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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女性的“镜房”

2018-03-27黄倩倩

文教资料 2017年33期
关键词:女性文学同性恋私人生活

黄倩倩

摘 要: 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的《紫颜色》和中国90年代的先锋女作家陈染于1996年发表的小说《私人生活》这两部作品在都致力于在各自的文化语境里描绘女性的生存空间,他们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虽在外部条件上完全不同,但在精神层面存在可比性。政治背景成为女主人公在压迫下成长的舞台;“反抗”成为女性成长的重要行为特征。女同性恋情愫除了有女性反抗传统男权社会婚恋观的意义,更具有“镜子”的作用,照出的是一种女性主体的自我认同与自我救赎。女同性恋背后的深层意蕴在于两部作品不简单地描摹男性和女性的对抗,不单纯地强调女性主义,它们所希望达到的是更高的普世人性的主题。

关键词: 紫颜色 私人生活 女性文学 同性恋 人性主题

于1982年首次发表的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的《紫颜色》和中国90年代的先锋女作家陈染于1996年发表的小说《私人生活》都致力于突破以往社会文化以及文学传统中存在的藩篱,以作为一名女性作家的自我体验书写女性的成长史。这两部作品在各自国家的女性文学的书写历史上都占据一席之地。

首先,我们必然会认识到两位作家笔下的这两部作品有着很大的不同,例如国别不同,故作家言说的社会历史语境有很大不同,故事当中的女主人公亦有着相差极大的生活经历。就拿整部作品给人的整体感知而言,《紫颜色》以书信体的方式,通过一名备受压迫的底层黑人女性西丽对上帝以及自己的妹妹耐蒂寄出的一封封书笺,真实地反映了20世纪30、40年代美国黑人社会的境况,美国的南北战争虽然废除了奴隶制,但黑人的社会地位并未得到改善,沃克尤其注重描写黑人女性的悲惨境遇和她们争取妇女权益的成长与斗争。《私人生活》则是一名出生于1968年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文艺女青年的自我陈述,她用极其文学化的语言,根据线性发展的叙事线索来描绘她生活中的种种遭遇,书写叛逆的女孩倪拗拗的女性成长史,尤其注重描写压抑的氛围下的心灵感伤痕迹。John Howard-Gibbon在他翻译的《私人生活》(A Private Life)的前言中声称:

陈染的小说是对中国传统主流文化的反叛,她的小说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女性声音。[1]6

从语言风格上来看,一个是终日劳作,勉强识字的黑人女性的质朴言语,一个是知识女性略有些伤春悲秋的奥秘文字,写作风格确给人仿如“土地”与“蓝天”的不同观感。

然而,笔者在探究这两位女性作家的写作意图的过程中,发现二者作为女性作家,都致力于在各自的文化语境里描绘女性的生存空间,他们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虽在外部条件上完全不同,但在精神层面存在可比性,这一可比性,突出地表现在西丽和倪拗拗的一段同性恋经验上,管中窥豹,可以通过同性恋这一文本特征分析出这两部作品的真正主旨不在于简单地描摹男性和女性的对抗,不仅单纯地强调女性主义,它们所希望达到的是更高的主题,讨论的是普世人性的主题。在这两部经典作品中,作家是如何为女性发声的?什么是她们的真正主旨?

一、背景底色

背景是女主人公们成长舞台上不可忽视的底色。《紫颜色》中的西丽生活于20世纪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的美国南方佐治亚乡村,她被后父强奸,生下一女一男后孩子被后父带走,后又被迫嫁到另一名已有四个孩子的鳏夫“某某先生”家中,活得像男主人的奴隶,不仅承担所有家务,时不时受到虐待,“某某先生”更是把她作为性工具,毫无感情地发泄其欲望之余,仍觊觎西丽的妹妹耐蒂,最终迫得耐蒂远走他乡,姐妹二人相离三十年之久。在此期间,男主人的大儿子哈波因为想要让自己的妻子索菲亚“听话”,而对其大打出手,夫妻矛盾日深,索菲亚叛逆出走。索菲亚因被白人市长看中,她反抗无效,采用强权将其纳为黑奴,被迫在白人家里劳作十一年。在美国的黑人女性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同时,作者通过西丽发现自己妹妹被某某先生藏起来的信件,信中写了耐蒂和黑人牧师塞缪尔在非洲一个落后封闭的部落奥林卡传教,英国的殖民者为自己的利益肆意破坏奥林卡人的家园。

