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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以来中国散文的陆上丝绸之路书写

2018-03-29

城市学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丝路散文书写

王 泉



新世纪以来中国散文的陆上丝绸之路书写

王 泉

(湖南城市学院 人文学院,湖南 益阳 413000)

新世纪以来,以高洪雷、韩子勇、叶舟、雪漠、刘亮程、王族、沈苇为代表的中国作家以散文的艺术形式书写陆上丝绸之路,寻觅昔日中外文化交流的轨迹,探寻沿线人们的信仰变迁,突出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同时,他们把丝路沿线人们的日常生活与动植物的传奇纳入自己的思辨范围,实现着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对话。书写陆上丝绸之路的散文直面人情的冷暖与西部环境的恶化,凸显了人性主题与生态美学的意蕴,构建起独特的文学景观。

陆上丝绸之路;历史;人与自然;生态美学

河西走廊和新疆地广人稀,特殊的地理环境孕育了独特的动植物,同时作为中国古代陆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历经岁月的剥蚀,留下了中外文明交融的痕迹。自然资源与人文资源的融合,形成了奇特的景观,成为历代文学艺术表现的对象,成就了西部文化的传奇。新世纪以来,中国作家踏上了寻找丝路文明的征程,涌现出许多散文佳作。高洪雷《大写西域》《楼兰啊楼兰》、叶舟《西北纪》、韩子勇《在新疆》、王族《兽部落》和沈苇《植物传奇》便是其中的代表。这些散文或书写丝绸之路上的历史遗存与传说,或书写丝绸之路沿线居民当今的生活和动植物的神奇,让读者体验到历史的沧桑与现实的生活场景,在动植物的神奇中感受大自然生命的律动,憧憬美好的生态家园。

一、书写丝路历史与传说

(一)借商旅符号书写丝路历史与传说

陆上丝绸之路跨越亚欧大陆,留下了不少传奇故事。书写西域沿线故事,发掘民族灵魂,提炼民族精神,成为新世纪中国作家的时代使命。丝绸之路首先是商旅之路,其中的探险与考古故事、丝绸、茶叶、陶器乃至各种民间艺术都是一种文化符号,维系着丝路的历史。高洪雷执着于自己的使命,化历史为神奇,给读者以荡气回肠之感。他在《大写西域》中以对丝路历史的准确把握,寻找历史缝隙中的亮丽风景。《汉书》记载中的西域各国虽然偏远,但各有特色。一度辉煌的楼兰文明突然消逝,引发了作家对于人类命运的无限感慨:“人们总是凭借惯性不停地向前冲,好像前方有更多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我们。但人类应该停下来,等一等被我们落下的灵魂。在被我们落下的灵魂里,有消失的楼兰、鄯善与罗布泊,有雾霾笼罩的现代城市,有良知尚存的人们对生态恶化的无尽悲悯。”[1]无休止的欲望让人类获得所需的同时,也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连亲情、爱情与友情等人类的基本情感都变了味。不懂得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导致了人类的盲目开发,这无异于自掘坟墓。作家考察楼兰的变故,反思着人性的贪婪,激活了历史。他的这种反思历史的探索在长篇散文《楼兰啊楼兰》中得到了更加淋漓尽致的发挥。这部散文从众多探险家和考古学者的故事中寻找着楼兰的蛛丝马迹,以各种细节和文物揭示了楼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从斯文·赫定的执着探寻到亨廷顿在《亚洲的脉搏》中提出科学的论断,再到文物大盗斯坦因的偏见,楼兰在偏见与科学的争论中日渐显现出其真实的面貌。作家还引用席慕蓉的诗歌《楼兰新娘》寄托了对一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子的哀思,凸显悲悯情怀。“楼兰是幸运的,有那么多温煦与惊悸的目光关注着她,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商旅驮夫。春花秋月何时了,这里永远是驼峰拥挤,征人接踵,羌笛幽幽,驿马声声,充斥了‘桃园结义’的传奇,免不了一见钟情的邂逅。同时,她又是不幸的,每当东西失和,兵戎相见,这里大抵总会遭遇一场血与火的劫难。”[2]繁华与寂寞并存的楼兰,见证了人心的变化,成为历史的绝唱。作家继而思考了鄯善和罗布泊消逝的原因,提出了自己的生态主义主张,反省了长期以来人类征服自然带来的恶果。

