作,争取升职,闲时写作,安定自己,然后在成都的小小一隅,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火。
下班后,小组长阿明领我去员工宿舍报到。宿舍是公司免费提供的群租房,就在咖啡厅对面的小区里。门锁似乎锈了很久,钥匙转动了半天才打开。
走进屋里,我惊呆了。并不宽敞的内室,居然密密麻麻摆放了十几架高低床,在满地的烟头和呛人的烟雾中,一群男同事正围在一起打扑克。胸口有大片文身的咖啡师刚刚从卫生间出来,将一口痰爽快地啐在地上。
褪去光鲜的外表,我们是一群被世俗抹杀的“餐饮民工”。咖啡厅与宿舍仅一街之隔,直线距离两百米,一边是12个小时的天堂,一边却是12个小时的地狱。
人生第一笔月薪是一杯咖啡
骑驴找马的闲适心态,很快消弭无形,因为在三天的入职培训中,我发现这头“驴”并不好骑。
“注意,水一丁点都不准洒出来。连托盘都端不好,那就别当服务员了。”领班黄姐把一壶水缓缓倒进我左手端的托盘中。如同宝剑之于将军,白马之于行者,托盘是服务员的左膀右臂,稍有不慎,盘中的杯盘碗盏就会滑落出来、摔碎一地。
看似门槛低的服务行业并不是接纳无能者的乌托邦,它也有自己的江湖规矩。三天培训,我就用托盘端了三天的水,左手始终呈酸痛或麻木两种状态,就连在梦中,都会与那堆黑压压的托盘相见。
老员工说,几乎每一位新员工,都会多多少少打碎一些器具,月薪被扣得惨不忍睹。我把这句话刀削斧凿般刻在心中,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终于刷新了新员工的不败纪录。
到了第四天,是咖啡厅发放薪水的日子。除去前三天的入职培训没有工资外,我依然有一天的薪水可以领取。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笔薪水,以至于从早晨上班开始,我就祈祷着千万不要摔碎任何东西。
可是,在还有半个小时领薪水的时刻,我失算了。我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托盘上,却忽略了客人的需求,以至于对方明明点的是一杯红茶,我却下了一杯卡布奇诺的单。咖啡煮好后无法再变回咖啡豆,我需要为它的出炉埋单,一天的薪水是50块,勉强抵了这杯咖啡。我端着这杯卡布奇诺,走到无人的角落,一饮而尽。
人生的第一笔薪水,是奶泡的滚烫,是糖精的油腻,是丝丝入扣的苦涩,是直入心肺的酸楚。
成长是与这个世界和解
冬天里的一次夜班,离下班时间还有半小时,预约好的电影却已临近放映,于是,我向黄姐申请提前下班。她正在一堆单据中忙得焦头烂额,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难得一见的咖啡厅老板杨姨阴着脸出现,并将我叫去办公室,以早退为由狠狠批评了我一顿。直到事后黄姐一脸歉意地上来安慰我,我才厘清事情的缘由:昨夜我前脚刚离开,杨姨后脚就来查了岗,黄姐怕承担不起擅自让我早退的责任,于是佯装不知情。
一顶黑锅,从天而降。我悲愤不已,要求黄姐即刻向杨姨说明原委,却只得到她拐弯抹角的拒绝。不顾同事的宽慰和阻拦,我拨通了杨姨的电话,把前因后果,如实进行了陈述。
人生之所以如戏,就在于它有太多的原以为。原以为知道真相后的杨姨会原谅我,但她居然又言辞激烈地批评了我一顿,让我安心工作不要再惹是生非后,狠狠挂断了电话。
我百思不得其解,既委屈又伤心,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员工例会中,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散会后,没有谁来安慰我,大家意味深长地交换眼神后,又继续投入到兵荒马乱的工作中。
后来,在跌跌撞撞的试错中我终于领会了个中玄机。身为老板,杨姨并不关心我们有什么纠葛,她只期望员工能规规矩矩替她干活挣钱;即便她心有余力来过问青红皂白,一边是刚刚入职的新兵,一边是为她鞍前马后好几年的得力干将,谁会被保护谁会成为炮灰,这是一道答案显而易见的选择题。
棱角被磨平的过程,就是成长的过程。在这生命必经的尘土飞扬与错落疼痛中,我们与这个世界不断和解。
谁青春不迷茫
黄姐辞职得很突然,离开的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回家创业了,有的说是因为怀孕而被咖啡厅中止了合同。总而言之,这位把大半青春都奉献于此的人,最终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个不解的问号。
领班职位空缺,公选随之而来。竞职演说现场,颇有胜算的阿明却百无聊赖地坐在台下。我问他为什么不参加,他淡淡地说有跳槽的打算,不久就会辞职。也是此时,我才知道阿明是本科院校毕业的大学生,一边当服务员解决温饱,一边物色更适合自己的工作。
原来这家咖啡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大多人都“心怀鬼胎”,对未来的迷茫,是年轻一代相同的磁场。“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不愿意一直待在这里。”阿明看着台上口齿伶俐的竞选者,话锋一转,“你好好干,说不定过两年,你也能站在上面呢。”
“唔。”我敷衍地点点头,起身来到洗手间,盯着镜子中略显陌生的自己,忽然感到快要窒息。现在,我以服务员的身份端盘子;几年后,我以小组长的身份带头端盘子;再过几年,我以领班的身份指挥大家端盘子。在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中,我的青春会被损耗殆尽。
很遗憾,离开学校经年有余,我没有存款,没有精力写作,更没有寻找到成长的第二种可能。我怕按照这样的惯性走下去,将来的某一天,当一脸稚嫩的新员工推开那扇生锈的门时,会惊异地看见,我将一口痰爽快地啐在地上。
那个黄昏,在促狭的洗手间里,我对当前的生活和漂泊感到无比厌倦,开始想念那群单纯的同学,刀子嘴豆腐心的班主任,以及那间种满紫罗兰的明亮教室。
如同一年前痛快地递上退学申请一样,这次,我痛快地递交了辞职报告。
我爱上了卡布奇诺的味道
重回学校前夕,我是迟疑的,经历了一年的出走,那间没有草原的教室,还关得住我这匹野马吗?可是当我剪短头发穿回校服时,才发觉自己多虑了,安安静静坐在书山题海中,曾经按部就班的青春很快就被续接了起来。
唯一的改变,就是我爱上了卡布奇诺的味道,每天在学习至极限时,缓缓喝下一杯。品尝这种液体,万万不能心急,用唇齿过滤掉咖啡原浆的苦涩,随后才是风生水起的甘甜。
一如这场出发又折返的间隔年,让我明白了,成长不必心急,先佩妥利剑,再出发去行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