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基于民俗学传播意义上的“记住乡愁”
2018-03-29宁威
宁威
(洛阳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南洛阳471934)
人们生活在一个大众传媒广为使用的社会中,近些年大众传媒,特别是电视传媒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注度颇高,利用自身传播优势给予民俗文化较丰富的表达手段和展演空间,社会转型期民俗文化“越来越需要更具宣传力和影响力的传播渠道”[1]。各地优秀的民俗文化在现代传媒提供的平台上交流、传承、传播。在传媒与民俗生活的互动中,“影响着当代民俗的价值取向和现实行为,使人们通过大众传媒开创更新的交流活动和民俗生活成为可能”[2]。
1 纪录片《记住乡愁》与民俗文化的媒介化传播
纪录片《记住乡愁》已播出三季,以2015年1月到3月期间的《走遍中国》栏目为平台,以乡村民俗文化为主题,播出了纪录片《记住乡愁》的第一季,以中国各省民俗文化保存和发扬较好的特色乡村为故事的发生场,讲述这个乡村历史上流传下来的敬天法地、仁义礼信、忠节孝悌、讲和修睦、勤俭耕读、同舟共济等主题的民俗民风,多以实景纪录形式,采写南北各地的民俗文化。第一季60集播出后受到观众的好评,时隔一年,第二季40集也陆续播出,其每一集都“实地走访,真实记录,一集一村落、一村一传奇,记述中华几千年文明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围绕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在传统村落的千百年传承,讲述一个个生动感人的古今故事”[3]。片中的庄稼、河流、古井、老屋,以及村民的秋收冬藏、邻里生活,那些传统村落的组成部分,受众通过电视画面“看到它们,就想到家乡的民俗,记住了乡愁,记取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寻根之路。”这个系列片“展现了丰富多彩的民风民俗和深沉丰厚的文化积淀,找寻探索着文化的精髓,深入地挖掘和阐述传统文化讲仁爱、重民本、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不是空洞的说教或者刻意的灌输,而是(电视画面)润物细无声式的渗透”[4]。
纪录片《记住乡愁》“从文化的视角发掘展现一方水土的民俗、风物和各类民间文化样式,呈现一个地区的人文品格,夹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和温热的乡土情怀”[5]。民俗文化借助于纪录片形式的影像化以及借助于电视传播渠道的媒介化传播做的较为成功,采集了国内优秀的民俗文化遗产,体现了“弘乡土文化、展民间风采、看日新月异、溯源远流长”的节目宗旨。
乡村民俗等非遗文化的无形性,以及其延续过程中的逐渐演变,使得人们要传承它有一定困难,因此不少民俗等非遗文化中断了其自然进程。而纪录片影像手段的介入,经过文本记录、影像拍摄,这些被采写、编辑制成文字、影像、视频的民俗文化符号,在媒介的加工、复制、保存并加以传播的条件下,得以受到保护,可以历经时代变迁和跨越地界而原貌再现,成为被传承、被展示、被欣赏的对象,从而焕发文化意蕴,重新返回人们的节庆生活记忆和现实中,可以解决民俗文化延续过程中遇到的逐渐消逝、传承乏力的问题。借助影像纪录片进行民俗文化的传播,是现代传播环境中,传统民俗文化依靠现代技术载体对自身发展能动地、有效地选择。民俗文化通过用现代传媒介质记录保存和传播,借助艺术的眼光和手法去精致制作,用哲思的文化视点去支撑阐释,带给现代受众认知,呈现出“乡而不俗,土而不粗”的气质样貌,借助画面、文字呈现给媒介受众以特具乡土文化的、强烈而浓郁的民俗空间美,让人们得到传统文化的启迪,领略到民风民俗传统的内涵和韵味。