在高洪雷的笔下,尉犁国因美丽而哀伤的传说变得回味无穷,焉耆国则沉浸在佛教的氛围里,由大而小,成为一个多民族杂居之地。作为焉耆国的邻国,危须国对其俯首称臣,导致了悲剧的无法避免。对于龟兹国,他借英国情报官鲍尔在库车发现的用桦树皮写成的文书引发出新疆探险热的兴起、龟兹国的语言与风俗、鸠摩罗什的传道之事、柯尔孜石窟之谜,揭开了这个古老国度的神秘面纱。作家发出如此的感叹:“在五十六个民族济济一堂的大家庭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站在历史的高处俯瞰,也就无所谓绝对意义上的成败荣辱。如果哪一方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不断地血泪控诉,咬牙切齿,反而令人困惑。浩瀚的历史进程容不得太多的单项情感,复杂的军事博弈容不得太多的是非判断。秋风起了,不要把最后凋零的枫叶当作楷模;春风来了,又何必把最后的春雪当成仇敌?”[3]高洪雷曾三次前往新疆考察丝路遗址,他寻觅的不再仅仅是历史的痕迹,而是从中看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景观背后不可忽视的迎难而上的跋涉精神。高洪雷用小说的笔法写疏勒国,让读者一睹当年张骞勇闯西域和班超平定叛乱的风采,同时写了《福乐智慧》等的传播,管窥到伊斯兰教文化在疏勒地区的根深蒂固。对于高昌国的灭亡,他归因于这个国家的自大,并认为:“人们大可不必叹息,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永恒。如果它流动,它就会流走;如果它停滞,它就会干涸;如果它生长,它就会渐渐凋零。”[3]229从自然规律出发探讨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凸显了作家的变通思维。诚然,历史无法更改,但历史进程中的此消彼长,折射出社会中人性的多变。作家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书写历史而不拘泥于历史,善于发现历史缝隙中新的元素,提升了其散文的哲理性。

可见,高洪雷借丝绸之路沿线西域各国的兴亡探讨战乱和无休止的拓荒对人类生存的危害以及文化交流的重要性,显现出学者的严谨与作家的忧患意识。这样的书写拓展了散文的文化内涵,通过对历史的重新解读,增加了作家的个人色彩,改变了以往非此即彼的单一的认同模式。

韩子勇的散文集《在新疆》书写漂泊之苦,突出了家园意识。他从世界地理和西域历史的坐标中寻找着新疆游牧文化的渊源与发展,以排山倒海的语气道出了新疆人的热情与开放。他认为木卡姆音乐是草原“行国”、绿洲“城国”以及东方与西方的魔力组合,是多元文化的结晶,这反映在当今新疆民间艺人的身上,便是他们对于自己民族身份的认同。《十二木卡姆》完整而庞大的结构显现出维吾尔族人的文学艺术天赋,而它对外来语的借用达到了惊人的程度,导致了晦涩难懂。诞生于民间的艺术经过文人的加工后反而离大众越来越远,这道出了抢救原汁原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紧迫感。在他看来,“天山,是历史转折时的高速公路,是牵动西域的神经和血脉。”[4]他从一只出土的箜篌身上感悟着天籁之音的魅力,管窥到萨满教的万物有灵观与人神对话方式。他还从中华民族的“昆仑情结”中联想到先人的智慧与拓荒精神,在跨越时空中凸显思辨的力量和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观念。

军旅作家王族的散文《鸽子》将刀郎人的传说与鸽子的生活相交织,于平实的叙述中显示神秘感。作家从中领悟到刀郎人的民间信仰与智慧,凸显新疆民间文化的魅力。

同时,在丝绸之路中,丝绸、陶瓷等来自中国内地的贸易品以其独特的文化色彩吸引了西域各地的商人,他们在漫长的旅途,在优雅的驼铃声的伴随下,拓展了一片开阔的文明地域。在新世纪以来的散文中,许多作家围绕这些古老的文明符号,书写自我的感受,实现了同历史的对话。

