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幼儿园生涯
2018-03-29痴癫字
痴癫字
父母双职工,据说一岁就送我进保育院。
钢铁厂的保育院就在厂里,浸染在浓浓的焦炭味和铁锈味中。
很寂寞。似乎只有阿姨,没有老师。阿姨忙着做饭洗碗擦地,不和孩子说话。
我记得我成天成夜地不睡觉,扒着铁栏杆看深夜的高炉。好多个高炉,有的冒红光,有的冒紫光。我能一看好几个小时,也不和其他小朋友玩。
到了子夜时分,会有漂亮的年轻妈妈趁着休息,来给孩子喂苹果吃。她们穿着宽大的蓝色工服,用一把秀气的小调羹,一层层刮苹果肉,慢慢地喂到孩子嘴里。
我能在旁边一动不动看很久。漂亮阿姨也不说给我来一口。我也饿。
我妈后来说她那会巨困,恨不得把我扔掉,连喂奶都不愿意来。
三岁就去了幼儿园。幼儿园在城中心,装修得比保育院好,都是彩色木头,再也没有铁栏杆了。我很自卑,跟谁都不说话。
据说去的头三天一直坐在角落里哭。不出声,单流眼泪。我妈说每天来接的时候手绢可以拧出水。就那么哭,饭也不吃。我后来失恋可以连续哭八个小时眼泪珠子还特别大一颗,可以说是从小就天赋异禀。
幼儿园里有两个漂亮的女老师。一个瓜子脸,长得像容易长痘的九十斤范冰冰。另一个大眼睛,和梅婷长得一模一样。
瓜子脸不太喜欢我,几乎没有和我打过交道。她可能喜欢漂亮的,像我这样爱哭的丑娃娃,不在她说话的范围里吧。她从来不在我的本本上给我盖小红花。整个学期,每周盖小红花的概率下,我一共得到两个……表现十分暗淡。
梅婷后来来的,待我十分好。我惦记她。以后回到家乡有机会得去感激她。有一回我爸骑车带我去幼儿园,大雨天自行车摔了,我摔个狗啃泥,一身痛痛的就去幼儿园了。照例找个角落无声哭,梅婷蹲在我旁边一直问我:为什么哭啊?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肯说,一个字都不说。她问了我好多遍,也没有失去耐心,在旁边依旧蹲着陪我。
在整个寂寞萧条的童年里,我始终记得她蹲着陪我。
后来她还发现了我的天赋,给了我闪光的机会。
她经常给我们放磁带,《鞠萍姐姐讲故事》、《白雪公主》之类。她发现我听完就能像复印机那样一字不差地背下来。那当儿,她惊喜极了!拉着我的手,眼睛更大更亮了:天啊!你都记得!
现在想起来,我大概有一点点轻微自闭症儿童的倾向,记忆力极好,但是理解人类微妙情感的能力很弱,情感触角一直没有张开。
她常常让我当众讲故事,给我制造一点光环。我的自卑稍微好一点了,也不太哭了,开始调皮起来。午觉不睡,阿姨一走就揭竿而起,和小朋友一起在床上跳舞。
我有一个好哥们,名字叫“罗要一”,一定要第一的意思。比我还瘦,猴子一样。我那会不爱吃饭,尤其讨厌喝粥,感觉喝粥好恶心。幼儿园里几乎所有的食品我都不爱吃,好奇怪。早饭不吃,午饭不吃,只等着晚上回家吃点什么。成天也不饿。
罗要一教我怎么喝粥。他说中间最烫,所以得从两边喝起。还示范给我看。我很无奈,表达能力也不到位,没办法告诉他,我不是怕烫,我是一点也不愿意吃。
我还有一个闺密,叫张萌。我几乎是爱她吧,成天黏着她。
下午是橡皮泥时间。我们俩合作,慢慢积累了一大桌子橡皮泥,就像财富一般。我心里满足又欣慰。看着她捏,就感觉有个家了,我和她结婚了,有很多钱,吃喝不愁,一切都特别好。
她爸爸在门口出现。她惊呼一声,飞奔过去扑进爸爸的怀里,把那一大堆象征财富的橡皮泥,和寥落的我,甩在了脑后。
我瞬间有一种中年男人丧偶的感觉,四大皆空,一切归无,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我想,我要这么多橡皮泥干吗呢?要这么多财富干吗呢?都散了吧。
我对四周的小伙伴们说,我不要这些橡皮泥了,你们自己看着拿吧。
小伙伴们起先不可置信地看看我,随后就一哄而上,把橡皮泥瞬间分光。我在他們中间,体会到了悲凉。
我还爱一个长辫子女孩,她的辫子把我迷得死去活来。她来自农村,性情极其温柔宽厚,从来不斥责我。我要头发,她就把大辫子送到我手里。我简直想娶她回家。她是我幼儿园最后时光的温柔乡和避风港。在反复给她编辫子梳头发的岁月里,我毕业了。
我现在还常和英俊玩爸爸接宝宝回家的桥段。他是爸爸,门口一站,双臂展开,我就飞奔过去大喊大叫。
我后来的人生故事在幼儿园里都可以找到雏形。有些伤痛康复了,有些没有。
人生还是值得活一场的,无论如何。
我觉得活着有意思。(温滴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