电视媒介可以积极地对地方民俗生活进行能动地反映,成为民俗生活及文化再生的有力工具和动力,媒介不仅使民俗传播得更快、更广,还构筑了人们新的现实民俗生活,电视上的民俗文化的影像形式,浓墨重彩地记录和展现各地的风土人情,使传统文化可以成为一种广泛传播的知识,犹如打开了一幅现代新农村的民俗画卷,媒介建构了传统民俗文化的传播场,借助于大众媒介,可以迅速地、能动地、介入并反映某个时期、某个地域的民俗生活及其变迁。“民俗传播将参与者引入一个新的世界,加深对不熟悉事物的了解,缩小与传统文化、异族文化之间的‘差异’,达到现代人与传统文化之间、不同族群文化之间的‘对话’与‘交流’”[2]。在乡村现代转型的过程中,传统价值与现代价值、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存在不可避免的隔阂、差别和“断裂”,通过大众传媒对民俗等传统文化的追溯、阐释,有助于消解这种隔阂,弥合这种沟裂,激发族群认同,重振文化自信。利用大众媒介在广大社会成员、特别是乡村民俗文化的未来承继群体中进行传统民俗文化的广泛传播,是利用现代传播手段、便捷而高效的传播路径。
2 《记住乡愁》中所展现的民俗文化韧性
农村是人类生存所需物质资料的第一生产地,谷物、棉花等的生产是人类生存的第一要素。农业是循环经济,是一种可以使地球资源永远不会使用枯竭的人类活动,只要人类存在,农业、农村、农民就会存在。虽然社会转型期的农村社会存在着千古变局,但是乡土社会依然存在。只要乡土社会存在,其内生的民俗文化就不会死去。
中国这样的五千年文明的农业古国,不但文化没有像其他文明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风沙里,而且乡村民俗文化在历史的变迁中能够生生不息传到现在,即使经历文革那样的低谷期,也没有死亡。这种超越时间的力量,自我延续的韧性,表现为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状态,“万变”指各种形式的、各种程度的外在于农村社会的力量和动因,其中包括现代化进程、工业化扩张、市场经济的冲击、全球化的影响等。而“不变”指的是这些社会变迁只是触及到农村社会的表层,“农业的凋敝以及乡村文化的蜕变只是乡土文化危机的表象,乡土文化的真实现状是‘形散神聚’,就深层次来看,网络等现代文化形态只是冲击了乡土文化中娱乐活动层面,并没有触及风俗习惯与精神信仰层面”[6],从未真正完整地破坏过农村社会的核心。
这个核心就是文化层面的精髓,是产生于农耕社会初始阶段的民俗文化,是发自内心的虔诚和信仰,是来自于生育自己的大地土壤的文化遗传,费孝通先生高屋建瓴地指出:“从基层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7]6,“靠种地谋生的人才会明白泥土的可贵,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藐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是他们的命根。在农村数量上占着最高地位的神,无疑是‘土地’”[7]7。可见乡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地位,只要乡土不变,民俗就会永远存在下去。民俗就通过传统亲缘关系与现代社会组织“交织”,以非正式社会关系穿越制度,熟人社会蔓延等途径得以延伸、拓展,对民俗文化进行重新解释乃至再生产。纪录片《记住乡愁》也正是从这个角度采撷了中国各地有代表性的民俗乡村,展示了人与土地的关系、人与庄稼的关系,人与村落群体的关系。
农村社会中传统的生命力就来自于民俗,“民俗构成了农村社会最为核心的部分,农村社会的主体小心地将自己最为珍视的生活策略包裹在其中,以回应‘万变’”。民俗也就成为农民认识新事物,化解社会变迁,延续社会生活的经验凭借,成为“一种生活策略与生存智慧。凭借这种策略与智慧,民众能够在变迁的社会中体会到不变的内核,将多变的生活‘化约’为可以预测的生活,并赋予民众一种控制命运的感觉”[8]。也就是说,农村社会依靠乡土民俗文化的精神归宿感和稳定感来“回应”社会变迁。在《记住乡愁》的每一集中,我们都可以感觉到民俗文化对于村民生活的重要性,民风对乡民性情的熏染,无论是一年中时间节点式的节令、庆典、祭祖,还是日常生活的点滴,民俗是人们对待生活的凭借和依据。在过去千百年来,民俗渗透在乡民心中,构成了乡土社会的文化核心和精神世界,对民俗文化和活动的重视、依赖以及施行已成为人们面对千古轮回、年代变迁的生存智慧和应对规条,在乡村具有重要的基础性地位。