张瑞的《丝路观陶》从甘肃的陶器讲起,谈及古陶罐的形态与装饰之美,并由此联想到生命与生活的意义。他行走于古陶之间,感受到了劳动的欢乐,时空的变幻。“如是,陶,可观。观之如观女人,如观自然,如观宇宙,如观生命,以及生命的斑斓光彩。”[5]由物及人、由小及大,把陶看成了一个充满了情感的生命个体,发人深思。刘伟的《凉州:等待一场浪漫与写实的相遇》写饱受压抑之苦的唐代诗人岑参的诗歌传奇,引出酒与诗的佳话。

作为诗人的叶舟以抒情的笔调书写历史,使其散文产生了飞扬之感。《青铜枝下》写一件敦煌艺术品的诞生,以富于质感的语言揭示了马踏飞燕的灵动与豪迈,达到了化历史为神奇的效果。

(二)借宗教书写丝路历史

丝绸之路是商旅之路,更是宗教传播之路,经过漫长的岁月积淀,以佛教为代表的宗教在丝绸之路沿线留下了可观的瑰宝。在甘肃的敦煌和麦积山,随处可见。这为新世纪散文的创作提供了另外一种视角——宗教的视角。张金凤的《丝路古道,步步生莲》以朝圣者的姿态写丝绸之路对人的心灵之启迪,她将敦煌比做一团火,朝拜者就像飞蛾一样。她把麦积山比做“一个披着绿头巾的女神”,[6]凸显这座小山的灵气与人文气息。欧阳云照的《麦积山,丝路上的艺术驿站》以平实之笔书写洞窟里的佛像,展示了叹为观止的佛教奇观。

凉州作为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秦不渝的《落叶满凉州》写鸠摩罗什、萨班在凉州城传经布道的历史,表现出对佛家智慧的崇拜。

刘亮程的《喀纳斯灵》写萨满教的传说,凸显新疆的地域文化精神。哈巴特风流成性,最终被萨满女巫师锁住,变成了石头。这样的传说表达了古代新疆人对待欲望的态度,凸显了原始信仰的力量。《月光王后》通过王加临摹龟兹的壁画,连接起千年前画师的故事,诠释了佛教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理。这两篇散文以叙事见长,借不同的宗教把人的欲望展露无遗,彰显人生的哲理。

以宗教的视角书写丝路历史与传说,还原了苍茫的西部人与神对话的必然性,增添了陆上丝路散文的神秘色彩。

“我们可以按照我们自己的方式随意塑造过去的历史,但古代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不为我们所知。”[7]可见,历史是客观存在的,它有着自身的逻辑。但作家凭借艺术思维创造的世界却可以千差万别,书写历史与传说,而不停留在其本身,才能激活。当作家以思辨的眼光打探历史与传说时,它们便成为融入了作家主体意识的鲜活的人文景观。以上诸多散文书写陆上丝绸之路的历史与传说,没有落入以往一些散文的窠臼。写人,不停留在已有的成说上,而是通过故事呈现历史进程中人性的复杂;写“物”,则通过想象突破了“物”自身的局限性,呈现出飞扬之感。这使得此类散文突出了作家的历史意识与个性化风格。

二、融入当代生活

古老的陆上丝绸之路已经成为历史,但那种坚忍不拔的拓荒精神却存续在丝路沿线人们的思想之中,经过时间的淘洗与民族的融合,其基因已经转化为现实生活中的一部分,若隐若现。新世纪以来的中国散文在聚焦陆上丝绸之路历史与传说的同时,也表现出对丝绸之路沿线人们当代生活的关切。叶舟的散文集《西北纪》和韩子勇、刘亮程的散文便是其中的代表作。

