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前总统祖马：“9条命”终于用完了

李刘钦

2018年2月14日，可能是南非前总统雅各布·祖马过得最糟糕的一个情人节。那天傍晚时分，76岁的祖马走进南非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的新闻发布会会场，等待已久的记者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紧盯着台上略显疲态的祖马。

祖馬招牌的“社会笑”

这场讲话的直播赶上了当地电视节目的晚间黄金时段，虽然76岁的祖马知道自己将要在数千万观众的注视下宣布结束9年的总统生涯，但他仍然竭力维持自己的体面。讲话一开始，祖马便和现场记者开起了玩笑：“你们一个个看起来都这么沉重，我都不好意思和你们说晚上好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随着现场零星的笑声响起，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紧接着，祖马使出了他招牌的“社会笑”，他足足笑了10秒，然后下一秒便脸色凝重地开始总统生涯的“绝唱”。

祖马招牌的“社会笑”大概也是有由来的，因为祖马的祖鲁语名字是“盖德莱伊莱基萨”，意思是“一看见你就大笑的人”，祖马的笑声也为他赢得“极具亲和力总统”的美誉。虽然鸡汤常说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但回顾这位爱笑总统的人生，他的命运似乎颇为坎坷。

和曼德拉做过狱友

1942年4月12日，祖马出生于南非夸祖鲁-纳塔尔省的一个平民家庭，他是祖鲁族人，祖鲁族是南非几大主要非洲裔族群中人口最多的族群。祖马5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家境一落千丈，他的母亲唯有到富裕人家做女工维持家庭生计，祖马只上到小学五年级就辍学在家，尚未成年的他靠替人放牛贴补家用。

祖马与政治导师曼德拉（中）

虽然读书不多，但祖马关心政治，他对当时白人的种族隔离统治非常不满。南非曾先后被“海上马车夫”荷兰和“日不落帝国”英国殖民统治，为了反抗殖民统治者，南非的革命先烈们成立了一个组织，叫做“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简称“非国大”。1959年，年仅17岁的祖马加入非国大投身反种族主义斗争，并成为该党内最活跃的年轻人之一。

1963年，祖马被白人种族隔离政府以“阴谋推翻政府罪”逮捕，被关进南非开普敦附近的罗宾岛监狱。第二年，罗宾岛迎来了一个大人物，也可以说是祖马一生中最重要的贵人——后来名震全球的曼德拉。没多久，后来的南非总统莫特兰蒂、交通部长哈迪拜、约翰内斯堡市市长马桑多、民主联盟主席瑟若马尼等人也被白人统治者关押进罗宾岛。罗宾岛也因此享有“南非政治家摇篮”的美称，后来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所以，祖马在罗宾岛长达10年的监禁生涯，表面上看是牢狱之灾，实际上也算是为自己的政治履历镀金。在曼德拉的教导下，小学没毕业的祖马积累了不少的革命理论知识。离开罗宾岛后，祖马一边流亡国外，一边暗中运作非国大的地下活动和情报机构，后来还出任非国大情报系统的总负责人。

1990年，南非当局将非国大从非法组织的名单上除去后，祖马是第一批“荣归故里”的党员之一，随后他协助曼德拉开展推翻种族主义统治的斗争。1994年曼德拉当选南非第一位非洲裔总统，祖马也被委以重任，成为非国大夸祖鲁-纳塔尔省主席。至此，祖马在非国大党内元老的位子算是坐稳了。

出身卑微的祖马谈吐风趣、为人精明，总能给人们留下亲切、和善的印象。尤为高明的是，他还能根据需要，进行恰如其分的“表演”。

祖马与第一任妻子德拉米尼

比如说，祖马可以身着熨烫服帖的名牌西服和搭配得当的丝质领带，在会议厅里认真地和同僚们讨论政事;或者在配有空调的五星级酒店里用其特有的机智务实的演说打动白人听众。而到了闷热的大型露天球场集会上，祖马又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扮相”：他披上豹皮，手持长矛，佩戴传统首饰，拉着支持者跳祖鲁族传统舞蹈。他也会身着亮黄色非国大T恤，佩戴深黑色墨镜，与台下的支持者高声同唱反种族隔离制度歌曲《把我的机关枪拿来》，情到浓时随歌起舞。

这样的“表演”让他的支持者们很受用，但反对者们认为这是因为祖马没有受到过正式教育，也没什么文化，只能做这种场面功夫来笼络人心。祖马对此不以为然：“没受过正式教育的人通常被蔑视并自觉羞耻，我做了受过教育的人应该做的一切。”比如，在罗宾岛上了10年的“社会大学”。