艾丽斯·沃克强调了黑人备受自我和外界压迫的生存困境,一方面是任劳任怨的蒙昧无知,另一方面是反抗的无效果。一切的转折来自一个特殊的女性——某某先生的旧情人莎格·艾弗里,一个不顾外界对女性的评价和束缚,依旧活得恣意自由,又极具女性魅力的歌星。她因病落魄街头,某某先生将其接至家中,在朝夕照顾莎格的过程中,西丽爱上了莎格,并从她身上汲取了精神力量,最终在莎格的帮助下与黑人的大男子主义斗争,跟随莎格来到孟菲斯,凭借自己的才能收获经济独立的同时亦收获了来之不易的精神力量,最终使其真正地独立起來。

《紫颜色》绕不开黑人的政治运动背景,《私人生活》则笼罩在阶级斗争的时代阴影之下。1966至1976年的十年“文化大革命”似乎是一个在当代21世纪生活中已经被隐去的历史,在当时当地文学中所留下的重要记录也多是一些隐晦的散文随笔,倪拗拗童年的生活背景正是这一时期。其实在书中明确提及阶级斗争的不超过五处地方,然而绝对不能说不重要。在倪拗拗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被打成走资派而遭受批斗,心理压抑、紧张,故她出生即幼年体弱。[2]197倪拗拗的父亲则是那个时代里一个“傲慢且专横的不很得志的官员,多年来一直受着抑制和排挤,这更加剧了他的狂妄、烦躁与神经质”。[2]12倪拗拗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的争吵之中,以及父亲的父权制压迫之下。倪拗拗曾经从父亲书柜里面翻出来一本关于男人、女人的老书,书里说,女人是成长得很快的疯草。还说,女人是危险的,邪恶的、潜行卑陋的四蹄兽。[2]83倪拗拗在这样的政治阴影浓重的家庭中成长为那个时代极少数希望自己父母离婚的孩子,父亲的彻底离去,终于使她“在这一文明战场的废墟上,真正像个成年女人一样站立了起来。”[2]96书中,只出现在他人的谈论里的邻居葛家女人也是一个隐晦的阶级斗争符号,女主角极富象征意味的梦里,葛家女人装死念出了自己的讣告:“XX年某一次清理阶级队伍的斗争中,立场坚定,是非分明,对敌人毫不手软,充分展现了大无畏的精神”。其实,“这简直是诬陷,因为那是一次特殊事件,残暴而血腥”[2]75,葛家女人离奇的被杀与其丈夫的出逃被渲染出一丝政治恐怖色彩。倪拗拗在上大学之后认识了尹楠,一度奉为知己,他是唯一一个倪拗拗真心爱过的男性,可以说是倪拗拗继母亲和禾寡妇死亡之后她最后的心灵救赎,最后他神秘地消失与他不得不走的原因亦有阶级斗争的成分在内。这段历史与黑人问题有着相似的性质,即一种外界施加的非人压迫,“周围都是敌人”。“身体被包紧了”[2]199故两位作家都热衷于描绘病态与苦痛,以及这种困境中人性受压迫而形成的畸形爱恋。

二、“反抗”行为

“反抗”成为女性成长的重要行为特征。莎格以决绝的姿态反抗女性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奴性意识,她甚至认为“男人腐蚀一切”,她也告诉西丽“你的眼睛里没有了男人,你才能看到一切”[3]133,倪拗拗也认为“男人太危险了”[2]82。陈染指出:

“一个人凭良心行事的能力,取决于她在多大程度上超越了她自己社会的局限,而成为一个世界公民……最重要的素质就是要有勇气说一个‘不字,有勇气拒不服从强权的命令,拒不服从公共舆论的命令……”[2]181

反抗是女性冲出被挤压困境的有效密码,是女性赖以生存的重要凭据。西丽和倪拗拗都认识到正是因为自己的不反抗,所以才被殴打和压迫,就连某某先生都曾言自己不停暴力虐待西丽,不仅因为黑人男人的一种传统习惯,更是因为西丽自身的逆来顺受。故而作者赞美勇于还击的索菲亚,使之西丽重要的精神力量之一。倪拗拗的父亲通过驱逐家里的宠物“罗兰”和保姆“奶奶”,来建立他的绝对权威。“父亲的粗暴、专制与绝对的权势,正是母亲、奶奶和幼年的我,自动赋予他的,我们用软弱与服从恭手给予了他压制我们的力量,我们对他越是容忍、顺服,他就对我们越是粗暴专横。”[2]18叛逆的倪拗拗作出宣言:“奶奶,等我长大了,挣了钱,我接你回来。我让他走。我要报仇!”[2]19