叶舟认为:“北半球这一段最富神奇和秘密意志的大陆,不是一个地理名词,不是一个历史概念,更不是一个时空界限。它是文化的整合,是一个信仰的国度。”[8]他从自己的思考出发,探讨21世纪新的丝绸之路的必然性,沟通了当下中国人的全球性想象。随着“一带一路”战略的逐渐实施,河西走廊这条曾经的古道将被赋予新的历史使命,它将传承大敦煌多元文化融合的经验,让中国的优秀文化走向世界,让更多优秀的外国文化走进中国。他在《何谓边地生活》中聚焦兰州城边的羊皮筏子,道出了甘肃人的豪放与细腻。一方面他们身居边地,养成了随遇而安的豁达性格;另一方面,他们也是虔诚的宗教信仰者,向往圣洁的精神。于是《读者》、敦煌和牛肉面成为兰州的象征,成为不同年代的标记。

擅长叙事的叶舟在《婚礼》中以小说的笔法写草原人的豪放之气。为喜庆可以喝得昏天黑地,连睡三天不醒,这似乎有悖常理,但这是作家的亲身经历,他将其叙述出来,突出了西北汉子的痴狂。这是丝绸之路上的遗风在日常生活中的显现,凸显了人生难得的自由境界。他的长篇散文《写照片》通过一次搬家偶尔发现的叶氏家族的“秘密”,让我们看到了平民百姓家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的心路历程,折射出时代的巨变对国民的影响及不同年龄的人之间不尽相同的心理。家族的变迁是社会变迁的一个缩影,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时代的塑造,其在日常生活中的点滴通过文字或影像记录下来,便成为一种记忆。作家通过一个侧面书写创伤记忆与跌宕起伏的人生命运,以点带面,突出了底层民众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

雪漠的《凉州与凉州人》书写地理位置封闭的凉州丰富的文化遗存与凉州人的性格,表现了西部文化的精神。在他的笔下,孝贤艺术影响了凉州人平和的心态与饮食习俗。凉州女人不趋炎附势的特立独行品格在日常生活中显现出来,信仰神的妇女与辛勤劳作的妇女同时存在,各有各的生活方式,互不干扰。《凉州“掌柜的”》写凉州人对老鼠的敬畏,为了生存,他们要灭鼠,同时,又要祭祀被灭掉的老鼠,作家从这种矛盾心理中探寻着凉州人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之情。

韩子勇认为:“新疆是作家、艺术家的天堂,具有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自然的形式、肌理、质地、格局和内在的精神暗示,有一种纯粹性和至上性,它已经被上帝之手从含混暧昧中‘抽象’出来,有着鲜明的形象和气质,我们应该追随这种强烈的自然精神。”[4]231他对新疆人的日常生活有着自己的感悟,《歌声中的达坂城》对达坂城的饮食与朴实民风如数家珍,他从红豆腐、馒头、玉米面糊糊、拉条子、炸大豆中品味着昔日的青春记忆,又从王洛宾对民歌的改编中看到了艺术家再创造的魅力。这一切来源于自然,经过人的改造,又培育出新的生命个体与艺术形式,这便是韩子勇倡导的新疆精神。

同样,刘亮程的《在新疆》书写新疆的日常生活,关注当下芸芸众生的生存本相,突出了古老丝绸之路上普通人的生活状况。《先父》和《后父》写自己对于父亲及祖父的童年记忆,那种依依不舍的怀恋,发自内心,付诸笔端,释放出作家的故土情怀。在他的笔下,库车的铁匠是最懂事的人,透过吐尔洪·吐迪家的铁匠铺,他让读者看到了收获农作物的喜悦,看到了如月亮般弯弯的镰刀永恒不衰的魅力。《英格堡》透过牛、马、骡、羊的生活,审视了人类的欲望,叩问人性的本能与道德之间的冲突。他还从新疆的哈萨克人、汉族人和维吾尔族人对马、牛和驴的不同选择,看出了不同民族的个性与命运。正如有的评论者指出的那样:“刘亮程散文勾勒了不同乡村生活情状,实现了从个体孤独体验书写到群体生活心理揭示的扩展过程。”[9]可见,刘亮程的散文透过新疆村庄的各种日常景观打通了现实与历史的阻隔,实现了对新疆底层社会劳动者的重新审视。

