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是故乡年
2018-03-27撰文王盼供图王铭志部分
撰文王盼 供图王铭志(部分)
时间飞逝,又是一年。拨开时光的脸,谁又变了模样?父母又苍老了些,弟弟结了婚,古老的村庄已经并入城市等待拆迁,一些过年习俗突然间变成了旧俗……忙碌之余,父亲总是感慨,今年的年味儿又淡了些,不自禁地谈起以前过年的光景。是啊,最浓郁的年味儿都留在记忆的深处了吧!
忙个不停冬腊月
每年年关将近时,父母打给我的电话就多起来。除了早已定好的我的归期,和母亲总要说一说豆包和黏饼子打算何时蒸,今年饺子打算包多少,姨家的表姐表妹何时回?父亲是买年货的主力,电话中总要对我说,还有些年货等着你回来咱俩一起去买呢!
我的家乡是位于河北省中东部的一座普通的村庄。小时候,每年年前我都要跟着父亲去买年货。但工作后,每次回家时都是年根底下了。除了饺子要留下些大年三十即包即吃外,家里的年货和吃食大部分都已经备好了。但也总有一些缺的,留到村里腊月二十八最后一个集市上再买。
到了腊月二十八早上,吃完饭后,我裹上羽绒服就和父亲出门了。集市上少了往日卖衣服和鞋袜的摊贩,各种春联、年画、吊挂五颜六色铺了一地,红灯笼也红彤彤地挂了几墙,各种卖年货的摊位挤在街道两边。人们都乐呵呵地,手里拎着,自行车驮着,在不算宽的街道上挤来挤去。街上多是父亲熟识的人。“买齐全了没有?”见了面他们免不了要热络几句,各自展示一下自己买的年货。
其实,一进入腊月二十,时间就像上了发条,飞快地转起来。家里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儿。而在我小时候,不用等到二十,一进腊月年味儿就浓起来了。母亲缝纫机旁的布料会渐渐多起来,除了我的和弟弟的,还有亲戚家孩子的。家里衣柜上卷着的红纸也越来越多—那是街坊四邻拿来让父亲写春联的。忙碌之余,一有时间,母亲就伏在缝纫机前“噔噔蹬”地踩着。父亲则在擦干净的饭桌上裁纸、写春联。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奶奶说,这天灶王爷要上天汇报我们家一年的情况。她一早就准备好了糖瓜,请灶王爷吃后多给我们家说好话。奶奶跪在地上祈祷,而小时候的我早已被甜甜的糖瓜馋得垂涎欲滴,总想着一会等奶奶不注意时拿一颗尝尝。
老家有个习俗,整个正月要吃的食物都要赶在年前做好。于是,过了小年,家里的小院天天热气弥漫。南屋直径一米的大锅里天天都放得满满当当。煮猪肉、煮饺子、蒸馒头、蒸豆包、蒸黏饼子……炉火“噼里啪啦”响,风箱“呼啦呼啦”不停拉着,一锅一锅的吃食不断地被端出来,晾在院子里散热气。那时的我,喜欢守在刚出锅的吃食旁边,让热气扑在脸上,心里乐滋滋的。
晾凉后的馒头、豆包、黏饼子、花卷足足能塞满两个一米多高的瓮;猪肉白菜和韭菜馅的饺子也被装进长近130厘米的巨大的笸箩里;熟透的猪肉块和骨头放在几个大盆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做好的鱼也被装进袋子里,挂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上,馋得小猫在下面“喵喵”叫。
如今,虽然不用像以前那样蒸许多吃食,但是过年时母亲还是会每样做一些。饺子也要包十来屉,在院子里冻好后存在冰柜里。父亲在年根底下天天晚上在厨房煮肉、煮骨头、腌鱼,忙个不停。年味儿似乎淡了些,但幸而还在。
过了小年,家里的小院天天热气弥漫。南屋直径一米的大锅里天天都放得满满当当。
辞旧迎新除夕日
布吊挂
忙忙碌碌,转眼就到年三十。各家各户都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干净净,就等这天穿上节日的盛装。
在地上晾了一夜的春联墨迹已干,早就买好的吊挂也已经在床铺下被压得平平整整,炉火上用白面熬得糨糊“咕噜咕噜”冒着小气泡。等到阳光洒进院子里,整个村庄就开始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挂吊挂。母亲刷糨糊,父亲站在高高的梯子上贴,我们充当跑腿的,一会帮着拿糨糊,一会递笤帚。父亲贴时格外认真,让大家都看好后,方小心翼翼地黏上上半截,然后用笤帚自上而下扫平整。奶奶趁这个时候也把请来的各路神明像黏好。神像上方还会贴上几张刻有“新年大吉”“招财进宝”的花帘。