施加权威和压迫的男性角色则不约而同地在两部作品中被“符号化”了,西丽在寄给上帝的信件中,一直不愿直呼男主人的名字,称之为“某某先生”,直到莎格改造西丽之后,令某某先生亦随之做出改变,成为妇女的“朋友”,西丽才开始称其真正的名字“艾伯特”。性侵害倪拗拗的T老师也从来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名字,这是因为“残酷的无可改变的事实”——“他是一个男人”[2]10。男性能指的符号化表明其所指地位的下降,权威的破除、反抗的成功最终昭示着女性的精神成长和自我身份的重塑。

女主角们的同性恋行为成为传统男性权威所指下传统婚恋观破产的必然结果。女同性恋女权主义批评家阿德里安娜·里奇在《这便是我们的女同性恋》中指出,女同性恋是“一种自我欲望的意识,即选择自我,它也可以指两名妇女之间最原始的強烈情感,一种在这世界普遍被浅薄无聊,扭曲异化或罪恶所笼罩中的强烈情感。”[4]“扭曲异化或罪恶”招致了女性同盟的反抗,“父权制只给妇女以异性恋的可能性,所有选择只能在这个大前提下进行,不存在另外的生活方式,因而选择了与父权制的规定背道而驰的行为进行反抗。”[5]171女性的成长显示于最开始用“男女平等”的旗帜来反对男权压迫,当事实证明真正的平等不太可能、虚假的平等更不可取的时候,极致的反抗成为唯一的出路。所以这些女性文学作品才会出现对男性压迫的极端控诉,当反抗取得一定的效果,他们最终亦获得了和男性和谐共处的权利,收获自己的生存空间。同性恋现象作为女性文学中的一个重要表征,还有更深层次的意蕴。

三、镜子意象

镜子是在女性文学中出现的一个重要意象。曾有学者指出:

“女主人公对镜自赏,并留恋不已,成为女性私语中描绘甚为琐细、重复、占篇幅的场景,与卧室、床、浴缸相比,镜子成了最频繁使用的道具了。这道具的作用不像是为了认证自己是女身,也不在乎女性自身于历史于现实都被忽视过。”[6]91

在两部小说中,女同性恋情愫不是为了“认证自己是女身”的某种噱头和猎奇意义,也不单纯为了排挤历史和现实中男性的存在感,而是以同是女人的另一方来真正地认识自己、了解自己、善待自己,正如同一面“镜子”,照出的是一种女性主体的自我认同与自我救赎。禾寡妇是倪拗拗内心的“一座用镜子做成的房子,我在其中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可以照见自己”[2]120《私人生活》中一共4次提及镜子,还有三次分别是:

(电影《镜子》中的人)“充满自恋地把自己关闭在浴室内,因为那人曾把内心和肉体裸露在肮脏的外边太久。”

“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镜子里的人。很显然,我是从发虚的镜中认出了我自己,那是一个观察分析者与一个被观察分析者的混合外形,一个由诸多的外因被遮掩或忽略了“性”的人,一个无性别者。”[2]5

以及在镜子中,倪拗拗发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作为人的欲望。

西丽更是在镜子前赫然发现真实的自己对莎格的爱欲。但她却在镜前超越了爱欲,实现发现主体意义上的升华:

“有时候我想,莎格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光着身子照镜子,她爱我什么呢?我琢磨着。我的头发又短又打结,我再也不去把它梳直了。从前莎格说过,她喜欢我的短而缠结的头发,不用去把它弄直。我的皮肤很黑。我的鼻子很普通。我的嘴唇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的身体跟年纪老起来的女人的身体没什么两样。我实在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爱的地方。没有浅褐色的鬈发,也不娇小玲珑,讨人喜欢。既不年轻,又不朝气蓬勃。可我的心一定很年轻,充满朝气,我觉得心里的血气旺着呢。”[3]179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与抒情传统》中认为:由于强调了艺术观念在理智中的位置,艺术家们便习惯于认为艺术作品是一面旋转着的镜子,它反映了艺术家心灵的某些方面。我想,镜子反映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在这一意义上使得女性真正成长,并且获得救赎。