值得注意的是,刘亮程的散文还以儿童视角写了底层人的梦想,展现了他们乐观的情怀。《张欢阿健的童年》写儿童眼里的世界,有看见照相馆里老鼠咬电线后的惊讶,也有给鸟搬家的惊喜,还有听二舅小时候偷瓜的故事时的莫名其妙,都逼真地显现出平淡生活中的乐趣。这样的书写直逼生活的本相,折射出时代的变化对人们生活的影响。也许有人会嫌弃其繁琐,但能够在阅读中品味出困难时期儿童难得的欢乐。

整体而言,在以上散文中,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在作家笔下都成为展现当下生活的载体。叶舟以小说笔法写人,在叙事中凸显幽默。雪漠和韩子勇善于揭示西部地域文化中蕴藏的人文精神。刘亮程写小人物的世俗生活,表现了平淡无奇中的素朴之美,都呈现了文学作为人学的本质内涵。

三、书写动植物的传奇

中国西部的环境险恶,动植物生长缓慢,但也成就了其优良品质。新世纪的中国作家书写陆上丝绸之路沿线的动植物,突出了它们在荒漠化环境中的坚忍不拔,并借此反讽了人类的肆意妄为,凸显生态美学的意蕴。

(一)书写动物之美

自然界的动物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此消彼长,人类却对它们知之甚少,导致了人与动物的隔膜。长期以来,在人们的心目中形成了这样的一种错觉:人是万物之灵,只有人才是美的使者,动物只能在适者生存中保持着其作为生命存在的意义。在黑格尔看来,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有思维,而动物没有思维,也意识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这实际上陷入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泥潭,把人推向了孤立于自然界之外的盲区。

中国的道家认为人与万物均等,主张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王族受道家文化的影响,在散文集《兽部落》中主要以新疆的动物为描述对象,发现了动物的“自在”之美。在他的笔下,无论是雪豹,还是麻雀、乌鸦,都尽显生命律动之美。

雪豹在山顶观望、巡视及捕杀山羊、护仔等行为,都是一种高贵的体验。雪豹似乎对新疆牧民情有独钟,只要人不伤害它,它从来都不伤人。而当雪豹被人逼入绝境时,以跳入悬崖的壮烈验证了它的高贵。狼在人们的惯性思维中是贪婪、凶残的,而在王族的笔下,狼是友善的。连新疆的牧民也受到狼的启示,将西瓜皮倒扣在路上,以使过路的受困者得到解救。而一只狼跟在女人身后的故事则让人在神秘莫测中感到人言的可畏。几千年来对女人的歧视又显端睨,人与狼的对峙演化为男人与女人的二元对立,人性之恶已远远甚于狼性。如果说那匹狼跟踪女人,仅仅是为了满足其好奇心的话,那么男人因此远离自己的女人,则是狭隘的畏惧心理使然。

与狼相比,熊显得迟钝,但力大无比。王族描写新疆阿勒图瓦村流传的猎熊的故事,突出了贪欲导致的人类灾难。白哈村村民因猎杀熊而被它挖掉左眼,正是人类自不量力的显证。熊的栖息地遭到侵扰与破坏,必然威胁人类的生存,狩猎已经成为制约人类发展的落后生产方式,应该加以禁止。

羊是新疆常见的动物,但王族写羊与牧民的关系,彰显人与羊密切的关系。一个牧民因为不知情,误将一只因牙齿生虫咬死羊的羊杀死,从此后他保持了沉默。作家还写到羊群战胜狼群的故事,看似荒谬,实则不然。因为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无定数,在特殊的自然环境中,弱者逐渐形成了一种自我的防护能力,从而可以战胜强者。

说到驴,会令人想到“黔驴技穷”。驴是卑微的,但作家写驴,突出了它沉默而倔强的品质。骑毛驴的维吾尔族老人显露出的大智慧,更是知足常乐的民间情怀的体现。

乌鸦在一般人看来,是一种不吉祥的鸟。王族对乌鸦进行了解剖,认为它是最聪明的鸟。因为它善于将羊粪衔住投给狼,间接地指引狼去寻找羊,它自己也得到了回报。他还认为,乌鸦是人类最真诚的朋友,它会在大风中守候与它对望过的人类。乌鸦渴望着交流,人类则以它为敌,乌鸦的姿态让人类自惭形秽。