3 《记住乡愁》所面对的社会传承现实
在社会转型期,很多人被淹没于“唯金钱论”的致富大潮中不能自拔,民俗文化逐渐失去本义,“金钱与富裕崇拜”对乡民的人格产生了控制和改造,传统文化逐渐失去了对人格的影响,人们往往感受不到民俗情结的重要性,越来越功利化地关注财富,更多具有工具理性的色彩,成为面向财富的单向度的人,最终不可避免地沦为着重谋取金钱的动物,成为财富的奴隶。生产力进步了,而人却异化了,这是现代乡村社会精神文化滞后的表现,人们逐渐失去精神家园,人的内在心灵世界都被物质化、金钱化了,而这又作用于具体的乡村组织与制度,作用于经济与文化,当代社会认同了单纯追求物质幸福的合理性与正当性,这是多么危险和可悲。
人心在改变了的乡村环境中与财富利益融为一体,忽视文化与道义的存在,逐渐脱离那些维系传统乡村的社会习俗,使得公德、和谐、共存的观念越来越少,人们开始强调自我需求,我行我素,甚至逆社会传统而行,约束越来越少,以一种标新立异、求奇求新的形式与传统并行。那些具有维护传统社会秩序的民俗活动失去市场,久而久之,民俗文化存在的土壤分崩离析。民俗活动与生活理想产生断裂,那种基于道德、理想的心理、观念、信念等已经不复存在于人的内心深处了,没有乡土民俗风味的乡村,冰冷、无趣,尽管是表面上的现代化,却使人的存在毫无意义。
半耕社会的农村出现了“土地大量流失、农民过量离土、农村家庭解构、乡村社会结构解体等现象,加速了民俗文化的没落、衰退,进一步加剧了农村地区的文化缺失和断裂。但是,农民对于自身的文化变迁是非常漠然的。在社会转型期,民俗文化的传统领域在收缩,民俗艺人及其传承队伍在逐渐减少,有些技艺已经只是书本上的记载;大量农村青壮年放弃传统生活方式和习俗,乡村传统民风失去承继和发扬的主体;政府主导的节庆活动昙花一现、“言”不由“衷”;而在有些经过人为开发后的民俗景区和民俗文化村,大量商业包装后的伪节庆、歪曲性民俗,破坏了乡土文化的本真,粗制滥造的民俗节目使景区的品质大打折扣、大煞风景。
乡土社会的运行具有其内在逻辑,社会转型期中国农民大多是为满足自家生计而忙碌,尽管农村出现“半耕社会”的状况,工业化、市场化侵袭农村,技术与商业的发展改变社会各结构之间的关系,出现工业园区、商业城镇与农业村落并存的情况,这些因素都会对起源于农耕和手工业生产方式的民俗文化产生重要影响。不能简单的用“传统与现代二元对立”的逻辑来理解乡村,在农村社会中,现代与传统处于并置的状态和碰撞的过程,但绝非是一种替代的关系。在《记住乡愁》片子中展演的不少乡村,其工商业经济也相当发达,但是那里的村民依然没有遗弃维系生活常态、支撑起农村精神世界的民俗文化,也就是说,农村现代性和乡土民俗并不矛盾。
4 《记住乡愁》所激发的民俗文化复兴愿望:需求与重建
4.1 民俗文化的当代需求:作为新农村建设与乡民心灵归宿的文化因子
新农村的建设,除了经济方面,还有文化与伦理精神方面,传统民俗文化建设其实就是乡村公共伦理建设,这在社会转型期的农村是非常重要的。当下,农村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中,不但传统的优秀文化和伦理精神被当做“说教”而废弃遗忘,新的能够适应当代要求的文化体系和伦理道德也没有建立起来,乡村社会无礼无序、无道德压力,无生活感、无归宿感的现象非常突出。以民俗等乡土文化为代表的农村文化发展滞后,农村文化被边缘化的问题十分突出。丧失乡土文化的精神动力和文化支持作用,乡村发展则表现如无源之水断断续续,如无本之木干枯衰败。
衣食富足之后,文化正成为农民富裕理想追求的新目标、新内容。费孝通说:“欲望并非生物事实,而是文化事实”[7]78。“传统文化在今天的作用不仅体现在简单的衣食住行的样法上,而且存在于大众的深层心理结构和认知上”[9]。农村经济建设和农民的富裕带来了农民对文化的更迫切需要,而这种文化需要,如果被低俗的打牌、迷信以及来自于电视或网络上各种毫无生活体验和历史凝重感的各类影视剧、搞噱综艺、低俗游戏动漫等大众文化填补,则阻碍了农村文化的发展之路。公共精神缺乏、集体价值观萎缩、信任合作弱化、拜金主义盛行、赌博迷信之风蔓延、情理精神缺乏等消极民情,也是开展以民俗文化活动为代表的乡土文化建设的紧迫促因。