官位高了丑闻四起

长期的历练让祖马的政治技巧越发炉火纯青，官也越当越大。

1994年南非首次多种族大选前夕，祖马利用自己是祖鲁人的优势，出面调停了非国大与因卡塔自由党支持者之间的矛盾，后者是以夸祖鲁-纳塔尔地区祖鲁族为主的非洲裔民族主义政党。当时两党支持者打斗曾造成上千人伤亡，可以说祖马的劝解工作使得南非避免了一场内战。这一功劳得到曼德拉的赞许。

3年后，祖马从非国大夸祖鲁-纳塔尔省主席荣升非国大副主席。到了1999年，塔博·姆贝基接替曼德拉，成为南非结束种族隔离制度后的第二任总统，曼德拉深爱的学生祖马则被任命为副总统。

对政治家而言，手上的权力越大，要面对的诱惑也就越多，对于本就出身贫寒的祖马来说，这更是个问题。从2002年起，生活变得奢华的祖马便与各种各样的丑闻有了扯不清的牵连。

祖马卷入的第一起、也是影响最大的一起丑闻就是在南非广为人知的腐败官司。此案的“核心人物”是祖马的经济顾问和多年的密友、印度裔商人沙比亚·谢克。据检方的说法，时任副总统的祖马接受了谢克的贿赂，同意运用政治影响力帮助谢克拓展生意。此外，谢克还在2000年3月请求祖马接受一家法国军火公司的佣金，以保证该公司的军火交易免遭南非政府调查。2005年6月8日，南非高等法院认定，谢克欺诈和腐败罪名成立，判处其十五年监禁。法院同时认定，祖马和谢克之间存在“腐败关系”。

这一判决让南非全国哗然，要求祖马下台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祖马却声称自己是清白的，决不辞职。当年6月14日，时任总统姆贝基解除了祖马的副总统职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仅仅时隔半年，被撤掉副总统职务的祖马，又因涉嫌一起强奸案件而被告上了法庭。声称遭到祖马强奸的是一位名叫费泽卡·库扎瓦约的31岁女子，她还是祖马好友的女儿，患有艾滋病。然而， 祖马在法庭上坚称发生性关系是这名女子自愿的，所以自己无罪。最后，祖马成功洗脱了强奸罪名。

祖马虽然在巨大的争议中被无罪释放，却也暴露出了自己读书少这个短板。他在法庭上说，与携带HIV病毒的女原告发生无安全防范性关系之后，自己洗过澡因此不会染上艾滋病。该言论曝光后迅速成为“笑柄”。要知道，南非艾滋病毒感染者总人数一直高居世界第一，艾滋病的泛滥让所有人对南非未来的命运都忧心如焚。

至此，祖马花了大半辈子累积起来的政治威望，眼看就要在一年内土崩瓦解。但就在这个时候，祖马的贵人曼德拉再次出手……

四年翻身当总统

当时，先是在贪腐案中丢掉官职，然后又卷入强奸案的祖马，不但政治声望严重受损，经济上也是捉襟见肘——他当时至少欠下40万兰特（现约合30万元人民币）的信用卡债务。那时曼德拉私下给他100万兰特，犹如雪中送炭。这件事曼德拉没有告诉别人，直到7年后媒体找到曼德拉的财务资料，公众才恍然大悟：曼德拉这是在给祖马机会改过自新。

2018年2月14日，南非前总统雅各布·祖马在比勒陀利亚宣布辞职

除了在经济上施以援手，在政治上，曼德拉也没少给祖马站台。短短两年内，祖马再次从“一介草莽”翻身当选非国大主席。到了2009年，身上还背负着贪腐案底的祖马，竟然排除万难赢下了当年的南非总统大选，走上人生巅峰。

站在人生巅峰上，祖马迫不及待地在3年内举办了3场婚礼。再加上原有的3任妻子，祖马前后共迎娶过6任妻子，这在近现代国际政坛上可以说是一道相当独特的风景线。而据祖马自己的说法，这是祖鲁族“一夫多妻”的风俗使然，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

这6任妻子也为祖马带来了数不清的花边新闻。第一任妻子德拉米尼在1998年便和祖马离了婚，但后来却在南非政坛一路扶摇直上，在祖马的总统任期内还被任命为南非内政部长。相比而言，祖马的第二任妻子就没那么幸运了，身为空姐的凯特·曼特索因受不了祖马的长期冷落，最终在2001年因抑郁症自杀。

2010年，祖马曾被曝出和好友的女儿偷情，并生下了孩子。这个孩子是祖马亲口承认的第21个亲生骨肉，但真实数字还有待商榷。因为很多时候，不仅南非人民要通过电视报道才知道自家总统又添了新丁，就连祖马有时也是透过媒体爆料才发现自己多了个私生子。

