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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前所未见的维多利亚时代维

2018-03-29翁佳妍

视野 2018年5期
关键词:女同性恋富家女维多利亚

翁佳妍

狄更斯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里的“时代”,是维多利亚时代。在勃朗特姐妹笔下,这个时代有与世隔绝的庄园,里面住着外冷内热的深情男子。在简·奥斯汀的书里,则充满下午茶、沙龙和舞会,男女因机智交锋互生爱慕。

英国当代作家萨拉·沃特斯(Sarah Waters)的“维多利亚三部曲”却打破了这派祥和。那是一个女性毫无选择权的时代:她们必须裹在鼓鼓囊囊的裙撑下动不动虚弱晕倒,小姐困在大宅,民女长在贼窝,被动接受命运——被迫嫁人、关进疯人院或送入收容所。

这三部作品全部都曾被搬上银幕,其中,《指匠》在2016年被韩国导演朴赞郁拍成电影《小姐》,在中国为人所知。2017年10月,沃特斯的“维多利亚三部曲”中文版重译出版。

沃特斯曾说,写维多利亚时代的故事并不为猎奇过去,而是“在乎现在,去探究我们如何经过风风雨雨,幸存为今天这样的女性”。

那些简·奥斯汀没说的

1874年,一个五角形女子监狱里,富家女从监视窗看到细嗅紫罗兰的女囚,惊为天人。

富家女29岁,不想结婚,是家里的尴尬存在。她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喜欢女人,曾计划和同性恋人逃离家庭,去意大利生活。然而,恋人迫于世俗压力,和富家女哥哥结婚生子,和她“止步友谊”。

内心苦闷,富家女频繁去监狱做志愿者,与因玩弄巫术被囚禁其中的灵媒一见钟情。失去自由的灵媒唤起富家女的感同身受:我不也被囚禁在深宅和性别规范中吗?富家女决定协助灵媒越狱,相伴去意大利,然而,等待她的却是背叛。

《灵契》出版于1999年,是沃特斯的成名作。这是她关于维多利亚时代的第二本小说,带有悬疑和哥特色彩,极有维多利亚特色却又耳目一新——对监狱和通灵术的描绘、对“剩女”和同性恋等边缘人的刻画,是勃朗特、奥斯汀等作者不曾涉及的。在真正的维多利亚时代,边缘人并没机会写书发声,而主流作家的视角却总逗留在知识阶层,奥斯汀的小说就被称为“中产阶级风情画”。

沃特斯因这本小说获得毛姆奖。在此前,她自称“显而易见是个书呆子”,是个长期待在象牙塔中的英语文学博士,只试水写过一本小说。

成为作家前,沃特斯一直致力于当个学者。读博士时,她的研究领域是19世纪同性恋历史小说。为了收集素材,她在图书馆看了大量维多利亚时代的色情小说和私人日记。

她爱上了那个时代。“它有些令人喘不过气”,英国的版图野蛮扩展,汽车马车并驾齐驱,火车头冒着白气,绅士穿着一不小心会割断喉咙的高领,淑女包裹在层层叠叠的蕾丝束缚中。

“哪里有压抑哪里就必须有释放,表面压得越厉害,底下暗涌越猖狂。”将沃特斯小说介绍进中文世界的译者阿朗形容。收集资料时,沃特斯接触到那个时代的阴暗面:极度繁荣的地下情色文化,贫民区的男妓和暗娼,贵族妇女沉迷通灵术,实为色情会所的绅士俱乐部。

沉迷于史料之中,沃特斯会忍不住想:“那时候人们怎么生活?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做?”完成博士论文后,她终于忍不住了:“我也想写个这样的故事!”于是有了第一部作品《轻舔丝绒》,用时18个月完成。

这部小说讲述了19世纪末一个底层少女的成长。爱上女明星,女明星害怕舆论,匆忙嫁人证明自己“正常”。“不正常”的女主角不得不女扮男装混社会,成为贵妇的“男宠”。一番跌宕后,她逐渐接受自己,和女性社工相爱。

在一次采访中,沃特斯将这部处女作称为“游戏之作”。这部作品迅速获奖,并在2002年被BBC改编为电视剧。这类由当代作者书写的历史故事被称为“新维多利亚小说”,发生在旧时代,而作者却把观照投向当代人。

不再小众

从1999年到2002年,沃特斯几乎以一年一本的速度,写下三本维多利亚时代各阶层女同性恋的故事:底层少女成长史《轻舔丝绒》,讲述监狱和大宅中两个囚禁者的《灵契》,以及最负盛名的《指匠》——讲述小姐和女仆间的阴谋和爱情。这些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被赋予了更为现代的灵魂:不满囚禁,热望自由。