贴好春联就要挂吊挂了。吊挂是老家一带挂在街道和庭院上空的春节装饰品,为竖长方型,下边黏贴着燕尾状的尾巴,分布吊挂和纸吊挂两种。布吊挂上惟妙惟肖地画着《三国志》《水浒传》《西游记》等传说故事。每个故事由几十张吊挂组成,按故事情节挂在街上,犹如一本本飘在空中的连环画。纸吊挂是由柔韧绵软的毛边纸制成。手巧的手艺人将毛边纸叠成小小的厚纸块,每个角蘸上不同颜色的染料,展开后白纸就会变得五彩缤纷。根据叠法的不同,还会形成不同的花样图案。
相传吊挂是由古代战争中的旌旗演变而来的。至今“张将军用旌旗和羊鼓退敌军”的故事仍在故乡流传。但具体这个习俗是从何时兴起,奶奶和父亲都不知道。他们和我一样,自记事起每到过年,满街、满院子都飘满了这些故乡的印记。
挂吊挂时,父亲先根据院子的宽度裁剪绳子,然后在吊挂的最上端抹上浆糊,隔半米左右在绳子上黏一张。黏好几绳后,父亲和弟弟便爬上墙头,把绳子高高挂在院子上空。各个屋门的上方也会黏上几张。
两三个小时后,家里就变了样:大门和屋门左右两边和正上方都贴上了红彤彤的春联;门扇上新帖的两个门神神采奕奕;影壁上贴着一个巨大的合体字,寓意“招财进宝”;大门对面的墙上也贴上了“出门见喜”的小春联;五颜六色的吊挂像一个个小风筝,也像一面面小旗帜,飘满一院子。
到了中午,整个村庄都变得鲜活灵动起来。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着红彤彤的春联和崭新的门神像。大街小巷的上空挂满了吊挂和灯笼。它们被风吹得飘啊飘、荡啊荡,让人不由地感慨:“年真的到了。”
如今的我每年大年三十的上午,仍然会帮着父亲贴春联、挂吊挂,但那种绘满故事的布吊挂已经很难见到了,倒是新出了一种纯色的布吊挂,可以反复使用。但父亲对这种“新品”不以为然,坚持只买纸吊挂,在他眼中,只有那种才是正宗的。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左右,鞭炮声渐渐就不绝于耳了。奶奶赶紧把供品摆好,焚香烧纸,迎接各路神明的到来。祭拜完后,父亲立马放鞭炮,浓烟瞬间充满了整个院子,鞭炮的纸屑红了一地。
大年三十的晚上吃完饺子,春节晚会就开始了。小时候的这天晚上我既舍不得睡,想等到零点和父亲一起放鞭炮,又担心睡太晚导致明天起不了床。往往电视没看多久,我的眼皮就困得在打架。我每次都睡眼朦胧地跟母亲再三强调,明早她起床时一定要叫醒我,然后忐忑地睡去。那时的我不清楚,在我睡着后,大人们仍然在为过年忙碌。对于他们来说,这几乎是一个不眠夜。
熙熙攘攘大年夜
困意深沉中,儿时的我被母亲摇醒。刚想耍赖皮,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大年初一,一个激灵后就起床了,一边催着母亲给我拿新衣服,一边焦急地问“奶奶有没有拜神”。母亲笑着说:“刚4点。”
我穿好衣服冲出去,院子里的灯已经打开,奶奶屋里也亮着。堂屋里,一桌饭菜已经摆得满满当当。神明前也摆好了供品、点亮了红蜡烛。鞭炮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跟在奶奶身后,拜过路神、走马财神、宅神、天地神、坐家财神、灶王爷等。一处处跪拜、点香、焚纸,在漆黑的夜里,摇曳的烛火中,懵懂的我也生出几分虔诚。
现在仍不明白儿时的自己为何对初一拜神如此执着。长大后,母亲代替奶奶开始拜神,我却对此敬而远之,从未跟她一起祭拜过,父亲和弟弟也从不参与。但有那么一两次,我在远处看着她一个人虔诚地跪在那里,为我们一家人祈求平安幸福时,心里也默默地跟着祈祷起来。
小时候,拜完神、放完鞭炮,还不到5点。父亲和母亲穿好大衣,就出门了。天很黑,没有路灯的街上却熙熙攘攘。他们和熟识的叔婶们会合,步行给村里的长辈们去拜年。爷爷奶 奶则坐在家里,准备好酒菜、花生、瓜子和糖果,等着来拜年的后辈。我早已没了困意,坐在桌子旁,不停吃着。
吃着吃着,突然大门口一阵喧哗,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他们一进门就喊着“过年好,给二老拜年了”,然后跪倒一片。爷爷奶奶赶紧上前几步把他们拉起来,请进屋里吃酒菜,热络地说着话。我则端着托盘请他们吃瓜子和糖果。隔一会就会又来一批。在院中昏黄的灯光下,有的我还没有认出是谁,人就已经磕完头走了;有的不吃酒菜,爷爷奶奶必要他们抓一把花生、瓜子放进兜里,含上一块糖才能走;有时,等好一会儿没人来,我就会跑到大门口张望,听到动静就飞快地跑进屋里去给爷爷奶奶报信。
大年初一的早晨对于儿时的我是那样的难忘:洒满昏黄灯光的小院、燃着火光飞上天的黄表纸、跪了一地的我的亲戚们,还有兴奋异常的我……这一切凝成我心底关于故乡过年最深刻的记忆。
爷爷和奶奶的姓氏在我们村都是大姓,亲戚众多。父亲和母亲一出去就要两三个小时,天亮才能回来。忙活了一个腊月的他们在那个夜晚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长大后,当我遗憾地感叹这个习俗被取消时,才知道那个让我无比留恋的夜晚,对于他们来说是无比累的。