但祖马对这些“家庭琐事”不以为然，他曾在一次电视采访中这样为自己辩护：“许多政治人物私下有情妇和私生子女，却对外界隐瞒，装作自己坚持一夫一妻制。我更喜欢公开，我比那些在外面左拥右抱的西方政客更加愿意承担责任。我爱我的妻子们，我为我的孩子们骄傲。”

除了要给祖马传宗接代和丰富花边新闻外，祖马的妻子们偶尔也要替丈夫背一下锅。2014年，祖马被曝出曾花2.46亿兰特公款为其私人住宅装修，面对汹涌而至的指责，祖马辩称装修这事是政府有关部门提出的，他也是盛情难却，再加上老宅遭遇过两次大火，上世纪90年代自己一个妻子还在住宅里遭到强奸……一切都是为了安全着想。

可是祖马私宅装修，不但增加了安保建设，还新建了游泳池、牛栏、鸡场等“配套设施”，甚至还有一个专供祖马家人享用的圆形剧场。一开始，祖马辩解称游泳池是为了储存消防用水……但后来发现牛栏、鸡场、剧场等根本没法交待，最后在众多反对者的逼供下认栽，同意道歉并补交1600万美元的装修费用。

总统有且只有“9条命”

“装修门”曝出后，南非政坛要求祖马下台的呼声此起彼伏，但祖马本人看起来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我行我素。

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祖马的反对者坚持不懈地在南非国会发起“不信任议案”投票，希望把祖马赶下台，但祖马都顽强地挺过来了。2015年年底，为了打压反对派，祖马在4天内连换4任财政部长，每换一次部长，南非的股市和汇率就跳一次水。据媒体报道，这一切的起因是最初的财政部长恩兰拉·内内曾指责祖马和南非航空公司的一名女主管搞婚外情。

到了2017年年初，祖马在人事任免上的动作更大了——他一次过换掉了20名部长级别官员。但人换得频，南非的经济却没什么起色，相反，针对祖马的“不信任议案”投票却越来越频繁。到2017年8月底，经历了南非国会8次“不信任议案”投票仍然安全在位的祖馬，在众多国际媒体的口中，是“非洲的不倒翁”、“9条命的总统”，而南非国内的媒体却没什么好话，他们认为“祖马唯一的成就，就是让前任总统姆贝基看起来像是一名道德典范”，要知道，后者当年也是因贪腐丑闻而失去总统职位的。

祖马如此顽强，全因为他除了是在任总统外，还是非国大的主席，而非国大在南非国会占有多数议席。只要祖马安抚好党内议员，国会针对他的“不信任议案”投票基本不可能获得通过。

但去年12月，情况发生了变化，时任副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击败了祖马前妻德拉米尼当选非国大新一任主席，而拉马福萨在给祖马当副手时就对祖马的行事作风颇多微辞。所以拉马福萨当选非国大主席后就迫不及待地筹备新一轮针对祖马的“不信任议案”投票，不希望祖马在总统位子上多待一天——他已经意识到，反祖马是在打非国大的脸，可不反祖马却会要了非国大的命。

如今，南非媒体送给祖马的绰号一语成箴，它证实了祖马的总统生涯的确只有“9条命”。

祖马下台后，前总统姆贝基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扬”了祖马：“他选择下台真是无比正确的选择，但如果再早点这么做就更好了。”不过，怀念祖马的人也不少，比如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南非人。

祖马在位时不止一次地到穷人聚居区去送粮送电，承诺将给他们新生活，还带去了一批政府官员为居民上门服务，发放退休金和食品券;祖马还设立教育信托基金，资助出生在农村家境困难的穷孩子读书……所有这些举动，都使得包括白人在内的下层民众倍感亲切，能记上一辈子。

有政治分析师认为这是祖马的“草根情结”使然，祖马“俘虏”了南非穷人的想象力和渴望，这是姆贝基那种以“政治精英”身份自居的领袖难以做到的。

但同样也是“草根情结”使然，祖马以权谋私的手段也显得大粗大放。精英胃口不小，但吃相一般很得体，甚至有时低调得让人找不到蛛丝马迹。而草根出身的祖马，胃口很大，但吃相也不大讲究，甚至自恃执掌权杖不惜搞到满城风雨。

更为要命的事，事情败露后，祖马总希望通过拖延战术糊弄过去——多数时候面对指责，他都会使出自己的招牌“社会笑”来化解尴尬气氛——他没有意识到的是，春风得意时的“社会笑”是他“颇有感染力”、“极具亲和力”的象征，一旦失去权力，“社会笑”除了化解尴尬气氛外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就像情人节那天的演讲，说到最后，他说：“我过去可能有过不当之处，希望大家谅解。”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有些错误一旦铸成，除了付出相应的代价外，没有任何其他解救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