在王族看来,旱獭的美不仅在于它的机灵,更缘于苦难的磨炼。当一只旱獭发现自己的同伴被冻死在冰水中时,它会坚持不懈地把冰缝刨开,显示出患难之中的真诚。麻雀是一种极普通的鸟,天山峡谷里的麻雀在大风中守住三个形态各异的怪石,而达坂城里在大风中护巢的麻雀,更令人产生出对这种卑微小鸟的崇敬之情。麻雀的这种平凡的伟大足以让人类汗颜。

骆驼被称为“沙漠之舟”,王族认为它是“中亚之神”。为维吾尔族老汉挡风沙的骆驼令人崇仰,在边界线上累死的骆驼,头努力向前伸着,它要爬回的方向就是中国的土地。这象征着边防战士誓死卫国的品质,所谓家国同构,在骆驼身上也显现出不屈不美。青蛙在作家笔下成了“隐士”,它们的夜歌是一种放松。沙漠中的青蛙天真、率真,保持着对生命不懈的追求,一种以水为家的生命渴望。

(二)书写植物的传奇

在陆上丝路沿线,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植物显得极为稀少,但却很独特。沈苇写丝绸之路上的植物,突出了他对自然界一草一木的敬畏,升华出诗性想象。他的《植物传奇》可谓一部新疆植物志,以文学的语言描写各种植物的形态与性能,凸显了其生态主义理想。

在他的眼里,芦苇遍布世界各地的湖泊地区,但新疆的芦苇却有幸成为维吾尔乐器巴拉曼,给十二木卡姆的音乐平添了淡淡的忧伤与销魂之态。芦苇从普通植物到乐器的转化,体现了维吾尔族人对于音乐的独特感悟。而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芦苇在自生自灭中成为固沙的屏障。可见,新疆的芦苇维系着维吾尔人的生存,寄托着他们的家园梦想。

胡杨是新疆地区特有的物种,以强悍的生命力著称。沈苇在目睹塔里木河中下游的“胡杨墓地”之后,村庄消失之痛让他陷入了沉思:“‘胡杨墓地’的现实在提醒我们、警示我们:如果土地自身是一个共同体,那么人与土地、人与自然也是一个共同体;如果把树看作是我们的亲人,那么一棵树的死亡也是我们的一部分在死去。”[10]诚然,尽管人类为了生活和生产的需要,可以改造自然,但人与自然具有同一性,一旦某种物种灭绝,其他物种也会随之消亡,人类也不得不放弃曾经赖以生存的环境,寻找新的栖息场所。胡杨的命运也在隐喻人类自身的命运。

有评论者认为在沈苇的这部作品中“诗的灵动与思的深邃相渗透,诗的跳跃与散文的流动相交织。每一种植物都是一个传奇,各种植物在作家笔下展示着她的前世与今生、浪漫与素朴、绚烂与平淡。”[11]这道出了沈苇散文的特点:从现实出发而不拘泥于现实,而是试图揭示“反抗虚无与死亡”[10]的新疆精神。

爱默生在谈及大自然对于人类心灵的影响时指出:“自然之美正是人类心灵之美。自然法则也就是人类心灵的法则。因此自然成为人度量自己成就的尺子。他对自然仍有多少无知,他对自身也就有多少无知。”[12]可见,认识大自然也是人类对自我的认知过程,当作家被动植物之美吸引时,他的心灵也得到了净化。陆上丝绸之路上的动植物历经千万年的演化,有的在数量上变得稀少,有的则已灭绝,但在王族和沈苇的散文中,它们被赋予了新的艺术生命,成为某种理想的象征,成为地球家园的符号,在生态危机日趋严重的今天发人深思。重新审视人与动植物的关系,把动植物由简单的被使用者变成与人类命运息息相关的朋友,才能恢复大自然的活力,营造出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环境,造福后人。