研究黑人文学的学者称黑人女性文学中出现的“女性同盟力量也称为姐妹情谊,是黑人女性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因而常常成为黑人女作家浓墨重彩书写的主题。黑人女性的传统更多地强调个人与他人、个人与群体、个人与社会的相互影响,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是促进个人发展的重要因素。”[7]法国学者拉梅兹·达伯霍瓦拉则提出一个更有效的结论:

“正如相较于性(sex),有更多的地方值得去爱,我们也应该这样来设想性(the sexual),即它比生殖器的交媾更具包容性。我们必须注意热烈同性友谊的情欲方面,抑或是,由这些友谊所正当化的各种不同形式的身体接触,即使这些接触发生在非情侣关系的女人(或男人)之间:接吻、抚摸、拥抱、把头埋在怀里、躺在或睡在彼此的臂膀里。对于巴特勒和庞森比,布莱恩特和德雷克,以及其他的女性伴侣,在生病期间护理对方,便是一种表达身体之爱和奉献精神的特别常见的方式。不同于过去对于朋友和爱人、清白之人和同性恋人、行为和认同二分法,性(sexuality)的历史日渐关心的是:探究情欲(the erotic)在不同类型的身体亲密行为、人际关系和情感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8]

诚然,并不是为了同性恋而同性恋,其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文化含义。性别的对抗不是作家的描写目的,描绘一种生存的虚无和困境,才是其真正的价值所在。艾丽斯·沃克在纪念《紫颜色》出版十周年的再版前言中写道:“也许因为我像个异教徒一样把上帝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变成了树木、星辰、风,和一切其它的东西,许多读者可能看不清我写此书的目的:有的人在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成了精神的囚徒。但是,通过自己的勇气和别人的帮助,她认识到,她自己也和自然界本身一样,正是迄今为止被视作遥远的神灵的光辉体现,而我所探索的就是这种人奋斗的艰难历程。”[9]这是一场女人对男人的胜利吗?我看不尽然。不独陈染强调一种“超性别意识”和“超性别写作”,沃克亦把莎格认作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的人。应该说,他们都是“奋斗中的人”,作家所宣扬的,亦是这种生而为人的价值体现。爱人并不一定是性的人。性,从来不应该成为一个人的问题,人的问题在别处——一个残缺时代里的残缺的人才需要寻找共谋者和契合者,以驱逐这种“异乡感”,以收获真正的精神平静,而这种平静是即使没有同性的爱人也可以存在的。在作家期望的大同时代中,男女不會再次对立,女性可以遵循自己的欲望自行选择。就像《紫色》中的女性榜样耐蒂,她也毫不讳言:

“我爱戴他,把他视若兄长,我尊敬他,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但是西丽,我现在爱他的肉体,因为他是个男人!我爱他走路的样子,他的体形,他身上的气息,他鬈曲缠结的头发;我爱他手掌上的纹路,他嘴唇内侧粉红的色泽;我爱他的大鼻子;我爱他的眉毛;我爱他的双脚。我还爱他那可爱的眼睛,因为从他的眼睛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他脆弱和美丽的灵魂。”[3]164

耐蒂就是这样选择的,沃克也并不抵制男性。私人生活中,倪拗拗对尹楠的喜爱也是如此,这些只不过是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所必经的爱欲之体验罢了。

参考文献:

[1]田丽玲.拉德克利夫·霍尔的《孤寂深渊》和陈染的《私人生活》两部作品中的同性恋主题比较研究[D].贵阳:贵州大学外国语学院,2008.

[2]陈染.私人生活[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3]艾丽斯·沃克.陶洁译.紫颜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4]Rich, Adrienme. It Is the Lesbian in US, from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Literature by Women.New York: Norton, 1985.

[5]张岩冰.女权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6]田泥.走出塔的女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7]王晓英.走向完整生存的追寻:艾丽丝·沃克妇女主义文学创作研究[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8.

[8]拉梅兹·达伯霍瓦拉.俊卿译.婚姻多样性:我们活在一夫多妻与同性婚姻共存的时代[N].东方早报·上海书评,2015-3-22.

[9]Benevol, Dina. Excel Studies in Literature: Alice Walkers The Color Purple[M]. Glebe, NSW: Dascal Press, 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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