“维多利亚三部曲”让沃特斯的学者生涯转了个弯。她离开大学,回家专心写书,每天1000字。“我知道我一直是个二流学者,”她说,“那我宁可当个二流小说家。”

事实上作为作家,沃特斯远不止“二流”。她被文学評论界称为“当今在世的最会讲故事的英文作家”;英国《卫报》则强调,沃特斯绝不止是“讲故事高手”。

尽管具有通俗小说的戏剧性,故事剧情跌宕,在读完最后一页前没有真相,但沃特斯的“维多利亚三部曲”始终被定义为“严肃小说”,《指匠》曾于2002年入围布克奖。鲍勃·迪伦提到,这是他一生最爱的100本书之一。三部曲的中文版编辑卢茗表示,和其他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相比,沃特斯小说的特别之处在于“融合纯文学和通俗文学”,不仅有思想,而且很好看。

2010年前后,华文天下曾引进三部曲,买下台湾版翻译,但在大陆并不算畅销。多数读者由影视剧开始关注小说,留言聚焦于同性情爱和剧情反转。

2016年,韩国导演朴赞郁拍了《小姐》,将《指匠》的故事从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搬到1930年代韩国。这部作品在中国引起轰动,女性“情色”是该片引发热潮的最大噱头,随之附带的还有萨拉·沃特斯在中国不再小众。

沃特斯本身是一名女同性恋,和伴侣生活在伦敦一处维多利亚时代的尖顶阁楼,“是当时的保姆房”。对于三本书中都以“女同性恋”作为主角,沃特斯说:“这就是我生活的情况,不是吗?这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面对三部曲层出不穷的影视改编,英国《卫报》曾表达过遗憾:影视作品更沉迷于猎奇故事,而“更深层次的问题在电视改编中被略过,女主角的孤独、无聊、受困,仅仅成为一些浪漫冒险的序言”。

评论界也常以“女同性恋”和“情欲书写”来赞扬沃特斯的先锋性,她却表示:“我只是喜欢关注变化,五十年前、一百五十年前,女性对情感的态度发生了哪些变化?”对于这个问题,她的回答是:没有——“我们和过去的人是极其相似的,社会发生巨变,但人性中的野心、欲望、失望,始终没变。”

敢与不敢

传统维多利亚小说中,也有独立女性的代表——简·爱、《傲慢与偏见》的伊丽莎白、《呼啸山庄》的凯瑟琳,她们凭借外貌或人格魅力,最终获得优秀男性赞赏,被赐予自由和尊重。

但沃特斯想表达更多。她始终保留着搞学术的习惯:在写小说前泡在图书馆看史料。她发现,在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声音总被淹没,历史资料多由男性叙述者讲述——在男性叙述者眼里,女性更像是一堆华丽服饰,而不是一个人。

在聊到《灵契》时,沃特斯表示,灵媒囚于监狱和小姐受困大宅其实更像隐喻:“我认为,我们都身在囚禁之中。比如性别,很多事都能限制我们,可能这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

因此,她笔下女主角说的是:去他妈的!谁要你拯救。这些女囚、小姐、女仆虽然社会角色各不相同,却都想逃离现状,主动选择人生。她们并不一定正直善良,甚至不择手段,但她们不再被动,她们在抗争,并主动表露情欲。

尽管这些女性的自我意识已经足够“现代”,但沃特斯仍小心地让她们藏身于时代。她们用微妙的小动作、暧昧的语言表达亲密。“你可以在当今社会任何角落看到性感形象,这让我觉得过去的浪漫很有力量。”沃特斯说。

这使得沃特斯的作品更加具有真实的力量——在那样一个时代,女性并非一开始就勇往直前:《灵契》里为了和恋人成为一家人,做了恋人嫂子的女性;《轻舔丝绒》里用婚姻掩饰性向的女明星;《指匠》里对同性之爱畏缩的女仆。“正是当时的女性吃了‘不敢的苦,才有了现代女性的‘敢。”编辑卢茗说。

因此,为了让这份“敢”更有希望,沃特斯常常赋予她笔下的主角们一个光明温暖的结局——温暖到几乎不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能够实现的。

在《指匠》结尾,小姐成为大宅主人,再也不用在男性令人不适的注视下朗读色情小说,她开始自己创作——在男性主导的感官世界里,主动讲述女性欲望。而在《轻舔丝绒》的最后,沃特斯让女孩和同性恋人一起生活,并打算致信家人:“如果他们接受不了,至少知道,我现在安全而快乐。”

(李昭瑾摘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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