“民族文化是长期发展和积累起来的,是一个民族的根脉。由于人口种族、地理环境和社会生产方式等存在差异,不同民族和国家在历史发展中形成了不同的思维方式、价值取向风俗习惯,造就了多元文化,而且每一种文化都具有无可替代性和不可复制性。”[13]文学书写民族文化,要扎根于历史,以表现民族文化的多样性;要面向当下,以表现不同民族融合的发展趋势,才能让民族文化在审美想象中得到升华与发扬光大。西部散文根植于西部独特的历史与地域文化,蕴含着作家的人生体验与人性思考。自上世纪80年代至今,已涌现出周涛、贾平凹、朱增泉等享有盛名的散文大家。新世纪中国散文的陆上丝绸之路书写,聚焦丝路沿线的历史、传说、现实生活和动植物的生命历程,体现出文化寻根的意义,表明了不同的作家对于这片地域的敏感与审美追求。历史的深沉,传说的扑朔迷离,现实生活的平淡,动植物的神奇,都在作家的审美观照下转化为鲜活的文学景观。这些散文在历史与现实的对照中,在对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思辨中凸显思想的光芒。在国家“一带一路”战略的推动下,书写丝绸之路的散文呈现出勃兴的趋势,这表明了中国作家对于新时代的敏锐把握。散文创作离不开火热的现实生活,离不开文化的积淀,更离不开创作主体的激情与想象,而这三者的融合,使得这一类散文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化散文,既涵养了地域文化的基因,又升华出生态美学的诉求。

[1] 高洪雷. 大写西域: 上[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6: 53.

[2] 高洪雷. 楼兰啊楼兰[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8: 119.

[3] 高洪雷. 大写西域: 下[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7: 124.

[4] 韩子勇. 在新疆[M].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17: 45.

[5] 张瑞. 丝路观陶[J]. 飞天, 2017(9): 75-76.

[6] 张金凤. 丝路古道,步步生莲[J]. 飞天, 2017(9): 116-117.

[7] 彼得·弗兰科潘. 丝绸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M]. 邵旭东, 孙芳, 译. 杭州: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16: 22.

[8] 叶舟. 何谓丝绸之路—以河西走廊为例[M]. 北京: 华夏出版社, 2017: 36-37.

[9] 胡新华, 王敏. 现代性境遇下的刘亮程散文[J]. 新疆大学学报·哲社版, 2016(2): 130-134.

[10] 沈苇. 沈苇散文选[M]. 乌鲁木齐: 新疆人民出版社2016: 109.

[11] 郭茂全. 为植物立传——评沈苇的生态散文集〈植物传奇〉[J].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社会科学, 2012(4): 114-117.

[12] 爱默生. 论自然·美国学者[M]. 赵一凡, 译. 北京: 生活·读者·新知三联书店, 2015: 78.

[13] 刘焕明.“文化全球化”是一个伪命题[N]. 人民日报, 2018-03-14(07).

Landscape Writing about Land Silk Road In Chinese Essay in The New Century

WANG Quan

(College of the Humanity, Hunan City University, Yiyang Hunan 413000, China)

Since the new century Chinese writers represented by Gao Hong-lei, Han Zi-yong, Ye Zhou, Xue Mo, Liu Liang-cheng, Wang Zu and Shen Wei, have written about the silk road on land in the form of prose, seeking the track of the cultural exchages between China and foreign countries in the past, exploring the changes of people’beliefs along the line, and the highlighting the unity of historical truth and the artistic truth. At the same time they bring the legends of people’daily life and animals and plants along the Silk Road into their scope of speculation and they realize the dialogues between people and nature. The prose writing about the Land Silk Road faces the Changes in human feeling and the deterioration of the western wnrioment, highlights the theme of human nature and the ecological aesthetics and constuction of a unique literary land scape.

Land Silk Road; history; man and nature; ecological aesthetics

I 206.7

A

10.3969/j. issn. 2096-059X.2018.05.008

2096-059X(2018)05–0037–06

2018-07-18

湖南省社科成果评审委员会项目(XSP18YBC245)

王泉(1967-),男,湖北洪湖人,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地域文化研究

(责任编校:彭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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