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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扎撒

2018-03-27胡杨

伊犁河 2018年5期
关键词:泉眼哈斯山坡

胡杨

屯 升

自己的身上有了一层泥土,这土包裹的身体,有水,有阳光,有种子,似乎就是一片庄稼地。

他的身体,就是一片庄稼地。

他把自己的儿子叫小麦,把自己的女儿叫小米,把自己的妻子叫蔬菜。他们一家子,在厚厚的黄土上,愉快地生长着,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大片麦子,一大片小米,一大片蔬菜……他们在静静的夜晚,他们在明亮的月光下,把春天写在胳膊上,把夏天写在手上,把秋天写在脸上,把冬天写在炉灶和被窝里。这一年四季的日子,甜甜的,暖暖的。

他们垒起一块块石头,那些越来越高的石头,守护着无边无际的庄稼;那些越来越高的石头,围住风,围住雨,围住香醇的酒和睡眠,围住哭泣和欢笑。

突然有一天,灯笼亮了,鞭炮响了,一大群孩子在唱歌、跳舞,在互相爱慕中,人口越来越稠密,就像庄稼地里的麦子、谷子。

把想不起来的事情,用土埋住。没有都去看一看,它有没有长出秘密来。每年都来,每年都没有看出有什么,反而自己都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自己越走越远,谁也看不见了,谁也找不见了。

那些石头越垒越高,喧闹声还是翻墙而过。

深秋的果园

深秋,天气越来越凉,那种凉,似乎能一下子渗进骨头里。

没有了果子的果园,一下子显得虚空和没落,但那越来越冷的天气,携带了乌啼霜天,清冷的果园像是涂抹了油彩:绿的叶子。有了红的脸庞,似乎整个果园的羞涩都集中了起来,表达在稠密的叶脉上。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沾染了树叶的红色,柔和多了,没有秋老虎的冲劲。在果园,一个人可以静下来,彻底地静下来。果园密密麻麻的果树,果树密密麻麻的枝叶,隔绝尘世的喧嚣,而被阳光渲染过的秋叶的色彩,也如绚烂的翅膀。一个人的过去没有了,一个人与生俱来的痛苦和烦恼没有了。秋叶像是铺筑了一条通往天堂的路,此刻,人的身体没有了,身轻如燕,在果园里翱翔,像一只盲目的蝴蝶,像是一缕霞光,只有和果园在一起,它们才是真的村庄。

深秋的果园,是一座梦的巢穴。

梨 花

山顶上的雪把四月的阳光擦得晶亮,山坡上的梨花把春天擦得晶亮,像是雪睁开了眼睛。那深情的眼神,就是一朵朵梨花。即使是温暖的风,也无法辨认雪和梨花。

从绿洲走向山麓,当山坡上的梨花与山顶上的雪,从视觉上联为一体;当天涯成为咫尺,雪和梨花也就融为一体了。

石头砌造的村庄,石头的围墙,石头的房子,如同一座山峦打开了自己的心扉,让生活自由通畅。冰凉的石头,被阳光晒得温暖。春天的突围才开始发起强攻,这梨花,是打头阵的一个。当梨花悄悄插在一座村庄的发髻上,山坡上歪歪斜斜的土地,渐次冒出零星的绿,有麦苗,有青草,有野菜。于是,一座安静的村庄,蜂蝶乱飞,制造着小小的喧闹。梨花之下,人们的笑容也如梨花般绚烂,毕竟,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从山坡上看,春天势如破竹,从高处飞流直下,漫向低处的,梨花就是旗帜。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就像我们一步步吃力地向前、向上,春天从山下的绿洲,把自己积累的阳光、水分全部举起来,举上去,举到梨树的枝枝杈杈。一座村庄,也就沉浸在春天的风气里了。

黄草坝

草和戈壁有一条明显的界限,草和沙子也是。

在绿洲和沙漠地带,在草原和戈壁地带,草划出了一条线,沙子和石子也划出了一条线。这条线的两边,或者绿草,或者荒芜。草和荒芜,仿佛谁也不越雷池一步。

黄草坝就是这样一个坝。把戈壁上的荒芜堵住,给草一片安身立命的土地,就像一个水坝,水聚集在这儿,就再也走不到别的地方。草也在黄草坝聚集。走到别的地方,草越积越多,羊吃一些,牛吃一些,秋天割一些储备起来,但也还有很多的草留给了冬天。枯黄枯黄的草,在春天,在夏天,也一直枯黄着。远远看起来,黄草坝里,枯草居多,黄色成了主色调。

这也许就是黄草坝名字的由来。

在戈壁的一侧,草多,留住了人,留住了漫山遍野的羊和牛。人们祖祖辈辈守着这些草,草和人一样,越来越旺盛,这黄草坝的名字也就传到了很远很远,被很多人说着。

山顶上的春天

一直走,羊道丢失了,平缓的山坡突然陡峭,像是一把刀子割断了一条绵细的路径。羊儿们的止步,或许是因为草的稀疏,抬头看,脚下的草确实比头顶上的草稠些。

西北的山,没有斧劈刀削般的凌厉,缓缓的坡,堆起一个山头;又一个缓缓的坡,堆起更高的山头。一个又一个山头,把山抬高,再抬高。平时,人们看见的那个最高的山峰,常年披着雪的山峰,是众多的小山头撑起来的,人们从一个个小山头,能够登上那个最高的山峰。

在山上放羊,在山坳扎下帐篷的哈斯,有一年,他真的把羊赶到了山顶上。

那一年天旱,一个夏天没有落下一滴雨,草原上的草枯死了,山坡上的草枯死了。更高的山坡上,有稀疏的草,哈斯的羊很快就吃光了。吃光了,哈斯又把羊赶上另一个山头。这样,一个夏天,哈斯竟然把羊赶上了山顶。山顶上一片片白茫茫的雪,一层透明的冰,哈斯怎么就把羊赶上山顶了呢?

秋天,大雨如注,草原恢复了一点点生机。哈斯的羊下山了,就像是山上的草到了山下。

卯来泉

草原上,有一眼泉,只在卯时出水,天刚麻麻亮或者天色还是黑咕隆咚的时候,水哗啦啦的声音渐渐地传遍了草原,传入了人们的梦乡。

从前,卯来泉所在的地方,是四方通衢,南来北往的人都在这里住下,休养生息,然后各奔东西。卯时,正是他们出发的时候,这时候,泉水流进他们的木桶,流进他们的皮囊,甚至流进他们的心田,把他们未来的道理,也碾得结结实实。

据说,这泉卯时出水,而且绝不浪费,有多少人,有多少匹马,有多远的路程,泉水都像是计算好了的,恰到好处的时候,泉眼就关闭了。因而,卯来泉的名声像风一样四处流传着,好多人不为别的,就只为看一眼这泉,就走了几十里、几百里的路。看了,都觉得像平常的泉一样,就等一晚上,卯时,眼睛一眨不眨,看泉眼出水。可泉眼还是跟白天一样,没有多大变化,泉眼四周的水慢慢往外溢着,就像泉眼根本没有流出水一样,那种缓慢,几乎不是一眼泉的节奏。

后来,我也去了,泉水彻底干涸。卯时的星光撒在草地上,像是流著清泉,恍惚中,卯来泉活了,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有哗哗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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