现在,我们一家早已经搬离了旧院,新家里即便是冬天也是暖意融融的,各种电器一应俱全,过年的很多东西都可以直接买到,父母亲也不用在深夜里满村子拜年了。可父母亲又觉得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他们说不出来。过了一会,父亲突然感慨道:“累才像过年啊!”原来,他们对那样的日子也是怀念的。
正月十二这天,在家门口点燃的火堆烧得越旺,寓意新一年财运越好。
烟花璀璨的大年夜
洒满昏黄灯光的小院、燃着火光飞上天的黄表纸、跪了一地的我的亲戚们,还有兴奋异常的我……这一切凝成我心底关于故乡过年最深刻的记忆。
吃喝玩乐正月里
每年初一一早,父亲和弟弟会带着供品和一挂鞭炮去上坟。我们都长大了,爷爷却已经去世多年。新年的第一天,按照规矩,要先给逝去的亲人拜年。回来后,父母亲还要给奶奶磕头拜年。
早上吃完饺子后,家里安静下来,整个世界似乎切换了一种模式,悠闲惬意起来。
“大年初一的饺子没外人”,初一这天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是绝对不能到别人家吃饭的。一家人躺着看会儿电视、磕会儿瓜子,困了就补补觉,白天就过去了。吃完晚饭,外面早已经有各种声响。父亲和弟弟在院子里放烟花、点炮仗。我怕震耳朵,就躲在屋内透过窗户往外看。远处的天空中有礼花闪耀。突然想起小时候,过年时父亲常带我上旧院的房顶看烟花。那时,整个村庄星火点点,美丽的烟火时不时在四周绽开,美不胜收。
正月初二是给舅舅拜年的日子。我们和三位姨妈家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约好时间,拿着节礼,一起到舅舅家。进门后,男孩们一起给舅舅、妗子磕头,女孩们则不用。舅舅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于是一顿吃喝。久未见面的我们边吃边聊天,吃完后又嬉笑成一团。
到了正月初三,村里开始唱大戏,这个传统从旧时一直延续到今日。以前是露天的戏台,如今村里有了宽敞的戏园子。不管什么时候,听戏的都是老人们最多。不仅本村的,周边村里的人们也大老远赶来听戏。高亢的河北梆子直入云霄,台下传来阵阵叫好声。小孩子们也喜欢凑热闹,自然不是喜欢听戏,而是被戏园子外售卖的玩具、甘蔗、糖葫芦和糖人迷住了。
我总是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那数不尽的饺子,那满缸满瓮的馒头和豆包,那困意朦胧的除夕夜,那黑夜里磕头拜年的人们,那摆满鸡鸭鱼肉的团圆饭桌,还有那挂满五颜六色吊挂的我的村庄……
这段时间,大人们每天串门、打麻将,孩子们随意玩耍,前所未有的清闲。到吃饭的时间,母亲就把年前做好的吃食拿出些来热一热就可以了。
就这样“吃喝玩乐”到了正月十二。这天是老鼠娶媳妇的好日子,家家都要磕老鼠眼(嗑瓜子)。我自然乐得吃个不停。“十五的灯十二的火”,小时候到了这天晚上,每家还会在大门前点燃火堆。火烧得越旺,寓意新一年财运越好。如今,家家户户都不再烧炉灶,柴火也无处寻,这习俗也就渐渐地快没了。
正月十五是送神的日子。除了走马财神外,各路神明的小像和黄表纸一起被点燃,飞上天。晚上吃完元宵后,全家就会一起到市里看花灯。各色花灯有大有小,造型各异,点亮了几条街。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到了二月初一下午,按照习俗,新嫁过来的媳妇就要回娘家,为的是避开二月初二这天,躲避“闲事”。到了二月初二这天,每家都要摊咸食,用白面加水,搅拌成糊状,加少许盐,再加上切碎了的葱和香菜末,在饼铛里摊成小薄饼。这天还是送走马财神的日子。专司土地的这位神明不是飞腾上天,而是去到地里,保佑新一年能迎来丰收年。送走了各路神明,这年才算过完了。
如今,家乡已经被渐渐多起来的高楼围绕,变了模样。每到过年,虽然不像旧时那般讲究,但父母还在坚持着一些老习俗。而每当这时,我总是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那数不尽的饺子,那满缸满瓮的馒头和豆包,那睡意朦胧的除夕夜,那黑夜里磕头拜年的人们,那摆满鸡鸭鱼肉的团圆饭桌,还有那挂满五颜六色吊挂的我的村庄……一切都如梦如幻,让我留恋。
春节期间坐满乡亲的戏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