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研究》评述
2018-03-27周北南
周北南
本世纪初,毛远明先生重量级著作《汉魏六朝碑刻校注》问世,这是一部资料齐备可靠,体例严谨科学,便于释读、检索和利用的断代碑刻文献汇总,学术价值大。在此基础上,毛远明先生又陆续推出两部力作《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典》(中华书局,2014),将近代汉字特别是碑刻文字研究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学术水平。赵超先生在《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研究·序言》中说到,它们不仅在异体字研究的理论架构上有了重要突破,也弥补了“从文字学理论和汉字发展史的角度”展开“俗字”研究的缺憾[1]4。
一
出土文献整理费时费力,其语言文字研究尤其讲究实证,如果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扎实的原材料处理,其结论一般很难经得起历史的考验。《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研究》(下称《研究》)作者深知这个道理,因而,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首先对这批文献进行系统整理与研究分析,尤其从字词关系和字际关系角度对其中异体字作了一次全面的清理,对疑难字进行了精心而详实地考证,以确保《研究》结论有可靠的材料基础。《研究》除了从不同角度对异体字进行研究之外,仅疑难字考释一章就很丰富精彩,是《研究》中的一大亮点。
二
《研究》的另一个重要建树是建立了比较完整的理论体系,使异体字特别是碑刻异体字理论研究更加成熟,更加科学。《研究》以构建理论体系为目标,对该学科的研究对象和任务,对异体字的性质、特征及成因、在汉字学中的影响等诸多重要问题都有自己独到的界定和阐释,把异体字研究从识字为主的朴素时代带到了系统研究的科学时代。《研究》在异体字理论建设上的贡献是多方面的,本文难以备述,仅就其昭昭然者揭举一二。
《研究》还深入探讨和归并了五条构件变异的规律,即构件同化、构件归并、构件变异、构件记号化、构件类推。字例如“需”字,小篆作缜,《说文·雨部》:“需,也,遇雨不进止也。从雨,而声。”汉魏六朝碑刻中,因受构件“而”的影响,简省类推,“雨”变“而”,作“”。以“需”得声的字多类推。“儒”,《侯愔墓志》作,《侯刚墓志》作;又作“”,《元秀墓志》“训是膺”,《张思伯造浮图记》作。“轜”,《任城王妃李氏墓志》作,《刘华仁墓志》作,《元馗墓志》。“濡”,《元彝墓志》作,《昭玄沙门大统令法师墓志》作,《报德像碑》作。
这些异体字演化条例的建立,可以说既是对异体字总体产生规律的宏观提炼,也是对异体字个体来龙去脉的微观考察。其核心变异在于文字的构件。总之,作者通过对形形色色的异体字的具体分析,科学归类之后,使看似杂乱无章的异体字变得有章可循了。
第二,提供了科学的考辨异体字的思路和方法。研究方法是否科学,是否可行,是衡量一门科学成熟与否的重要标准。因此,提供一套异体字考辨、研究的方法,对于异体字这个分支学科的建设,就显得十分重要了。《研究》的作者根据传统考据学、训诂学的一般原则,结合异体字的研究特点,提出了11种考释异体字、特别是考释疑难异体字的方法。它们是:识别俗讹字、异中求同;辨别形近字、同中求别;区分同形字、字词对应;关照前后文的相同用字、互相比对;利用韵文特点、注意押韵字;考订名物典制、联系文化史;参考各种文献、彼此互证;结合时代、注意避讳字;推测缺泐字、紧扣语境义;利用考古成果、与出土文物相印证;审辞气、通文法、析文例。更有意义的是,作者对考释方法的介绍不是作泛泛之论,而是结合了自己的长期考释实践,在解决一个个疑难问题的过程中显示原理,验证方法,从而,有力地论证了上述研究方法的可行性、有效性。这不仅为异体字的考释工作树立了范式,同时也为继起的研究者提供了方法论的利器。上文举到的例子,多是综合运用多种方法考释疑难异体字的典型字例。
《研究》又立五个专题,研究了与异体字联系密切的几类字,揭示了异体字与其它文字现象的关系。这五个专题分别是:类化字研究、同形字研究、简体字与异体字、记号字研究、异体字同假借字古今字的区别。《研究》条分缕析,深入而细致,将这些文字现象进行对比,分析其联系与区别,作出科学的界定,结论科学可靠。如碑刻异体字同假借字的区别,作者抓住问题的本质,认为“从本质上说,彼此却迥然不同。异体字是纯粹文字问题,多个形体记录音义全同的一个词,其焦点在于字形的不统一;假借字是借用某一个字的读音,去记录语言中的另一个词,表面是文字问题,实质是词汇问题,其焦点在于词的不统一。”(《研究》436页)又如,类化字的产生规律也总结得十分全面而具体,提出构件类化、形旁类化、声旁类化、整字类化、逆向类化五条规律,对于研究类化字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三
《研究》中有个别地方,我们跟作者的看法不尽一致。“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形体来源及分类”是该书浓墨重彩的一章,作者力图用15种异体字构形条例来统摄这个时期所有的碑刻异体字。总的来说,《研究》所立的条例与碑刻异体字的实际情况是相符的,但由于碑刻异体字数量繁多,队伍庞大,来源复杂,书写随意,条例的建立又势必难以一步臻于严密。例如该章第一节“源于古文字”说到:“”有可能由“网”再简省而得(《研究》74页),“罔”、“网”、“网”、“”异体;而第七节“记号化”又说:为了文字形体简化的需要,(罔)避开原来的构形理据,拆分重组,用“”代替“冂”内的所有构形成分(《研究》183页)。这里构件“”究竟如何处理,应有再作斟酌的可能。“我们的想法是,作为对异体字构形规律的把握,条例的交叉率愈低,概括性就愈强,也就愈能收到执简驭繁的效果”[3]4-5。
《研究》分专题研究汉字的各种典型现象,有利于进一步认识字际之间的关系,很好地揭示异体字的本质。但是其中个别专题在性质的界定上略显不够大胆,仍可再推敲。第四章第一节关于类化字的界定:“类化的根本原因既然是受相邻文字或者相关意义的影响发生的字形改变,趋同是其本质特征,因此属于同化的范畴。”这就不够大胆。实际上,有些汉字或构件之间可能只是形体相近或者书写便捷的需要而发生了类化,如“勅”,即“敕”,因构件“束”与“来”字形相近,类化书写作“”,不一定只是“勅”之构件“朿”,讹变作“来”,造出“”字(《研究》358页)。我们认为类化应该是文字的一种突变运动。
[1] 毛远明. 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 中国文物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北卷壹下册[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
[3] 刘利.《汉语俗字研究》读后[J].中国语文,1997,(6).