民俗文化是乡村的基础,民俗既是一种信念,也是一种风尚表达,民俗文化生活空间的形成,是乡村社区真正形成的开始,在此基础上,农村的公共生活才得以恢复,乡村的完整性才轮廓呈现。同时,激发农民对民俗等乡村公共文化的参与热情是实现农民“走向公民”的重要途径,以通过参加乡土民俗活动,带动村内外、乡内外公共事务的全面参与,使农民在公共事务的处理中发挥主体性、主导性功能。以公益性、公共性民俗文化的开展,重建农村公共文化的生活空间,用以实现对农村社会新的整合,这也是新农村建设的目标。随着农村现代化建设经验的不断积累,当人们再次对乡土文化进行审视时,发现乡土文化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遗产的重要有机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民族中最大生命群体——农民的精神寄托与信仰表达的文化母体”[10]。
“民俗是农村社会的核心,并不意味着民俗是一成不变的过去的传统。作为应对社会变迁的一种生存策略,民俗可以根据民众而产生自我变迁,使得民俗具有自变和自适应性,能够避开其他文化的锋芒或借助其他渠道和形式,顺势得以传承,跨越时间,跨越环境变迁,保留内核而依然顽强存在。台湾学者黄应贵认为,在工业化、都市化与全球化冲击下的农村,“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争论乡土文化的兴衰,而应该关注文化变迁本身以及新文化形式的形成”[11]。
在当代大众媒体和人口流动带给我们纷繁复杂的信息与文化面前,回溯传统文化可以使人在万千变化、不知所终的世界面前,产生归宿感和同一性认识。那些远离故土的人也许会逐渐意识到乡土文化是他们区别于其他族群的根,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正如外出游子们想念家乡时,会毫不掩饰地透露出那份喜悦和想念,顽固地保持着某些习俗,坚守着某些精神信仰,以标明自己的文化身份,以一种文化自信立住脚根。
4.2 “后打工时代”的乡村与民俗重建
随着时代发展,就地转移剩余劳动力,在家庭居住地周边就业、立足当地,发展农业种、养殖业以及超出传统种养殖业以外的其他多种经营,“离土不离乡”的就业情况已经在我国农村遍地开花,农民将有可能不再背井离乡外出打拼。另外,由于发达地区产业格局的饱和以及经济运行低迷常态的出现,再加之我国城乡社会保障制度衔接的不完善,城乡二元体制的差异短时期内不能消除,外出打工的人们,在长三角、珠三角等地经济不景气以及城市生活无法融入的情况下,还是会产生落叶归根的思想,除一小部分在外定居,绝大多数还是要回转家乡的,就地就业,农村又有恢复共同体迹象的可能。现在尽管社会转型期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务工,农村出现空巢化,但随着国家农村小城镇建设的铺开,农村现代化建设的深入,农村人口“重新回流”的现象极其可能,外出务工所获资本投回乡村搞建设,为日后回乡打下物质基础,已有外出打工者重新收回了过去外包出去的土地,按照自己的种植意愿进行耕种,重新返乡抚养子女或照顾老人,承担起家庭伦理责任。
无论是生存考虑还是内心慰藉,传统地缘、血缘观念凝聚起来的乡村,是他们心目中最后的避风港。在现代文化中迷离的人们,会发现乡土民俗所传达的思想观念就是农村最天然的文化营养,会发现以土地、庄稼、亲情、友情为核心的传统民俗所创造的乡村社会的生活画卷是最有生命力和吸引力的,它能支撑得起人们的精神世界。
5 从文本的《记住乡愁》到行动的“记住乡愁”
乡村生产实践与生活实践造就了乡村社会历史的总惯习,这种总惯习就是一种特定文化把一个地域的共同人格扩大数倍而约束众人的惯习。它也是在历史中形成的、顽固而常青的一种稳定的制度,也是在每个人身上已经经历或即将经历的共同阅历。不论是时代的演进还是社会的发展,每个人都甩脱不了原初文化的痕迹,这是一种基因,自然而然、不需刻意。就像《记住乡愁》影像中出现的家乡,生长于其中的人不论经历任何文化和生活际遇的变迁,总是或多或少地遗传下来老家的习俗和习惯。社会转型期乡村民俗文化在半耕农业社会中所遭受的各种现代文明的冲击,给我们带来的只是“短暂的迷茫和彷徨,随着人们文化自觉意识的不断加强,文化断裂的伤痕将会渐渐愈合,并建构出乡土文化新的生长机制”[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